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大結局 因為想見你。
凌晨, 天還沒亮,宋知音換了衣服,偷偷從宋府后門離開。
“咳咳。”
宋懷章站在門口, “去找展洌英?”
宋知音震驚了:“你怎么知道?”
宋懷章拿出一份公文:“兵部看到了你的名字, 給父親發來的通函。”
宋知音:“大哥, 我去去就回。”
宋懷章厲聲呵斥:“戰場是開玩笑的嗎?”
宋知音:“那我也要去。你知道我的個性, 一旦決定了, 死也不回頭。”
宋懷章定定地看著宋知音:“理由。別告訴我是因為忠君愛國, 我不吃冠冕堂皇這套。”
宋知音:“為了取消婚約。”
宋懷章:“皇上特意準了謝浯嶼隨軍,只要他立下戰功,你們的婚約自然會解除。”
宋知音:“我不喜歡。”
宋知音倔強道:“我從來不會把自己的命運寄托在一個陌生人身上。既然要取消婚約, 我自己會去。”
宋懷章:“只有這個理由?”
宋知音抿了抿唇:“只有這個。”
宋懷章:“胡鬧。回家。”
宋懷章伸手去拉宋知音,宋知音甩開:“大哥!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我不回家, 我想去。我想看一看展洌英向往的沙場到底是什么樣子,想知道自己這一身騎射除了玩一玩馬球賽還能干什么。我想知道所謂的建功立業到底是什么感覺, 能讓那么多人殊死一搏。”
宋懷章:“就為了這些?”
宋知音:“還不夠嗎?我覺得已經夠了。前不久二哥拒絕爹爹的要求時我看見了。爹爹要求二哥對新辦的案子里牽涉的人網開一面, 把案子壓一壓, 二哥拒絕了,爹爹就差給二哥跪下,二哥仍然拒絕了。他說他想走出宋家看看,我也想。娘從小教導我那些后宅生存之道,但是我看到了知書嫁人是什么樣子。我也看到了小表妹嫁人是什么樣子。她已經是皇后了, 還是那樣。娘這一生忍了前半生的苦, 換來后半生的安穩。大嫂被逼死。我想不明白。所以我就想試一試,沒有宋家之后,我到底算什么。”
宋知音感覺自己好像意識到了什么, 但模模糊糊地不清楚。
那些意識格外的復雜,朦朧,黏膩,將她牢牢地囚禁在蟬蛹
中,呼吸不過來,她想破罐子破摔,想破開蟬蛹,然后回過頭來看看,那壓得她喘不過氣的‘蟬蛹’到底是什么。
宋懷章:“戰場不是風花雪月,讓你去看一看的地方。它充斥著死亡,血腥,斷肢殘骸。你甚至可能都走不到邊疆,直接就死在了路上。你以為你一個千金大小姐,有那個能力押送糧草上戰場嗎?展洌英和你不一樣,她從小就苦訓,你們兩同時出發,路走一半,她還游刃有余,你就已經走不動了。”
宋知音:“不試試怎么知道?”
宋懷章:“你知道汴京到漠北有多遠,這一路上要過幾座山,幾條河?這一路上,風吹草動,但凡你染上一點風寒,很可能命就沒了。”
宋知音:“那就讓它沒。”
宋懷章聽見這話,怒了:“你再說一句。”
宋知音:“大哥,汴京到漠北,兩千六百七十多里,沿途有高山,崇嶺,荒野。我查過很多資料了。我不是一時沖動。我比對展洌英挑選女兵的標準,測過自己的體能,勉強達標。我想看看,就是死也想看看,我能走多遠。”
說完,宋知音吹了一聲哨子,她最愛的馬跑了過來,她抓住韁繩,翻身上馬,徑直離去。
這死丫頭!
宋懷章真的快氣死了。
宋懷章抬步,要去展家,宋懷豫忽然出現攔住他,“大哥,讓她去吧。”
宋懷章:“二弟,你想走你的路,大哥能體諒你,也會支持你。但是知音現在不是走自己的路,是去送死。”
宋懷豫:“如果知音是宋家小少爺,大哥,你還會阻止她嗎?”
宋懷章薄唇抿成一線,許久才吐出三個字:“不一樣。”
宋懷豫:“如果知音是宋家小少爺,哪怕她嬌生慣養,天真無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說了要去,我們也會把她扔進部隊里,讓她吃教訓,受磨礪。即便戰死沙場,會傷心,但會覺得那是她的選擇,是榮耀,是死得其所。”
宋懷豫淡淡一笑,看向宋懷章:“大哥,這次出征的是漠北稽粥,由展洌軍領兵,只要展洌英的百人女兵能活著押送糧草順利達到邊塞,她們大部分都能活下來。你我都心知肚明,漠北稽粥這一戰,大業一定會勢如破竹,不費吹灰之力,橫掃一切障礙不是嗎?”
宋懷章抿緊了唇,黎明將起,天邊還是如墨般,抬眼看去,什么都看不見。
宋懷豫提醒道:“大哥,該上早朝了。知音的名字已經入了皇上御批的名單,這事已經定了。”
早朝后,展洌英那邊已經清點好人數,準備出發。
宋知音走過來,在展洌英馬前單膝跪下。
展洌英疑惑地皺眉:“作何?”
宋知音:“別誤會,我不是討好你。我只是愿賭服輸,我和皇后娘娘打賭輸了,說好了,跪扶你上馬。”
展洌英眉頭皺得更深了。
孫澄瑩甩了一眼過來,“你也有低頭的一天?”
眼看宋知音面上過不去,紅了臉,展洌英看了孫澄瑩一眼,對著她微微搖頭,然后抬腳踩在宋知音舉起的手上。
她是一只手抓著馬鞍一只腳踩在宋知音手上,那抓著馬鞍的手承載了大部分的力量,肌肉緊繃,是以宋知音并沒有承受多少力量,她便已然上馬。
宋知音走到后面,和其他女兵站在一起,負責護衛運送糧餉和藥品的馬車。
展洌英舉手指向前方:“出發。”
……
未央宮內,紀平安打開了周晟案上的奏折。
一本又一本地看過去。
周晟放下筆,眼底帶著淺淺的笑意:“很好奇?”
紀平安:“嗯。”
紀平安又翻開一本,“我以前寫奏折給你的時候,把奏折想得可難了,每句話每個詞都斟酌再三又再三,最后才敢呈給你。現在看這些大人的奏折……”
紀平安停頓了下來,周晟追問道:“怎么了?”
紀平安:“不愧是科舉考上來的,文筆出眾,精煉簡達,又自然生動。仿佛是提筆就寫成。完全不似我,斟酌又斟酌,挑挑揀揀,修改無數遍才定稿。”
周晟:“也有不一樣的。”
紀平安:“例如?”
