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數日子 雖然可以開葷了但不能吃太多。……
看到云貴人茫然的樣子, 紀平安知道自己過分激動嚇著云貴了,立刻深呼吸,收斂自己夸張的表情, 笑著說:“云貴人, 你對學醫有興趣嗎?”
云貴人毫無興趣, 但是看紀平安興致勃勃, 學醫似乎是一個可以親近貴妃娘娘的好機會, 于是她點頭, “貴妃娘娘,臣妾愿意和您學醫。”
天才又愿意學醫。
專注力,毅力, 學習力都強,唯一的缺陷, 大概就是在后宮了。
想到這里, 紀平安的熱情也被澆了一盆冷水。
不過沒關系。
紀平安不是個喜歡內耗的人,很快想通, 先學唄, 學習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會錯的東西。
紀平安讓冬春和墨韻搬了一套新的書桌和椅子, 讓云貴人坐下和醫女們一起學習。
到酉時一刻,下午的課程就結束了。
朱靈慧帶著醫女們有序離開,云貴人也起身告辭。
從未央宮出來,坐上轎攆,云貴人抱著滿滿的學習資料和筆記, 看著天空上的晚霞, 心情一會兒飛上云霄,一會兒跌落谷底。
回到自己宮里,云貴人吃完飯, 將學習資料和筆記重新整理了一遍,又謄抄了一遍。
她的字端方秀氣,是父母請老師精心教導。
謄抄一遍,發現了幾個錯處,云貴人將所有謄抄的紙張盡數撕毀,重新謄抄,一直到抄寫得工整嚴謹無一個錯處。
抄完筆記,云貴人將紙張整理成冊,收進柜子里,抬頭看向窗外。
夏天了,天黑得晚。
她抄了這么久,天還沒有黑。
云貴人趴在梳妝臺上,默默地看著鏡子,在心里默默倒數。
數了許久許久,她抬起身子,問道:“竹浮,天黑了嗎?”
竹浮:“貴人,還沒有。”
云貴人:“哦。”
云貴人又重新趴在梳妝臺上,將那些看了一遍又一遍的脂粉盒拿出來,打開,關上,打開,再關上,然后放回原位。
云貴人:“竹浮,天黑了嗎?”
竹浮:“快黑了,貴人。”
云貴人:“怎么還不黑啊。”
黑了就能睡覺了,睡醒就是新的一天,她就又能去未央宮找貴妃娘娘說說話了。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云貴人:“怎么了?”
竹浮:“展侍衛來了。”
云貴人眉間愁云瞬間散去,喜笑顏開地從屋子里跑了出來,“展侍衛。”
展洌晉拱手行禮,“貴人。”
云貴人期待地看著他,展洌晉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從懷里拿出了兩本話本子給她,“這是新出的,你應該還沒看過。”
云貴人:“謝謝展侍衛。”
云貴人接過,進宮的四年,第一年,她將花園里的花都翻新了一遍,然后就只能待著待著。
后來,她認識了展洌晉,展洌晉見她無聊,每三日輪值一次時,會給她帶一些宮外的新奇玩意兒,解解悶,到后來,民間新奇的玩意兒也膩了,她開始看話本子,到如今,市面上的話本子她幾乎已經看遍了,不僅爛熟于心,有時甚至能百分百預測后續的走向。
但是,話本子仍然是解悶的最佳東西。
展洌晉見她得了話本子,開心了不少,問道:“最近過得還好嗎?”
云貴人點頭:“宮里新來了一個貴妃娘娘,貴妃娘娘人很好,很遷就我,帶我做李子酒,做李子酸辣雞爪,帶我給醫女上課,還夸我很有天賦,說會把畢生所學教我。對了,展侍衛,你吃過宮里的李子嗎?”
展洌晉溫柔地看著她搖頭,“沒有。”
云貴人:“我也是第一次吃,大部分都很酸,少部分又酸又澀,難以入口。我們把又酸又澀的挑出來了,用酸的李子和冰糖泡酒,貴妃娘娘說過一個月,這酒就成熟了,到時候分我一壇。她說李子酒酸酸甜甜很適合女孩子吃,到時候再做一些冰碗,里面放上水果,在夏天來上一碗,是人間美味。還有酸辣泡雞爪,我吃不得辣,但是貴妃娘娘做的看起來很好吃……”
一說起紀平安,云貴人滔滔不絕。
展洌晉耐心地聽完:“你真的很喜歡她。”
云貴人:“沒有人會不喜歡貴妃娘娘。”
展洌晉:“有人陪你說話,讓你開心,我心里也是高興的。”
云貴人:“嗯。”
值班有時間限制,展洌晉也待不了多久,行禮告辭,云貴人回到屋里,翻開話本子,連續翻了十幾頁,好無聊的故事。
和她這兩年看的那些話本子沒什么區別,左不過是才子佳人,女鬼書生,這才寫了一個開頭,后面的劇情她便知道了。
但是,好在天黑了。
云貴人洗漱后,躺在床上,天才將將黑,她平素睡得已經夠多了,哪里還睡得著。
她從床上坐起來,燭火搖曳,似在作舞。
想喝酒。
不管是李子酒,女兒紅,還是高粱酒。
可是宮里有規矩,后妃喝酒也是有定數的。逢年過節才能給上一小瓶,據說這是為了后妃的身體健康,避免傷身。
可是不喝酒睡不著。
云貴人默默計算著日子,再過八天,她就能喝酒了。
喝了酒就容易入睡了。
八天后,再過二十二天,貴妃娘娘的李子酒就好了,她又能喝酒了。
對了,貴妃娘娘說明天就能吃李子酸辣雞爪了。
云貴人垂下睫毛,自言自語:“可是,明天為什么來得這么慢呢?”
第二天,云貴人興沖沖地起床來到未央宮,然而紀平安和冬春離宮去了醫善堂。
云貴人只能先回云軒苑。
今日是福如海一月一次的休息日,也是學堂和醫善堂的休息日,福如海也來了醫善堂。
小梨兒和小石頭圍著他叫干爹,那把福如海給樂的,一人親了一口,心花怒放,要啥買啥,把江厭急得團團轉,就怕把兩個孩子寵壞了。
江厭求助地看向紀平安:“紀大夫,你快勸勸啊。”
紀平安和冬春磕著瓜子看戲:“那可勸不了,這我要是得了這么兩個可愛又乖巧,活潑開朗的寶貝,我也往死里寵。”
李庭繪也笑道:“江姨,你放心啦,福伯心里有數,不會寵壞小梨兒和小石頭的。”
冬春:“對,江姨,我們都幫你盯著,要是小梨兒和小石頭真跑偏了,我幫你打他們屁股。”
大家都這么說,江厭也只好算了,她看向小梨兒小石頭:“但是今天的功課必須在睡覺前完成。”
福如海抱著小梨兒,牽著小石頭:“放心,我就帶他們玩一會兒,絕對耽誤不了功課。”
說完,福如海帶著兩個孩子出去玩了,江厭雙手叉腰:“這兩個小屁孩,現在有人撐腰了,是越來越難管了。”
李庭繪:“哪里難管了,學習不耽擱,做人不耽擱,貪玩就貪玩一點唄,江姨,誰小時候不貪玩。”
說完,李庭繪看向紀平安:“平安妹妹,你說是不是?”
紀平安點頭:“我小時候也很貪玩。”
偷看電視,爬樹,被窩里偷看漫畫,那都是家常便飯,但是不耽擱她長大后當一個優秀的醫生。
冬春舉手:“我作證。我和小姐偷偷爬樹從家里跑出去好幾次,把老爺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就像這樣。”
冬春用手比劃著胡子翹起來的模樣,院子里傳來笑聲一片。
大家正笑著,敲門聲響起,冬春過去打開門。
宋知書看到冬春愣了一下,“小梨兒東西落學堂了,我來給她送東西。”
冬春:“小梨兒出去玩了,四小姐,是什么東西?要不你交給我,我給小梨兒。”
宋知書抿了抿書,有些不自在地說:“不用了,我進去等她。”
冬春:“那……好吧。”
冬春讓宋知書和她的貼身丫鬟碧綠進來,這才把門再關上。
一進來,宋知書更懵了,怎么這么多人?
她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紀平安對著宋知書招招手:“知書表姐,到這里來。”
宋知書抿著唇,到紀平安旁邊坐下,“我是來給小梨兒送東西的。”
宋知書將手里的背包拿出來。
江厭:“原來落學堂了。”
本來小梨兒的書包落學堂,明天去拿也沒什么,江厭并不著急,這會兒宋知書送過來了,江厭不好讓人尷尬,連忙接過:“謝謝你,宋老師。”
宋知書:“嗯。”
宋知書應下也不走人。
李庭繪用眼神詢問紀平安,紀平安搖頭,她也不知道發生什么了。
大家面面相覷,紀平安笑著說:“知書表姐很隨和的。”
李庭繪笑了笑,“對了,我們來包免費分發給村民的藥吧。”
送上門的勞動力,不用白不用。
紀平安點頭:“好啊。”
江厭和冬春將裝有藥材的竹筐一筐筐拿出來,宋知書問:“怎么包?”
江厭笑著說:“宋老師,我教你,就這樣。”
江厭拿了一個稱放旁邊,“我將每份份量稱好,放在一邊,你將他們包在一起,按照這邊紙條上寫的,將治療的病癥寫在上面就好了。”
宋知書:“嗯,我知道了,我先包一個,你看看有沒有什么問題。”
江厭:“好。”
江厭拿著稱調整秤砣,將每份藥的份量稱好。
醫善堂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去附近村子分發常備藥,江厭早就熟悉流程了,稱得極快。
宋知書將稱好的藥包好,用毛筆寫上治療病癥,放在一旁等墨水晾干。
江厭:“宋老師,就是這樣,你做的一點錯都沒有。”
宋知書輕輕地應了一聲,繼續包藥材。
宋知書開始干活,碧綠也不敢歇著,也開始學著包藥材。
這一包就是一上午,到中午,宋知書扭扭捏捏不想離開。
紀平安使了個顏色,冬春將碧綠叫到一旁,“到底怎么回事?”
碧綠哭喪著臉:“還不是那個宋明禮,煩死了。我家小姐和他說清楚以后不來往了,那宋明禮前段時間還冷冷淡淡的,本以為小姐說清楚,宋明禮就不回自討沒趣。誰知道他反而天天去宋府堵我家小姐。小姐這才不想回家。”
冬春:“啊?”
冬春不太能理解這種事情,“那個宋明禮不是嫌棄四小姐嗎?”
碧綠:“誰知道怎么想的。前段時間對我家小姐不冷不熱的,我家小姐和他吵和他鬧,逼他說清楚,他什么也不說,偏說是小姐想多了。現在我家小姐不想了,也不找他不逼他了,他又非說自己一定會娶小姐,天天湊過來,有病。府里出了事,我們做丫鬟的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四小姐不愿意拿自己的事惹得少爺他們難受,就只能躲著宋明禮。”
冬春:“唉,好復雜哦。”
冬春和碧綠溝通完,過來告訴紀平安,紀平安瞧著宋知書這段時間身上剛長好的肉又消瘦下去了,著實難受得很。
好好一個女孩子,不是什么壞人,心地也善良,只是有點任性,驕縱,先是被薛家折騰,好不容易脫離火坑,以為宋明禮是救贖,又被辜負,活脫脫折騰得沒個人形。
但是感情的事,只有當事人自己能做決定,旁人只能建議。
中午吃完飯,又包了
一下午,以前決計受不了這個苦的宋知書一聲沒吭,就那么做著干活,連李庭繪都忍不住贊嘆宋知書耐心韌性十足。
黃昏,宋知書帶著碧綠走了。
李庭繪:“瞧著像是為情所困,都瘦成麻稈了。”
紀平安想了想,“也說不準是走出來了。”
李庭繪笑了笑,“不管走沒走出來,這個包藥的幫手是很合格的。下次若是再來,倒是可以留下繼續干活。她這一刻也不停,連水都不喝一口的干勁,給咱們省了多少力氣啊。”
紀平安:“那以后如果知書表姐又來了,就麻煩李姐姐照顧了。”
李庭繪:“照顧談不上,是給咱醫善堂獻愛心來了。”
……
回到宮里,紀平安一進門,墨韻稟告道:“貴妃娘娘,云貴人在屋里等很久了。”
紀平安:“我知道了。”
紀平安來到屋里,云貴人坐在四四方方的小窗旁邊,脊背如她所受的教育那樣挺立著,但腦袋卻低垂著,如一株枯了的花蕊。
聽見響動,云貴人無神地眼睛看了過來,然后展露出一個燦爛的笑顏:“貴妃娘娘。”
她站起來,向紀平安行跪禮:“臣妾給貴妃娘娘請安。”
紀平安抿了抿唇,目露不忍,“起來吧。”
云貴人笑著說:“謝貴妃娘娘。”
紀平安:“是有什么事嗎?”
云貴人:“貴妃娘娘,臣妾是記掛著李子酸辣雞爪。”
紀平安:“對哦,你不說,我都忘了。應該已經好了,冬春,你和墨韻,粉桃去端來。”
冬春:“是,小姐。”
冬春和墨韻,粉桃將兩壇子李子酸辣雞爪端了過來。
這雞爪存放的時侯下面放了冰塊,觸手冰涼。
云貴人靠近雞爪,聞到了一股咸香麻辣的味道。
墨韻雙手將筷子遞給紀平安,紀平安夾了一塊到盤子里,咬了一口,靈魂升華了,“冬春,還是你厲害。”
她以前只在夜市吃過幾次,沒自己做過,昨日調味道的時侯,試了好幾種材料的搭配,都不盡如人意,最后還是冬春憑借經驗重新調整了調味料的比例,最后料汁才成功。
雞爪處理后,切成了三塊,經過一夜汁水的浸泡,完全入味了。
紀平安:“快,你們嘗嘗。”
紀平安夾了一小塊給云貴人,云貴人愣了愣,“娘娘,這不合規矩。”
紀平安:“快嘗嘗,真的超級好吃。”
云貴人張開嘴,咬了一小口,好辣,但好好吃。
冬春也吃了一塊,夾了一塊給墨韻,墨韻搖頭,冬春:“嘗嘗嘛。”
墨韻繼續搖頭。
冬春:“你不能吃辣嗎?”
墨韻:“奴婢……”
墨韻想說不合規矩,但是看云貴人都吃了貴妃娘娘喂的,怕自己不吃壞了貴妃娘娘的心情,張口吃下,然后眼睛瞬間亮了,“好好吃。”
被夸獎了,冬春得意得眉飛色舞,那驕傲的尾巴又開始在半空中晃來晃去了。
大家都吃了一些,云貴人吃不得多少辣,只嘗了一小塊,喝了一大壺水便不敢再吃了。
紀平安見狀,笑道:“下次我們再做點不辣的,都可以吃。”
云貴人:“嗯,和貴妃娘娘做什么都開心。”
紀平安:“我們挑一些好的拿出來送人吧,把其他的分了。”
大家齊聲:“好。”
冬春拿著筷子細心地挑著,紀平安湊過來,“冬春,給誰挑的啊,柳侍衛嗎?”
冬春臉一紅:“那小姐你給誰挑的?”
紀平安:“我——”
紀平安被冬春拿話噎住了,抿了抿唇:“我給福伯挑的。”
冬春:“哦,福伯~”
紀平安:“冬春,你現在不是好冬春,是好多心眼的冬春了。”
冬春寸步不讓地反駁道:“小姐一直都是愛欺負人,好多心眼好多心眼的小姐!”
說完,冬春對紀平安做了個鬼臉。
紀平安:“你給我等著。”
冬春:“哼。”
挑好了要送人的放到盤子里,由冬春,墨韻送過去。
冬春先把給周晟和福如海的,都交給福如海,然后將自己挑出來的給柳星淵。
柳星淵看著滿滿一碗酸辣李子雞爪,滿眼都是幸福:“這份是專門給我的嗎?”
冬春:“是我和小姐一起做的。”
柳星淵眼睛發光:“好冬春,那這份是不是你專門挑出來給我的?”
冬春點頭:“我記得你能吃辣。”
柳星淵:“好冬春,我能吃,我一定全部吃完,連一點湯都不剩。”
冬春:“你剩不剩和我有什么關系。”
說完,冬春跑開了,墨韻急急忙忙對著柳星淵行了個禮,追了過去。
回到未央宮,紀平安已經將筷子和碗擺放好了,“快來,一起吃。”
冬春歡快地跑過來,墨韻踟躕不前,其余不少小宮女偷摸地看著里面,十分好奇味道,紀平安又挑了一些出來,讓大家都嘗嘗。
只是做的不多,不夠分,每人只能淺淺地嘗嘗味道。
紀平安想了想:“我們下次多做一些,這樣大家都能吃。”
只要有活干就很開心的云貴人立刻應下。
文德殿,周晟一直在處理邊關要事,福如海不敢打擾,讓小太監準備了冰塊將李子酸辣雞爪冰著。
等大臣們離開,福如海這才呈上。
福如海:“皇上,這是貴妃娘娘用上次摘的李子泡的。味道酸辣可口。您可要現在嘗嘗?”
周晟看了一眼雞爪,以御廚的精致來比,這盤雞爪可以說毫無賣相。
周晟:“你嘗了?”
福如海:“貴妃娘娘給皇上準備的,奴才哪里敢嘗?不過貴妃娘娘心善,體恤奴才,也給奴才留了一些,不多,一點點,嘗嘗味道罷了。”
周晟:“嗯。”
周晟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放進嘴里,微微挑眉:“想不到酸澀的李子也能做出不錯的味道。”
柳星淵:“是啊,陛下,卑職也沒想到居然這么好吃。可惜太少了,只嘗了個味就沒了,要不咱們把宮里的李子都打了,讓貴妃娘娘都做了?”
福如海:“說什么呢?那么多李子,你想累著娘娘。”
柳星淵低頭:“卑職失言。”
周晟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你也吃了。”
柳星淵:“是冬春姑娘專門給卑職的。”
周晟:“嗯。”
周晟應了一聲,不說話了,表情淡淡,看出什么。
福如海和柳星淵對視一眼,又糊涂了。
貴妃娘娘送東西給皇上,按理說皇上會高興的,怎么感覺興致不高呢?
晚上,周晟處理完公務,來到未央宮。
紀平安剛洗漱完畢,在整理明天給醫女和云貴人上課的課件,和給云貴人單獨的小灶課件。
周晟走到主位坐下,手撐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看著紀平安。
不多時,紀平安做不下去了。
紀平安:“你不要看我了。”
周晟語氣悠長,酸唧唧:“我在看全汴京最公平的紀大夫。”
紀平安蹙了蹙眉頭,怪怪的。
紀平安放下課件,走過來:“你是不是在陰陽我?”
周晟:“我的話這么不明顯?”
紀平安不忿問道:“我又怎么了?我今天什么可沒氣你,只出宮去了醫善堂,天黑前便趕回來了,還給你分了李子酸辣雞爪。”
周晟目光幽深:“嗯,給每個人都公平公正地分了。”
紀平安明白他在陰陽什么了。
紀平安:“柳星淵的是冬春給的,至于福伯,是云貴人挑的,你那份……”
周晟不動聲色地看著紀平安。
紀平安忽然醒了過來:“不對啊,我為什么要跟你解釋。”
周晟:“嗯。”
周晟拿了一本書坐著安靜翻了起來,表情平靜,情緒穩定,但是明確告訴你他不開心。
紀平安:“盛州。”
周晟:“嗯?”
紀平安笑了一下,彎腰道:“其實你跟他們的都不一樣。”
周晟擱下書,“這書無趣得很。”
紀平安在周晟旁邊坐下,附耳道:“你的份量最小,比福如海和柳星淵的都少。”
周晟一個眼神壓過來,紀平安說道:“因為你雖然可以開葷了但不能吃太多,這是大夫的職業素養,監督病人的飲食。”
說完紀平安如偷腥的貓一樣笑著,周晟一把抓住紀平安,將她拉到懷里,坐在大腿上,目光威脅意味十足,“開葷不能吃太多?”
紀平安告饒:“李子酒給你最多的,等李子酒成熟的時候應該就可以徹底不忌口了。”
說完,紀平安忽然察覺到氣氛不對。
周晟看著她的眸子暗沉,如即將破籠的野獸,侵略性十足,“少吃一點沒有問題?”
周晟微微低頭,紀平安縮著脖子:“你不要歪曲理解。”
第113章 公道 我很期待痊愈的那天。
周晟:“哦?我歪曲理解什么了?”
紀平安身子后仰, 下意識地躲開,周晟左手托在她的腰后,慢慢向上, 停在她的肩上, 逼得她一點逃跑的空間都沒有。
紀平安:“我……”
紀平安不敢看他, 身子微微發熱。
忽然, 紀平安渾身僵硬, “你——”
周晟耳朵尖尖微紅, 目光帶笑,“我怎么了?”
紀平安一手肘打他胸上,又氣又惱, “你的病是真的快好了。”
周晟俯身,聲音沙啞蠱惑:“我很期待痊愈的那天。”
紀平安聲如蚊蟲:“那種東西有什么好期待的。”
周晟微微挑眉:“是嗎?紀大夫不期待自己的病人痊愈?還是紀大夫覺得病人不應該期待自己痊愈?”
明知道周晟就是在‘歪曲理解’后‘扭曲事實’, 紀平安毫無辦法。
紀平安:“你先放開我。”
周晟松開紀平安, 紀平安立刻站起來,遠離他, “我去找冬春聊聊, 你先冷靜冷靜。”
說完, 紀平安拎著裙子飛速逃走。
來到院子里,蟬鳴聲一聲又一聲,攪得人心慌意亂,紀平安摸了摸臉,好燙, 如同發燒了一般。
過了許久, 紀平安回到寢殿內,洗漱。
洗漱后,周晟已經就寢, 坐在床上看書,在身旁給紀平安留下了位置。
紀平安想了想讓墨韻又拿了一床被子,上床后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周晟余光瞥了一眼:“怎么?怕我這個病人吃了你?”
紀平安:“我冷不行嗎?”
