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璃都再次下起大雪,第二日院中便積了厚厚一層雪,一腳踩下去便是一個坑。
冬日嚴寒,花草凋零,煙暖閣的院子里,只有一棵光禿禿的松樹矗立不倒。
宋北遙的傷口已經從里到外全然結痂。這個身體更加年輕,早前又有練武的底子在,傷口愈合速度挺快,再加上用的都是上好的藥,已經能穿上寬松衣裳,下床走動走動了。
可他再瞧瞧凌風,完全跟沒受過傷一樣,拿掃帚掃雪,搬東西,收拾屋子,一點兒都不費事。
終究是真會武功,就是不一樣。也不知等他氣運值刷高一點,身體都痊愈后,能不能跟在凌風后面學個幾招,以后回現代拍古裝戲,興許還用得上。
凌風正左右忙活著,冷不丁感受到一道視線落在身上,扭頭一看,宋北遙正盯著他,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他悄咪咪握了把雪,晃悠到宋北遙面前,一把撒到他身上:“盯著我看什么呢!”
雪很快從衣服上掉落,宋北遙悠悠道:“幼稚。”
“切,不就大我一歲,說我幼稚,那你呢!”凌風不服。
“我比你大……”六歲不止。宋北遙突然意識到,按他原先的年齡來算,他和裴寂其實是同齡人,穿書后變成十八歲,一下小了裴寂五歲,倒是被這廝占了便宜。
“想什么呢,眉頭一會兒皺一會兒松的。”凌風蹦跶到跟前。
“在想……”宋北遙瞧了眼四周,指著與主屋相鄰的那間屋子問,“你現在是不是住那間。”
“對啊。可舒坦了,終于不用跟你擠一張床了!”
“那旁邊那間空屋子,就收拾出來給我做書房吧。”宋北遙道。
凌風瞥他一眼:“你少來使喚我,要收拾自己收拾。”
“凌風,我這不是還傷勢未愈嘛。”宋北遙扯了下凌風衣角。
“那等你傷好了再自己收拾。”凌風撇開。
“凌風弟弟。”宋北遙聲音軟了許多,音調也較平常更清脆些。
凌風耳朵蹭一下就紅了:“你,你給我好好說話。我幫你收拾還不行嘛!”人立馬就跑開了。
宋北遙看著凌風的背影,先是愣了一下,倏而笑開。原來這就是撒嬌的威力嗎?
……
晚膳過后,天色便黑了。
裴寂離開膳廳,徑直來到煙暖閣。院中三間屋子內都亮堂著,尋常守在主屋前的小廝不在,曲嵐問道:“殿下,是否要屬下前去敲門?”
“不用。”裴寂掃了眼主屋略微敞開一條縫的屋門,“他不在里面。”
轉道走向最邊上那間屋子。剛到門外邊,屋門從內被打開了,小廝端著一只瓷碗走了出來,從門縫中泄出幾聲悶咳。
李蓮生剛關上門,扭頭看到裴寂,嚇得一哆嗦,趕忙行禮,正要開口時,裴寂抬手打斷他,輕聲道:“他在里面。”
李蓮生點點頭。
裴寂擺擺手,示意他下去。曲嵐守在門外,裴寂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間屋子不算大,但收拾得很干凈。墻邊放了一排書架,上面是空的,中間擺了桌椅。桌上僅有筆墨紙硯,宋北遙正站在桌旁,提筆作畫。
他的長發很隨意地半扎成髻,剩余一半垂在耳側。整個人聚精會神,垂眸凝視紙面,筆尖有如龍蛇游走,細細勾勒出一棵覆雪的勁松。
儼然正是煙暖閣院中那個松樹。
他聽到開門動靜,并未抬頭,只柔聲道:“怎么了蓮生,還有事嗎?”
未聽到回音,他點綴完枝干后,輕呼一口氣,抬起頭來,一眼見到高大硬挺的男人,眸光幽深地盯著那幅畫。
筆啪嗒一下掉在紙上,墨跡橫掃,很快染污整幅畫。裴寂掀起眼簾,看到宋北遙瞬間慘白的臉。那張臉上不再像之前那樣滿含笑意望著他,而是帶著恐懼、驚慌,又強裝鎮定。
裴寂甚至能感覺到,宋北遙的眼睫都在不可控制地輕顫。心中倏而升起一絲煩躁,裴寂很快將這抹情緒壓下,并將此歸因為,沒在那張明媚昳麗的臉上看到應有的神情。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面容越發冷硬。
宋北遙就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孩,無措地低頭看了眼突然被毀的畫作,再抬頭看看裴寂,嘴唇也沒了血色,半張開嘴,只說了一句:“殿下。”
“何故見到本王如見惡鬼一般。”裴寂嗓音極為低沉。
宋北遙緩緩地眨著眼,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明顯不如從前面對裴寂時那般自在。
半晌,他終于下定決心一般,慢吞吞開口道:“我怕太過隨意,又惹殿下不開心。殿下現在還懷疑我是,是……咳咳,咳咳咳……”
話到一半,他捂著唇咳嗽起來,轉眼就咳得撕心裂肺,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才緩回來。
裴寂見他這般,神色稍有緩和道:“那日是本王錯怪你了。”
宋北遙捂著胸口,干澀地扯出一抹笑:“沒事的。”
裴寂虛握了一下拳,深吸口氣:“你的禮物本王收到了。”
宋北遙神情一瞬驚愕,很快眸中閃過羞澀,又慌張地垂了下頭,隨后有些期待地抬眸,小心翼翼問:“殿下……喜歡嗎?”
他的小表情一一落入裴寂眼中,裴寂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那個木雕,你是在哪兒找人刻的?”