周晟從中間挑了一份給紀平安看,紀平安打開,用詞粗鄙,隨意,全是口水話。
紀平安:“這是?”
周晟笑道:“原崇將軍,正四品,沒讀過幾年書,但天生蠻力,能單手扛鼎。打仗沖鋒陷陣是一把好手。以前立過不少功,現在老了,打算回鄉養老。街坊四鄰和人產生了沖突,控告當地官員不作為。”
紀平安:“那他挺有意思的。即便退休了,也身居官位,卻不拿官位壓人,反而訴諸當地官員。說明本人品行優良,只是讀書少而已。”
周晟:“嗯。”
周晟一瞬不瞬地看著紀平安,燭火搖曳,火光下,她低垂著眸子,站在那里,沉靜如水,溫柔得像一片羽毛。
周晟輕聲問:“翻了折子許久了,是不是有話和我說?”
紀平安:“我是看你今日好像特別忙,一直在批閱奏折。”
周晟:“每到年關都會這樣。”
紀平安纖細的睫毛微微顫動:“那你以前還出宮?”
周晟:“因為想見你。”
經過軟禁一事,周晟每次回答,都坦誠得讓紀平安無所適從。
紀平安看向周晟,煙波流轉,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周晟凝視著她的眼睛,探尋,追索。
紀平安:“我先去洗澡,你也早點回來。”
紀平安說完,轉身離開。
過了許久,她回到寢殿,頭發濕濕的,緊貼在皮膚上,周晟走到她身后,接過手帕幫她擦頭發。
冬日里,一般人很少經常洗頭發,因為難干,容易感冒發燒。
好在宮里有地火龍,溫度高了許多,但即便如此,頭發也要擦得十分干才行,不然還是容易生病。
周晟仔細地將頭發上的水汽擦干,紀平安到爐子旁坐著,一邊烤火,一邊讓頭發被烤干。
過了一會兒,頭發干了,周晟也洗完澡出來了。
紀平安安靜地坐在床上,手里拿著書,燭火太暗,字也不怎么能看清,她只看了一會兒,便將書放到了一旁。
周晟走過來,如往常一樣躺下,哪怕是蓋著同一床被子,兩個人之間仍然隔著一拳頭大小的距離。
紀平安忽然開口:“周晟。”
周晟:“嗯?”
紀平安側身,面向他附身看著他,青絲垂下,落在他的胸前,頸上。
今日她用的頭油是梔子香,香氣清淡。
紀平安問:“你忙完了嗎?”
周晟:“嗯。”
紀平安:“那你今天累嗎?”
周晟:“剛才的話沒有說完?”
紀平安:“嗯。”
紀平安眼神飄忽:“如果你很累,我們明天說也可以。”
周晟:“你說。”
周晟能感覺到紀平安復雜又強烈的感情涌動在空氣里,他不敢賭,怕錯過,兩個人又回到沉默無言的狀態。
他急不可耐地抓住紀平安的手臂,“你想說什么?”
紀平安:“我不喜歡你對我小心翼翼的樣子。”
紀平安聲音輕柔。
紀平安:“我這些天思來想去了許多。軟禁的日子雖然不缺衣少食,但真的不好過。我很難受,很痛苦,不僅僅是因為無事可做,寂寞,無聊。更是因為軟禁我的人是你。我一直在害怕這個結果,它真的到來的那天,我真的很難受很難受,甚至對你產生了怨懟。”
周晟:“紀平安……”
紀平安捂住周晟的嘴,“先聽我說完。但是隨著時間一點點的過去,怨懟減少,我也開始試著去理解你。你說得對,任何人面對那種難以置信的消息都需要時間去消化,去理解。我很感謝你,謝謝你的心選擇相信我那么荒唐的故事,選擇放過許芍珺,讓我離開。你說得對,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與其將最后的時間浪費在曾經的芥蒂上,不如好好過好本就剩下不多的每一天。”
周晟抬手抓住紀平安的手,目光復雜深沉,只是燭火太暗,紀平安背對燭火,又擋住了一部分光,他看不見她,她也看不清他的眼睛。
紀平安:“那天,你說你對我從來沒有自信。我仔細的反省了自己。我們之間有太多陰差陽錯,命運使然。而兩個人在一起,有些流程是不能少的。但我們偏偏少了這一步,所以才會讓你一直患得患失。”
紀平安從枕頭下拿出定制的金鑲玉戒指,打開盒子,取出來,將大號的戒指戴到周晟的無名指上,鄭重地說道:“周晟,對不起,這句話我說晚了。周晟,我喜歡你。”
紀平安將小號的戒指遞給他,示意他給她戴在同樣的位置上。
周晟接過,抓住紀平安冰涼的手,戒指順著她的無名指一點點推向手指根部。
周晟動作頓住,忽然想起了那天皇宮頭頂天空無數的孔明燈。
真心換真心。
無論發生什么,她總是用真心去對待這個世界,所以換來了滿天的真心。
如今,他算計的結局擺在眼前,他已經握住她了,她甚至在向他道歉。
愧疚,心疼,心痛……甚至是后悔曾經為了打消她的疑慮算計她,但獨獨不能放棄留下她。
萬千心緒堆砌在心頭,化作毒汁,深入肺腑。
他抬起上半身,在紀平安耳邊說道:“愿歲并謝,同鼓瑟琴。同心相生,亦托以死。”
紀平安眨了眨眼:“聽不懂。”
周晟:“意思是……”
紀平安偏頭,吻上周晟的唇:“但我想,應該是這個意思。”
紀平安跪在床上,雙手捧著他的臉:“周晟,我今天洗了澡,你也洗了。”
說著,她再度親了上去,極盡溫柔。
溫柔鄉,銷魂冢,甘之如飴,抵死纏綿。
許久后,紀平安累到人事不知,周晟抱起她,“我讓宮女伺候你洗澡。”
紀平安:“不要。”
紀平安窩在他懷里,小小的一個,聲音細小沙啞,她的嗓子喊啞了。
紀平安:“不要別人,你幫我洗。”
周晟喉結滾動,因為她一句話,原始的沖動再度上涌,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抱著紀平安來到了浴池,一步一步走進熱水中。
蒸騰的霧氣,讓一切變得更加混亂與模糊。
紀平安感覺自己快溺死在這不知疲倦的熱氣中了。
第二天,紀平安一直睡到中午才起來,她惱怒地一腳把周晟踹下床:“你屬狗的嗎?”
紀平安指著自己脖子上,鎖骨的牙印,怒道:“我身上都沒一塊好肉了。”
周晟笑了笑,握住她的腳塞回被子里,“紀大夫醫術了得。”
紀平安又一腳踹過去,周晟怕真把她惹急了,趕緊轉移話題:“肚子餓不餓?”
