宋北遙醒的那天晚上,裴寂在書房處理完政務(wù),便前去煙暖閣。
煙暖閣在東廂,院子大了不少,共有三間屋子。主屋是宋北遙的住處,裴寂趕到時,屋內(nèi)燈火非常暗,照看宋北遙的下人站在門外。
那下人見到他,立即給他行禮道:“太子殿下,主子今夜剛醒,身子不適,用了些粥很快又睡下了。殿下若是要進(jìn)去,恐怕,恐怕……”
裴寂駐足屋外,眼見下人擔(dān)憂又害怕得把頭埋下,開口道:“知道了。”轉(zhuǎn)身離開。
第二日,裴寂在書房翻閱案牘到一半,將屋外看守的曲嵐喊進(jìn)了屋:“幾時了?”
“回殿下,快到亥時了。”
裴寂收起案牘,起身而出:“去煙暖閣。”
“是,殿下。”
煙暖閣主屋的燈火依舊不甚亮堂,下人守在門外,見到裴寂,哆哆嗦嗦道:“殿下,主子他已經(jīng)……”
裴寂略一抬手,打斷他的話,一字未說,轉(zhuǎn)身離開。
待人影完全消失,蓮生才進(jìn)了屋。
屋內(nèi),宋北遙趴在床上,一旁燃著溫暖的炭火,床榻邊放著各色水果,他正捻起一塊紫葡萄放入口中,眉眼愜意地瞇起。
蓮生來到床邊,擔(dān)憂道:“主子,太子殿下適才剛來過,又走了,這次瞧著臉色不大好呢。”
“是嗎,怎么瞧出來的他臉色不好?”宋北遙吐出葡萄皮,繼續(xù)吃下一顆。
“就,就……”蓮生實(shí)際也說不出來。外頭天色黑,他不敢直視太子殿下,就單是那一個抬手打斷他的動作,感覺不像是心情多好的樣子。
“你不是太子殿下,又怎知他心中真實(shí)想法。”宋北遙溫和笑道。
像裴寂這樣的上位者,手掌生殺大權(quán),慣常是將自己最真實(shí)的情緒埋到地底。
“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蓮生,快來吃點(diǎn)水果吧。”
蓮生搖搖頭:“先前已經(jīng)吃夠多了,小的吃不下了。那要是明夜太子殿下還來,還這么對殿下說嗎?”
“他明晚應(yīng)該不會來。”宋北遙道。
“啊?這……”蓮生不免著急起來,“這可怎么辦?”
“沒事的。”宋北遙將手伸出去,“蓮生,幫我擦一下手吧,我也確實(shí)要睡了。”
……
翌日午后,凌風(fēng)一陣風(fēng)一樣卷入煙暖閣主屋,坐到床邊唉聲嘆氣,一點(diǎn)兒不像傷勢初愈的樣子:“我真的受不了了!”
“怎么了你這是。”宋北遙頭枕在臂間看他。
“就那什么小侯爺,天天往我屋里跑!”凌風(fēng)無語至極,“我真是被他煩死了。”
宋北遙笑出了聲:“有美人陪你還不好。”
“美?美個屁!”凌風(fēng)瞥了兩眼宋北遙那張臉,“你知道他喜歡裴寂吧。”
宋北遙:“看出來了。”
凌風(fēng)道:“所以他很討厭你啊,這兩天一直在跟我打聽你的情況,看那眼睛滴溜溜轉(zhuǎn)的,滿肚子壞水,指不定在想什么鬼主意要折騰你呢!”
宋北遙又笑了:“我怎么感覺是你想多了。”
“你就是心太軟,把人想得太好了。”凌風(fēng)捶胸頓足,“你不要被人欺到頭上才知道!”
宋北遙樂得不行:“這兒有葡萄,你要不要吃點(diǎn)?”