宋北遙垂了下眸:“是我親手刻的。”
裴寂目光在宋北遙面上凝了一瞬,很快又看向旁處:“你用心了。”
喜歡還是不喜歡,一字未答。
宋北遙苦澀地笑了一下:“是我唐突了,還在底座刻上那樣的字,忘記殿下不喜我喚你夫君了。若是方便的話,請殿下將木雕給我一下,我將那兩字去掉。”
“不用。”裴寂沉聲道,“你想如何稱呼本王,是你的自由。”
宋北遙眸中忽然浮出一抹欣喜:“殿下意思是,我能喚你夫君?”
直到此刻,裴寂才像在宋北遙身上看到一絲以往的模樣。
他面上沒有過多表情:“只是一個稱呼罷了。”
宋北遙像是瞬間被巨大的喜悅包裹,開心地原地蹦了一下,很快又重重咳出聲,身體直往一旁倒下。
裴寂兩步上前,將他扶住。宋北遙的腦袋頓時抵在裴寂脖間,他的呼吸急而喘,每一下都噴灑在裴寂脖頸之上。
裴寂的喉結上下滾了一遭,將人打橫抱起,冷漠道:“身子不好就不要硬撐。”
宋北遙虛弱地扯住裴寂領口,唇抵在他耳邊道:“夫君,那個木雕我刻了整整四個時辰,所以才會那般晚回府。”
他的嗓音軟而柔,頗有幾分撒嬌的意味,“手指都被劃破了幾道口子,夫君可喜歡?”
淡淡的藥香混著血腥味、還有一股不知名的香味鉆進鼻腔,耳邊微弱的呼吸一下接一下。
這份遲來的解釋,用這樣的方式訴說于他,裴寂只感覺,自己的心仿佛被泡入了溫熱的水里。
半晌,他嗓音有一絲喑啞道:“嗯,喜歡。”
懷里的人沒了動靜,他低下頭,見少年不知何時睡著了,腦袋枕在他肩旁,青絲散開。那雙素來妖孽的眸子緊緊閉著,整個人看起來乖巧許多,就連眼尾的淚痣瞧著都有些楚楚可憐。
裴寂收回視線,將人抱出書房,入了主屋放到床上后,他目光在宋北遙身上停留片刻,轉身離開煙暖閣。
外面依舊在下雪,裴寂一路無言,在太子府的雪道上走著,卻不進屋。
曲嵐跟在主子身后,輕聲詢問:“殿下這般,可是出了什么事?”
“曲嵐,本王先前差你去調查宋北遙,你調查得如何了?”裴寂道。
“回殿下,召國宮廷畫師給的畫像已經到了。”
裴寂腳步一停:“如何?”
曲嵐回道:“屬下看過,畫像上的召國四皇子確實是側君無疑。畫像目前還在屬下那里,屬下這就拿給殿下。”
“不必了。”裴寂繼續往前走,“先放你那處吧。”
“是。”曲嵐有些猶豫道,“殿下,探子還匯報了一事……”
“何事?”
“說是,四皇子自幼體弱多病,七歲時曾被送出宮,具體在宮外做了什么不知,似乎到十五歲才回宮,回宮后身體就變好了。屬下以為,側君如今這般病弱之軀,許是舊疾復發。”
裴寂略微頷首:“知道了,繼續派人打聽,他在宮外都發生了什么。”
“是,殿下。”
……
裴寂離開后,宋北遙緩緩睜開眼,左下角的數字變為-184。
“宿主,我好像開始理解你說的放長線釣大魚是什么意思了。現在看起來,確實蹭氣運快了點。”系統的語氣不像先前那般崩潰。
宋北遙趴在床上,腦袋擱在手臂上,閉上眼睛懶洋洋道:“這才哪兒跟哪兒。”
他身上傷勢未愈,新疾加舊病,今晚屬實演得有些累了。方才在書房里被裴寂抱著,他當真差點睡著了。
“我現在越來越期待你的崛起了!”系統興致勃勃道,“你不會最后真的要和裴寂那啥吧?”
“哪啥,上床啊?”宋北遙挑了下眉,“如果情況需要,不是不能接受。”
系統小聲道:“宿主,你要知道,我這里檢測出來裴寂都已經很強了,實際情況更是……你不怕到時候真被他,上啊。”
宋北遙笑了:“你不是也說了,得氣運值正100才能跟他上床。到時候我身體康復,說不定能壓他呢。”
系統:“……還想著壓他呢??”
“實在壓不過我也能跑啊,兩條腿長著干嘛的。”宋北遙聲音滿是倦意,“不說了,這都是以后的事兒了……”
宋北遙這一夜睡得很沉。
他夢到自己剛出道那會兒,沒名氣沒后臺,只有臉和身材,不少資本想潛.規則他,都被他拒絕了。
最狠的那次,他把在廁所摸他屁股的男投資方打斷了幾根肋骨,差點被抓進去,后來是那個人救了他。
他欠那個人的,怕是幾輩子都還不清……
醒來時,眼前一片朦朧,一時間分不清夢中還是現實。
“天吶,宋北遙,你這是哭了?”耳邊是凌風的聲音,宋北遙摸了下眼睛,掌心確實是濡濕的。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正常流過淚了。即便情緒有積壓,幾場哭戲一拍,也能釋放掉。
床前,凌風一臉稀罕盯著他:“你睡個覺都能哭,夢到什么了?”
宋北遙不習慣自己這副失控的模樣被人看到,將頭轉向床內側,他對凌風道:“你先出去吧,凌風。”
“切,好吧。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明日是裴寂生辰,方才有侍衛來通知,讓你明晚去膳廳用晚膳。”凌風道。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