紀平安摸了摸肚子,點頭。
周晟讓宮女將吃的端過來,然后接過,“想吃什么?我喂你。”
紀平安:“我自己吃。”
紀平安伸手去拿筷子,卻發現手指上也有牙印。
混蛋!
瘋子!
周晟將筷子拿到手里,“我喂你。你太累了。”
為什么累,兩個人心知肚明。
紀平安瞬間臉紅了。
這一次可不像那兩次親親模模糊糊懵懵懂懂,這一次所有的過程在她腦海中一清二楚。
每一次親吻,被抬起的腿,倒下的瞬間,水中的掙扎……
紀平安越想越羞,越羞越氣。
她瞪著周晟。
周晟加了一小塊雞丁送到紀平安嘴邊:“清淡的。”
氣歸氣,但紀平安絕對不舍得虐待自己的胃,立刻張口吃下。周晟很了解她的口味,基本上每道菜都是她愛吃的,也會交換夾菜,避免一種菜吃太多口吃膩了。
很快,紀平安吃飽了。
周晟讓宮女將東西都撤下,“再多休息一下,養精蓄銳。”
紀平安:“你想都別想。”
紀平安抓住被子,躺下去,一個翻身,背對著周晟。
周晟沒忍住笑:“我想什么了?”
紀平安:“你少來,你了解你,你才不會隨便說一些無意義的字詞。”
周晟笑道:“看來你確實很了解我了。”
今早沒上朝,加上是年關,怕是要堆積不少公務,周晟將紀平安掰過來,面對自己,吻了吻她的額頭:“下午過來陪你。”
紀平安:“嗯。”
往后幾天,兩個人像軟禁前一樣,相互不打擾的工作,偶爾說上兩句話,紀平安有時候為了報復他在床上的不加節制,會過來把他的奏折打亂。
這天周晟來的時候,紀平安正帶著墨韻和過來探望她的冬春一起給枯樹枝戴鴨子。
她用木頭做了幾個鴨子的模具,模具的兩邊放下雪,在枯樹枝上喝上模具,敲一敲,打開模具,一只小鴨子就掛在樹枝上了。
不一會兒,一棵樹就掛滿了小鴨子。
紀平安見到周晟,來到周晟面前:“伸出手。”
周晟伸出手,她敲了敲模具,在周晟手里打開,一個活靈活現的雪鴨子就出現在了他的掌心。
紀平安笑看著他:“好看嗎?”
胖嘟嘟的小鴨子,瑩白的雪,紀平安圍著披風穿著紅妝笑靨如花,朝氣蓬勃。
他喜歡她充滿活力,神采飛揚的樣子。
周晟笑著說:“好看。”
紀平安:“還差一點。”
說著,紀平安從衣服兜里,拿出一小條紅布條,在鴨子脖子上纏了兩圈做圍巾,“看,是不是更好看了?”
周晟:“冷嗎?”
紀平安搖頭,“閉眼,低頭。”
周晟乖乖閉眼低頭。
冬春火速將東西遞給紀平安,周晟只覺得有什么東西纏在了脖子上,等他睜開眼,發現脖子上多了一條和雪鴨子一樣的紅色圍巾。
紀平安整理著周晟脖子上的圍巾:“不錯,過年就應該戴紅色。年關那天,我們一起出去看煙花吧。”
周晟輕輕地撫摸著脖子上的圍巾。
太美好,也太幸福了。
這段時間的紀平安就像夢一樣,閃耀,活力滿滿,偶爾耍小性子,偶爾溫柔,偶爾跟他吵鬧,不準他對犯錯官員處罰太過,不準他一人犯罪,牽連滿門。
越幸福,周晟越有種不真實感。明明紀平安就在身邊,明明他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明明她那么愛他。
紀平安似乎真的在將每一天當作離別前的最后一天在渡過,每一天都用盡全力愛他。
紀平安笑盈盈地看著周晟:“周晟。”
周晟:“嗯?”
紀平安:“謝謝你能理解我。”
周晟眸光一暗,紀平安跳起來,將一把雪塞進了他的衣領里,然后飛速逃開
年關那天,兩個人牽著手,來到燈會。
焰火在頭頂盛放,周圍是百姓的歡呼聲。兩個人還新做了兩個皮影小人。
紀平安咬著糖葫蘆,拉著周晟一起對焰火揮手:“新年新氣象。”
等焰火結束,人群漸漸散開,紀平安拉著周晟回到馬車上,她挽著他的手,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周晟,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周晟:“沒有。”
說完,他低頭,聲音沉沉:“紀平安,我愛你。”
紀平安伸出小手指:“那你答應我一件事。”
周晟:“好。”
紀平安:“我還沒說呢。”
周晟:“你是皇后,是天下的主宰。你要什么都是應該的。”
紀平安:“……”
紀平安:“皇帝才是,好嗎?不對,你別繞開話題。”
紀平安抓住周晟的手,用自己的手指勾住周晟的小手指:“你答應我,永遠誠實相對,絕無隱瞞。”
周晟的小手指微微彈了一下。
紀平安怒了:“你果然有事瞞著我。”
周晟:“沒有。”
周晟勾住紀平安的手指:“我答應你,從此刻開始。”
紀平安:“玩什么文字游戲,什么叫從此刻開始?”
被拆穿了,周晟眸光波動,又轉瞬恢復平靜,多年帝王的教養,足夠他應付任何心慌的場面。
周晟:“紀平安,我曾經說過,每個人都有他的秘密。我也不例外。”
他鄭重承諾:“從此刻開始,絕無隱瞞。”
紀平安:“知道了。”
紀平安親了親他的唇角:“夫君。”
夫君兩個字讓周晟所有的意志力都崩潰,瘋了一樣地親吻紀平安,紀平安推搡不及,用力拍打他的肩膀:“夠了,周晟,你瘋啦?”
周晟抓住紀平安的手腕,不顧一切地吻著她。
直到許久許久后,馬車駛入皇城,他抱著紀平安回到未央宮,剛剛關門,便迫不及待地將她壓在門后,逼著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復夫君兩個字。
為什么?
明明她就在他懷里,顫抖地回應他,他還是不受控制地患得患失,總感覺這只是一場遲早會驚醒的夢?
年關后沒多久,邊關傳來捷報。
紀平安:“捷報?”
她從周晟后面趴他身上蹭捷報,展冽軍首次大戰,大敗稽粥。
紀平安:“首次大戰?這都多久了才首戰嗎?”