“成天葡萄葡萄,你就知道吃葡萄!吃葡萄能長肉嗎?你看你這么瘦!”凌風(fēng)瞥了兩眼他的后背。
宋北遙抬手求饒:“我現(xiàn)在是傷患,你能不能對我溫柔點(diǎn)兒。”
凌風(fēng)“哼”了一聲,總算語氣放緩:“自己這破身子還替我擋鞭,你可真不怕死。”
“我不替你擋,裴寂不會停手,五十鞭你扛得住?”宋北遙悠悠道,“我看第一鞭下去你就要不行了一樣。”
“我——”凌風(fēng)回頭左右四看無人,無語道,“我那是在做戲啊!那侍衛(wèi)又沒什么內(nèi)力,五十鞭我怎么可能扛不住。”
宋北遙將頭轉(zhuǎn)向床內(nèi)側(cè):“好好好,是我多管閑事了。”
“我不是那意思……”
就在這時,屋門被一把推開。門外守著小廝是張伯派來,這幾天白日負(fù)責(zé)照顧宋北遙的,此刻正慌張攔著什么人:“小侯爺,你不能進(jìn)去,殿下有吩咐……”
“什么吩咐!就是寂哥哥讓我來的,你這刁奴,竟然頂撞本公子!”
凌風(fēng)一聽這聲音,臉立刻垮下,沖宋北遙小聲道:“那活祖宗來了。”
蕭昀突破小廝防線,攻入屋內(nèi),趾高氣昂朝床邊走去。凌風(fēng)立即站起身,擋在床前。
“你給本公子讓開!”蕭昀氣得瞪眼。
“我不讓。”凌風(fēng)兩臂一展,氣勢不輸。
“你讓開!”
“我就不讓。”
這倆小學(xué)雞斗嘴,宋北遙看不下去,開口道:“凌風(fēng),不得對小侯爺無禮,你退下。”
凌風(fēng)頓時像落敗的公雞,有氣無力道:“是。”讓到一旁。
蕭昀哼一聲,脖子揚(yáng)得更高,走到床前,睨了兩眼宋北遙的后背,心想這人腰怎么能細(xì)成這樣,真是狐貍精,肯定想法設(shè)法要勾引寂哥哥!
他扯著嗓子道:“宋北遙,你別以為嫁給寂哥哥就能怎么樣!那夜你也看到了,寂哥哥他根本就不喜歡你,也不可能喜歡你!我告訴你,過不了多久,我就要嫁入太子府,做太子妃了!”
宋北遙溫聲道:“這兒有葡萄,特別大特別甜,吃嗎?”
“哦,來一顆吧。”從宋北遙手里接過葡萄,蕭昀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做了什么,偏頭悔恨了一秒,繼續(xù)拔高嗓音道,“你少在這兒裝好人,你這樣的本公子見得多了,本公子才不吃這一套!”
“你今年多大了?”宋北遙側(cè)著臉,烏發(fā)散在臉側(cè),眉眼溫柔看著他。
蕭昀不禁脫口而出:“十七。”而后又是偏頭,悔恨一秒。
“才十七呢,真是好年紀(jì)。”宋北遙含笑望著他,“我們凌風(fēng)也快十七了,他剛剛還跟我提到你呢,說跟你很合得來。”
凌風(fēng):“???”
蕭昀盛氣凌人的氣焰一下弱了不少,有些羞澀地看了眼凌風(fēng):“是嘛。”
凌風(fēng):“…………”宋北遙你害我。
蕭昀從懷里取出一個藥膏瓶,放到床邊,扭捏道:“看你傷成這樣,我來給你送這個,說是祛疤效果很好。”
很快,他又清醒過來,再次恢復(fù)氣焰道:“哼,我原本是不想給你的,還不是看你這么可憐。”
宋北遙神色認(rèn)真道:“那真是謝謝你了,你人真好。”
蕭昀小臉一紅,高高興興離開了煙暖閣。
“宋北遙,你干嘛對他那么說。”凌風(fēng)幽怨的目光投來。
“因?yàn)樗悄习埠畹氖雷印!彼伪边b徐徐道,“南安侯是一品軍侯,同裴寂交好,你想更好地完成任務(wù),就盡量不要與他交惡。”
凌風(fēng):“行吧。”
宋北遙闔上眼:“你先出去吧,我有些累了,想再歇會兒。”
“哦,好。”
屋門關(guān)上,四周恢復(fù)寂靜,屋內(nèi)濃郁的藥香撩撥心緒。
在原文中,南安侯算是裴寂的軍方參謀。奪嫡斗爭后期,三皇子發(fā)動兵變攻城,南安侯父子倆齊上陣,雙雙戰(zhàn)死,這才助得裴寂最后登上皇位。
宋北遙緩緩睜眼,從床邊矮桌上拿起一粒葡萄放入嘴中,享受這一刻的安寧。
書中誰生誰死,又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只用確保裴寂順利活下去就行。
……
傍晚,膳廳,蕭昀用膳時開心得哼起了小曲兒。
裴寂睨了他一眼,他立即不哼了,嘟著嘴問:“寂哥哥,你怎么不問我今日為何這般開心啊?”