周晟手放在紀平安的額頭上,“都出汗了。”
紀平安:“不用你管。”
紀平安將頭縮進脖子里,她是只小蝸牛,待在安全殼里的小蝸牛,堅決不出來。
耳邊傳來周晟低低的輕笑聲,紀平安閉上眼,一動不動。
過了許久,紀平安悶得不行,將被子掀開一條縫隙,偷看旁邊,好像睡著了。
紀平安從被子里出來,身子總算涼爽了一些。
她打量著周晟,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在他懷里時,他看她的眼神。
從小學習,紀平安的世界很簡單,唯一一段戀愛,有點像游戲。高考后在起哄中莫名其妙的開始,兩個人牽了手逛了街吃了飯,然后開分后,對方沒發揮好,考得一塌糊涂,只能家里出高價去國外留學水一個學歷,而她則留在國內繼續讀書,三個月后,對方在留學時認識了新的女朋友,兩個人說清楚就分了。
紀平安到現在都不確定自己那段感情算不算戀愛,還沒有戀愛的實質感,就異地了,異地三個月,對方坦白交了新女友就分手了。
戀愛開始得稀里糊涂,沒體會到甜蜜就異地了,分手時,課業繁忙,來不及悲傷。
后來忙著讀博,做實驗,工作,就更沒機會沒時間談戀愛了。
紀平安慢慢靠近周晟,周晟的眼睛是不標準的丹鳳眼,不似尋常丹鳳眼的君子溫潤,眼尾總是不經意地流露出冷漠凌厲,高挺的鼻子,薄唇細膩。
剛才在周晟懷里的時候,她真的以為他會‘吃’了她。
紀平安下意識地盯著周晟的唇。
看起來好像很好親的樣子。
親起來會是慕斯冰淇淋的口感嗎?
紀平安正胡思亂想著,忽然唇上一熱,一觸而過。
她驚愕地身子凍住。
周晟笑了一下:“看你好像很想親的樣子,我成全你。”
紀平安:“你、你胡說!”
周晟:“那是我誤會你火熱的視線了?”
紀平安:“我沒有火熱的視線,你不要血口噴人。”
紀平安惡狠狠地瞪著他,掩蓋自己的心跳如鼓。
周晟:“是嗎?那是我誤會你了,給你個機會討回公道。”
周晟雙手一攤,仿佛在說,你隨時可以親回來,把公道討回去。
紀平安:“你耍流氓。”
紀平安罵了一句,抓住被子,轉身背對著周晟。
周晟伸手,將紀平安從背后攬入懷中:“紀平安。”
紀平安悶悶地應著:“嗯?”
周晟:“我和別人是不一樣的,我們的關系是不一樣的,知道嗎?你要學會區分開。”
紀平安哦了一聲,小聲嘀咕:“本來就是不一樣的。”
過了會兒,身后傳來平緩的呼吸聲,紀平安摸了摸唇,熱熱的,但是,不對勁。
這是她的初吻!
她什么都沒感覺出來就沒了!
什么都沒有!
虧!
太虧了!
……
之后的日子,紀平安過得十分平靜,出宮給醫善堂指導問診,在宮內給醫女們和云貴人上課。
上完課,單獨給云貴人輔導,并布置作業,然后不斷輪回,日子過得充實又豐富。
云貴人也被帶動起來,日子充實了許多,沒有以前那么寂寞了。
這天,紀平安又要出宮,云貴人終于鼓起勇氣小心地詢問:“貴妃娘娘,您上次說的可以帶臣妾一起出宮,是真的嗎?”
紀平安點頭。
冬春也笑著說:“云貴人,你如果要出宮,換一件民間的衣服和我們一道就好。”
云貴人:“那可以等等臣妾嗎?臣妾這就回去換衣服。”
紀平安和冬春點頭,等了一會兒,云貴人就回來了。
云貴人笑著說:“這套是我以前在娘家時穿的,一直收藏在柜子里。”
紀平安:“那我們出發。”
云貴人:“好。”
紀平安:“不過出去后,你便不能喊我貴妃娘娘了,我也不能喊你云貴人。”
云貴人:“那我叫貴妃娘娘姐姐?”
紀平安:“就算叫姐姐,也是我叫你,你比我大。”
云貴人:“姐妹論尊卑不論年紀。”
就算是這么說,紀平安也沒辦法心安理得地讓云貴人叫自己姐姐。
紀平安:“云貴人,你看這樣行嗎。我叫你的名字,昂蘭,你和別人一樣叫我紀大夫。”
云貴人點頭:“紀大夫。”
紀平安應了一聲,也叫道:“昂蘭。”
云貴人也應了一聲,馬車內其樂融融。
很快到了醫善堂,紀平安將云貴人介紹給大家認識。
尤其是云貴人也姓李,和李庭繪幾百年前算一家,兩個人一見面就親近了許多。
其實這次紀平安帶云貴人到醫善堂,也是有私心的。云貴人學醫學得很快,理論知識背得滾瓜爛熟,但是醫學是一項理論與實踐缺一不可的學科。
紀平安將云貴人帶到醫善堂,便能讓云貴人充當李庭繪的助手,耳濡目染,上手學習,親身感受病人。
換了以前還是李家千金的李昂蘭不一定愿意,但是如今的云貴人受了四年的冷寂,已經處于半瘋的狀態,只要有活干,不用坐著,躺著,睡著,等時間一點點地緩慢地無窮無盡地耗過去,貴妃娘娘讓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忙碌了一天,紀平安和云貴人冬春坐在馬車上相互錘著酸疼的手臂。
云貴人小心說道:“紀大夫,我可以求您一件事嗎?”
紀平安:“你說。”
云貴人抿了抿唇,語氣輕柔:“一會兒可以讓馬車繞道去一趟梅林路嗎?我已經四年沒有見過爹娘了,想去看一看他們。就一會兒,不會耽擱太長時間的。”
紀平安:“沒事,我們只要天黑前回去就好了,你多待一會兒也沒關系。”
冬春拉了拉鈴鐺,已經被召回來的牧聲調轉方向,去了梅林路。
過了一會兒到了御史臺李家。
云貴人下了馬車,走到家門口,緊張到不住地摳動著手指甲。
四年了。
她四年沒回過家了。
當初爹娘送她入宮待選時,對她寄予厚望,希望她能一朝被選中,憑借從小精心的培養贏得皇上的寵愛,生下一兒半女,助力李家更上一層樓。
可是四年了。
她還只是一個小小的貴人,完全辜負了爹娘的心血。
但是,她真的好想家,好想爹娘。
好想好想。
云貴人抬手敲了敲門,門房伸出頭:“哪位……大小姐!”
門房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大小姐,你私逃出宮了?”
云貴人搖頭:“你別胡說,是貴妃娘娘恩旨,帶我出宮,準我回家探望爹娘。”
門房:“真的?”
門房明顯不信,這哪有后妃穿便服自己出宮,不帶宮女太監,就一個人的?
云貴人:“你只管稟告爹娘。”
門房心里明白,不管云貴人是不是私自出宮,都不是他這種小人物能管的,于是請云貴人進來,自己去通報了。
很快,李父李母聞訊出來了。
李父見到云貴人,當即要拉著她去宮門口跪著請罪,“當初你入宮爹是怎么和你說的?讓你好好伺候皇上,規規矩矩做人,不要惹怒圣上,連累李家。現在呢?你身為后妃,居然敢私逃出宮?你私逃就算了,居然還敢回家?我們辛辛苦苦教你的東西都讓你忘干凈了!你是想讓整個李家給你陪葬嗎?”
李父把云貴人往門口拉,紀平安的馬車就停在門口,云貴人怕出去被看見,惹來笑話,不肯跟著李父走,用力反抗:“爹,娘,你們相信我。我沒有私逃出宮。是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受皇上寵愛,皇上允許她出宮。她看女兒一個人待在宮里可憐,所以特許恩惠,也帶女兒出宮,讓女兒來探望你們。”
啪。
李母一巴掌打云貴人臉上:“你還敢胡說!宮里要什么有什么,你在宮里有什么可憐的?當初送你入宮,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好好表現,討得皇上歡心。你現在倒好,李家跟著你沒得什么好處,倒是全家都要被你連累了。”
不管云貴人這么說,李父李母都不信,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哭著說:“我沒有,女兒沒有,真的沒有。”
這時李家次女李清淺回來了,瞧見家里亂糟糟地,忙護住姐姐云貴人:“爹娘,怎么了?”
李父:“你姐姐,私逃出宮。”
李清淺嚇住了,后妃私逃出宮,那可是死罪。
李清淺看向云貴人,云貴人又哭著解釋了一遍。
李清淺:“爹娘,你們先別急。姐姐一向很聽話從來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我回來時也看到門口停著一輛馬車,如果姐姐說的屬實,那馬車上的便是貴妃娘娘,咱們只要托人出去一問不就知道姐姐說的是真是假了嗎?”
李父:“門外真有馬車?”
李清淺點頭。
云貴人流著淚:“爹、娘,馬車上坐著的就是貴妃娘娘。你們可以托人去問。”
李母:“那既然是貴妃娘娘,怎么能讓貴妃娘娘在門口等,咱們該正裝迎接才是啊。”
云貴人忙阻止:“爹,娘,貴妃娘娘低調出宮,不愿意招搖。”
李母:“你是不是騙我們,里面根本不是貴妃娘娘。”
云貴人:“娘,你們若真的不信,就讓下人以送吃的為名問問不就知道了嗎?”
李父李母對視一眼,當即按照云貴人說的去辦,李父不敢假手下人,自己親自去,紀平安坐在馬車上,笑著說:“李大人,不必客氣,本宮在這里坐一坐就好。”
李父:“貴妃娘娘貴客駕到,微臣若是怠慢,皇上會怪罪的。”
紀平安心累,她不想再經歷一次,齊刷刷幾十上百人跪拜的場面了。
紀平安默了片刻,說道:“李大夫,云貴人思念父母,正在等你,你就不要和本宮浪費時間了。親人才是最重要的。”
見紀平安實在堅持,李父也只能告退。
屋內,李清淺小心地給云貴人上藥:“姐,四年不見,你怎么糊涂了?以前的你多聰明啊,剛才怎么就偏解釋不清楚呢?”
云貴人垂眸苦笑,“是啊,我怎么變得這么笨了呢?”
一個人待在一個大院子里四年,皇上見不到,太后七日一請安說話說不到半柱香,每日只有竹浮和宮女們還能和她說說話。
吃,有吃的規矩,喝,有喝的規矩,就連種花種草都有規矩。
她只能看著花開,數著花落,和鏡子說話,和花說話,再寫寫字,刺刺繡,她到底還能干什么?
漫長的日子,一個人待著,數著,熬著。
睡醒了,盼著天黑,天黑了,醒了無數次,天還沒有亮。
她都快瘋了。
她連和人正常交流都快忘記要怎么做了,哪里還記得那些智敏的技巧?
云貴人看向李清淺,“好在,你已經嫁人了,不會入宮。”
李母聞言責備道:“說的什么胡話?你在宮里,皇上又沒虧待你,該有的都有。還不是你自己不爭氣?怎么人貴妃娘娘就能得到皇上的寵愛,偏偏你不行?”
李父這時進來了,確認貴妃就在門口。
李母嘆了一口氣:“到底還是貴妃娘娘得寵啊。一朝封妃,就連去世的爹娘都追封了爵位誥命。你說說你,怎么就不知道爭氣呢。”
李清淺:“娘,姐姐四年沒回家了,好不容易得貴妃娘娘恩賜回來一趟,就不能說點別的嗎?”
李母又嘆了一口氣:“好了,娘知道了。既然貴妃娘娘說天黑之前要回宮,你就不要待太久,省得貴妃娘娘等著急了。”
云貴人低著頭:“是,娘。”
李清淺又問了一些云貴人在宮里的事,宮里的事不能隨便對外說,云貴人只能顧左右而言他。
但李清淺還是聽出了一些端倪,紅了眼眶,抱住云貴人:“姐,你受委屈了。”
李父看向李母,給她使眼色,讓她問一些女兒家的話,自己則回避離開。
李母笑著說:“清淺,你去吩咐廚房撿一些你姐姐喜歡吃的快手糕點做,一會兒讓你姐姐帶著和貴妃娘娘在路上吃。”
李清淺:“是。”
李清淺離開。
李母來到云貴人身邊坐下:“蘭兒。”
云貴人一下撲到李母身邊:“娘,女兒好想你。”
李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娘也很想你。”
安撫了一會兒,待云貴人情緒穩定下來,李母問道:“蘭兒,你如實告訴娘,皇上召過你幾回?”
后宮私隱,外臣不允許打聽,更不允許后宮宮女太監泄漏,所以李母無從知曉云貴人的真實現狀,只能問云貴人。
云貴人抿著唇,她不敢說皇上一次都沒召過。
這種事會引起外界對皇上不好的猜測,泄露出去會被問罪。
云貴人只能說:“皇上有皇上的想法。”
李母:“你得想想辦法,懷上孩子才是。”
云貴人:“娘!”
李母:“娘這里有一些生子的秘方藥,聽說陳落雁以前就是吃了這個藥才能生那么多兒子,一會兒,娘給你拿上一些,你吃了再走,爭取一舉生下皇子。”
云貴人:“娘,你就不關心我在宮里日子到底是怎么過的,有沒有受欺負嗎?”
李母:“以前宮里就你和許貴人兩個人,許貴人前段時間暴斃了,現在雖然多了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又親自帶你出宮,對你這般好,誰能欺負你?蘭兒,娘,也是為你好,你得爭氣。”
云貴人累了,不想解釋了,反正也解釋不了,只能沉默應對。
許久后,云貴人帶著糕點出來了。
回宮時,宮外帶進去的東西都要檢查,紀平安每次回來沒有例外,云貴人的糕點自然也不會例外。
回到云軒苑,云貴人將糕點放到一旁。
明明
都是以前她最喜歡的糕點,如今看著只有厭煩。
竹浮問了幾句,知道云貴人在家里受了委屈,嘆息道:“其實貴人的母親說的一句話是有道理的。”
云貴人:“什么?”
竹浮:“貴人,咱們這些奴婢二十五就可以出宮,但你是皇上的妃子,即便是死也只能葬在皇陵,永遠出不了宮。這些年,奴婢伺候你,也知道你日子過的苦。但如果您能生下一個小皇子,或者小公主,有人長久地陪著你,這日子也就沒那么苦了。”
云貴人譏諷地笑了:“你伺候了我四年,便該知道皇上心里沒有我。”
聞言,竹浮沉默了許久:“是啊,皇上不來,誰也沒辦法。皇上天天宿在未央宮……貴人,你看,貴妃娘娘心地善良,能不能求求貴妃娘娘,讓皇上……”
云貴人一個眼神看過去,竹浮立刻跪地請罪:“奴婢失言。”
晚上,云貴人和以前一樣失眠,披著衣衫走到院子里,竹枝搖曳,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怨氣,拼命地去踢打竹枝。
憑什么?
憑什么她受盡委屈,卻沒有人關心?
為什么她就要去討好一個根本看不見她的人?
為什么那些人高高在上,就只有她要踩著尊嚴,像條流浪狗一樣活著!
云貴人坐在倒塌的竹枝下無聲地哭著。
過了一會兒,她走出云軒苑,坐在門口的大樹下哭,又過了一會兒,展洌晉值夜班,巡邏至此。
展洌晉聽到聲音,讓跟隨的禁軍去其他地方巡邏,走了過來,擔憂地問道:“怎么哭了?”
云貴人抬頭,瘦弱無助如小兔子一般撲進了展洌晉懷里,展洌晉身子僵硬,瞬間回過神,將她推開,拱手行禮:“云貴人,請自重。”
云貴人低著頭哭著,也不說話。
沉默在這個夜晚格外的曖昧,終于,展洌晉敗下陣來,遞給她一條方帕:“別哭了,我明日再給你尋一些好玩的,好嗎?”
云貴人接過,聲音酸澀:“嗯。”
……
未央宮,紀平安用毛筆叉掉一個日子,“還有兩日,李子酒就好了。”
周晟:“嗯,還有兩日,便可以不忌口了。”
紀平安:“不許提這個。”
紀平安伸手去捂周晟的嘴,周晟抓住她的手,“是害羞,還是怕?”
紀平安:“總之不準提。”
說不讓提,那便“暫時”不提吧。
周晟將紀平安的手拿下來:“明日要出宮去九星山圍獵,怕是趕不及李子酒釀好的日子回來。”
紀平安:“沒關系,釀久一點,味道更豐富。”
周晟:“嗯,釀久一點,味道更好。”
深夜,熟睡中,紀平安熟門熟路地從鉆進周晟懷里,抱緊他。
周晟大手擱在紀平安的肩膀上,嘴角帶笑。
剛開始,每次都要他半夜伸手將睡著的人抱進懷里,而現在,她似乎已經習慣了,會在睡夢中主動窩進他的懷里,依賴他。
周晟抱著紀平安閉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天,紀平安給云貴人布置了一大堆學習作業,和冬春整理了好衣服裝備坐馬車和周晟一起去九星山。
九星山不在汴京,路程較遠,要走一天一夜,加上打獵和返程的時間,這一來一回要半個多月的時間,確實趕不上李子酒釀好開封,所以紀平安偷偷帶了一小壇讓冬春藏在行李里,準備給周晟一個驚喜。
一行人浩浩蕩蕩,紅日被拴在了紀平安和周晟的馬車后。
終于,在第二日近午時時,到了九星山。
九星山比在汴京時醫善堂一起出動打獵的山要高上許多,莫莫高山,上出重霄,下臨無地,深谷逶迤。
第114章 魁首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山川與山川之間有著一片廣袤的草地。
紀平安和周晟, 隨行官員,女眷以及護衛的禁軍就駐扎在這里。
休息了半日,周晟在帳篷內和官員商議公務, 紀平安便和冬春牽著紅日在周圍放風。
紅日許久沒有如此暢快地跑過了, 顯得十分興奮, 馬蹄甩得如風一般。
紀過了一會兒, 紅日跑歡快了, 紀平安對著紅日招招手, 紅日調轉方向,從遠處朝著紀平安飛奔而來,紅色的鬃毛在半空中躍起, 帥氣十足。
紀平安摸著紅日的腦袋,腳踩馬鐙上馬, “冬春, 我去跑跑,你不用管我。”
冬春點頭。
紀平安牽動韁繩, 俯身對紅日說道:“紅日, 帶我去你想去的地方。”
紅日朝著落日余暉追去。
山川之間, 紅日西下,紀平安穿著紅色的騎馬裝,任由風從耳邊穿過。
馬蹄噠噠,腳下草木肥美。
逐水跑了一會兒,紀平安牽動韁繩要回去, 忽然看到艷色的夕陽下, 也有一行人在騎馬奔來。
紀平安和她們的方向相反,讓開道路。
展洌英和孫澄瑩騎馬走近,見到紀平安, 要下馬行禮,紀平安忙說:“不用了。”
展洌英愣了一下:“謝貴妃娘娘。”
孫澄瑩也隨之說了同樣的話。
展洌英:“駐扎營地,女兒家左右無事,待得有些無聊,故而牽馬出來跑跑。沒想到打擾了貴妃娘娘雅興,還請娘娘恕罪。”
紀平安:“展姑娘說嚴重了,這地這么寬,跑幾十個人不在話下,哪有什么打擾不打擾的。你們要是想玩,便去玩吧,不用管我。”
既然紀平安這么說了,展洌英也不拘泥,笑道:“那臣女就遵命了。”
說著,手中馬鞭拍打馬屁股,馬兒如箭射出,孫澄瑩笑了笑,拱手向紀平安告辭,也追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趕,誰也不甘于人后,好不熱鬧。
紀平安默默感嘆,要是她的馬術也這么厲害就好了。
回到起點,紀平安發現許多跟隨的官員家眷都出來了,宋知音也不例外。
宋知音牽著馬,隨手扯了一根草胡亂地晃著,無聊至極。
紀平安問道:“怎么不跟她們一起跑一跑?”
宋知音恭恭敬敬地跪拜行禮,待紀平安準了她起身,這才起來,“回貴妃娘娘,臣女不想去。今次是皇家狩獵,來的女眷大部分都與展洌英交好,臣女不想湊那個不痛快。”
紀平安響起以前宋知書跟她科普過的展宋兩家的恩怨。
紀平安:“展宋兩家說到底只是政見不同,和小輩沒什么關系。”
宋知音:“貴妃娘娘,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臣女和展洌英可不光只是父輩政見不同,是脾氣不合。她那人心高氣傲地很,處處覺得與我們這些淑女千金不同,可看不上我們這些只會附庸風雅,爭名逐利的貴族千金,一門心思地想拼一番天地。”
紀平安:“想拼一番天地有問題?”
宋知音被噎了一下,不快道:“那她上戰場打仗,建功立業去啊。也沒見她去,成天冷著個臉,看這個不爽,看那個也不爽,也沒見她真干出什么來。”
紀平安還是不太能理解宋知音和展洌英之間的矛盾。
紀平安:“但我覺得她很厲害,你看。”
紀平安指著遠處已經聚集起來的人群:“她一直是第一。”
宋知音:“小表妹!”
宋知音惱了,“我算是瞧出來了,自從上次馬球賽你這心就偏到她展洌英那去了。”
紀平安眨眨眼。
宋知音哼了一聲:“有本事你讓她上戰場殺敵去!她要是去了,我跪著扶她上馬,給她當仆人!”
紀平安:“話不要說太滿,萬一呢?”
雖然現在大業和原文不一樣,穩定了許多,加上朝廷一系列的惠民政策,好像沒有太大的亂象,但是萬一還是和原文一樣,未來時局亂了,四處打仗,那展洌英上戰場也未必不可能。
宋知音鼻子都氣到冒氣,“那我就給她當仆人,跪著扶她行了吧!你就是偏心展洌英!”
紀平安不說話了。
宋知音不服輸道:“這次皇家狩獵,你且看著,我一定贏她。”
紀平安沒說話,但顯然表情充滿了
懷疑,宋知音更氣了,她重重地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紀平安對著冬春無奈地攤攤手,她倒覺得宋知音和展洌英不對付,怕不是因為父輩政見不合,而是兩個人都是心高氣傲的人,本身性情就相沖。
逛夠了,紀平安帶著冬春回到了營帳,此時,周晟已經將公務處理得差不多了,正在收尾。
紀平安坐在一旁,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過了一會兒,周晟處理接觸,讓福如海將奏折全都拿了下去,看向紀平安:“無聊了?”