周晟:“不是首戰,是首次大戰。稽粥是游牧民族,營帳難尋,再算上大軍清點,趕往邊關,排兵布陣,戰報傳回來的時間,差不多。”
紀平安:“好吧。”
沒有飛機汽車,光靠腳走兩千多里路,還要去找稽粥到底躲在哪里,確實挺費時間的。
紀平安:“那也就是說,展洌英那邊的情況還不知道。”
周晟:“還需要一定時間。”
周晟輕輕拍了拍紀平安的手,讓她從他的肩膀上讓開,然后站起來。
日光正好,少年帝王看向門外薄雪:“到收網的時候了。”
紀平安眨眨眼,不太明白。
周晟開口道:“收網,報仇,清賬。”
紀平安:“那你收網去,我今天約了李姐姐,要出宮。”
周晟的臉一下沉了下來,紀平安笑了一下,踮起腳尖,親了親他,“乖,和李姐姐玩完我就回來。”
說完,紀平安如一只鳥兒一樣歡快地飛走了。
紀平安一走,周晟立刻下令,很快,禁軍,刑部,開封府一起行動。
宋懷章被特許帶著禁軍圍了韓相府邸。
剛過完年,韓相這邊府內燈彩都還沒取下來,到處都是一片喜氣紅色。
韓相:“宋懷章,誰給你的膽子圍我的府邸?”
宋懷章腰間佩戴著一把未出鞘的長劍,他看向韓相,長身玉立,眸色淡淡,輕描淡寫吐出兩個字:“皇上。”
韓相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怒道:“你敢冒充圣旨?”
宋懷章向前兩步,抬起腳,狠狠地踹在韓相心口處,然后一腳踩在摔懵了的韓相肩膀上:“韓相,你是年歲太大,糊涂了?除了皇上,誰能調得動禁軍?”
韓相咬著牙,“你就不怕我告訴皇上,你們宋家和漠北勾結。”
宋懷章:“從你韓相府出來沒多久,宋家和漠北的恩怨,皇上就全都知道了。”
韓相猛然大驚:“你說什么?”
宋懷章極品皮相的臉此刻露出了幾分陰狠:“你威脅我宋家的事,皇上早就知道了。”
韓相不敢相信:“皇上疑心深重,對官員非打即殺,你居然敢相信他。”
宋懷章輕蔑地一笑:“你錯了,在你和皇上之間,我選的不是皇上,是紀平安。投靠你,隨時要防備背后的暗箭,而選擇紀平安,她心軟,絕不會殺人。由她和皇上牽線搭橋才是最安全的選擇。”
宋懷章慢慢在韓相身旁蹲下:“你也要謝謝紀平安,沒有他,皇上會讓你滿門抄斬。而現在,至少你還能留下幾條血脈。”
韓相抓住一旁的椅子,抬手砸向宋懷章,宋懷章眼疾手快,一腳踩在他手腕上。
韓相:“你到底要干什么?就為了一個低賤的花樓女人嗎?”
宋懷章腳下用力,韓相吃痛悶哼:“我說過了,她是我妻子,不是什么低賤的女人。”
韓相:“宋懷章!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宋懷章:“看來,韓相還沒有搞明白,宋家早早將一切對皇上坦白意味著什么。”
韓相目光警敏:“什么意思?”
宋懷章:“你猜皇上為什么不一早收拾了你,一直拖到今天。你猜,我們在等什么?”
韓相腦海中有什么東西轟然倒塌。
宋懷章:“貴妃娘娘的冊封賀禮,皇后的冊封賀禮,禮部壓下來的那一部分,給你們的那部分。已經走遍你們勾連的所有線了,但凡沾過手,碰過的,一個都逃不了。還有慶益侯世子給稽粥送過去的那些糧食,鐵器,銀子。糧食有慢性毒藥,鐵器三刀即斷,銀子里面藏著隨時可能爆炸的火藥。還得多虧了你們愚蠢的狼子野心啊,否則,我大業軍隊對上稽粥哪能贏得這么輕松。真沒想到,一個不起眼瘸腿的世子,竟然手底下握著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還妄圖顛覆朝綱,謀反篡位。”
韓相臉色灰敗:“我真沒想到,你們竟然敢把勾結外族的罪名往皇上面前捅。我真后悔相信了你們宋家這群窩囊廢墻頭草!”
宋懷章:“不,韓相。”
宋懷章拔出隨身佩劍:“你最該后悔的是,動了我夫人。如果不是你心狠手辣,陰險歹毒,逼我夫人去死。這天下沒有人會把三朝元老,鞠躬盡瘁的韓相和薛家案子聯系起來。”
韓相面露兇狠:“說到底,你還是為了那個賤人——”
人字最后一個音節沒出口,宋懷章抬手,割開了韓相的脖子,鮮血噴了出來,染紅了一大片。
宋懷章對禁軍說道:“韓相拒捕,本官已經先行將他斬殺。”
禁軍:“是,宋大人。”
殺韓相是當初稟告陛下是求的恩賜,所以禁軍不會對宋懷章的行為有任何異議。
……
醫善堂,紀平安和李庭繪走進了小房間,李庭繪偷偷將制好的藥水瓶遞給紀平安。
紀平安打開,手抖了一下,李庭繪連忙道:“小心點,這藥很毒。”
紀平安:“我知道。”
李庭繪:“話說你到底拿這個藥救誰?這藥里全是禁藥,我將里面的藥材,分別拆分到十八個配方里,以醫善堂,回春堂和和善堂的名義托人從外地進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湊齊。這藥可毒了,可不能瞎吃。”
紀平安將蓋子蓋上:“救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
李庭繪哎喲了一聲:“你就是這個樣子,不肯說的,死都不說。”
紀平安:“總之我不是做壞事。還有,李姐姐,以后不管是誰問起這個藥,你都要絕對地替我保密。”
李庭繪:“知道了。”
紀平安從醫善堂出來,上了馬車后,將藥瓶再度打開,取下頭上的簪子。
這簪子很獨特,主體是銀,但上面是紫檀木雕刻而成。
紀平安將里面的藥水倒在紫檀木雕刻的梅花上,很快藥水被木頭吸了進去,然后,她買了一些書,帶去郊外學堂,并將瓶子埋進了郊外黃土里。
這樣,她就能躲開宮廷的檢查,將發簪帶回未央宮。
尤其她現在是皇后,是周晟最寵愛的女人呢,又出入宮廷這么多次,檢查的太監禁軍早就對她出入的物品沒了警惕之心。
回到未央宮,紀平安將發簪摘下,放進梳妝臺的抽屜里。
紀平安看向窗外,春天要到了,雪開始化了,氣溫格外的低。
當日她向周晟坦白的時候,怕給周晟帶來的沖擊太大,所以只說了穿越沒說穿書的事情。
是以周晟并不知道她知道原文的劇情,所以壓根兒對她沒防備。
周晟在未央宮批閱奏折,她以前也保持著分寸從來不碰他的奏折。可是后來,從那次撞到桌子,奏折散落之后,她就開始有意無意地看他的奏折,假裝跟他慪氣,把奏折弄亂。
奏折里,兵部不少官員會隨時稟告漠北各勢力的分布。
大抵周晟想的是,即便她看見了也無所謂,他只是放過了許芍珺,至于許芍珺能不能完成任務是許芍珺自己的事,而她紀平安不會強求。
可是,她看過原文,只需要稍加比對,就能知道漠北復株累那邊的發展異常,她也了解周晟的秉性,一旦有了異常,稍加托人追索,就能知道問題在哪里。
紀平安站起來,深呼吸一口氣,絲絲涼氣沁入肺腑。
她做了兩手準備,但顯然,讓周晟因愛內疚,自己松手是不可能了,那她只有第二條路能走了。
晚上,周晟來到未央宮,面色很不好。
紀平安:“怎么了?”