裴寂冷道:“你自己會憋不住說出來,本王何需多問。”
“哼,那我這次偏不說。”蕭昀暗自賭氣。
憋了不多會兒,見裴寂依舊漠不關(guān)心,他沒轍了,“我今日去了煙暖閣。”
說著,他小心瞥著裴寂的神情。
寂哥哥長得真好看,那么英俊的臉龐,簡直就是上天的饋贈。那般漆黑深邃的眼眸,看人時冷冷淡淡,仿佛什么都無法讓他放在心中。
真難想象他若是愛上誰,會是什么模樣,會做什么事,會用什么樣的眼神看著對方。
“去了,然后呢?”裴寂沒有抬眼看他,只簡單隨口一問。
蕭昀一邊癡呆地望著裴寂幻想,一邊回他:“然后將寂哥哥交代我事辦了。”
“藥膏送到了?”
“嗯。”
“人怎么樣?”
“人……”蕭昀猛地回過神來,“寂哥哥,你為什么這么關(guān)心他,還給他送藥膏!”
張伯在一旁插了一嘴:“小侯爺,殿下這也不能算多關(guān)心,側(cè)君畢竟白白受了一鞭子,人傷成那樣,詢問一下狀況無可厚非吧。”
“哼,我看宋北遙根本就傷得不重,他就是在賣慘,想惹寂哥哥心疼!”蕭昀氣呼呼地說。
裴寂不冷不熱道:“人能下床了?”
“這倒沒有。”
“能穿衣裳了?”
“也沒有。”
裴寂擱下筷子:“這就是你說的傷得不重?”
“……”蕭昀撇撇嘴,沒再吭聲。
裴寂站起身,往外走去,蕭昀在后喊道:“寂哥哥,你去哪兒?你不會是要去看他吧!”
裴寂沒有回頭,背影挺拔焊利,聲色微冷:“蕭昀,弄清楚你的身份。”隨即便邁了出去。
“哼!”蕭昀氣得把筷子扔到地上,“寂哥哥以前不這樣對我的,都怪那個宋北遙!”
張伯連忙把筷子拾起,抓在手里,以防再被扔:“小侯爺,您在這兒置什么氣呢。殿下是太子,您不能管、也管不了他要做什么啊。”
“我就是不爽,我就是不想讓他去見宋北遙!”蕭昀要?dú)饪蘖耍叭ツ晡襾砀喜簧魉嗔送龋蒺B(yǎng)一個多月寂哥哥也只看望過我一次。宋北遙他憑什么,寂哥哥每天都去看他!!嗚嗚嗚嗚……我八歲就認(rèn)識寂哥哥了。”
“可那位是側(cè)君啊,是殿下的夫人,殿下待他又怎會同常人一樣。”張伯頭疼道。
“嗚嗚嗚嗚我不管,等我回去,就讓阿爹去向陛下提親,我要做太子妃,我也要做他的夫人,嗚嗚嗚……”
張伯不說話了。
“張伯……”蕭昀哭得一抽一抽的,“我還沒吃飽,把筷子給我吧。”
“……我去給小侯爺重新拿一雙。”
……
冬日天黑得早,酉時未過半天色便已全黑了。
太子府的晚膳時間是隨著裴寂的時間來定。裴寂若是白日朝政繁忙,回府晚了,晚膳時間也晚,回府早了,晚膳最早酉時便可用。若是在外有酒宴,裴寂也會提前通知張伯,今日不必備晚膳。
原先太子府只有一位主子,而今算是有了兩位。只不過宋北遙未得召去膳廳用膳,下人們都是將備好的膳食盛好了,一到酉時便直接送去宋北遙院中。
裴寂從膳廳出來后,在府中淺淺散步,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煙暖閣。
他停在院外,并未邁進(jìn)去,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院子里,主屋亮堂著。
“殿下,不進(jìn)去嗎?”侍衛(wèi)曲嵐在一旁問道。
裴寂黑而沉的眼眸在主屋凝了一瞬,收回視線:“今日就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