紀平安搖頭:“不是,只是發現,原來皇帝真的很忙。”
和電視劇里天天在后宮轉的形象不太一樣。
紀平安:“然后突然發現,你這么忙,以前還要定期出宮復診,挺不容易的。”
周晟:“都是自家產業,忙一點沒什么。”
紀平安:“……”
紀平安:“你怎么和電視,不,你怎么和戲文上說的不一樣。”
周晟挑動眉毛:“哦?戲文上怎么說?”
紀平安:“按照戲文上的,你應該說,朕是天子,天下臣民的皇帝,自然應該執勤政為民,愛民如子,才對得起列祖列宗,對得起天下百姓,俯仰無愧于天地之間。權力越大,責任越重,朕雖然也有很多痛苦無奈,但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都是值得的。”
周晟:“虛偽。”
紀平安:“……”
周晟對紀平安招招手,紀平安走過去,“這話你信?”
紀平安:“要說以前,我只是當作娛樂,并沒有仔細深思過。”
周晟將紀平安拉到懷里,“天下是朕的天下,也就是朕的家業,朕忙自己的家業,擴充自己的權力,版圖,收買民心,穩固自己的政局,跟‘為民’‘愛民’有什么關系?如果當皇帝真的愛民如子,歷朝歷代的皇帝怎么不從百姓里挑人當皇子繼承皇位?”
紀平安再度沉默了。
好似周晟這么想也沒有錯。
這天下之于皇帝,如果類比到現在,應該就是大一點的公司之于股東。
股東忙自己公司的生意,賺到的錢,獲得的收益都是自己的。
如果打工人不滿意自己的待遇,造成公司業績下滑,流水下跌,工人大批流失,股東便會提高員工的待遇,看起來好像是愛護員工,但一定會卡在這個員工滿意的最低點執行。
資本家是不會主動舍棄利益,給員工謀福利的。
同樣的,皇帝也是一樣的,為了維持自己公司的運轉,充盈國庫,皇帝也會適當讓利,提高老百姓的生活。
皇帝勤政愛民如子的好名聲,就和資本家宣稱自己多么辛苦,每天五點起床晚上十點下班,比員工努力一樣,是宣傳口豐富后的材料。
而且要說不幸福,無奈痛苦,皇帝確實比一年只有過年能沾點葷腥的老百姓幸福多了。
就像現代社會,住別墅豪宅,開跑車喝茅臺的資本家,比背了三十年貸款,不敢辭職手停口停的底層打工人輕松幸福多了。
紀平安感嘆道:“戲文誤我。”
聞言,周晟笑了,“戲文是戲文,現實是現實。好了,不說這個了。明天的狩獵準備好了嗎?”
紀平安:“我聽知音表姐說明天好像有比賽?”
周晟:“有一個。”
紀平安:“第一名有獎品嗎?”
周晟:“你想要?”
紀平安:“我又拿不到第一名,就是好奇。”
周晟:“那這次的獎品看來我要好好考慮了,不然引不起貴妃娘娘的興趣。”
紀平安:“不要啦,我百分百拿不到第一,比我厲害的人太多了。”
周晟:“不試試怎么知道?”
紀平安:“那你幫我?”
周晟:“想得美,這次公正比賽。”
紀平安想了想,忽然直勾勾地看著周晟:“確定不幫?”
周晟:“嗯?”
紀平安飛速從周晟腿上下來,然后去帳篷里面,拿出了一瓶李子酒。
砰地一聲,紀平安打開蓋子,走到周晟面前,將濃郁酒壇子從周晟面前恍過:“本來打算跟你一起喝的,現在么,等明天看情況,給第一名當獎品吧。”
周晟伸手去拿,紀平安快速后退一步躲開,“福如海。”
福如海從帳外走進來,“奴才在。”
紀平安將李子酒給福如海:“記賬上,這個是本宮給明日狩獵第一名的獎品。”
福如海偷瞄了周晟一眼,躬身道:“是。”
福如海將李子酒接過,退了出去。
周晟笑了一下:“紀平安,你還記上仇了?”
紀平安:“只許你給獎品嗎?”
周晟站起來,來到紀平安身邊:“要不要加注?”
紀平安:“加注什么?”
周晟俯身在紀平安耳邊說了一句話,紀平安瞬間臉紅:“不行。”
周晟:“怕輸的話,現在認輸來得及,當然認輸了獎品歸我。”
紀平安:“我沒答應。”
周晟:“我答應了。”
紀平安咬牙,混蛋。
第二天,紀平安斗志滿滿。
周晟坐在主位上,下面站著這次跟過來的大臣及其家眷。
按照往年規矩,侍衛將這次的彩頭裝在籠子里,抬了上來。
這次的彩頭是一只梅花鹿,鹿角上打了記號,誰能獵得這只梅花鹿,便是今天的魁首。
周晟手一舉,福如海拉下紅綢,露出下面擺放的金箭和李子酒
周晟笑道:“今年的魁首獎品格外豐厚,諸位愛卿可不要讓朕失望。”
眾人:“是,陛下。”
獵場無父子君臣,大家也是戰力全開。
很快,大家騎馬出擊,周晟也換上了衣服,上了馬,臨別前看向紀平安:“一起?”
紀平安:“不和對手一起。”
周晟:“晚上等你。”
晚上兩個字,周晟聲音微微重了一些,頗有些曖昧旖旎。
紀平安氣鼓鼓地拉著紅日離開,冬春擔憂地問道:“小姐,咱們是不是輸定了?”
紀平安:“不一定,賭一把命運。”
紀平安將冬春拉上馬,帶著冬春來到密林深處。
皇家圍獵,九星山是要提前圍山的,所以狩獵范圍已經進行了有效縮減,并不是一整座山,而是一個固定的范圍。
昨夜,在毀賭約無效后,紀平安托柳星淵找來了九星山圍山的地圖。每種動物都有自己的遷徙習慣,梅花鹿也不例外。
一般而言,梅花鹿在夏天的時候,主要靠采食板栗、胡枝子,葛藤等為生,為了一口吃的,它們喜歡躲藏在密林邊緣。
九星山圍山后,只有一處邊緣。
那只被抓的梅花鹿雖然受驚,但是生物的本能會促使它來到它覺得更安全更適應生存的地方。
紀平安和冬春來到密林邊緣處布置機關,用樹葉野草將漁網遮擋起來。
冬春:“小姐,這樣行嗎?萬一那梅花鹿不來怎么辦?”
紀平安:“吸引它來。”
紀平安從紅日后背上拿下葫蘆,里面是她用苜蓿和各種梅花鹿愛吃的東西制作的美食丸子。
紀平安沿著每個方向撒上一條線,冬春也學著拿起一個新的葫蘆撒。
搞定一切,紀平安和冬春開始守株待“鹿”。
等了許久,一點動靜賭沒有。
紀平安和冬春面面相覷,心里也在打鼓,不會運氣真這么差吧?
冬春:“小姐,咱們要不去看看,萬一梅花鹿已經被人抓住了呢?”
紀平安點點頭,又和冬春共乘一匹馬去四處逛著。
不逛不知道,一逛嚇一跳,在她們撲哧撲哧布置機關的時候,好多人馬上都已經掛著不止一個獵物了。
冬春:“小姐,他們好厲害。”
紀平安:“不許漲他人志氣。”
紀平安和冬春正說著,遠遠地遇見了周晟,他的馬上倒是干干凈凈,但是柳星淵那已經放了三個獵物了,明顯那些獵物都是周晟放在柳星淵那的。
想到那個賭約,紀平安就感覺好氣人。
幸好他們打賭比的不是誰獵的多,不然她百分百輸了。
紀平安現在不想看到周晟,牽動韁繩,轉身就要走,忽然柳星淵騎馬趕了過來。
少年英姿,意氣風發。
柳星淵拎著一只野雞,笑吟吟地看著紀平安和冬春:“貴妃娘娘,冬春姑娘,皇上說,看你們一個獵物都沒有,讓我送一個過來。”
一聽這話就不是原話。
紀平安:“他原話怎么說?”
柳星淵嘿嘿一笑:“皇上原話是,給她拿一只,省得到結束了,一個沒有哭鼻子。”
紀平安怒了:“誰會哭鼻子了?我紀平安堂堂正正什么時候哭過鼻子?他這是污蔑,挑釁!”
柳星淵:“那……貴妃娘娘,野雞還要嗎?”
紀平安:“不要,你給我帶回去,砸他身上,告訴他,這次我贏定了。”
柳星淵:“貴妃娘娘,這卑職不敢啊。”
紀平安:“你讓他給我等著。”
紀平安惱怒地拉動韁繩,帶著冬春回了陷阱處,把葫蘆里的美食丸子全撒了。
這丸子是特質的,苜蓿香特別濃。
春秋兩季的時候,梅花鹿最愛吃苜蓿,夏季吃不到才轉而吃別的。
但是苜蓿的吸引力永遠是第一位的。
紀平安躲在大樹后,雙后合十祈禱:“上天保佑,一定要讓那只寶貝梅花鹿過來。我紀平安愿意用十年不吃KFC來換。”
反正沒有KFC還有別的,紀平安這個許愿一點也不違心。
等了許久許久,都已經晌午了,梅花鹿的影子都沒有。
紀平安絕望了,“冬春,看來這次上天真的不打算保佑我們了。”
冬春從紅日背著的包袱里拿出吃的燒餅,遞給紀平安一個,“小姐,你和皇上到底賭了什么?賭得很大嗎?”
紀平安:“我……”
紀平安張了張嘴,那種害羞的事情,沒法開口。
紀平安:“總之,不能輸。”
冬春眨眨眼:“所以,到底是什么?”
紀平安:“不要問,冬春,你只要記住,我們一定要贏就行了。”
冬春指著已經看不出來的陷阱:“可是小姐,咱們好像贏不了誒。”
紀平安木著臉啃干巴巴的燒餅。
在燒餅吃了一半的時候,樹林中傳來窸窣的聲音,紀平安立刻警敏地拉著冬春躲好。
那只梅花鹿睜著一雙圓溜溜地眼睛東張西望,好像被什么東西嚇到了。
然后鼻子在草叢中嗅了嗅,開始吃紀平安撒下去的餌料。
冬春:“小姐!終于開始吃了。”
怕梅花鹿發現,冬春聲音壓得極低,紀平安也激動地握緊了冬春的手。
兩個人緊緊依偎在一起,遠遠地看著那只梅花鹿一動不動。
快。
多吃點。
往左邊多走兩步,再多走兩步。
對對對。
就這樣。
再來一步,就一步。
眼看梅花鹿要進陷阱了,紀平安和冬春的心懸到了嗓子眼。
梅花鹿抬起頭,似乎發現了什么不對勁,又四處看了看,然后向旁邊走了兩步,跑去吃紀平安撒下食物的另一條線。
紀平安和冬春同時唉了一聲。
就差一點點,再多一步就上套了。
好吧,另一條線也能進陷阱。
紀平安和冬春一動不動地盯著梅花鹿,繼續吃,繼續吃,就這么吃,一步一步地吃。
終于又要到陷阱了,那鬼精鬼精的梅花鹿又換方向了。
紀平安握緊了拳頭。
要不是她射術實在是不精,每次射出的箭距離目標都老遠,她現在就張弓搭箭,射它!
這種肉就在眼前卻吃不到的感覺,抓心撓肝的難受。
咻。
一支箭尾飄藍的長箭對著梅花鹿射了過來。
紀平安頓時哀嚎。
完了。
這下魁首是別人的了。
紀平安唯一希望的是,不是盛州,只要不是盛州,最多算打平。
啪。
另一支箭尾飄綠的長箭將藍箭折斷。
那藍箭距離梅花鹿就差半根手指頭的距離突然被折斷。
梅花鹿受到驚嚇,四處亂躥,一下踩中陷阱,機關拉動,腳下漁網升起,梅花鹿抓住了!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紀平安和冬春原地跳了起來。
紀平安舉手大喊:“我的!我的!”
等她和冬春跑近了,那射箭的兩人也騎馬走了過來,紀平安才知道,藍箭是展洌英,綠箭是宋知音。
兩個不對付的人,送了她一個勝利。
展洌英看事情已成定局,大方拱手恭喜紀平安:“恭賀貴妃娘娘拔得頭籌。”
紀平安:“還要多謝兩位巾幗相助。”
展洌英:“能助貴妃娘娘一臂之力是我等之福。”
說完,展洌英騎馬離開。
紀平安警惕地看著宋知音,用眼神告訴宋知音,不許和她搶。
這回她要風風光光地碾壓盛州。
宋知音從馬上跳下來:“貴妃娘娘……”
紀平安:“這是我的鹿。”
宋知音抿了抿唇:“貴妃娘娘,真的不能讓給臣女嗎?”
紀平安:“這是我的鹿。”
紀平安又強調了一遍。
紀平安:“雖然過程充滿了運氣,但它在我的陷阱里就是我的鹿。”
宋知音軟了語氣,央求道:“小表妹,求求你了,我真的很需要它。”
紀平安:“為了贏展洌英?”
宋知音:“不是。是為了金箭。”
紀平安不明白地看著宋知音。
宋知音:“這次皇上破天荒地給出的獎品是金箭。按照規矩,一個金箭可以向皇上許一個心愿。只要我拿到了金箭,我就能請皇上取消我和謝浯嶼的婚事。小表妹,我一開始不理解皇上為什么賜婚我和謝浯嶼,直到你封為貴妃我明白了。所以,于情于理,你就給我吧。”
紀平安在知道盛州就是暴君后,也對這樁純純連累人的婚事心存愧疚,宋知音這么一說,她一下矮人好幾節,立刻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宋知音:“謝謝小表妹,謝謝貴妃娘娘。”
冬春拉了拉紀平安的衣袖:“小姐,那我們怎么辦?輸了呀。”
紀平安:“沒關系,只要鹿不在皇上手里,我們就是平局,沒有輸贏。”
解決完了賭局,又能解決謝浯嶼和宋知音的婚約,一舉兩得,紀平安心情格外地好,拉著冬春逛了幾圈,便回營帳休息,等著他們拿獵物回來吃野味了。
沒過多久,周晟也帶著人回來了。
許久沒有這么暢快淋漓地騎馬狩獵了,周晟心情也十分愉悅。
福如海遞上干凈的毛巾,周晟擦了擦汗問道:“鹿死誰手?”
福如海:“不是貴妃娘娘。”
周晟目光飄向紀平安的營帳:“她呢?”
福如海:“可能是知道賭局沒輸,貴妃娘娘回來后心情一直很好,還哼歌呢。”
周晟將毛巾扔回給福如海:“所以是誰贏了?”
福如海:“是禮部尚書之女,貴妃娘娘的表姐,宋知音。”
周晟瞇了瞇眼睛:“宋知音?”
福如海:“是,是宋家三小姐。”
周晟:“她自己射中的?”
福如海:“這個,奴才還未打聽清楚。”
周晟走進營帳:“去問。”
福如海:“是。”
過了一會兒,福如海回來了,“皇上,奴才已經問清楚了。”
周晟端起茶杯,“說。”
福如海:“似乎是展大小姐和宋三小姐鷸蚌相爭,驚嚇到了那梅花鹿,梅花鹿進了貴妃娘娘設下的陷阱,貴妃娘娘可能是覺得受之有愧,于是將梅花鹿讓給了宋三小姐。”
福如海已經盡力為紀平安開脫,但周晟周身溫度還是一下冷了下來:“她還等著到朕面前耀武揚威呢,會受之有愧讓出去?”
福如海不敢言語。
短暫休息后,所有狩獵的人都回來了。
紀平安也走了出來,心癢癢地看著大家手里提著的獵物。腦子里全是烤雞,烤兔,烤鴿子,烤野豬……
周晟換了衣服走出來,聲音平靜:“看來大家都收獲頗豐。”
眾人:“承皇上福澤。”
周晟到龍椅上坐下,也讓其他人坐下,紀平安在他旁邊坐著。
周晟看向紀平安:“這次是誰拿到了魁首?”
第115章 吃醋 他瞎吃醋。
宋知音走了出來, 跪在地上:“回陛下,是臣女。”
周晟:“宋家出了個好女兒啊。”
宋尚書聽著這話就想起以前在朝堂上,周晟夸宋懷豫的那句‘宋家出了個好兒子’, 然后宋懷豫五年的前途就廢了。
宋尚書心頭打鼓, “臣的女兒年齡尚小, 陛下謬贊了。”
周晟:“怎么會是謬贊了呢?這不脫穎而出了嗎?”
周晟摸著腰間的綠松石和狼牙, 目光轉向宋知音:“既然已經是魁首, 自然該重重有賞。”
福如海用托盤將金箭和李子酒端給宋知音, 俯身時壓低聲音道:“別說皇上不愛聽的話。”
宋知音愣了片刻,迅速收斂臉上的驚訝,恢復端莊大方的模樣。
周晟:“按照往年的規矩, 拿到金箭者可以向朕提一個要求。你可有心愿?”
宋知音抿著唇,頭腦瘋狂運轉。
紀平安蹙眉, 從對美食的激動向往中醒了過來, 疑惑地看向周晟,周晟表情平靜到了極點, 但她還是從他眼睛里看出了惡劣的玩味。
紀平安將目光投向福如海, 福如海閉了閉眼, 又搖了搖頭。
宋知音:“回陛下,臣女只是僥幸拔得頭籌,不敢居功。臣女沒有什么心愿,如果有,請皇上賜臣女一匹寶馬, 讓臣女以后能騎著它, 來去如風。”
周晟:“只有這一個心愿?”
宋知音垂眸,屈服道:“是,臣女生活和順, 亦無高尚愿景,只有這一個心愿。”
既然宋知音這么說了,周晟讓福如海將今日所騎的坐騎給了宋知音。
宋知音得了寶馬,周圍的人無不恭賀,宋尚書和宋知音笑著周旋。
緊接著,太監過來將獵得的獵物帶到做飯的營帳,開始準備今晚的晚餐。
營帳內,紀平安和周晟相隔‘千里’坐著,誰都沒說話。
福如海緊繃著神經奉上熱茶,周晟接過,茶杯搖晃,茶水滴落在虎口處。
嘶。
周晟目光冷了下來,福如海立刻跪地請罪,“奴才該死,沒有端穩茶杯,請皇上治罪。”
啪。
周晟砸了茶杯。
茶杯碎裂,四分五裂。
帝王發怒和獵戶盛州生氣,對紀平安而言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紀平安嚇住了,身子僵硬。
周晟掃了她一眼,閉了閉眼睛,深呼吸一口氣,壓住胸腔怒火,“福如海,讓人將碎片打掃了。”
福如海瑟瑟發抖:“是。”
說完,福如海趕緊退下,叫來灑掃的太監,將屋子里的碎片收拾干凈。
周晟掃了紀平安一眼:“嚇到了?”
紀平安點頭。
周晟:“以后不會了。”
紀平安還處在剛才的驚嚇中,沒反應過來:“什么?”
周晟:“以后不會當著你的面摔東西。”
紀平安抿了抿唇,打破僵局:“為什么生氣?為什么強迫知音表姐放棄自己的心愿?”
周晟微微側身,眼底晦暗難辨:“是她的心愿,還是你的心愿?”
紀平安:“你以為是我?”
周晟反問:“不是嗎?鹿是你抓的,為了讓她拿到金箭,取消和謝浯嶼的婚約才讓給了她。紀平安,你已經入了宮,當了貴妃,我不管你心里到底有誰,守好自己后妃的本分。”
紀平安:“我不知道你到底誤會了什么。我也承認我把金箭讓給知音表姐,確實是想讓她取消婚約,但是我這個讓,不是你想的那樣,也不只是為了謝浯嶼。在我心里,我只把謝浯嶼當朋友。”
周晟:“朋友會這么介意對方的婚約,會約好一起私奔?”
紀平安:“什么一起私奔?我不知道你說什么。總之,我沒有和謝浯嶼約定私奔。我介意他們兩個的婚約是因為我覺得我心中有愧,我覺得是我連累了他們。是因為我覺得他們是人,他們本該有自己的人生。我以前和你說過,我不喜歡命運被擺布。謝浯嶼也好,知音表姐也好,他們本該有自己的璀璨人生,而不是因為別人被牽連,強迫成為夫妻,成為一對怨偶。”
周晟:“怨偶?”
周晟一步一步逼近紀平安,寬大的影子將紀平安整個人包圍:“你覺得我強迫你當這個貴妃,會成為怨偶?”
紀平安:“你醋勁兒不要這么大……”
周晟呵了一聲:“紀平安,我吃你的醋,你想多了。我只是不允許后妃懷揣二心。”
紀平安:“你——”
紀平安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
她都已經說這么清楚了,但是周晟完全聽不進去。
可是紀平安這幅樣子落在周晟眼里只有心虛:“無話可說了?紀平安,好,你很好。”
周晟拂袖而去,紀平安急忙追過去,忽然——
叮!
炮灰逆襲系統:“恭喜主宿主協助於除鞬擺脫追殺,離開放羊地,初步獲得於除鞬信任,任務進度百分之二十,請盡快完成協助於除鞬聯絡母族舊部的任務。”
紀平安愣在原地。
周晟本已經放慢腳步,但余光紀平安呆呆愣愣的樣子,對他的離開沒有絲毫反應,再度加快了腳步。
等紀平安回過神去追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與此同時,屋外,冬春聽見茶杯摔碎的聲音就要沖進去,柳星淵一把拉住她,“皇上不會對貴妃娘娘做什么。”
冬春用力用力推柳星淵:“你是皇上的人你當然護著他!我要去幫小姐。”
柳星淵死死拽著冬春:“這么多年,除了長公主,貴妃娘娘是皇上第一個看重的人,他絕對不會對貴妃娘娘動手。你現在過去才是火上澆油,還不如把空間留給皇上和貴妃娘娘,讓他們有機會說清楚。”
冬春冷靜了下來,忽然,冬春訝異地看著柳星淵:“我怎么覺得你忽然沒那么笨了?”