周晟:“周嘉致跑了。”
說完,周晟罵了一句:“一群廢物,連個瘸子都抓不到。”
紀平安:“周嘉致是不是就是六年前,駙馬一案的兇手?”
周晟喝了一口熱茶,“當初我懷疑了所有人,但唯獨沒有懷疑他。因為他很早的時候就瘸了一條腿,又資質平庸,在翼王,也就是先皇第四子在的時候,就是個沒有什么用的。才學不出眾,忍耐力不夠,又沒有領導力,培養不出自己人。沒想到,四哥居然會把自己的殘余勢力全部交給這樣一個庸才,給我留了一個鉤子。”
紀平安:“那說明,四皇子看重的是忠心。只有極端的忠心,才會一直到今天還在謀劃報仇。”
周晟又罵了一句狗東西。
長公主是他在這個世界上,除紀平安以外最重要的人。
而周嘉致這個狗東西,敢動駙馬,他要將周嘉致抓回來,五馬分尸,將尸體掛在城墻上懸掛一年。
紀平安能感受到周晟對周嘉致刻骨的恨,捧著他的臉,安撫道:“好了,不氣了,會抓到的。他跑不出汴京城。”
周晟抬手,握住紀平安的手,依戀地蹭著:“嗯,不生氣。”
紀平安好笑極了:“明明還在生氣。”
周晟:“那你安慰安慰我。”
紀平安裝傻:“你想讓我怎么安慰?”
周晟微微側臉,吻著紀平安的指尖:“叫我。”
紀平安瞪了他一眼,“你怎么那么愛聽我叫你夫君?”
周晟從指尖吻到掌心:“嗯,聽不夠,一輩子都聽不夠。”
貪婪的吻讓紀平安身體發軟,周晟抓住紀平安的手,十指相扣,吻上她的唇。
紀平安拍了拍他,讓他放開自己,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輕微喘息,“你最近是不是太不知節制了?”
周晟低低地應著,吻著她的耳垂,“因為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能感覺到我實實在在,完全的擁有你。”
周晟抓住紀平安的腰,站起來,手往下,抓住她的兩條腿,托著她來到床邊,慢慢將她放到床上:“紀平安,叫我,我想聽。”
紀平安雙手交纏在周晟脖后,笑著親了親他的唇角:“夫君。”
周晟動情地蹭著她的臉,兩個人身體的溫度同樣高漲,他聲音沙啞:“紀平安,再叫一次。”
紀平安:“夫君,夫君,夫君。”
周晟將紀平安緊緊地壓進懷里:“嗯,夫人,我的夫人。”
床邊白色暗銀云紋的帷幔飄了一夜,紀平安醒來時,口干舌燥。
紀平安側身靜靜地看著周晟,忽然發現,他們兩個人還真的應了宋知音那句‘不愧為夫妻,同樣的損人愛損招’。
彼此之間,算計是真的,喜歡也是真的。
就在紀平安復雜情緒上頭,悲傷于離別將臨的時候,耳邊傳來周晟同樣嘶啞的聲音:“這么炙熱地看著我,又想要了?”
紀平安用力掐他,“不許隨便說一些虎狼之詞。”
周晟辯解道:“現在是在床上。”
紀平安再度使勁掐他:“那也不行。”
知道紀平安又害羞了,周晟把其余的話咽了回去,“我盡量。”
紀平安:“必須。”
周晟欲言又止,紀平安瞪著他,周晟喉結滾動,拗不過她,只能應道:“我只能保證七天之內。”
紀平安:“……”不說那點騷話能死啊。
兩天后,紀平安疲憊的趴在桌子上。
某個人被她禁止說話之后,現在每次埋頭苦干,一聲不吭,更可惡了。
好吧,其實她也在縱容周晟。
最后的時間,愈發不想拒絕他。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墨韻走了進來:“皇后娘娘,醫鑒司的女醫劉允姜求見。”
紀平安:“是什么事?”
墨韻:“不知道,但是她很急,一直在哭,身上也有血。”
紀平安:“讓她進來。”
沒一會兒,劉允姜哭著跑進來,跪在地上,哀求道:“皇后娘娘出事了,朱女醫出事了,您救救她吧。”
紀平安:“朱女醫?”
劉允姜拼命點頭:“朱女醫給一農戶看病,對方的母親今早去了,那農戶責怪朱女醫醫術不精,害死了他娘,起了歹心,將朱女醫推進了河里,朱女醫只帶了我和另一個醫女。我們還沒反應過來,那農戶就已經把朱女醫推河里了。那人還要拿扁擔打在河里掙扎的朱女醫的腦袋,我們兩個去阻止,也被打了。”
劉允姜抬起頭,額頭上,脖子上都是淤青。
劉允姜哭道:“皇后娘娘,你快去看看朱女醫吧,她腦袋出了血,一直昏迷不醒,吃了好多藥,也針灸了一點用都沒有。”
紀平安立刻站起來,一邊往里面走一邊說:“你等一下,我去拿藥箱。”
紀平安迅速將藥箱翻了出來,剛往外走了兩步,忽然止住了腳步。
太巧了。
周嘉致外逃,全城戒嚴,朱女醫又和周嘉致認識,似乎交情不淺。
周晟明確說過,這兩天讓她暫時不要出宮,小心防備。
韓相的弟弟在太醫院工作,周嘉致控制著五石散,朱女醫又與周嘉致交好。
能調配五石散的肯定是一位經驗老道,技術精湛的大夫。
朱女醫在這個節點腦袋受傷,只有她能治,實在是太巧太巧了。
紀平安走到梳妝臺前,打開抽屜,將梅花發簪拿了起來,經過幾日的沉寂,木制梅花吸收的水分已經蒸發,析出了白色的結晶,結晶在梅花上覆蓋了一層,如同結霜一般。
紀平安將發簪插入發間。
她不能確定朱女醫這病是真的還是假的。
是真的,她需要出去救人。
是假的,便是有心設計,對方在誘她入甕。
無論哪種可能,她都必須出去。
紀平安插好發簪,背上藥箱,對劉允姜說道:“走,我們現在就去醫鑒司。”
劉允姜紅著眼點頭。
走出未央宮沒多久,紀平安遇到了柳星淵。
柳星淵攔住紀平安:“皇后娘娘,你這是做什么?”
紀平安:“朱女醫受傷了,我要出宮救人。”
柳星淵:“這個時候?”
周嘉致是帶著暗衛逃的,而翼王之死,周嘉致又記恨到了陛下頭上。陛下這輩子只在乎兩個人,一個長公主,一個皇后娘娘。
長公主府如今如銅墻鐵壁,皇后娘娘在宮里,有禁軍守衛,自然也能守護其安全,但是出宮呢?
柳星淵:“皇后娘娘,出宮變故太大了。讓人將朱女醫抬進宮里……”
“不行。”紀平安截斷柳星淵的話:“朱女醫是被扁擔敲打頭部,受傷嚴重昏迷不行。沒有檢查,不能確定傷情到底如何。腦袋的傷可大可小,萬一移動,加重的話,會當場沒命。”
柳星淵:“可是皇上那里……”
紀平安:“他說過不會再軟禁我。”
這話一出,柳星淵只能放紀平安走。
軟禁兩個字,是皇上和皇后之間的禁忌,時至今日,哪怕是皇上都不敢提。
甚至有官員惹怒皇上,本該停職閉門思過,但皇上怕皇后想起軟禁之事,也罷了,只停職罰奉。
柳星淵深呼吸一口氣,趕緊去找周晟,調動禁軍和暗衛保護紀平安。
紀平安和劉允姜馬不停蹄地趕到醫鑒司,朱靈慧就躺在她常住的寢室內。
紀平安放下藥箱,翻開朱靈慧的眼睛,瞳孔散大,是全然沒有意識的狀態。
難道朱靈慧這次受傷真的只是巧合?
紀平安繼續檢查,對劉允姜說道:“深度昏迷,腦疝,需要進行開顱,清除血腫。”
劉允姜嚇到了,開腹她見過了,但是開顱?
劉允姜:“要把腦袋打開?”
紀平安點頭,“這一課我以前和你們說過,但是沒有機會實操,現在,你選幾個成績比較好的醫女過來輔助,我們一起給朱女醫動手術。不論手術成功還是失敗,你們都會積累足夠的經驗。”
劉允姜:“可、可是,那是腦袋啊。”
紀平安:“去。”
劉允姜屈了屈身,立刻去挑人。
很快,劉允姜包括自己,總共選了四個人。
沒有ct機確定淤血的位置,紀平安只能通過朱靈慧腦袋上的外傷判斷。
消毒,麻醉,紀平安拿手術刀切開皮層,皮層之下,顱骨堅硬,需要專門的工具,好在這種工具并沒有多么高深的技術要求,她以前定制有一套。
紀平安瞄準位置,讓劉允姜翻開皮肉,抓住開孔工具的轉動把手,手動開顱。
呲呲的聲音,開孔器一點點地磨著骨頭,等磨得差不多了,紀平安用鑷子將那一小片
圓形頭骨夾了起來,放到一邊。
劉允姜:“這就是顱骨啊。”
紀平安看了劉允姜一眼:“集中注意力,現在開始尋找淤血。”
劉允姜:“是。”
紀平安只一瞬就找到了血腫:“在這里。”
沒有吸引器,紀平安只能用紗布吸血,等血腫處理得差不多了,再清除殘留的凝塊和血管碎片。
時間一點點過去,終于,一切都結束了,紀平安將縫合的工作交給了其他醫女,在一旁進行指導。
顱內手術是一種高風險的手術,即便手術做完了,紀平安也不敢放松,緊張地等在朱靈慧床邊,她要親眼看到朱靈慧醒過來,才能放心。
不然,隨便一點意外沒有得到及時處理,朱靈慧就沒命了。
一開始負責保護紀平安的暗衛還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后來經過長時間高緊張令人疲憊的手術后,紀平安這之后一直和昏迷不行朱靈慧同處一間房間,用腳趾頭想都不會覺得在這種情況下,紀平安會出什么事,暗衛也慢慢松懈了下來。
終于,在等了許久許久之后,朱靈慧醒了過來。
紀平安急忙要通知其他醫女,朱靈慧阻止道:“別讓她們進來了,吵鬧得很。”
紀平安抓住她的脈搏檢查:“知道了。”
紀平安叮囑注意事項,劉允姜端了些吃的過來,“皇后娘娘,你辛苦一天了,吃點東西吧。”
紀平安搖搖頭,站起身:“算了,沒胃口,等回去再吃吧。”
劉允姜堅持:“好歹吃點吧,這是我親手做的。”
紀平安:“不用了。”
紀平安轉身要走,劉允姜一把匕首比在了紀平安脖子上,“皇后娘娘得罪了。”
紀平安擰眉看向朱靈慧。
她被挾持,朱靈慧連一絲驚訝的抽氣都沒有。
朱靈慧愧疚地不敢看紀平安:“抱歉,紀大夫。”
紀平安真的無語到了極點,她問朱靈慧:“你腦袋上的傷真的是被農戶用扁擔打的嗎?”
朱靈慧:“不是,是為了引皇后娘娘出來,刻意做的。”
紀平安:“我真的……很不能理解。你為了引我出宮,拿自己的命冒險?這一課我給你上過,你應該知道開顱手術風險有多大,很可能你就沒命了。你拿你的命去幫周嘉致?為什么?”
朱靈慧抿著唇,她剛做完手術,身體虛弱,聲音也極度弱小。
朱靈慧:“慶益侯世子救過我兒子的命,我欠他一條命。”
紀平安氣笑了:“又是這個強盜邏輯。你欠他一條命你自己還啊,拿別人命還你自己的恩,還覺得自己有情有義,你良心過得去嗎?”
朱靈慧躲開了紀平安的視線:“抱歉。”
劉允姜抓住紀平安的肩膀:“皇后娘娘,安靜。”
紀平安:“外面都是禁軍和暗衛,你們以為逃得掉。”
劉允姜抿著唇不說話。
朱靈慧強撐著力氣,手從被子里鉆出來,按下了床下的按鈕。
地上的一塊石板動了動,周嘉致和兩名暗衛從里面走了出來。
紀平安打眼看過去,那地下的空間極小,居然塞下了三個男人。
紀平安:“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紀平安看著朱靈慧:“周嘉致用五石散害了無數人。朱女醫,為他調配五石散的人是你,還是韓相的弟弟?”
朱靈慧愕然看向周嘉致,顯然她不知道紀平安在說什么。
紀平安:“那我清楚了。難怪薛家案之后,韓相的弟弟死了,市面上非法流通的五石散少了那么多。”
周嘉致陰森地笑了:“這還得多虧皇后娘娘把薛家給掀翻了,不然四哥交給我的線,哪兒那么容易被端。”
說著,周嘉致抓住劉允姜的手,一刀插進了紀平安的腹部,然后拔了出來。
劉允姜瞪大了眼睛:“世子?”