柳星淵委屈:“冬春姑娘!我在你心里就是一個笨蛋嗎?”
冬春:“不是不是。不是笨蛋,就是以前覺得你很簡單直接,少年心性,赤忱熱烈。”
被夸了,柳星淵笑開了花。
沒過多久,周晟從帳篷里怒氣沖沖地走了出來,冬春急忙鉆進帳篷,“小姐,你沒事嗎?”
紀平安站在原地,搖了搖頭:“沒事。他瞎吃醋。”
柳星淵對紀平安行禮:“貴妃娘娘,皇上從來不無緣無故生氣。”
紀平安瞪向柳星淵,也是一肚子氣:“那還是我錯了?我都解釋了,我和謝浯嶼不是他想的那樣,我們只是朋友。他非冤枉我,還說什么私奔,都不知道哪里聽的謠言。”
柳星淵沉默了。
片刻后,柳星淵問:“貴妃娘娘,你沒和謝大人約定一起離開京城?”
紀平安心梗:“沒有。”
柳星淵:“那可能真的誤會了。”
冬春問:“誤會什么了?”
柳星淵:“當初紀大夫說要離京外出歷練幾年,謝大人沒過多久就寫了辭官表要辭官離開汴京,這一前一后難免讓人想歪。”
紀平安心累,在一旁坐下,“我那時候要幫許貴人逃走,以為自己會死,所以托辭離京歷練,安排后事,怎么可能和人約定私奔。”
冬春:“那是皇上誤會了,小姐,奴婢去和福伯說一說,讓他找個機會和皇上解釋清楚。”
柳星淵拉住冬春,對著紀平安拱手行禮,“貴妃娘娘,今天這事,你心里真的不清楚緣由?”
紀平安:“你什么意思?”
柳星淵:“貴妃娘娘可還記得自己曾經親口對陸庭升陸大人說過,你說,你相中的那人是一個普通人,怕宋家有門第之見,不讓你們在一起。如果貴妃娘娘相中的那人不是皇上,除了謝大人,還會是誰?”
紀平安:“我……”
紀平安說不出話來。
柳星淵這話就是變相地在告訴她,周晟對他們之間沒有安全感。
她沒有給他安全感,才會令周晟草木皆兵。
可是她不敢。
她不敢坦誠自己的心,也不敢過分沉迷于這段感情,她怕,自己防沉迷系統不夠堅固,太過于沉迷,也怕周晟過于沉迷,未來走不出來,怕兩個人在離別前被感情的漩渦一步一步吞噬。
見紀平安垂眸思考,柳星淵拉著冬春走了出來,“貴妃娘娘和皇上自己的事情,只能他們自己想清楚。”
冬春眨了眨眼,偏頭看向柳星淵:“你真的不笨了。”
柳星淵:“看來你以前是真的覺得我很笨。”
冬春:“不是嗎?”
柳星淵:“我是皇上的帶刀侍衛,我聰明也好,愚鈍也罷,于皇上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皇上手里的刀,皇上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需要這把刀是什么樣子我就得是什么樣子。”
冬春搖頭:“好復雜。”
柳星淵抬起手,捏著冬春的臉:“你只需要知道,我永遠是你的柳星淵就好。所以,皇上和貴妃娘娘快和好吧。他們和好了,你也就放心了,可以嫁給我了。”
冬春一腳踩柳星淵腳背上:“不許胡說,我要陪小姐。”
柳星淵:“好冬春,我真的可急了,我娘也很著急,我全家都很急。”
冬春:“你怎么這么著急?”
柳星淵:“天下哪個男兒面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不著急把人娶回家?那不著急的,壓根兒就不是真心喜歡。”
冬春低著頭,臉紅紅的:“那等小姐找到幸福了,再說。”
柳星淵:“一言為定,不許反悔。”
冬春聲音細小:“知道了。”
……
此后幾天,紀平安和周晟能順暢交流,只是交流過程一問一答,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別說福如海和柳星淵,就連隨行的大臣都感覺到了這詭異的氣氛,宋尚書甚至還讓宋知音拜見紀平安,詢問情況。
宋知音:“是不是因為金箭的事情?這事是我不對,光想著解除婚約了,考慮不周。如果是因為我,我去向皇上請罪,解釋是我求你將金箭讓給我。”
紀平安:“這事和你沒關系。”
紀平安心里悶悶的,如同堵著一塊大石頭,又沒法對任何人解釋沒法往外說。
宋知音擔憂道:“那你和皇上這樣下去會不會出事?貴妃娘娘,不,小表妹,皇上畢竟是皇上,不是一般人,聽表姐一句話,低頭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紀平安無奈扶額,“知音表姐,你先回去吧,這事,我……我自己也不……哎呀,總之,你先回去,別管我。”
見紀平安糾結難言,宋知音也知道自己如今幫不上忙,只能先出來。
宋尚書一直等在不遠處,見宋知音出來,用目光詢問,宋知音搖頭。
宋尚書面色凝重。
上次貴妃冊封,韓相那邊讓他們虛報了各地上供的貴妃冊封賀禮,私吞了一部分,還不知道要做什么。宋家現在已經上了賊船了,如今貴妃娘娘這邊又和皇上鬧僵了。
宋家以后當如何自處?
紀平安心里難受,連帶著打獵也沒興趣了,是以福如海過來詢問她要不要參加篝火晚會時,紀平安直接拒絕了。
紀平安:“就說我身體不舒服了,不去了。”
福如海:“貴妃娘娘可是病了?”
紀平安在床上轉了個身,背對著福如海:“嗯。”
過了會兒,福如海走了,紀平安在床上躺了許久,外面歌聲不斷,歡聲笑語,紀平安捂住耳朵干脆睡覺。
迷迷糊糊間,紀平安似乎聽到了什么聲音,她睜開眼,昏暗的燭火中,周晟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眼底盛滿讓人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周晟理了理紀平安身上的薄被:“快入秋了。”
紀平安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周晟:“舊病復發了?”
紀平安只是不想出門,故而托詞身體不舒服,沒想到周晟直接誤會成舊病復發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將錯就錯認下。
周晟:“這次的圍獵已經結束,既然你不舒服,過兩天我們再出發回京。”
紀平安忙拉住周晟的小手臂:“不用,直接回去吧。”
周晟:“身體不舒服不要勉強。”
紀平安:“我還好,在馬車上也能睡。”
周晟:“你晚上沒吃什么東西,我讓廚房給你留了一些。要現在吃還是一會兒再吃。”
紀平安從床上起來:“你不是還在生氣嗎?”
兩個人在飯桌前坐下,考慮到紀平安的身體情況,送上來的飯菜都是清淡口的,但周晟也知道紀平安清淡的吃不下飯,中間特意留了一道紅燒魚,讓她解解饞。
周晟將盛著飽滿晶瑩米飯的碗遞給紀平安:“再生氣,也不能讓你吃虧。不然誰知道,你會把這仇記到什么時候?”
紀平安扒拉著米飯:“我什么時候這么小心眼了?”
周晟:“紅日那次,差點拉斷我的脖子。后來說開了,為了報復我,在我吃的糕點里下藥。”
紀平安:“那藥對你的身體有益。”
紀平安反駁時對上周晟漆黑的眸子,不由得心虛:“雖然苦了一點,但良藥苦口利于病。”
周晟:“那我還得謝謝你了?”
紀平安:“不客氣。”
說完,紀平安低著頭拼命吃飯。
過了會兒,紀平安吃了飯,回床上躺著,周晟讓人將飯菜撤下,便離開了。
往常這時候,都是她和周晟睡一張床,但自從上次吵架后,兩個人就分床了。
紀平安抓著被子,在心里捶小人。
說白了,看在她病的面子上,周晟松了口氣,但是這事在他心里沒完。
趕路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哪怕是坐在馬車上,沿路的路不平整也會讓人十分疲憊。紀平安回到未央宮,腰酸背痛,和冬春相互按摩著酸疼的身體。
不一會兒云貴人聽到紀平安回來了,過來請安,看紀平安和冬春都很累的樣子,也幫著兩個人按摩。
這按摩的手法是紀平安教的,通經活絡。
云貴人一邊按著紀平安身上的穴位和肌肉,一邊問:“貴妃娘娘,這次出宮狩獵好玩嗎?”
紀平安心里悶得慌,只簡單地說了幾句,冬春及時接上,將沿途所見所聞一一和云貴人描繪,云貴人越聽越感興趣。
瞧云貴人在宮里實在是待得悶了,紀平安笑道:“過兩日,梁大夫的醫館開業,云貴人,若是你愿意,我們一塊去給梁大夫賀喜,你看如何?”
云貴人拼命點頭。
貴妃娘娘離開后,她又回到了貴妃娘娘沒來之前,那長久長久無人說話的日子,空寂的院子,遙遠的月亮,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花草,除了省著省著喝的李子酒,她什么都沒有。
如今又能出宮了,她怎么會不愿意呢?
許久后,按摩結束,云貴人道:“貴妃娘娘,臣妾這就回去準備開業的賀禮。”
紀平安笑笑:“嗯。”
等云貴人一走,冬春急忙拉了拉紀平安的衣袖:“小姐,咱們和皇上鬧僵了,還能出宮嗎?”
紀平安被問住了。
雖說龍鳳韘形佩,如朕親臨,但說白了,龍鳳韘形佩也只是一枚玉佩,它上面所附著的所有特權都是皇上賜的。周晟想收回,隨時能收回。
就像周晟承諾,在她面前他永遠是盛州。
這個承諾,他想收回也隨時能收回。
晚上,周晟沒來,紀平安翻來覆去睡不著,等日頭升起,她帶著冬春拿著龍鳳韘形佩出宮,試了一次,禁軍什么都沒問,她坐在馬車上順利通行。
離開時,紀平安回望皇城。
猶如九重天門似的宮殿大門,一重又一重。鳳樓龍閣,觚棱上云雨,金龍抱九關。
紀平安仿佛又看見昨日回宮時,周晟牽著她從馬車上下來的
場面。
千官扈從,群臣迎駕,巍巍宮樓,她與世人皆如滄海一粟。
日落黃昏前,紀平安回到了宮里。
周晟也將積壓的公務全部都處理干凈。
他疲憊地長呼一口氣,問道:“她呢?”
福如海小心回答:“貴妃娘娘今日出宮逛了一圈,和江姨,李大夫去村里發了藥,也給學堂買了一些需要的筆墨紙硯,又去書局訂購了一批書,說是要建一個借閱室,可以供周邊的村民免費登記借閱。只要按時歸還便不收錢。”
周晟呵了一聲:“她這一天天的,日子過得比朕都充實。”
福如海:“貴妃娘娘做這些,是心懷善念,在為自己積累福報的同時,也是為皇上分憂解難。”
福報兩個字觸動了周晟。
周晟:“病怎么樣了?”
福如海:“奴才問過冬春姑娘了,說是已經好多了,應該過幾日就能痊愈。”
周晟點頭,看向一旁已經批好的折子。
衢州,潁州,安州,去年受災,用了半年時間重建,這過了半年,眼看著又到了夏日豐水期,按往常經驗又會遭災,已經提前讓當地官員嚴防死守。
除了全國免除的三成農桑田稅,三州作為常年受災的區域,在水利項目完工之前,賦稅全免。
漠北最近蠢蠢欲動,邊境提前增兵,防范于未然,也為遷入的邊民準備好了過冬免費的糧食棉衣,和墾荒的糧種。
東部富庶,西部貧瘠,道路也在修。
也不知這福報到底算在誰頭上。
周晟:“著戶部清算稅銀,制定詳細計劃,中央三成地方七成,令以縣為單位,五年為期,逐步建立免費學堂和借閱室。”
福如海:“是,陛下。”
休息了一夜,紀平安第二天帶著開業賀禮和云貴人,冬春一起去給梁大夫的醫館和善堂站臺。
封妃是皇家的事,雖然會昭告天下,但和一般人想象的昭告天下不同,也不是每個人都關心皇家發生了什么事,是以,紀平安著平民裝出宮后,大多數老百姓仍然不知道她就是那位新封的貴妃娘娘,只把她當作那位他們心目中值得信任的紀大夫。
紀平安在汴京城百姓心中有很高的威望,她為和善堂站臺,讓對新開醫館和梁信初這位年輕大夫有一些疑慮的百姓一下對梁信初多了許多信任。
紀平安和云貴人先后將禮物送上。
紀平安準備的是一套訂做的銀針,這銀針實用性上其實和一般的銀針沒有什么區別,主要是那裝銀針的盒子,是梁信初的先祖曾用過的,因而顯得極為珍貴。
梁信初看著收納銀針的盒子,感動至極:“紀大夫,這是你從何處尋來?”
紀平安:“銀針是我準備的,盒子是盛州尋來的。”
盛州便是皇上。
梁信初壓低聲音道:“煩請貴妃娘娘替草民多謝皇上。”
紀平安點頭。
看紀平安送完了禮物,云貴人送上了自己以前的繡作。
入宮后,她的時間極多,因此成品繡作特別多。這些繡作耗費了她大量的時間,也耗費了她大量的心血,不管是內行還是外行,只要一打開,看一眼,便能看出云貴人繡作的精細絕妙。
李庭繪站在梁信初身邊,接過繡作:“太貴重了。”
第116章 選擇 但其實,紀平安比他醉得多。……
云貴人靦腆地笑道:“鴛鴦雙飛, 情比金堅,白首不分離。希望李大夫和梁大夫喜歡。”
李庭繪:“喜歡喜歡,再是喜歡不過了。”
得到了認可, 在宮里時, 無論云貴人做什么, 宮女太監都會奉承她, 至于這夸贊的話里有幾分真幾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和紀平安李庭繪冬春她們相處, 云貴人能感覺到,她們每一次的夸贊都是發自肺腑,情緒價值滿分, 這大大地滿足了云貴人缺失許久的精神需求。
送完了禮物,紀平安, 云貴人, 冬春被請到了里面喝茶吃瓜果。
過了會兒江厭也帶著小梨兒小石頭來了,不過江厭要看著醫善堂, 便只和紀平安她們打了個招呼便回去了。
梁信初是李大夫的徒孫兼未來孫女婿, 李大夫自然也是來了的。
熱熱鬧鬧的開業禮很快結束, 和善堂也開始正式營業。
和善堂正式營業前三天,每天最前面的十位病人免費看診免費拿藥,吸引了不少病人排隊。
紀平安看著梁信初忙碌的身影,一把抱住李庭繪:“還好,李姐姐是咱們醫善堂的。”
李庭繪笑著打趣:“哦~現在知道我很重要了?”
紀平安親昵地蹭著李庭繪:“哪里是現在才知道?我是一直都很知道非常知道特別知道, 我們李姐姐才是醫善堂不可獲取的金字招牌。”
李庭繪:“這還差不多。你放心, 我就開業這兩天過來幫個忙,等開業忙完就回醫善堂。醫善堂才是我的根。”
紀平安:“就等李姐姐這句話了。”
李庭繪:“你也別閑著,也過來幫忙。”
紀平安:“是。”
紀平安讓云貴人看診, 自己在一旁指導,冬春和梁信初店里的伙計水戈一起抓藥。
忙著忙著,一上午就過去了,排隊的病人也漸漸少了許多。
終于到了最后一個,梁信初繼續看診。
和善堂學習醫善堂,也在醫館前面擺放有免費的涼茶,今天開業,喝的人多,一上午還沒結束,一大桶涼茶便喝完了,紀平安和冬春拎著空了的木桶去后院換新的涼茶。
這時,水戈已經將新涼茶煮好了,等木桶放下,他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將還冒著熱氣的涼茶倒入木桶中。
等木桶滿了,水戈放下勺子,擦了擦手:“紀大夫,冬春姑娘,這木桶裝滿了,又重又沉,一不小心熱湯撒出來,容易傷著你們,還是我來般吧。”
紀平安:“嗯,我和冬春走在外面,幫你扶著。”
水戈:“好嘞。”
三個人齊心協力將裝滿涼茶的木桶搬了出來。
冬春將免費涼茶的招牌掛在木桶上,正面對著街道,方便百姓們看見。
已經沒人了,紀平安和冬春,云貴人坐在一旁休息。
過了一會兒,診室的門打開了,梁信初走了出來,面露難色。
李庭繪問道:“怎么了?”
梁信初給了李庭繪一個安撫的眼神,來到紀平安面前,“紀大夫,我這有個病人,情況特殊,你能幫忙看一下嗎?”
紀平安:“什么病?”
梁信初:“胸前結塊,劇痛不止。脈相顯示肺氣損傷,氣機不通,導致血液,津液淤滯。”
紀平安:“這病是否與病人最近的心情有關?”
梁信初點頭,引著紀平安走進診室。
待走到病人面前,紀平安忽然明白梁信初為什么要在這么一個并不復雜的病上請她進來了。
她面前的病人是宋明禮。
《黃帝內經》有言:思則氣結,悲則氣消,不通則痛。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梁信初從宋明禮的脈相上約莫看出了什么,再結合宋明禮自身的近況一問,怕是得出了結論,宋明禮是悲情自傷,又知道宋明禮和宋家的關系,這才請她進來。
宋明禮見到紀平安,立刻將衣服穿好,“抱歉。”
紀平安:“你將衣服穿得嚴嚴實實,我如何能替你檢查胸前硬塊?”
宋明禮:“男女八歲不同席,是為禮教。”
紀平安:“……”
紀平安對宋明禮也有氣,故而直接問:“這會兒知道男女有別了,和知書表姐談戀愛的時候怎么不知道?”
宋明禮愕然,“你是?”
紀平安:“我是知書表姐的遠房表妹。”
宋明禮眸光暗淡:“她是我這輩子唯一的一次出格。”
紀平安嘴唇動了動,宋明禮此人真的迂腐又糾結,傷己傷人。
梁信初:“紀大夫,他這病,怕是光用藥物治不了。”
紀平安抿著
唇。
說實話,紀平安不喜歡宋明禮。
一開始在寺廟嗑小情侶的糖的時候,她是真心覺得宋知書和宋明禮那種目光交匯,眼波流轉之間的氛圍挺甜的。然而到了現在,當初的粉紅泡泡全碎成了玻璃渣。
但是現在宋明禮的狀況確實不好。
剛才進門之前,她看見了宋明禮胸前的結塊,真的已經挺大的了,而且宋明禮面色發青,嘴唇發烏,身形瘦削,要是再拖下去,怕是會累及性命。
身為大夫,不能見死不救,不能違背職業道德。
紀平安默念醫護守則,深呼吸,然后說道:“你是不是想見知書表姐?”
宋明禮灰暗的眼睛立刻有了光彩:“求紀大夫相助。”
紀平安:“我只能答應你試一試,至于知書表姐要不要見你,我不能保證。”
宋明禮:“紀大夫大恩大德,明禮沒齒難忘。”
為了防止上次被整個宋府相迎的情況,這次紀平安沒上宋府的門,是由云貴人假裝普通百姓敲響宋府的大門后,以紀平安的名義讓門房將書信交給宋知書。
沒過一會兒,宋知書從里面出來了。
紀平安掀開車簾,對著她打招呼,宋知書上了馬車,恭恭敬敬行禮:“臣女拜見貴妃娘娘。”
冬春將宋知書扶起來,紀平安將宋明禮之事說了。
宋知書咬著唇:“臣女不想見他。”
紀平安:“他現在病了,從大夫的角度說,要治他的病,先要解除他的心結。而且你不想把話說清楚嗎?你們兩個人總要有個徹底的了斷才能走向新生不是嗎?”
宋知書:“臣女和他說了,就能治好他的病嗎?”
紀平安不愿意騙人,說道:“盡人事聽天命,只看他自己能不能想得開了。”
到底曾經有過一段情,宋知書也不愿意眼睜睜看著宋明禮喪命,想了想,還是點了頭。
到了醫館,宋知書進了診室,所有人都在外面等著,將空間留給兩個人。
宋知書和宋明禮相對而坐。
宋明禮癡癡地看著宋知書,眼眶瞬間紅了,“知書,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其實那段時間也很煎熬,我沒有責備你,我是過不去自己心里那關,我責備的是我自己。”
宋知書:“那現在怎么就能過去了?你真的過去了嗎?你嫌棄我嫁過人,不是處子之身,你遵循古訓,你嚴苛守禮。我從來沒有要求過你接受。是你先說我們重新開始的,結果到最后,嫌棄我的人也是你。從始至終,你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和我說你接受不了,但是你憋著,你一句話不說,你用你的表情,你的沉默一刀刀傷害我。我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那段時間我就像瘋了一樣卑微地乞求你的愛,要不是大哥受傷,我根本醒不過來。”
宋明禮伸手去拉宋知書的手,被宋知書躲開,他受傷又哀求地說:“知書,再給我一個機會,以后不會了,我保證。我們會像以前一樣,我會做你的保護傘,好好的保護你愛你。”
宋知書:“我已經不需要了。”
宋知書目光決絕,“我不需要你的保護,也不需要你愛我。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宋明禮:“知書,我們只是一時走岔了路,你回來,我也回來,我們還可以好好在一起。”
宋知書:“我不要。”
宋知書看向宋明禮,“又是這個表情。你又是這幅我很不乖,不懂事,任□□胡鬧的表情。好像你在包容我一樣。宋明禮,以前我不覺得你這樣有什么,但現在我真的很討厭你這種表情,你的這種行為。”
宋明禮滿目瘡痍:“我不明白。”
宋知書:“你不明白,我今天就徹底地和你說明白。當日你不告而別,說是回鄉成親,三姐罵你,我維護你,那時我也不明白。到后來,小表妹和我說當初是你先放棄了我們的感情,錯不在我,我也不明白。但是現在我明白了。你愛我,但是你不尊重我。”
宋明禮:“我沒有……”
宋知書:“你有。在你眼里,我任性,我不懂事,我不乖,我不聽話。我的每件事情都需要你來保護,你來拿主意。所以,你做的每個決定都不會和我商量,你永遠都在教育我。告訴我,這樣做不對。因為你總是自以為是不尊重我,所以你才會擅自決定我們的感情,在你扛不下壓力時,還會以為我好的借口,擅自拋下我做決定。當我想通這一切之后。我回想起我們相處的點點滴滴。你總是在教育我。告訴我應該怎么做,不要怎么做。你覺得自己是正確的,我是錯的。我總是錯的。其實在薛家之前,你就是這樣,覺得我錯了,你就不再說話,看似溫和的背后,是一種逼迫。”
宋明禮:“知書,你誤會了,我從來沒有想過不尊重你。”
宋知書:“但是你實際上是這么做的。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不好,也喜歡聽你教育我點撥我。但是,我去書院教書,每個孩子都說我很漂亮,很聰明,很厲害。小梨兒夸我彈琴很好聽,要跟我學彈琴。小表妹說我很善良,三姐夸我重情義,哪怕是曾經對我不好的姨娘也會維護她。就連薛止復在我懷疑自己不夠好,配不上他的時候,都會一遍又一遍地對我說,知書,你很好,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我到底為什么要在你那里像個不懂事的孩童一樣被教育?你憑什么覺得你可以決定我的人生,決定我們感情的歸屬?因為你傲慢,你沒有想過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情,需要尊重的是兩個人的共同想法。你明明嫌棄我嫁過人,卻不坦坦蕩蕩地和我說,一來是你不愿意承認,二來也是因為你覺得沒必要,我不配和你一起解決問題。宋明禮,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我們不是一路人。今日之后,我們不要再見了。
我宋知書,熟讀四書五經,會彈琴,會下棋,刺繡在汴京城數一數二,是禮部尚書的女兒,父兄姐姐無一不精彩,就算嫁過人,我也配得上任何人,值得任何人尊重。”
宋明禮:“所以,其實你是對你的前夫動心了是不是?因為他,你才拋棄了我們的感情……”
啪!