周嘉致:“蠢貨,她在拖延時間,你沒發現嗎?只有先下手為強,她才沒力氣逃跑。”
紀平安捂著受傷的腹部,壓住噴涌的血,“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根本跑不掉。”
周嘉致呵呵笑了:“跑不掉就跑不掉唄。四哥只說讓我給他報仇,只要能報仇,方法如何不重要。我能不能活也不重要。”
紀平安一下聽明白了:“你想同歸于盡?”
周嘉致:“和你同歸于盡有什么意思?我當然是要和我們偉大的皇上同歸于盡。”
周嘉致抓住紀平安的頭發,帶著她一起躲進剛才出來的地方。
在這個地方,他完全不用害怕被周晟的暗衛射殺。
周嘉致將刀放在紀平安脖子上,看向劉允姜:“你現在出去,大喊皇后娘娘被抓了,讓周晟現在立刻過來。”
劉允姜急道:“不行。世子,絕對不行。這屋子就這么大,我從頭到尾都在,我一出去,所有人都會知道皇后娘娘出事和我有關,我根本活不下去。”
賤人,一點都不聽話。
周嘉致命令暗衛將門打開一條縫,將朱靈慧扔出去。
周嘉致:“你欠我一條命,現在就出去,讓周晟過來。”
紀平安提醒道:“朱女醫是腦袋受傷,才剛動完手術,你讓人把她扔出去,就是送她去死。”
周嘉致笑了:“朱女醫,記得說完話再死,不然你兒子活不了。”
紀平安:“你綁了朱女醫的兒子。”
周嘉致:“是我在為她的兒子提供五石散保命。”
紀平安赫然看向朱靈慧,朱靈慧滿眼悔恨。
剛才她聽到紀平安提起五石散就明白了,她兒子壓根兒不是貪玩自己染上的五石散,是周嘉致這幫人派人故意引誘,然后又裝好人,救她兒子,為她兒子長期提供五石散。
她糊涂啊,居然將仇人當作恩人,還拿自己的命去報恩。
周嘉致命令道:“扔出去。”
暗衛:“是。”
暗衛甲抓住朱靈慧,將她抓起來,放到椅子上,擺放在門口,在暗衛乙打開門的一瞬間,他一腳將椅子踹了出去,然后暗衛乙迅速關上大門。
看朱靈慧被人踹出來,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
朱靈慧倒在地上,腦袋上的紗布已經包不住血了。
其中一個皇家暗衛現身,扶起她:“怎么回事?”
朱靈慧強撐著最后一口氣:“皇后娘娘,慶益侯世子……”她用手指著臥房,氣若游絲:“那里……”
說完,她斷了氣。
暗衛甲躲在墻后,喊道:“讓皇上過來,不然皇后娘娘立刻沒命。”
從皇宮到醫鑒司需要時間,可是紀平安的血一直在流。
周嘉致看著紀平安虛弱到站不住的樣子,笑了:“倒是忘了提醒了周晟了。他若是來得太慢,咱們的皇后娘娘怕不是血都流干了。”
唔。
紀平安身子一軟,跪趴在地上,手撐著地,痛苦地蜷縮。
周嘉致輕蔑地掃了她一眼,便將全部注意力放在了等周晟出現上,趁這個機會,紀平安拔下了頭上的梅花發簪,藏在袖子里。
很快,周晟到了。
周嘉致嘲諷地笑了:“一個殺兄篡位的人,倒是對你是真用心。兩柱香的路程,一炷香就趕到了。”
紀平安捂著腹部,盡量讓血流得慢一些。
周晟走到門口不遠處:“朕到了,把人放了。”
周嘉致:“不想讓皇后死,就把所有佩劍扔了,自己走進來。”
周晟一步一步走過來,語氣沉穩:“朕沒帶任何武器。”
周嘉致讓暗衛甲開門,自己則蹲下來,躲進坑里。
周晟走進來,瞧見周嘉致那縮頭縮腦的樣子,罵道:“膽小如鼠。”
周嘉致:“閉嘴!”
周晟目光觸及痛苦的紀平安,眼底深處殺意洶涌:“放了皇后,朕饒你一命,送你離開汴京。”
周嘉致:“我不需要。我既然敢留下,就沒打算活。”
周晟:“你想怎么樣?”
周嘉致:“跪下。”
周晟:“什么?”
周嘉致:“我要你跪下!”
周嘉致瘋狂地大喊,讓暗衛乙將四皇子的畫像拿了出來,“我要你當著所有禁軍,暗衛的面給四哥跪下,親口承認自己的罪行,承認是你主導了三王之亂,是你陷害四哥,害他走錯了路,被先皇誤會,身首異處。你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謀朝篡位。”
周晟眉頭皺了起來,看周嘉致如看智障:“有病?”
周嘉致將紀平安抓起來,匕首緊貼著她的脖子:“你跪不跪?”
周晟沒動。
周嘉致將匕首又往里動了一分:“哦,對,你現在可是皇帝,是堂堂帝王,從來都是別人跪你,哪有你跪別人的。哈哈哈哈,你越不愿意,我越是要讓你跪。周晟,你現在立刻給我對著四哥跪下!不然我現在就割開她的脖子。反正她受了傷,也沒多少血可流了。”
周晟握緊了拳頭,薄唇緊抿。
周嘉致厲聲大喊:“去窗邊,打開窗戶,跪下!向所有的人陳述你的罪行!”
暗衛乙:“主子,打開窗戶太危險了,會有被射殺的可能。”
周嘉致一聽,本來也猶豫了,卻在觸及到周晟那倨傲的眼神后,再度暴怒:“你給我過去!告訴所有人四哥是清白的!”
周晟走到窗邊,語氣冷淡:“朕勸你不要搞這些虛頭巴腦,毫無意義的東西。來點實際的,比如,給朕一把小刀,朕捅自己一刀,你讓皇后往朕這里走一步。”
周晟覺得自己是好心提醒,但顯然周嘉致不這么想,周晟越是拒絕,周嘉致越是瘋狂地覺得自己做對了。
周晟就是心虛了,是不敢!
周嘉致怒吼:“打開窗戶!”
周晟推開窗戶,窗外,密密麻麻的禁軍,個個嚴陣以待,房頂上處處埋伏著弓箭手。
周嘉致讓暗衛乙舉起四皇子的畫像,幾近癲狂地命令周晟:“跪下。”
周晟屈膝,一點點跪下。
周嘉致:“現在說,說你當初是怎么設計陷害大哥三哥四哥的,尤其是四哥。說!大聲地說!”