宋知書扇了宋明禮一巴掌:“你到現在仍然不愿意聽我說話,仍然不尊重我。宋明禮,以后你是生是死,與我無關。”
說完,宋知書拉開診室大門,大步離開,宋明禮急急地追了過去。
紀平安和其他人坐在不遠處,十分尷尬。
診室的門隔音并不好,宋知書說到情緒激動處,聲音很大,依稀之間,紀平安大概聽了個四四五六,尤其是那兩句——你憑什么覺得你可以決定我的人生,決定我們感情的歸屬?因為你傲慢,你沒有想過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情,需要尊重的是兩個人的共同想法。
回宮時,馬車內,紀平安格外地沉默。
皇城近在眼前,紀平安的心慌亂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紀平安:“冬、冬春。”
冬春放下簾子:“怎么啦小姐?我們快到宮門口了。”
紀平安:“如果。”
云貴人也好奇地看向紀平安。
紀平安抿了抿唇,問冬春:“我是說如果,如果你在這個世上存在不了多久,可能半年,可能一年,也可能兩三個月,你會和柳星淵怎么樣?”
冬春:“啊?”
冬春歪著頭想了許久:“這什么問題?”
紀平安:“你會怎么樣?”
紀平安緊張地看著冬春。
冬春:“好吃好喝啊,把自己想吃的東西都吃了,想玩的東西都玩了。”
紀平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會選擇為了不讓柳公子以后過于傷心,和他保持距離,還是和他坦誠心意,度過最后的時間?”
冬春:“不知道。”
冬春眼珠子轉動:“奴婢應該會試探性地問問他吧。他怎么選,奴婢怎么選。”
紀平安:“這樣啊。”
紀平安不說話了。
云貴人一動不動地看著紀平安,心下忽然恐慌起來。
她好似聽人說過,貴妃娘娘身體一直不好,是胎里病,怕是活不了多久,也是因此,皇上對娘娘格外縱容。
所以那些傳言都是真的?
貴妃娘娘的身體真的不好?
云貴人忽然整個人陷入了深深的悲傷。
她不要貴妃娘娘生病。
她喜歡貴妃娘娘,貴妃娘娘還要教她醫術。
而且,她害怕,害怕宮里沒了貴妃娘娘,她又要回到那暗無天日無窮無盡的孤寂中。
她熬了四年,好不容易才迎來充實有趣的生活,在黑暗中有了光,如果這光忽然破碎,她已經沒有辦法再面對同樣的黑暗了。
云貴人:“貴妃娘娘,臣妾能求您一件事嗎?”
云貴人一句話,將紀平安從自我反思中拉了回來:“什么事?”
云貴人:“娘娘,臣妾覺得宮里的醫書不夠看,您能多給臣妾一些嗎?還有作業,也布置更多一些。”
紀平安:“我布置得已經很多了。”
云貴人:“臣妾還想再看更多更多的病人,努力提升醫術。”
紀平安滿腦袋問號:“云貴人,你這番對醫學的熱愛我很感動。但是我給你布置的任務已經很重了。算下來,如果無事,一天至少要學四五個時辰。”
云貴人:“臣妾時間很多。”
云貴人目光堅定,她要努力學醫,提升自己,找到醫治貴妃娘娘的辦法。
紀平安眨了眨眼。
其實一直以來紀平安都能感覺到云貴人對醫學不怎么感興趣,純粹是因為無事可做才會任由她安排。
因此,云貴人突然對醫學爆發出猛烈洶涌的熱愛,讓紀平安著實摸不著頭腦。
深夜,樹木蔥翠,綠蔭靜寂。
福如海端著托盤,來到周晟身邊:“陛下,夜深了。”
周晟:“嗯。”
福如海:“貴妃娘娘托冬春姑娘送來了李子酒。說是喝一點有助于睡眠。”
周晟放下手中的書,“還說別的了嗎?”
福如海:“貴妃娘娘叮囑您,及時復診。”
周晟:“什么時辰了?”
福如海:“快亥時了。”
福如海明知故問道:“皇上,今日還是宿在延福宮?”
周晟想了想,“擺駕未央宮。”
福如海笑道:“是。”
很快,周晟坐轎攆來到了未央宮,宮燈明亮,宮門也并沒有關。
今夜是分桃和太監小路子守夜,兩個人看見周晟,立刻跪下,周晟阻止了通秉的人,讓所有人退下,走進了未央宮。
未央宮里,紀平安正在書桌前整理寫好的第二本醫書。
醫書一開始她不知道如何開始,有了第一本的經驗,第二本就快了。
周晟在旁邊的小桌子前坐下,將李子酒放下,給自己倒了一杯。
酸甜的酒香如小鉤子一樣勾得人心癢癢的。
紀平安抬起頭,這才發現周晟已經來了,她放下筆記,走了過來,“怎么不出聲?”
周晟:“怕打擾沒有我,依然生活充實豐富的紀大夫。”
紀平安白了周晟一眼,搬了個凳子在周晟身邊坐下,“給我也倒一杯。”
周晟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紀大夫掛心的人多,宮里的酒也多,還缺我這一杯?”
紀平安磨牙:“你不要陰陽怪氣。”
周晟:“實話實說罷了。”
紀平安:“盛州!”
周晟挑了挑眉,翻開桌上的白瓷酒杯,倒了三分之二,推到紀平安面前,“病沒好,也能喝?紀大夫對別人的飲食嚴苛,對自己倒很寬容。”
紀平安端起酒杯:“李子酒酒精度數低,喝多一點也沒事。再者,我不像某些人,酸李子吃多了,胃酸多,不僅一開口就是酸味,還傷身。”
周晟呵了一聲,兩個人默默喝完了一小壇李子酒,自然周晟喝得多,紀平安喝得少。紀平安起身去拿新的李子酒。
周晟抬手,擋住她的去路:“找我有事?”
紀平安酒氣熏染在臉頰上:“沒事不能和你一起喝酒嗎?”
周晟:“你沒事會想得起我?”
紀平安瞪著周晟:“說得我好像很沒有良心似的。”
周晟不說話了,但那眼神明晃晃的三個字“沒良心”。
紀平安轉身:“我再去拿一壇。”
周晟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到懷里,雙手圈住她,“紀平安,你把我招來,到底想做什么?”
紀平安委屈地看著他:“我沒想做什么,就是想和你說說話。”
周晟:“只是說說話。”
紀平安推著周晟,眼神飄忽:“你先放開我,我去拿酒。”
周晟:“想灌醉我?”
紀平安:“嗯。”
周晟垂著眸子笑了:“紀平安,你覺得你能灌醉我?”
紀平安:“你兩杯,我一杯。”
周晟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光明正大地算計我?”
紀平安:“嗯。”
周晟:“紀平安,你憑什么覺得我會同意你的不平等條約?”
紀平安雙手合十:“你答應過的。”
周晟:“什么時候?”
紀平安:“再生氣,不會讓我吃虧。我病著,不能喝太多酒。喝多了,和你比,身體吃虧。”
周晟笑了一下,松開紀平安,倒是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紀平安站起來:“還有,你以后不要隨便把我拉到懷里。”
周晟:“不喜歡?”
紀平安眼神飄向一邊:“總之,不要隨便那么做。”
李子酒的酸甜壓制了酒精的沖勁,時間越久反而越上頭。
紀平安一口氣拿了兩壇,開封后,酒香四溢。
周晟斂著眸,目光幽深。
今日紀平安穿了一身霜白薄裙,雙眸滟滟,嫩粉的唇瓣被酒水滋潤,月色燭火中泛著瑩瑩水光。
他喝兩杯,紀平安喝一杯。
她似乎需要酒做點什么。
這個想法讓酒精在周晟平靜的表層下,發酵出熱意,就連呼吸都變得滾燙。
“盛州。”
紀平安搬椅子時就和盛州挨得很近,她伸出手,抓住周晟的小手臂,隔著薄薄的龍袍掌心的酒熱催動著妄念叢生。
紀平安問:“你喝醉了嗎?”
周晟:“嗯,醉了。”
但其實,紀平安比他醉得多。
第117章 懊惱 紀平安,你真是白活了。
紀平安:“周晟, 我有話想問你。”
周晟:“嗯。”
周晟彎腰,身子側傾,平視紀平安, 眼神灼灼。
紀平安:“周晟, 你喜歡我嗎?”
周晟又靠近了一分, “為什么這么問?”
紀平安:“如果, 我是說如果, 如果你知道自己留不了多久, 剩下的那個會很受傷,你會不顧一切地走向喜歡的人嗎?”
周晟右手握住紀平安抓著他左手臂的手,酒熱之下, 兩個人都很熱。
周晟問:“你在擔心什么?你的病嗎?”
紀平安搖頭。
她喝得太多了,腦子開始打結。
周晟抓住紀平安, 將她抱到懷里, “紀平安,在遇見你之前, 我失敗過無數次, 失去過許多東西。”
紀平安迷蒙地看著他:“嗯?”
周晟抱著紀平安站起來, 朝著床邊走去:“到最后,得到的很多,但所能留下的很少。如果命運注定,我希望,飛蛾撲火。”
紀平安閉著眼靠在周晟懷里, “其實我知道我喝不過你, 但是我需要一個借口,一個擋箭牌。”
周晟將紀平安輕輕地放在床上,雙手撐在她肩膀兩側, “你知道剛才你說要灌醉我的時候,我在想什么嗎?”
紀平安:“什么?”
周晟抓住紀平安的手,貼在臉上:“不管我想什么,只是問問題,不夠。”
紀平安:“嗯?”
紀平安聲音懶懶的,酒精麻痹著神經,讓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很慢。
周晟:“還記得我們的賭約嗎?”
紀平安
點頭。
周晟親了親紀平安發紅的指尖:“如果我贏了,你要親我一炷香。”
紀平安:“你沒贏。”
周晟:“嗯,我輸了。”
紀平安雙手交叉在周晟頸后,“我們是平局,所以……”
紀平安抬起頭,吻上周晟的唇角,“……我要親你一炷香,你也要親我一炷香。”
周晟低頭,高熱的額頭貼了貼紀平安,然后親吻著她的睫毛,眼角。
紀平安的耳邊傳來細碎的呢喃,“嗯,我也是這么想的。”
空氣蒸騰出霧氣,濕熱黏膩。
紀平安感覺自己快呼吸不過來了,她想撥開讓人窒息的水,手卻被人抓住,越過頭頂,水深火熱時,身體不斷地顫抖。
一炷香燃了一整個世紀。
清晨,紀平安從床上醒過來,周晟的手還放在她的腰間。
酒喝多了,頭疼。
她敲了敲腦袋,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在腦海中閃過。
紀平安僵住了。
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摸向鎖骨的位置,有牙印。
“嗯~”
身后傳來饜足的聲音,周晟收了收手臂,從背后將紀平安抱得更緊,他將下巴擱在紀平安肩膀上,“別動。”
紀平安低垂著頭,瑩白的皮膚浮上粉色:“你該上朝了。”
周晟睜開眼,將紀平安轉過來:“害羞了?”
紀平安眼神左右飄忽,不敢看他。
周晟輕笑了一聲:“遵醫囑了。”
等周晟走了許久,紀平安才恍然明白那句遵醫囑了是什么意思。沒痊愈前不能吃太多。
紀平安坐在床上,將冰涼的手指放在燒著的臉上,幾度回想昨夜的畫面。
剛開始的對話她都還記得,后面的就模糊了。
完完全全的模糊,只記得自己迷迷糊糊,很狼狽,很混亂,很舒服。
然后昨晚后面的事情她便忘了。
紀平安捶打腦袋,怎么能忘呢?
初吻,她沒品出感覺就算了。
昨晚明明親了很久,她斷片了。
她居然不記得具體是什么感覺。
紀平安用力捶打腦袋:“紀平安,你真是白活了。”
……
早朝后,各位大臣三三兩兩成群離開。
宋尚書也不例外。
工部侍郎和宋尚書并排走,“老宋啊,你有沒有覺得皇上今天心情格外好?戶部制定的修建免費學堂和借閱室的草案,皇上沒損人,還耐心提了好幾點意見。”
宋尚書:“最近雖然偶有不太平,但處理及時,百姓安居樂業,政通人和,皇上高興也是正常的。”
工部侍郎:“老宋啊,你不地道。每回問你什么都打官腔。以前風調雨順的時候也沒見皇上高興,如今天災不斷,雖然處理及時,救災順暢,死的人少,皇上也不可能因為這高興啊。”
宋尚書:“你要是覺得我說得不對,以后別問我。”
說著,宋尚書加快了腳步,工部侍郎立刻追了過去:“你說說你這個人,說你兩句怎么還急了呢?”
……
早朝結束,周晟換下上朝的龍袍,前往未央宮。
柳星淵護衛在側,懷里滿滿當當一看就裝著不少給冬春的禮物。
周晟笑了一下:“找機會和冬春定下來,朕給你們賜婚。”
聞言,柳星淵立刻喜笑顏開,跪下行禮:“卑職謝皇上隆恩。”
周晟:“起來吧,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
柳星淵:“卑職不要出息,只要冬春。”
說著,柳星淵嘿嘿一笑:“皇上,您今日心情似乎很好。是和貴妃娘娘進展順利?”
周晟一個眼神過來,柳星淵立刻解釋道:“卑職不是想打聽皇上您和貴妃娘娘的私事。是冬春,她非說要等貴妃娘娘和您徹底穩定下來之后再嫁給卑職。”
周晟搖搖頭:“沒出息。”
柳星淵:“皇上,卑職剛才說了,不要出息。”
周晟:“一會兒,朕幫你問問貴妃。”
柳星淵:“是!多謝皇上!”
到了未央宮,紀平安剛睡了一個回籠覺起來,洗漱完畢,等著吃早飯。
周晟來了,兩個人剛好一起入座。
兩人吃著飯,柳星淵在門口和冬春一來一回。
周晟笑道:“這兩個人是不是也該操辦了?”
紀平安搖頭:“你別問我,我可做不了冬春的主。”
等吃完飯,周晟讓福如海將冬春叫了進來,詢問意見。
冬春低著頭,姑娘家十分害羞,但堅定地拒絕了。
冬春:“奴婢還要陪小姐,不想嫁人。”
福如海笑道:“冬春姑娘,你放心,皇上開了口給你和柳侍衛賜婚,也會給你特許,就算你們二人成婚了,你也可以隨時進宮,想待多久待多久。”
冬春搓著衣角,看向紀平安:“小姐,你說呢?”
紀平安:“冬春,這是你的終身大事,主要看你。不要考慮我,你就問自己的心,問自己愿不愿意。”
冬春:“奴婢……奴婢……”
柳星淵忽然從門外探了半個身子過來,插話道:“愿意。”
冬春擺出一副兇巴巴地樣子瞪著柳星淵,但是也沒反駁,那就是同意了。
周晟當即下旨賜婚,柳星淵立刻進來雙膝齊彎,跪下,“卑職謝皇上,貴妃娘娘大恩。”
冬春也跪下,臉紅撲撲的:“奴婢謝皇上。”
紀平安和周晟相視而笑。
婚期定在秋末冬初一個大吉大利的日子,紀平安不會刺繡,便將全副心思放在了冬春的嫁妝籌備上,而云貴人主動包攬了給冬春繡喜服的任務。
蕭瑟的秋天,喜字當頭,反而熱熱鬧鬧。
但是紀平安和周晟高興了,云貴人也日漸消沉。
云貴人撫摸著繡好的喜服,怏怏不樂。
竹浮:“貴人,你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嗎?”
云貴人:“沒什么。”
云貴人看向未央宮的方向,心頭郁悶。
她的心思沒法和竹浮說,也沒法和任何人說。
她喜歡和貴妃娘娘一起為冬春忙前忙后,可是皇上和貴妃娘娘感情日濃,一日三餐都要一起吃。
皇上出現,她便不敢出現在未央宮。
隨著時間越來越久,皇上霸占貴妃娘娘的時間就越多,她分到的就越少。
這樣下去,以后貴妃娘娘豈不是會全部被皇上霸占?
云貴人將繡好的喜服疊好,和竹浮一起送到未央宮。
未央宮里,紀平安在寫自己的第三本醫書,周晟在另一張書桌上批閱奏折,偶爾會問一問紀平安的意見。
云貴人越看臉色越陰沉。
皇上又來霸占貴妃娘娘了。
云貴人將喜服遞給冬春,“你看看,有沒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及時修改。”
冬春接過喜服,臉被紅色的喜服映得福氣滿滿。
冬春:“太漂亮了,云貴人你精心繡制的,哪里會有問題?”
云貴人:“再精心的準備,也保不住會有些疏漏,還是仔細檢查得好。這可是你的人生大事,不能有一點馬虎,更不能讓你礙于情面有一點不愉快的。”
冬春:“那我仔細看看。”
等和云貴人說完話,送走云貴人,醫鑒司的醫女劉允姜走了過來:“我這次可趕巧了。”
冬春:“怎么說?”
劉允姜:“這不是排班輪到我去下邊縣的醫務司給百姓看病一個月嗎?算算時間,你的婚事怕是趕不及了。剛好云軒苑的宮女露珠病了,在待宣所隔離,今日宮廷女官宣我來給她看看。我便想著先把你的賀禮送你。”
醫鑒司的醫女們經常過來上課,大家和冬春早就混熟了,劉允姜和冬春因為興趣愛好相投更是經常交流,關系較一般醫女更親近一些。
劉允姜說著將帶過來的盒子遞給冬春,里面是一對同心鎖,一支玉梳。
劉允姜笑道:“我知道貴妃娘娘把一切你要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但是這是我的心意,你別嫌棄。”
冬春:“這都是滿滿的祝福,誰能嫌棄?”
劉允姜:“那就好,除了這個,還有一份禮物,我覺著啊,貴妃娘娘是肯定想不到要給你準備的。”
冬春:“什么呀?你怎么神神秘秘的?”
劉允姜四處看了看,從懷里拿出一本畫冊塞冬春懷里,壓低聲音道:“不要拿出來,等晚上的時候,出嫁前夜,自己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再拿出來看。我可跟你說,當初我成親的時候,我娘給我的冊子可遠沒有我給你準備的精細。”
冬春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大姑娘,完全不知道劉允姜在說什么,當即就要拿出來,劉允姜立刻阻止,“相信我,等那天你看了就知道了。”
冬春:“什么呀。”
劉允姜賊賊地笑著:“姐姐是過來人,聽姐姐的,沒錯。”
冬春將信將疑地將那沒有封面的畫冊小心收好:“那好吧,你可不能騙我。”
劉允姜捂嘴偷笑:“那哪兒能啊,我的小冬春。”
劉允姜說完,便從未央宮離開去待宣所。
宮女太監生病后,為了避免傳染給主子,都需要隔離在待宣所。
待宣所分東西兩處,東處給生病的宮女臨時隔離休息,西處給太監,管事的會負責登記,然后上報。
宮女由低等醫女負責看脈開藥,太監則由太醫院品階不高的醫師或者吏目負責。
劉允姜到了待宣所,在接待嬤嬤的指引下,來到了露珠的屋子,為露珠診脈,寫方子,熬藥。
許久,天色漸暗,露珠吃了藥睡下了,劉允姜收拾東西,背著醫藥箱從待宣所離開。
待宣所在云庭軒的東南方向,從待宣所到宮門口必然會經過云庭軒。
為了趕在天黑前回醫鑒司,劉允姜加快了腳步,快走到云庭軒,劉允姜遠遠地看見云貴人站在樹下和一個侍衛打扮的男人說話。
對方從懷里拿出了什么東西遞給云貴人,云貴人笑著接過。
云庭軒位置偏僻,云貴人不得寵,來往的宮女太監都極少,加上展洌晉和云貴人坦坦蕩蕩,兩個人并沒有多少防人之心。
劉允姜躲到了一旁,默默觀察。
云貴人打開包著的單色布料,里面是新出的話本子,她勉強笑了笑,“謝謝你,展侍衛。”
展洌晉笑了笑:“我知道你看膩了這些話本子,下面還有。”
云貴人將蓋在上面的書拿下來,下面放著一個木雕的小鳥,翅膀和頭都能動,小鳥旁邊還放著一些民間的小食。
展洌晉:“最近看你總是情緒不高,希望這些東西能讓你開心一些。”
云貴人將東西小心包好,余光不斷在展洌晉身上流動,聲音柔柔:“整個宮里,除了貴妃娘娘,就只有你對我最好。可惜貴妃娘娘是皇上的。”
后妃命數如此,展洌晉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為云貴人做些什么。
他心疼她,但無能為力。
展洌晉只能干巴巴地說道:“這只小鳥如果你喜歡,老板那里還有許多別的動物,松鼠,兔子之類的,待下次入宮,我都為你尋來。”
云貴人一把抓住展洌晉的手臂,抬頭仰望著他,眼眶盈著無窮無盡,不能直白表露的激烈情感。
兩個人相對無言地站著,四目相對,脈脈不可說。
劉允姜下意識的捂嘴自己的嘴。
她不是姑娘,成過親,有過愛人,這種眼神,這種氣氛,她完全能理解是什么。
劉允姜躲在樹后不敢動,直到云貴人和展冽晉分開,這才從樹后出來,緊繃著神經離開皇宮。
回到醫鑒司,劉允姜腦海里還是止不住地想起云貴人和展冽晉兩個人脈脈含情的畫面。
后妃和外男。
貴人和侍衛。
雖然沒有私通的事實,但是這種事情皇家是絕對不會允許的。
劉允姜走路匆忙,差點撞到從朱靈慧房間出來的慶益侯世子周嘉致。
周嘉致拄著拐杖,“怎么冒冒失失?”
劉允姜:“世子,我…… ”
劉允姜看了看朱靈慧的屋子,欲言又止。
周嘉致:“跟我過來。”
劉允姜跟著周嘉致來到僻靜處,劉允姜立刻跪下:“婢女拜見世子。”
周嘉致:“我當日讓你進醫鑒司是讓你輔助朱醫女,你還真把自己當醫女了?整天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毛毛躁躁,冒冒失失。”
劉允姜:“世子,婢女剛從宮里回來,發現…… ”
劉允姜咬了咬牙,“云貴人和展冽晉有私情。”
周嘉致:“展冽晉?展洌英的哥哥,展家最寄予厚望的那個兒子?”
劉允姜戰戰兢兢道:“是,正是他。婢女曾經未入醫鑒司之前,伺候世子時曾經見過展冽晉一面。很確定,就是他。”
周嘉致:“你與我詳細說說。”
劉允姜將細節一一描述。
周嘉致身子靠在拐杖上:“這可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得來全不費功夫。”
皇上鏟除異己,布置自己的親信,將兵權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里,對他們這幫大臣非打即殺。
而展家是皇上把握軍權,至關重要的一步棋。
他愁了好久的兵權撕不開口子,沒想到,展家給他送來了這么大一份禮。
周嘉致:“好了,你先回去吧。今天的事不要告訴朱女醫。”
劉允姜:“是。”
……
終于,到了冬春出嫁前夜。
紀平安來到冬春的屋子,“緊張嗎?”
冬春臉變成了紅蘋果,抿著唇點頭,“小姐,我有點害怕。”
紀平安:“嫁人是喜事,別怕,如果以后柳星淵敢欺負你,我幫你揍他。”
冬春:“我不是怕這個啦。”
冬春兩只手緊緊地抓在一起,“小姐,你和皇上,有沒有那個。”
紀平安搖頭。
冬春:“哦。”
冬春失望地低頭,“我害怕。”
紀平安:“別怕,不行就撤。”
冬春:“啊?”
冬春呆呆地看著紀平安:“這種事還能撤啊?”
紀平安:“我以前有個朋友,她和我說新婚夜一般都很累很忙,要數禮錢紅包,一般是沒有那個的。而且不管成不成親,不愿意就可以撤。”
冬春:“我不和你說了,好害羞。”
紀平安:“你要問又不聊了,冬春,你這過分了。”
冬春:“就是不聊了,不說了。”
冬春鬧了個大紅臉,“哦,對了,前幾日,劉醫女送了我一個禮物,說讓我出嫁前一夜看。”
紀平安:“什么禮物,這么神神秘秘的?”
冬春從枕頭下拿出來,“是個畫冊,封面什么都沒有。”
一聽畫冊,紀平安當即猜到了。
古代春宮圖!
屋里總共就自己和冬春兩個人,紀平安也不矜持了,肆無忌憚地放出自己的好奇心,“打開看看。”
單純的冬春就這么大大咧咧地打開了。
第一張圖就把她整個人嚇壞了。
她啪一聲把冊子觀上,“這這這,劉女醫怎么能送這種東西?”
紀平安壓低聲音,湊到冬春耳邊,用手擋住唇:“再看看。”
冬春:“小姐!你現在怎么這么壞?”
冬春耳朵都紅得能滴血了。
紀平安:“現在就我們兩個人。出嫁都要學的。而且我從來沒看過。”
古代春宮圖誒,她真的真的真的從來沒看過。
而且從剛才掃一眼的角度看,劉女醫真大方,送的超精版。
冬春:“真的要看嗎?”
冬春不好意思承認自己也想看,柔柔弱弱地征求紀平安的意見。
紀平安:“冬春,你要放開思想,我們不是在看什么不可見人的東西,我們是在學習前人的智慧。”
冬春:“那看一點點,就一點點。”
紀平安點頭,兩個人躲在床上,拉下簾帳,偷偷將冊子打開了。
紀平安和冬春依偎在一起,“咦,還能這樣。”
冬春:“小姐,好害羞。”
冬春嘴上說著害羞,誠實地翻開了下一頁。
兩個人從一開始地不好意思說話,到后面的肆無忌憚討論,一直到冊子翻到了最后一夜,冬春全身粉紅地將冊子塞回了枕頭下。
見天色晚了,紀平安也適時收拾離開,讓冬春好好養足精神,準備明天的婚禮。
紀平安不想吵到周晟,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地寢室。
周晟涼涼地聲音響起:“臉這么紅,和冬春干壞事了?”
紀平安心慌:“沒有。”
她用力搖頭:“我和冬春什么都沒干。”
周晟:“欲蓋彌彰。到底做了什么?”
紀平安收斂表情:“女兒家的話題,男人不興問。”
周晟:“女兒家的話題?在出嫁前聊,你們…… ”
紀平安慌了,沖過來,一把捂住周晟的嘴,“都說了不興問。”
周晟本身是坐在床邊,紀平安這么撲過來,一下便將他壓在了床上,周晟嘴角
噙笑地看著紀平安,仿佛抓住了她的把柄。
紀平安瞪了他一眼,想起來,周晟拉住她。
周晟:“撲倒了就想跑?”
紀平安:“你少來,我又不傻。你身高八尺有余,身強體健,能輕易被我撲倒?你分明就是故意摔下去的。”
周晟翻身,手撐在紀平安壓身體兩側:“紀平安,你在對付我的時候真是格外清醒。”
清醒兩個字,咬牙切齒的意味很足。
紀平安縮著脖子:“睡了啦,明天冬春出嫁,要早起。”
周晟沉沉地看著紀平安,紀平安悄悄用手拉住一旁的被子,翻過身,將自己裹了起來,閉上眼睛:“睡了。”
周晟低低地笑著,抓住被子的另一邊,將自己塞進去,如往常一樣將紀平安抱到懷里,沉沉睡去。
第118章 婚禮 原來你們也怕皇上啊
第二天一大早, 整個未央宮便忙起來了。
這一次周晟特意給了恩典,封了冬春五品郡主的身份,是以冬春是以郡主的身份從宮中出嫁, 按照規矩, 有許多流程要走。
和上次紀平安封妃一樣, 紀平安又看到了禮部尚書宋理。
忙忙碌碌一上午, 到了下午, 才正式到了上花轎送親的階段。
上轎前, 冬春拉著紀平安的手,“小姐,我嫁過去幾天就回來照顧你。”
紀平安眼眶紅紅的, “說什么瞎話呢?你這剛成親,蜜月怎么說也要一個月啊。”
冬春:“我不要那么久啦, 就三天, 三天我就回來。”
紀平安:“新婚燕爾,你這么早回來, 柳星淵會恨我的。”
冬春:“不管他。”
紀平安:“好了好了, 到時候我們再說好不好?你先上轎, 別耽擱了吉時。”
冬春:“嗯。”
冬春點點頭,蓋上紅蓋頭,上了花轎。
轎夫起轎,兩側送親隊伍開道,喜氣的鑼鼓聲響了起來。
紀平安站在臺階上, 遠遠地看著冬春的花轎離開, 滿心歡喜,舍不得移開眼。
周晟笑道:“羨慕了?”
紀平安:“有點。”
周晟若有所思,“下次我們也辦一場。”
紀平安:“哦。”
紀平安沒放心上, 她這都成貴妃了,哪還有機會辦婚禮。
周晟:“走吧。”
紀平安:“去哪兒?”
周晟:“你不去參加婚禮?”
紀平安驟然驚喜:“我們也去喝喜酒?”
周晟牽上紀平安的手:“走吧,換身衣服,便裝出行。”
紀平安反手抓住周晟,加快回寢殿的腳步。
過了會兒,紀平安和周晟都換好衣服,做轎攆到宮門口。
福如海已經備好了馬車,墨韻和云貴人也早就換好衣服候著了。
云貴人小心看了一眼周晟,想親近紀平安又不敢跟皇上搶人,默默低著頭不說話。
很快,馬車到了柳府。
紀平安和周晟到的時候,冬春剛剛下轎。
按規矩,新娘腳不能沾地。于是從冬春下腳的地方到拜堂的地方,全部都鋪了紅氈。
喜娘早就候著了,冬春一來,討喜的話一串一串地從嘴里往外蹦。
喜果喜糖不要錢地往外撒。
云貴人接了一手,對著紀平安張開手:“貴妃娘娘,你看,我接了兩個喜糖,你要嘗一嘗嗎?”
紀平安點頭,剝了一個放嘴里,酸酸甜甜,“我這個好像是桃子味的,你呢?”
云貴人將另一個放進嘴里:“橘子味。”
云貴人趁機挽住紀平安的手臂:“貴妃娘娘,你喜歡吃糖嗎?臣妾會制糖,以后冬春姑娘不在,臣妾可以和你一起制糖。”
紀平安含著糖點頭:“喜歡,以后我教你醫術,你教我制糖,我們互為老師。”
云貴人:“嗯。”
周晟垂眸,掃了一眼云貴人挽著紀平安的手,云貴人幾乎整個身子都貼紀平安身上了。
平常也是,他不在時,總是一刻不停地貼著紀平安。
周晟壓下心頭的不舒服,抓住紀平安,往前走了兩步。這一拉,紀平安自然和云貴人有了距離,云貴人看著懷里沒了的貴妃娘娘悵然若失。
柳星淵是武將,按規矩,準備了弓箭,三箭定乾坤,射天,射地,射遠方,這的意思就是天長地久,幸福圓滿。
這之后是過火盆,跨馬鞍,馬鞍上放著蘋果,平平安安。
柳星淵和冬春是皇家賜婚,朝廷大部分官員都來了,哪怕是脫不開身也送來了厚禮。
周晟和紀平安出現在大堂里,柳星淵和一眾官員跪地行禮,周晟讓大家起來,對柳星淵說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的主場,不必拘禮。”
柳星淵滿面春風:“是,謝皇上。”
說完,柳星淵扶著還蓋著紅蓋頭的冬春來到喜堂拜天地。
柳母穿著紅色的吉服,坐在高堂上,滿面笑容。
她丈夫在三王之亂中保護先皇去世,這些年一直是一個人守著柳家,三十八歲的年紀還十分年輕,但也和許多有兒子的母親一樣,盼著自己的兒子娶個好媳婦。
這如今,兒子喜歡,皇上賜婚,還是郡主,給足了柳家體面,柳母對這樁婚事滿意得不得了。
紀平安抓緊周晟的袖子:“快看,拜天地了。”
冬春和柳星淵同時跪下,禮官喊道:“一拜天地,一鞠躬,敬蒼天,佳偶天成。”
禮官:“二鞠躬,敬黃土,喜結連理。”
禮官:“三鞠躬,敬天地,地久天長。”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都要三鞠躬,每一次鞠躬的含義都不相同。
夫妻對拜,最后一鞠躬,寓意,三生有幸,三星高照,永結同心。
禮官:“禮成!”
送嫁童子,迎親童子同時高喊:“送入洞房。”
話音剛落,周圍立刻傳來起哄的聲音,紀平安也不例外,拉著周晟起哄。
禮成,冬春作為新娘子要待在屋子里休息,但柳星淵還要宴客。
周晟和紀平安,云貴人自然是主桌,也沒人敢和他們一桌。
于是柳星淵把李庭繪,梁信初,江厭,小梨兒,小石頭給引過來了。
大家面面相覷,氣氛頗有些尷尬。
單獨面對紀平安還好,大家都叫習慣紀大夫了,也沒有見過紀平安貴妃的一面,給人的感覺紀平安和以前的紀大夫沒什么差別。
但是,皇上……不行……
尤其是周圍官員那種自發的警惕嚴肅的氣氛下,李庭繪幾人就更忐忑難安了。
小梨兒和小石頭是孩子,覺察不到什么,反而更大方。
小梨兒亮晶晶的眼珠子轉動著:“紀姐姐,冬春姐姐一個人在屋子里待著會不會無聊啊?”
李庭繪立刻接上:“對對對。平安妹妹,我們一起去陪陪冬春吧。”
紀平安也看出李庭繪他們的不自在了,立刻點頭同意。
李庭繪松了一口氣。
冬春是新娘子,新娘子的屋里只能見女孩子,于是李庭繪果斷地將小石頭往福如海懷里一塞,留下梁信初獨自承擔天子的壓力,拉著紀平安,江厭,云貴人就跑。
一直到跑出了老遠,李庭繪才拍了拍胸脯,“嚇死我了。平安妹妹,你是不知,其實一開始我們就瞧見你了,但一直不敢上前打招呼。”
紀平安:“我理解。”
她一開始知道盛州是暴君的時候,也是惶惶難安。
現在李庭繪他們雖然知道,但是畢竟沒
實際面對過,真面對了,有拘束感和壓迫感很正常。
云貴人這時恍然大悟道:“李大夫,江姨,原來你們也怕皇上啊,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怕呢。”
江厭也后怕地說:“那可是皇上,能不怕嗎?”
小梨兒歪了歪頭,“盛州哥哥是皇上嗎?”
江厭點頭。
小梨兒:“皇上很可怕嗎?”
江厭也說不上來,就是以前沒放在心上,但是現在,總覺得皇上坐著,什么都沒說,沒有表情的樣子,不怒自威,格外讓人膽寒。
一行人離周晟遠了,大家都放松了下去,在丫鬟的引路下來到了冬春的屋子。
紀平安敲了敲門:“冬春,我們過來陪你了。”
冬春:“小姐,快進來,蓋頭不能掀,也不能吃東西,我快無聊死了。”
紀平安推開門,和大家一起走進來。
李庭繪上下左右地打量冬春:“原來這就是新娘子啊,我還從來沒有這么近距離地瞧過呢。”
說著,李庭繪彎腰,從下往上,往紅蓋頭里偷瞄,“讓我看看,我們的新娘子冬春的臉,現在是不是紅紅的呀。”
冬春:“李大夫,你不要笑話我了。這蓋頭真的很悶,我現在就想掀開。”
江厭趕緊阻止冬春亂動的手:“傻丫頭,那可不行。蓋頭要新郎挑開,不然不吉利。”
冬春:“那你們讓他快過來,把蓋頭掀開,我好悶。”
江厭:“還沒到時辰呢。”
冬春:“唉……成親好累。”
江厭捂著嘴笑:“傻丫頭,累的還在后面呢。”
這話一出,紀平安和云貴人對視一眼,撲哧一聲笑了,冬春給臊了個大紅臉:“好啊,你們都笑話我。”
大家哈哈大笑。
冬春哼了一聲:“笑吧,以后李大夫成親,我也要去笑話她。”
李庭繪笑著說:“好,我等著。”
大家陪著冬春聊天,冬春便也不覺得這待在喜房里等的時間難熬了。
柳星淵聽說大家在喜房陪冬春,讓人專門送了一桌吃的過來。
冬春扁著嘴:“好過分,只有我不能吃。”
紀平安:“誰說的?”
紀平安將肉撕成一小塊一小塊,拿菜葉子包著給冬春吃,保證不讓蓋頭掉下來。
冬春感動地嗚嗚:“小姐,還是你對我最好。”
紀平安:“慢點吃,別噎著。”
冬春:“嗯嗯。”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云貴人離門最近,便過去打開門,丫鬟送來了熱茶,同時壓低聲音對云貴人說道:“貴人,展大人剛才看見您了,約您在柳府東南的闋橋見面,說是有東西給您。”
丫鬟說完,立刻退下。
云貴人愣了一瞬,將熱茶端進來,放到桌上,給每個人倒了一杯。
云貴人自己也端起茶杯放到唇邊,心有疑惑。
席間賓客眾多,所以她也并沒有留意賓客里有沒有展侍衛。但冬春的夫婿是皇上跟前的帶刀侍衛,常年在宮里值班。展侍衛是殿前司副指揮使,主管禁軍中的一隊,兩個人都是在宮里當差,熟識也是應當的。
既然認識,那么展侍衛過來賀喜也很順理成章。
可能是又收集了一些新奇的玩意兒給她吧。
云貴人這么想著,尋了個更衣的借口,和紀平安她們打了一個招呼離開了。
……
院子里,柳星淵身為新郎官被灌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他抓住展冽晉,手繞過他的肩膀,“好啊,展冽晉,連你都灌我酒?”
展冽晉哈哈大笑:“難得有個機會,不灌你,灌誰?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禁軍的弟兄們:“是!”
展冽晉:“柳星淵,你要是不行,現在就認輸!你認輸了,咱們兄弟現在就放過你,讓你去找新娘子!”
不行!
堂堂御前帶刀侍衛,皇上跟前的人,怎么能認輸?
他認輸了,那打的是皇上的臉。
柳星淵開了一壇新的酒,“來,繼續!”
周晟搖搖頭,沒眼看。
福如海抱著小石頭,笑道:“這是人逢喜事,得意忘形了。”
梁信初面對周晟,正襟危坐,臉部一直保持著恭敬的微笑,時間久了,肌肉僵硬,表情格外扭曲。
鬧新郎鬧夠了,展冽晉自己也喝了很多酒,沖去放水,醉醺醺渾身燥熱地從茅房出來,冷風一吹,腦子稍微清明了幾分,又很快混沌起來。
他搖搖晃晃地走著,忽然撞倒了一個穿著打扮富貴又不顯露的男人。
男人驚呼:“展大人?”
展冽晉閉了閉眼,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你認識我?”
男人點頭:“展大人,你怎么在這里?你不是和云貴人去闋橋了嗎?”
展冽晉:“什么?”
他喝了太多的酒,酒精上頭,本身就不清醒,腦子運轉不開,無法去分辨面前男人說話的目的。
男人:“我剛才看見一個男的,穿著展大人你的衣服,拉著云貴人往外走,往闋橋那邊去了,那個人不是你嗎?”
展冽晉狠狠地皺了一下眉頭:“云貴人?”
男人:“對啊。那個人不是展大人,他拖著云貴人走的,我當時看云貴人好像不情愿,難不成是誰喝醉了,意圖不軌?”
展冽晉心下一慌,立刻轉身就往闋橋的方向跑。
闋橋離柳府不遠,直線距離不到五百米。
展冽晉雖然醉了,但長期習武,身體素質過硬,飛快就趕到了闋橋。
闋橋上就云貴人一個人站著,左右張望,并沒有壞人,展冽晉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
劇烈運動加酒精,他揉了揉腦袋,頭疼。
云貴人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展冽晉,等不住了,正要離開,一條大黑狗忽然沖了過來。
“汪汪汪!”
黑狗兇狠地露出尖銳的牙齒。
云貴人害怕地后退,身子碰到橋欄,橋欄年久失修一般,直接斷裂,云貴人和那木橋欄一起掉入了水中。
她不會游泳,冰冷的喝水不斷地灌進鼻子嘴巴,云貴人除了掙扎揮手什么都做不了。
展冽晉腦子更亂了,總覺得現在的情況不對,一切有些過分巧合了。
但是他來不及多想,脫掉厚外套,跳入水中。
冰冷的河水如尖刺般刺著骨頭,展冽晉酒醒了一大半,他用力游過去,抓住云貴人,朝著岸邊游去,先將她推上岸,自己再爬上來。
深秋天涼,又受了嚴重驚嚇,云貴人臉色蒼白發青,渾身發抖。
死里逃生,看見的是自己四年宮中生活唯一可以依賴相信的人。
云貴人眼淚瞬間決堤,一把抱住展冽晉。
展冽晉愣了片刻,抓住她瘦削的肩膀,感受到她強烈的害怕和驚恐,壓抑的情感決堤而出,展冽晉心疼地狠狠抱住她。
巡邏的燈籠在兩人頭頂照亮。
宋懷豫鐵面冰冷。
不知何時,展冽晉和云貴人的周圍已經聚集起了五六個開封府的巡街衙役。
這時,展冽晉再想推開云貴人已經來不及了。
宋懷豫開口道:“我們是追賊到此,剛好撞見。”
展冽晉這會兒酒勁已經徹底退了,他苦澀地笑了笑:“哪有這么巧的事?”
他伸手抓住地上剛才下水前脫掉的厚外套,披在云貴人身上,云貴人這時候也從驚魂未定中恢復了,也知道出事了。
她松開展冽晉,試圖解釋:“本宮剛才意外落水,多虧展侍衛相救,一時害怕才會失了分寸。”
宋懷豫:“貴人,你是皇上的貴人,展大人是殿前司副指揮使,均不在開封府管轄范圍內。能審二位的只有皇上。”
云貴人抓住身上的外套,絕望地閉上了眼。
宋懷豫讓衙役去拿來了干凈的衣服,帶二人去換上,并通知了陸庭升。
陸庭升正在喝酒吃喜宴,誰能想到喜宴沒結束,滔天的案子先來了。
他急匆匆過來,臉上酒氣都還沒散去,“怎么回事?”
宋懷豫:“應該是有人知道了展大人和云貴人的親近,故意引我們來此。”
陸庭升揉了揉太陽穴,有灌了兩杯醒酒茶:“如何說?”
宋懷豫:“我們本來在附近巡邏,忽然路上兩個男人吵了起來,一個人說另一個偷了他的錢袋,一個否認。我帶人上去,正要詢問,那個被指控偷錢的人拔腿就跑,腿腳極快,我們追到闋橋,那人就消失了,正好看到展大人和云貴人抱在一起。而那個丟了錢袋的人,在我們追捕時,也甩開問他話的衙役跑了。”
陸庭升:“他們兩人怎么說?”
宋懷豫:“云貴人說是被丫鬟傳話約到此處,展大人則是被一陌生賓客引誘到此處。更巧合的是,展大人剛到闋橋,云貴人就被野狗驚嚇掉入河中。橋欄也年久失修斷裂。”
陸庭升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瓜田李下。先救人后擁抱,這下如何說得清。”
宋懷豫:“陸大人,我們要稟告皇上嗎?”
陸庭升深深地看了宋懷豫一眼:“你還想瞞著?”
宋懷豫:“展家歷來受皇上看重,展大人更是展家小輩中的翹楚,云貴人失足落水,展大人只是救了她。情急之下,人命關天,情有可原。”
陸庭升:“我知道你的意思,展家得皇上器重,展冽晉又是展家小輩中最為出色的一個。瓜田李下,皇上愛才,大概率不會動展冽晉,只會處死云貴人。云貴人和展冽晉又口口聲聲兩人并無私情,是被設局算計,你覺得云貴惹無辜可憐。但對方設局,揭穿這一切,勢必做好了完全準備。咱們即便想賣個情面也瞞不住,反而會把自己搭上。”
頓了頓,陸庭升又說道:“收起你的憐憫之心,這兩人雖然自述沒有茍且之事,但行為越界太過,暫且還無法定罪下結論他們真的無辜。”
宋懷豫:“是,下官知錯。”
陸庭升抬頭看了看天色:“先將兩個人控制起來,我私下向皇上稟告。后妃和侍衛私通,有損皇家顏面,不可聲張。”
宋懷豫:“是。”
……
云貴人說是去更衣,結果去了許久也不見回來。
紀平安嘀咕:“是不是迷路了?”
李庭繪:“迷路了?”
李庭繪到處看了看,“你說云貴人嗎?”
紀平安點頭:“柳家挺大的,我們剛才過來的時候拐了好幾道彎,云貴人是不是找不著路了?”
李庭繪:“這府邸大了,就是這點不好。”
紀平安正思忖著要不要出去找找云貴人,柳星淵推開門,進來了。
喜娘笑道:“時辰剛合適,一點沒耽擱。”
這意思是掀蓋頭喝交杯酒的時間到了。
紀平安和李庭繪,江厭,小梨兒暫時從房間里出來。
諾大的柳府,御前帶刀侍衛的家,來往的賓客都是達官顯貴,還有皇上坐鎮,大家都不覺得云貴人能出什么事,只覺得至多是迷路了。
于是紀平安拉了一個丫鬟,交代她找找云貴人,便全副心思都放在偷看新郎新娘上了。
幾個人擠在一起,小梨兒在最下面。
從門縫往里看,柳星淵和冬春都坐在床沿上。
喜娘遞上喜秤:“請新郎用喜秤挑開新娘的蓋頭,以后夫妻生活稱心如意。”
柳星淵拿起喜秤,慢慢掀開冬春的蓋頭。
紅蓋頭下,冬春低著頭,滿臉嬌羞,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里看。
喜娘讓丫鬟斟上合巹酒,“請新郎新娘喝交杯酒,從此夫妻和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李庭繪拍了拍紀平安:“交杯酒了!”
紀平安抿著唇偷笑。
冬春和柳星淵手臂交纏,喝下合巹酒。
喜娘笑道:“夜色已深,兩位新人早些休息。”
說完,她帶著丫鬟退了出來,然后將門關得嚴嚴實實的,對偷看的紀平安她們說道:“后面的可不能看了。”
小梨兒單純地問:“為什么呀?”
江厭捂住小梨兒的嘴:“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紀平安:“走了走了,我們快走了,再打擾下去,便真招人恨了。”
大家笑著離開了新房,將空間時間全都留給了新婚的兩人。
紀平安出來后,和李庭繪找了一會兒云貴人也沒找著人。
李庭繪,江厭不愿意在君威下吃喜酒,便借口時間太晚各自領人離開了,李庭繪把梁信初叫走的時候,梁信初頗有種劫后余生之感。
紀平安四處張望,“福伯,你看到云貴人了嗎?我怎么找不著她?”
福如海小心地瞧著周晟的臉色。
周晟:“她說身體不舒服,先回宮了。”
紀平安:“這樣啊,怎么也不說一聲。”
周晟眸色淡淡,看不出情緒:“好了,酒席也吃了,回吧。”
紀平安:“嗯。對了——”
紀平安從懷里拿出兩個紅包,放到周晟手里一個:“新婚紅包,沾沾喜氣。”
周晟:“以后我們也給別人發。”
紀平安:“哪有那個機會?”
周晟:“會有的。”
……
第119章 傻瓜蛋子 瓜田李下,皇上本來就介懷你……
深夜。
咚咚咚。
敲門聲震天響。
“來了來了。”展府負責守夜的門房走了過來, 只是已經過了宵禁,按照規矩,在問明對方身份來意前并沒有開門。
對方說道:“我是宋家的家丁。我家二少爺宋懷豫在開封府當差, 今天捉賊, 撞見了你們小少爺和云貴人的奸情, 現在兩個人已經被羈押。二少爺特意托小人過來告知一聲。你們趕緊想想辦法吧, 不然你們小少爺就沒命了。”
聽到這些, 門房趕緊將沉重的大門門閂取下, 等他將門打開一條縫,門口已經沒人了。
至于那敲門之人報的身份是真是假,說的話是真是假都無從得知。
事關重大, 不管是真是假,門房都不敢瞞報, 急忙關上門去通知展府管家。管家收到消息, 又叫醒了展父。
展父聽到消息大驚。
今日是御前侍衛柳星淵大婚,皇上賜婚, 但是小輩婚禮, 所以展家只讓家中小輩出席。
展家長子展洌軍, 次子展洌風都有任務在身,便只讓小兒子展洌晉帶著禮物出席。
而現在,看天色,婚禮已經結束了,但小兒子還沒有回來。
展父目光冷冽。
晉兒一直在宮中當差, 莫不是真和云貴人有了私情?
展父將消息在腦海中轉了一圈, 立刻換了衣服,匆匆出門。
私通后妃,涉及皇家顏面, 不會入獄開封府,也不會入獄刑部,只能是在宮里的刑房。
如今那敲門的人身份不清,具體內情不清,要先確定私情到底是真是假。
夜間無人,展父起碼來到了陸府,等了一個時辰,陸庭升才回來了。下人只提了大將軍三個字,陸庭升便知道了來意。
兩人在客堂相見,幾乎同時開口。
陸庭升:“你是如何得知消息?”
展父:“晉兒和云貴人具體內情如何?”
陸庭升將自己所知一一道出,展父神色凝重:“瓜田李下,說不清。”
陸庭升:“但好在兩個人并無過分逾越舉動。”
展父怒道:“摟摟抱抱,還要什么逾越!展家祖訓都讓他忘干凈了!”
陸庭升:“大將軍,我知道你氣展侍衛不爭氣,但是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展父也知道,只是真的生氣。
教導了二十多年的兒子,最疼愛,天賦最好的小兒子,結果卻豬油蒙了心,去招惹皇上的女人。
但是氣歸氣,到底是自己兒子,還是最疼愛的那個,展父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展洌晉去死。
陸庭升問道:“這消息事關皇家清譽,消息嚴格封鎖,你是如何得知?”
展父將敲門之人說出。
陸庭升:“不可能。司錄參軍一直和我在一起,沒有功夫讓人通知展家。而且我和他都心知肚明,這事,皇上會責罰展侍衛,但大概率不會讓他死,最危險的反而是云貴人。”
展父:“我一開始也對來人抱有懷疑,結合你說的晉兒和云貴人被抓的一系列巧合,很明顯,那人也是‘巧合’之一。”
陸庭升冷著眉沉默了片刻:“對方的目的怕是要挑撥展家和皇上之間的信任。”
展洌晉和后妃私通,展家求情,就算皇上看在展家的面子上,留了展洌晉一條命,殺了云貴人,也不可能再相信展洌晉,留展冽晉繼續在宮中當差,甚至會膈應展家。
如果皇上殺了展洌晉,展洌晉是展家最疼愛的兒子,誰能保展家沒有二心?
就算展家歃血起誓,自己絕無二心,皇上會信嗎?
皇上是從背叛與背叛中淌血走出來的君王,本身與臣子之間的信任就很薄弱。
陸庭升:“皇上到現在還沒有開口說如何處置展侍衛和云貴人。”
陸庭升看向展父,仿佛在問:你說,皇上在等什么。
第二天早朝上,周晟什么都沒說,仿佛什么事情都沒發生。
早朝后,展父攜全家跪在文德殿外請罪。
長子展洌軍,次子展洌風,展父之弟展陽,展震皆在。
周晟放下手中的御筆:“多久了?”
福如海:“已經跪了一個時辰了。”
周晟嗯了一聲,繼續批閱奏折。
武將出身,平時訓練比跪的這一個時辰苦多了,這點懲罰對展家來說,不算什么。
又過了半個時辰。
周晟將所有奏折批閱結束,“冬天到了,漠北那邊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小人畏威不畏德,看來給他們的教訓還不夠。讓易懷德增兵,注意防御。”
福如海:“是。”
周晟:“到現在,展平威他們還沒和展冽晉見過面。告訴他們,不用跪了,朕給他們一個恩旨,讓他們去牢里見展冽晉,自己商議之后,給朕一個了結此事的方案。”
福如海:“是。”
福如海小心退下,將周晟的意思傳達。
展洌風問道:“福公公,皇上的意思是讓小弟自裁謝罪嗎?”
福如海搖頭:“奴才只是個卑微太監,如何能知道皇上的意思?”
展洌風:“可是,小弟他……才二十四歲,他只是為了救人……”
展父呵斥道:“風兒,注意言行。”
展洌風抿著唇不說話,眼底滿是對周晟的不滿。
展父對福如海客客氣氣地說道:“公公,皇上恩準我們見晉兒一面,可否現在就去?”
福如海點頭,叫來了小太監為幾人帶路。
牢房內。
展冽晉還穿著昨日宋懷豫讓人給他找來的衣服。
他發絲凌亂,盤腿坐在角落,手上戴著鐐銬,垂眸抿著唇,倒是沒有一絲慌亂之感。
“小弟!”
直到展洌風一聲急不可耐的小弟,展冽晉仿佛從反省中醒了過來,他沖到牢房門口,跪在地上,眼神懊悔,“父親,大哥,二哥,二叔,三叔,讓你們擔心了。”
展父擺著那張嚴苛冷肅的臉,但是眼神中的擔憂毫不掩飾。
展父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展冽風:“是啊,小弟,你跟那云貴人到底怎么回事?我們從陸大人那里聽到的也是云里霧里,說不清楚。你們到底有什么牽扯?怎么別人陷害偏偏盯上了你們?”
展冽晉:“云貴人還好嗎?”
展冽風:“小弟!你瘋啦!那是皇上的貴人!你現在自身難保,你還關心他?”
展洌軍薄唇抿了抿,臉上那道從眉尾劃過鼻子的傷疤也隨著動了動。
展洌軍:“你真的喜歡云貴人?”
展冽晉沉默了。
展陽受不了了,一巴掌拍展冽晉肩膀上:“你倒是說話啊,悶不隆咚的,有屁快放。皇上只給了我們一炷香的時間,你不說話,這時間就全浪費了。”
展冽晉:“我和云貴人沒什么。我在宮里當差,云貴人一直不得寵,深宮無聊,無事可做,郁郁寡歡,一開始我是瞧著她可憐,便給她帶一些宮外的小玩意兒。”
展冽風驚呼:“后來你就喜歡上她了?”
展冽晉:“父親,哥哥,二叔,三叔,是我連累了展家,是我該死。是我喝了幾滴馬尿就忘了姓甚名誰,害人害己,死不足惜。但是,我們真的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皇上的齷蹉之事。她是無辜的。”
展冽風快氣死了:“你真的是瘋了!自己都快沒命了,還想著她。什么沒做過齷蹉的事情,說白了你們沒上過床。私通后妃,那是沒上過床就能說清楚的嗎?皇上信任你,讓你在宮里當差,你跑去和后妃曖昧不清。你把皇上的尊嚴置于何處?你把皇家顏面又放在哪里?她身為皇上的妃子,居然不懂和外男保持距離,單這一點,皇上就不可能留她的性命!”
展冽晉:“我知道皇上不會留她的命,我也知道她只是太孤獨了。所以一切錯誤都在我,是我失了分寸,是我主動走近了她,亂了自己的心,也罔顧了她的命。”
展冽風:“我真的……”
展冽風從蹲著的地上站起來,氣得鼻孔都在冒氣,“你氣死我算了。”
展冽晉跪地,含淚叩拜:“父親,千錯萬錯都是兒子的錯,兒子雖死不足惜,求父親不要管兒子,不要向皇上求情,不要將展家置于危險之地。至于我和云貴人,是我一開始靠近她,害了她,就讓兒子黃泉路上,用這條命償還自己的罪孽吧。”
展父深呼吸,恨鐵不成鋼道:“是你的錯。深宮寂寞,云貴人年少不懂事。你比她大,你十一歲跟著我,跟著你二叔行軍打仗,你見過的人事物都比她多。你的閱歷更豐富,你的定力按理說應該更強。你如果不主動招惹她,她只會安安分分當一個后宮婦人,根本不會有今日之事。晉兒,你要反省自己。”
展冽晉額頭貼在冰冷的地上,悔恨道:“是,一切是兒子的錯。兒子害了展家,害了她。”
展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搖頭離開。
展洌軍,展洌風,展震跟了過去。
展陽拍了拍展冽晉的肩膀:“你啊你,鐘意誰不好,偏偏鐘意皇上的女人。算了,看你對她也是真心,要是真保不住你倆的命,二叔給你想個辦法,收尸的時候,爭取將你埋得離她近一些。”
展冽晉:“謝二叔。”
展陽又是一記重重的巴掌打展冽晉身上:“你個傻瓜蛋子,你還真謝上了!”
展父帶人從地牢出來,再度跪在了文德殿。
福如海走了出來:“展將軍,可是商議好了?”
展父雙腿跪在地上,抬頭挺胸,面對文德殿,聲音沉穩洪亮:“皇上,是臣教子無方,使小兒胡作妄為,觸怒天顏,請皇上治罪。”
這意思就是要保展冽晉了。
展洌軍,展洌風,展陽,展震皆跪在地上,磕頭請皇上責罰。
福如海躬身回到文德殿內回話。
周晟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膽子很大。”
……
清晨,紀平安吃著御廚做的小籠包,看向外面。
天氣越來越冷了,估摸著離下雪沒多遠了。
冬春出嫁了,不在宮里,周晟今日也沒來一起吃早飯。
諾大的一個未央宮,顯得格外冷清。紀平安感覺自己似乎能理解云貴人的孤獨了。
紀平安咬了一口包子,云貴人怎么也沒來?
往常云貴人跟腦袋上掛著雷達似的,周晟只要不在,她立刻雷達響動,聞著味就過來一起吃早飯了。
紀平安往屋外看了看,未央宮很大,她坐在室內吃飯,完全看不到宮門。
紀平安:“墨韻,云貴人來了嗎?”
墨韻小碎步走進來:“回貴妃娘娘,云貴人今日沒來。”
紀平安:“沒來嗎?可能昨日累著了吧。那你幫我找人在門口看著,云貴人來了,立刻通知我。”
墨韻:“是,貴妃娘娘。”
紀平安沒多想,安心吃著包子。等吃完早飯,將要給云貴人開小灶的醫學資料準備好,便開始百無聊賴起來。
紀平安玩著毛筆,這時候冬春在就好了,兩個人可以下五子棋。
紀平安看向墨韻:“墨韻,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下棋?”
墨韻拼命搖頭:“貴妃娘娘,沒有這個規矩。”
紀平安嘆了一口氣,“好吧。”
過了一會兒,上課時間都過了,云貴人還沒來,紀平安看著墨韻,墨韻搖頭:“奴婢也不知道。”
紀平安:“那我們去找她吧。”
紀平安坐著轎攆來到云軒苑,云軒苑的宮女太監立刻全部出來跪下,拜見貴妃娘娘。
紀平安一眼掃過去,竹浮不在?
紀平安問:“云貴人還在休息嗎?”
一個年齡稍微大一些的宮女開口道:“回貴妃娘娘,云貴人不在。”
紀平安:“她去哪兒了?”
宮女:“據說皇上特許,給云貴人放了三天探親假。”
紀平安:“竹浮呢?”
宮女眼神飄忽:“竹浮……她被暫時調走了。”
紀平安:“我以前怎么沒見過你?”
宮女:“回貴妃娘娘,奴婢盼巧,今日剛剛調來云軒苑,是以貴妃娘娘沒見過奴婢。”
紀平安:“是嗎?”
紀平安一個一個地看過去,雖然所有人都低著頭,她也確實除了竹浮見過的云軒苑人不多,但也不至于一個都不眼熟。
而且她記憶力不錯。
紀平安:“好,我知道了。”
紀平安轉身上了轎攆,身后傳來云軒苑宮女太監的聲音:“奴婢(奴才)恭送貴妃娘娘。”
宮女太監之間,還是宮女太監最熟。
紀平安問站在轎攆旁邊的墨韻:“墨韻,云軒苑的宮女太監是不是換了一批?”
墨韻:“奴婢和云軒苑的同仁并不熟識,但確實沒看到眼熟的那幾人。”
紀平安心里有數了。
紀平安:“去文德殿。”
墨韻:“是。”
轎攆來到文德殿,殿外展家人還跪著。
對于展家人,紀平安只見過展陽,展陽就是謝浯嶼的師父,三州水災時,曾經幫過紀平安收集三州百姓的陳情書。
展陽跪德膝蓋疼,偷偷摸摸地揉著膝蓋。
紀平安從他身邊走過,走入文德殿。
展陽瞪大了那雙牛眼睛,通報呢?旁邊的侍衛不攔一下嗎?就這么進去了?
此時周晟已經批閱完了奏折,正在看書。
紀平安走過去,將他手里的書拿開:“云貴人呢?是不是出事了?”
周晟沒說話。
紀平安拉了拉他:“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昨天云貴人根本沒回宮是不是?”
周晟伸手拉著紀平安在椅子上坐下,“她犯了事。”
怕紀平安誤會有意隱瞞,周晟又補充了一句:“昨天冬春新婚,不想破壞你的心情,所以沒說。”
紀平安:“什么事?云貴人那樣一個不惹事的性子能犯什么事?”
周晟淡淡開口道:“通奸。”
紀平安瞪大了眼睛,說話都開始結巴:“不、不會吧?”
周晟反問:“你說呢?”
紀平安:“和誰?”
周晟:“侍衛。”
紀平安抓住周晟的衣袖:“真、真的?”
周晟不爽地抓住紀平安的手:“紀平安,我會在這種事情上和你開玩笑嗎?”
紀平安:“那她宮里的宮女太監?”
周晟:“審清楚了會放回來。”
紀平安:“那云貴人呢?你要怎么處置她?”
周晟聲音平靜冷漠:“依律當斬。”
紀平安:“不行。”
紀平安脫口而出,“不要殺人。”
周晟眸光微沉,微微低頭,目光如利劍插入紀平安的心口:“紀平安,后妃和侍衛,這組合很熟悉啊。你是不愿意云貴人死,還是在給自己留后路?”
還吃醋。
紀平安真的頭都快炸了。
紀平安:“你不要亂聯想。我只是不喜歡殺人,而且我和云貴人一直相處得很好。”
周晟嗯了一聲,似漫不經心一般道:“那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斬了,一杯毒酒賜死,留個全尸。也給某些人留個警告。”
紀平安:“這不還是殺人嗎?”
周晟抬手,掐住紀平安的下頜:“紀平安,我這輩子最恨背叛。”
很明顯,周晟的心情很不好。
紀平安:“我……”
紀平安拿開周晟的手,想幫云貴人求情又不知道該怎么求。
后妃和侍衛通奸,這是多大的罪名指控啊。
可是,難道就眼睜睜看著云貴人去死嗎?
云貴人才十九歲啊。
她們日日相處,她還是云貴人的老師。
周晟見紀平安著急辯駁憂心焦急地樣子,眉頭慢慢皺了起來,似乎在試圖理解紀平安,卻遇到了翻不過去的屏障。
周晟:“別想太多,她是自作自受。”
紀平安:“可是……真的必須死嗎?”
紀平安抓緊周晟的手臂,“云貴人,她才十九歲。她可能不是故意。”
周晟臉色一沉:“紀平安,通奸有意外?”
紀平安不甘心:“萬、萬一,她是被誣陷的?”
周晟垂眸看著紀平安,仿佛她問了什么很傻的問題,絕沒有誣陷的可能。
紀平安扔掉周晟的手臂,快瘋了。
她想問問所謂“通奸”的細節,但看周晟敗壞的心情明顯不想談。
周晟不想談其實也能理解,換了是她發生了男朋友出軌這么丟人的事,別人還追著問細節,她也不想談。
可是……
紀平安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就是不想讓云貴人死。
她到現在都沒辦法把熱情單純,知書達理,溫婉善解人意的云貴人和通奸兩個字聯系起來。
是誤會吧?
肯定是誣陷吧?
云貴人不像那種人啊。
難道是太孤獨了?
紀平安不確定,只能先離開文德殿。
離開時,紀平安目光始終停留在跪著的展家人身上。
周晟沒明確說是哪個侍衛,但是云貴人前腳出事,展家后腳請罪,所以,那個侍衛姓展?
沒辦法從周晟那里問,紀平安就去逮福如海。
福如海:“哎喲,貴妃娘娘,這事兒事關重大,是陸庭升陸大人單獨找皇上匯報的,具體細節奴才也不知道啊。”
紀平安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說:“知道了,福伯,謝謝你!”
紀平安當即帶著墨韻出宮,到開封府找陸庭升,陸庭升辦案去了不在,紀平安找到了宋懷豫,這一問,全清楚了。
紀平安怒了,“他誤導我。這不叫通奸。”
宋懷豫:“瓜田李下,對皇上而言沒有區別。”
紀平安愣住了。
一種完全沒辦法溝通的沮喪和悲涼在紀平安胸口蔓延。
紀平安:“總之,這不叫通奸。云貴人和展侍衛根本沒有實質性的發展,兩個人最多最多只算有一點點曖昧,還是為了救人。”
換了現代,云貴人若是對婚姻不滿,或者不愛了,愛上其他人了,可以離婚,作為過錯方,給予對方經濟補償,好聚好散。
甚至夫妻之間丈夫不履行夫妻義務,也不能苛責妻子的忠誠。
但是在這里,云貴人根本沒有人身自由,結婚不是自愿的,離婚又不離不了。
她只能一個人守著花開花落,日漸枯萎。
紀平安覺得在這種沒有人身自由的情況下,談論道不道德,根本就是對沒有人身自由權一方的壓迫。
但對于周晟的價值觀而言,云貴人就是背叛,是對皇權的挑釁。
宋懷豫:“貴妃娘娘,微臣說句僭越的話,這事你最好不要管。”
紀平安看著宋懷豫,不理解他為什么這么說。
宋懷豫:“后妃和侍衛通奸,展陽又是謝浯嶼的師父,皇上本來就介懷你和謝浯嶼,你和這件事,也是瓜田李下。而且,后宮不得干政。這件事已經不僅僅只是通奸了。今早開始,汴京城謠傳,展家派自己的兒子勾引后妃,企圖讓后妃懷上展家后代,混淆皇室血統,意圖謀朝篡位。
這個謠言很荒謬,但是在挑撥皇上和展家的信任上很有用。哪怕皇上和展家都心知肚明這個謠言是空穴來風,是刻意構陷,也沒有辦法不產生芥蒂。展家受皇上命,握有一部分兵權,這是他們忠誠換來的回報。而如今這份忠誠蒙上了污點,兵權又是每個皇帝心中的禁忌,展家一旦喪失皇上的信任,兵權就會成為
展家的催命符,也有可能是陛下固若金湯的皇權的挑釁。”
宋懷豫這話說得很委婉了,其實所謂的挑釁,更準確的說法是千里之堤,潰于蟻穴。但,即便潰于蟻穴,大概率還是展家被皇上收拾了。畢竟,皇上所賦予的兵權,又不是只賦予了展將軍一人。皇上花費了大量的心思將軍權收回手中,軍中關系錯綜復雜,相互交叉鉗制,不會允許一個展家破壞。
如果說展家這里撕開的口子,真的能動搖皇權,除非,在撕開口子的同時,天災人禍,百姓活不下去造反,硝煙彌漫。百姓才是撼動皇權最強大的力量。
宋懷豫:“展家是政,還是最為嚴重的軍政。后妃不得干政,這是祖訓。”
第120章 下令 用魔法對付魔法
紀平安:“所以明知道明知道云貴人罪不至死, 明知道什么是對的,但因為規矩,因為禁忌, 所以就要明哲保身, 什么都不做嗎?”
宋懷豫:“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試圖解釋:“是因為我們能做的事很少。”
紀平安:“那至少要試一試。”
宋懷豫:“貴妃娘娘, 皇上他可以在他允許的范圍內寵你, 但軍權是禁忌。對皇上而言, 謝浯嶼也是。你如今身在后宮, 你的身份是后妃,后妃有后妃的規矩,有后妃的體統, 就連朝臣都不能過問后宮之事。如今,你能自由進出宮廷, 生活得自由自在, 全仰仗皇上的恩寵。這份恩寵來自于皇上的感情,也來自于皇上對你的信任。如果你碰了皇上的禁忌, 皇上收回對你的信任, 你就是下一個云貴人。”
紀平安緊抿著唇, 無話可說。
這一點她一直以來也很清楚。
上位者對下位者所給予的一切,能給,就能收回。
柳星淵在狩獵場暗示她沒給周晟安全感,但其實,她也沒有安全感。
宋懷豫勸說道:“其實貴妃娘娘自己也明白。如果不是皇上的恩寵, 云貴人的生活才是一個后妃正常又普通的生活, 不是嗎?既然如此,貴妃娘娘又何必自欺欺人,非要和皇上對著干?”
紀平安沉默了。
剛好這時, 開封府的人過來叫宋懷豫,有案子要審,宋懷豫行禮離開。
紀平安帶著墨韻上馬車,往皇宮的方向走。
路程走了一半,牧聲停下馬車:“小姐,有送葬隊伍,要避讓。”
紀平安:“嗯。”
紀平安應了一聲,牧聲將馬車趕到路邊穩穩停住。
聽見喇叭的聲音,紀平安掀開簾子,幾個粗壯的男人抬著棺材,周圍送葬的隊伍撒著紙錢。
成平侯的兩個兒子抱著靈位走在最前面,周萍萍跟在后面。
靈位上寫著:周陳氏。
紀平安渾身一震,“牧叔,你去打聽一下,死的是誰。”
牧聲一句話也沒問,當下停下馬車,去打聽去了。
送葬隊伍并不長,甚至算是簡樸,很快就過去了。沒多久,牧聲也回來了。
牧聲:“小姐,是前成平侯夫人,前護國公夫人,陳落雁。聽說是上次難產之后,身體一直不好,斷斷續續地在吃藥。陳落雁嫌棄成平侯府無法為她尋來更好的靈芝,人參給她將養身體,在護國公暴斃后沒多久,便找了以前到成平侯府提親,被她拒絕過的魯平侯,要求嫁給魯平侯做正妻。魯平侯不肯,當眾嘲笑陳落雁人,陳落雁一氣之下,舊病復發,暈倒在地,被送回成平侯府后,當天夜里就沒氣了。”
紀平安難以理解,陳落雁那么想活的一個人,居然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紀平安問:“牧叔,那個魯平侯說話很難聽嗎?”
牧聲:“小姐,以牧叔的見識來說,真的很難聽。”
紀平安:“都說了些什么?”
牧聲:“太臟了,牧叔撿些輕的和你說吧。”
紀平安:“嗯。”
牧聲:“據這附近的百姓說,魯平侯罵陳落雁不自量力,都不能生了,還敢肖想嫁給他。病怏怏,不僅克夫,還想得美,若是給他當個妾,玩兩天倒還可以。”
紀平安擰眉,這還只是輕的,可想而知剩余的話有多難聽。
陳落雁長得美,能生兒子,出身雖然不高,也是官宦之家,就連成平侯花柳病去世都沒連累她,二嫁反而更高。陳落雁這輩子是真沒吃過什么苦,所以內心深處還是有身為美女的自傲的,當然受不了這種當面的羞辱。
再加上陳落雁難產時留下的病根,至少需要好生調理好幾年才會恢復,陳落雁受了刺激,必然會導致病情加重。
尤其是這種羞辱,活生生地扒開了陳落雁的尊嚴和面皮,以及揭開了一個殘忍的真相。
陳落雁以前順風順水是因為她長得美加能生兒子。
而現在的陳落雁,沒有了生育價值,因為年齡增長,難產,身體虧空沒調理好,美貌也大打折扣,相對比于以前的陳落雁,現在的陳落雁對陳落雁想攀附的那些男人而言沒有任何價值。
她再也無法通過嫁人,享受富足奢華的生活。
對于陳落雁而言,真相這把刀才是最致命的。
紀平安嘆了一口氣:“牧叔,走吧。”
牧聲:“是,小姐。”
馬車入宮,紀平安并沒有回未央宮,而是去文德殿找周晟,去了才發現福如海不見了。
紀平安拉住平日里跟在福如海身邊的小太監安順:“福如海去哪里了?”
安順端著茶杯:“回貴妃娘娘,福公公為皇上辦事去了。”
紀平安:“辦什么事?”
安順搖頭:“貴妃娘娘,奴才不知。”
紀平安想了想,問道:“福如海往哪個方向走的?”
安順:“刑司。”
紀平安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紀平安又問:“刑司是不是關押后宮犯案之人的地方?”
安順:“回貴妃娘娘,正是。”
紀平安:“刑司在哪里?福如海走多久了?”
安順:“回貴妃娘娘,福公公走了一炷香了,至于刑司,陰暗之地,還是不要臟了娘娘的玉足。”
一炷香。
怕是福如海已經到刑司了。
紀平安:“說,刑司在哪里?”
安順為難地指了一個方向,紀平安當即轉身,一路朝著刑司狂奔而去。
刑司內,福如海讓小太監呈上了毒藥。
福如海:“云貴人,皇上恩旨,讓您自盡,保全顏面,也不會追究你母族的責任。”
云貴人看著眼前的白瓷瓶,苦笑:“謝皇上大恩,饒恕罪女母家。”
云貴人拿起白瓷瓶,事到如今,沒什么好說的,能不連累家人,已經是皇上網開一面了。
云貴人:“福公公,能不能幫我給貴妃娘娘帶句話。”
福如海:“您請說。”
云貴人留下淚來:“罪女愚鈍,辜負了貴妃娘娘的一番心血。請貴妃娘娘不要為罪女難過,罪女一生,是籠中鳥,囚中雀,求貴妃娘娘在罪女死后,將罪女尸身粉身碎骨,化作一捧隨風而去的灰。罪女李昂蘭拜謝。”
福如海:“是,云貴人,奴才記住了,一定一字不差地帶給貴妃娘娘。”
云貴人擦干凈眼淚,打開瓷瓶蓋子。
哪怕已經存了死志,真正面對的時候,死亡的恐懼在四肢百骸蔓延,云貴人抓著白瓷瓶,渾身發抖。
可是,她不能抗旨。
她的身后還有母族,皇上已經網開一
面了,抗旨就是逼皇上問罪李家。
云貴人將白瓷瓶放到唇邊,保住了母族,她也沒什么遺憾的了,若說有,那便是連累了展冽晉。
是她太寂寞,才會像在寒冬臘月抱住唯一一個火爐一樣死死地抱住他。
是她錯了。
“等等!”
紀平安沖了過來,一把搶走云貴人手里的毒藥,扔在地上。
福如海和一眾人等跪下,“給貴妃娘娘請安。”
紀平安抓住云貴人的手,“跟我走。”
福如海趕緊攔住:“貴妃娘娘,您這是干什么啊。是皇上下旨讓奴才來送云貴人一程。您這是抗旨啊。”
紀平安抿了抿唇:“總之,他要是想殺云貴人,先殺了我。”
紀平安心里也怕,但還是強行拉著云貴人走,但云貴人死死地拽著她不肯離開:“貴妃娘娘,罪女知道你愛護我。但是不可以。”
云貴人對著紀平安搖頭,含淚說道:“罪女不能走,絕對不能走。”
紀平安不解。
云貴人:“罪女走了,就是抗旨,禍連家人。”
好討厭這種連坐制。
紀平安心里就像粘滿了蒼耳一樣難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哪兒哪兒都難受,掙脫不掉,甩不掉,快瘋了。
紀平安站著不動,云貴人掙脫開手,“貴妃娘娘,這是罪女的命,從入宮開始的命。”
說完,云貴人跪在地上,“請福公公再賜罪女一瓶毒藥。”
福如海:“是,等貴人稍等。”
福如海讓小太監再去取鶴頂紅。
鶴頂紅取來,紀平安又一次砸了。
福如海:“貴妃娘娘。”
福如海走到紀平安身邊,拼命給她使眼色:“事關皇家顏面,不要惹怒皇上。”
紀平安閉了閉眼。
規矩,體統,皇家顏面,軍權禁忌,母族性命。
一層又一層壓在頭頂的山,讓人喘不過氣來。
紀平安深呼吸一口氣:“福如海,今天云貴人我一定要帶走。”
福如海:“貴妃娘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奴才今天讓你將人帶走了,您又能將人帶到哪兒去呢?”
紀平安扯下腰間掛著的龍鳳韘形佩,舉起來:“龍鳳韘形佩,如朕親臨。現在本宮命令你們,在本宮沒回來,皇上沒有再下圣旨之前,誰也不準輕舉妄動。”
福如海:“貴妃娘娘!”
云貴人跪在地上,望著紀平安,渾身上下全是死氣,她早就沒了活命的心思。
云貴人:“貴妃娘娘,為了罪女,惹怒皇上,不值得。”
紀平安:“云貴人,如果你敢違抗本宮的旨意,在本宮沒回來,或者皇上沒有再下圣旨之前,敢自盡,本宮一定追究你全族的責任。”
說完,紀平安舉著龍鳳韘形佩,看向福如海:“福如海,你和本宮,一起回文德殿。其他人全部待在這里,不準輕舉妄動。”
福如海沒轍,只能應道:“是,奴才遵旨。”
紀平安帶著福如海從刑司出來,默不作聲地回到了文德殿,站到了周晟面前。
周晟:“怎么回事?”
福如海努力為紀平安開脫:“貴妃娘娘心軟,顧念舊日同為后妃的姐妹之情,想為云貴人求情。”
周晟:“求情?”
周晟敏銳地察覺到了福如海話里的疏漏:“怎么求?從刑司將你帶回來求?”
福如海:“是。”
周晟:“放肆!還不說實話!”
福如海立刻跪下,“皇上饒命。”
福如海將一切都說了出來,周晟氣笑了,看向從進來就一直站著不說話的紀平安:“我給你龍鳳韘形佩是讓你這么用的?是讓你拿著我的龍鳳韘形佩來推翻我的圣旨?!”
紀平安抿著唇,垂眸看著地板不說話。
周晟:“說話!”
紀平安低垂著腦袋,怕了。
又是這個倔樣!
周晟深呼吸一口氣:“讓所有人都出去。”
福如海:“是。”
福如海抬手,讓殿內所有人都下去,然后關上了文德殿的門。
周晟從龍椅上站起來,從臺階最高處一步一步走下來,龍袍擺動,龍威迫人。
周晟:“說話啊,啞巴了。”
紀平安弱弱地說:“我知道云貴人這事,有損皇家顏面,也讓你身為皇上的面子受損了。還是和展家有牽扯,很難辦。但是,她是一條命。她是無辜的。”
周晟:“無辜?紀平安,她無辜?那我算什么?”
眼看周晟一步步靠近,紀平安下意識地后退,“云貴人只是太寂寞了。她第一次和我見面的時候,特別高興。皇上有了新的妃嬪,她第一件事情是慶祝。她覺得自己有伴了,有說話的人了。其實云貴人很可憐的。她才十九歲,她的人生剛開始,但是被強行綁定在后宮里,只能與花鳥魚蟲相伴,展侍衛也是可憐她,一開始才會給她帶東西,安慰她。她不是自愿入宮的,你也不愛她,只把她當作后宮的一個花瓶,但她是人啊,她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她渴望自由,向往自由。可是她是后妃,不能和離。她的名字叫李昂蘭,是昂揚向上的蘭花。哪一個女孩子,花一樣的年紀熬著坐牢一樣的日子,她是被這個空蕩寂寞的后宮逼瘋了。”
周晟眸光鋒利,如一把千鈞兵刃,壓在紀平安的身上,“強行綁定在后宮?”
紀平安:“周晟,展冽晉也好,云貴人也好,他們是有錯,但是罪不至死。這件事情,你也清楚的知道,所有人都明白,是有人刻意算計,故意引誘他們到河邊,設計落水再捉奸。明明知道是有人挑撥,算計你和展家,為什么一定要中計呢?不是有假死嗎?如果你是擔心面子的問題,我們讓云貴人假死,對外就說她真的死了,好不好?求求你了,不要殺人,真的不要殺人。”
周晟沒說話,只能目光沉沉地看著紀平安。
殿內空氣仿佛被凍結了一般讓紀平安喘不過氣來。
但是紀平安不敢退讓,“周晟,你沒有第一時間賜死云貴人,說明你也心懷憐憫,一開始并沒有真的打算讓她死。你現在要賜死她,是因為坊間謠傳,傷到了你的面子,影響了皇室聲譽,迫不得已,只能處死她。云貴人和展冽晉他們沒有實質性的出軌,更沒有通奸。她和展冽晉最多算互有好感,友情以上,戀人未滿。兩個人并沒有越雷池一步,不是嗎?我們大家各退一步,都不死,好不好?”
周晟瞇了瞇眼:“紀平安,你是在說云展二人,還是物傷其類?”
紀平安:“什、什么?”
紀平安一直在為云貴人求情,一時反應不過來。
周晟:“友情以上,戀人未滿?強行綁定在后宮?你敢說你沒在云貴人身上看到自己?”
紀平安百口莫辯,瞠目結舌。
周晟:“說不出話來,默認了?”
紀平安:“周晟!”
紀平安真的被逼到了絕境:“你能不能不要隨隨便便亂吃飛醋?”
周晟:“是我吃醋,還是你放不下舊情人?”
紀平安試圖和周晟講道理:“什么舊情人?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說了,我不傾心謝浯嶼!而且,這件事情和謝浯嶼沒關系。我們就事論事行不行?我只是單純的可憐云貴人。單純地覺得她罪不至死。不僅僅是云貴人,就算是展冽晉,我也覺得他罪不至死。如果你覺得我從云貴人身上聯想到自己了,我也只是害怕。”
周晟皺了皺眉頭,不理解紀平安的話。
紀平安:“我害怕有一天,我也變成第二個云貴人。害怕有一天,你變了,失去你的寵愛后,我也成為后宮一株枯萎的植物。你是皇上,高高在上的皇上,但是能不能請你,有一天放下你的身份,放下你高傲的自尊,當一回普通人,像一個普通人,像一個普通獵戶一樣設身處地地為你治下的百姓考慮,行不行?”
周晟:“看來你很感動,謝浯嶼愿意為了你辭官,做一個普通人。”
紀平安:“你——”
紀平安磨牙,情緒徹底上頭。
不講道理,胡攪蠻纏!
紀平安氣到渾身發抖,親都親了,每天都抱著睡,她也解釋了無數多次,和謝浯嶼無關,她對謝浯嶼沒有男女之情,但周晟就是捂住耳朵,公私不分,混淆是非,不聽人話!
好氣好氣氣死了!
紀平安氣得大喘氣:“你要這樣是吧?”
周晟微微挑眉看著紀平安。
紀平安瞪著他,氣到青筋暴起:“那你呢?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了解我,你明知道我一定會救云貴人,所以故意讓福如海在我出宮的那段時間帶著毒藥去賜死云貴人,周晟,你算計我。”
周晟:“我賜死我的妃子……”
紀平安:“對,你的妃子!”
紀平安用食指拼命地使勁地戳周晟的胸口:“你的妃子,多好聽啊。云貴人不僅是你的妃子,還是你的女人。你多得意啊,你是皇帝,三宮六院!我認識一個謝浯嶼你動不動就吃醋,那你呢?你有兩個妃子,兩個妻子。在你還是盛州的時候,我明確問過你有沒有成親,你說你沒有!這就是你的沒有!你這是騙婚!”
周晟被紀平安一通指控弄亂了:“她們不是我的妻子。”
紀平安:“是嗎?不是你的妻子?”
紀平安言辭鑿鑿:“你說不是就不是?誰知道你怎么想的?許貴人得虧是早被我弄走了,不然三個女人一臺戲,這宮里是不是玩起宮斗了?哦,原來你是打的這個注意,巴不得我們幾個女人為了你勾心斗角,為你爭風吃醋,然后你就開心了,得意了,是不是?”
周晟:“紀平安!注意你的言辭!不要胡攪蠻纏?”
紀平安:“我胡攪蠻纏?”
紀平安火力全開,“那你呢?你口口聲聲說云貴人不是你的妻子,你不愛她。那你現在在干什么?吃醋嗎?你沒把云貴人當妻子,當愛人,當情人,那她就只是個陌生人,她跟誰親親我我跟你有什么關系?你生那么大的氣干什么?你要是心里沒有他,你壓根兒就不會覺得這是背叛,一點感覺都不會有!”
周晟:“紀平安,這不是一回事!你不要混淆是非。他們一個后妃,一個禁軍,朝廷有法度,后宮有規矩……”
紀平安繼續用手指戳周晟胸口:“法度,規矩?那還不是你說了算?我又不懂,你是皇帝,你說有就有。誰知道你是不是因為吃云貴人的醋,生編亂造出來哄我的?”
周晟:“你——”
紀平安繼續戳:“周晟!我告訴你,我紀平安要的是干干凈凈,清清白白。要的是兩心相知,彼此忠誠。我紀平安的男人,這輩子只能有我一個,從現在到未來,從身到心都只能有我一個。你說啊,你是不是把云貴人當你的女人了,是不是?你如果處死云貴人,你生氣,就說明你把她放心里了,這種心里有別人的男人我紀平安不稀罕,更不會要!”
周晟:“紀平安!”
紀平安擺出一個傷心的表情,捂住胸口,仿佛心絞痛發作一般看著他:“你吼我?”
周晟自從登上帝位后,人生第一次表情失控,嘴角瘋狂抽搐。
周晟:“紀平安,你給我閉嘴。”
紀平安:“你兇我?”
周晟咬緊了牙根,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紀平安,你到底是從哪兒學的這些倒打一耙的手段?”
紀平安:“你還罵我?”
紀平安捂住心口,劇烈地呼吸,開始真的倒打一耙道:“你吼我,兇我,還罵我?你明明說過不管多生氣,都不會讓我受委屈,這才多久,你就忘了,開始欺負我了。你沒良心,說話不算數。”
周晟怒指著紀平安:“好,我沒良心,我……”
紀平安虛弱地呻1吟了一聲,忽然呼吸不過來。周晟急忙扶住她,“怎么了?舊病復發了?”
紀平安推開他,“不用你這種只會吼我,兇我,罵我,欺負我的人管。”
紀平安搖搖欲墜,弱小可憐又無助。
周晟再度抓住紀平安,扶著她坐下:“先傳太醫,身體要緊。”
紀平安呆住了。
糟了,情緒上頭,玩大了。
她今天沒有用銀針調整脈搏,真要讓太醫把脈就露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