周晟開始說,從他發現三王偷偷豢養似兵開始,到決定利用這一點,引他們自相殘殺。再到四皇子荒淫無道,為了斂財,私下買賣婦女,開設賭場……
周嘉致:“不是這個,不許說這個!”
趁著周嘉致心神慌亂的時候,紀平安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將梅花上的白霜,抹在發簪根部,忽然暴起,一把將發簪插入周嘉致的脖子,然后迅速臥倒在坑內。
這個坑是周嘉致對自己對保護,現在成了她最嚴密的防護。
周晟立刻沖了過來。
外面的柳星淵見狀,揮手,禁軍瞄準暗衛,幾十支劍同時射出。
“賤人!”
周嘉致躺在坑內,一把掐住紀平安的脖子,同時拿出了懷里的火折子,要點燃旁邊的引線。
紀平安用力掙扎,但失血過多,讓她沒有多少力氣可以對抗周嘉致。
紀平安伸手去擋周嘉致的火折子。
忽然,周嘉致腦袋挨了一腳,火折子掉在地上,紀平安瘋了一樣沖過去,用身子壓住火折子。
她真的快嚇瘋了。
好在,引線沒被點燃。
周晟緊張地抓住紀平安的手臂,連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紀平安,別嚇我。”
紀平安松了一口氣,虛弱道:“我沒死。”
說完,她虛弱地抬起頭,梅花發簪此刻早就在她和周嘉致的對抗中不知蹤影,但是她手上還殘留著梅花上的白霜。
紀平安假裝按住腹部的傷口,將殘留的白霜盡數抹在了傷口上。
神經緊繃地做完一切,她才發現周晟抓著她的手還在發抖。
紀平安:“你——”
她看過去,少年帝王全身顫抖不止,眼球充血,紅得嚇人,絲毫不見往日的冷靜。
被射殺釘在墻上的暗衛甲抬起手,袖中箭射出,紀平安喊了一聲小心,側身擋了過去,周晟急忙將紀平安拉開,一把抓住袖中箭。
周晟暴怒:“紀平安!你不要命了!”
紀平安失血過多,實在是沒有力氣說話,靠在他的身上,虛弱地搖頭。
周晟氣得眼睛赤紅如血,他將紀平安抱起來,從坑里走出來。
周嘉致此時已經醒了過來,他趴在地上,毫無還擊之力,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一切謀算,全盤皆輸。
他不甘心,他怨恨。
他沖著周晟怒吼:“周晟!你以為你贏了嗎?你是天子,你為了這個女人下跪!從今以后,所有人都會知道你這個皇帝為了一個女人拋棄自尊,給敵人跪下。你看到她就會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切,你們永遠也不可能和好如初。”
周晟止步腳步,厭惡地看了周嘉致一眼:“蠢貨。”
周嘉致:“你說什么?”
周晟冷嗤一聲:“不過跪下一個動作而已,跟尊嚴有什么關系?有病。如果我是你,當時就會選讓我自己插自己幾刀,而不是像個蠢貨一樣,去糾結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此時,柳星淵已經帶人將兩個暗衛斬殺。
劉允姜也被抓了。
周晟吩咐道:“柳星淵,把人帶去長公主府,讓長公主親自為駙馬報仇。”
柳星淵:“是。”
周晟一路將紀平安抱到馬車內,“宣太醫,不,把李庭繪,冬春全部叫進宮里。”
感受到周晟還在發抖,紀平安抓住他的手,微微搖頭。
周晟緊緊地抱著紀平安,恐懼,后怕,如同潮水席卷全身,他渾身冰冷,連骨頭都在膽顫。
紀平安很想安慰他,但她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紀平安感覺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暗,眼皮越來越重,身體越來越冷。
她看不見了,看不見周晟,也看不見周圍的一切。
她在那句“紀平安,求你,不要睡”之后,便什么都聽不見了。
……
她就睡在哪里,卻沒有醒。
明明已經止血了,不是嗎?
周晟握住紀平安的手,渾身殺氣洶涌:“你們到底是怎么辦事的!”
太醫們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院首說道:“皇上,不是臣等不想治好皇后娘娘,實在是皇后娘娘她不只是失血過多,她是中毒啊。”
周晟:“中毒?什么毒?”
院首:“不清楚,但肯定是很多種毒藥配出來的。無藥可解。”
周晟站起來,拔出柳星淵隨身佩劍,指著院首的脖子,青筋炸裂:“再說一句,什么叫無藥可解?”
院首哭出了聲:“皇上,臣醫術不精,臣無能。”
眼看周晟就要一劍砍過去,柳星淵急忙攔住:“皇上,想想皇后娘娘,她也是大夫。如果皇后娘娘醒了,知道皇上你因為治病殺人,皇后娘娘會難過的。”
周晟將手中長劍暴躁地扔到地上,大喊:“李庭繪呢?”
福如海這時帶著李庭繪,冬春,紀昂蘭進來:“來了,陛下,李大夫到了。”
李庭繪顧不得行禮,瘋了一樣沖到紀平安身邊給她把脈,然后呆若木雞。
怎么會是她給紀平安的毒藥?
她把錯脈了?
李庭繪屏息凝神,仔細探究紀平安的脈搏。
李庭繪沒說話,周晟也不敢說話,他怕一開口,嚇到李庭繪,會使李庭繪身為大夫的判斷出現偏差。
冬春捂著嘴流著眼淚,跪在一旁,連呼吸都不敢,生怕打擾了李庭繪。
許久,李庭繪終于從震驚中醒過來,開口道:“是中毒。”
周晟:“能解嗎?”
李庭繪訥訥地搖頭。
周晟:“是什么毒?”
李庭繪:“是——”
她張著嘴,想起紀平安的話,無論是誰問,都要保密。
李庭繪:“沒,我也不知道。”
“嗚……小姐。”冬春跪著來到紀平安床邊。
周晟渾身如同被卸了力氣一般,“連你也不知道?”
李庭繪跪下:“民女醫術淺薄,不知道皇后娘娘所中何毒。”
周晟快瘋了,“周嘉致呢?還沒帶過來嗎!”
禁軍來報:“皇上,長公主說,周嘉致還沒進入公主府便毒發昏迷了,到現在還沒醒。卑職等,只能將他抬來。”
周晟讓院首給周嘉致把脈,院首把完,屁滾尿流回來:“皇上,此人和皇后娘娘的脈搏一致,是同一種毒。”
所以是周嘉致給紀平安下的毒。
他要殺了他!
周晟下令道:“現在,立刻,把他給我拖下去凌遲,三千六百刀,一刀都不許給朕少。”
聽到凌遲兩個字,屋里的所有人寒毛都立了起來。
禁軍:“是,陛下。”
周晟一步一步走到紀平安身邊,腳步虛浮,差點摔倒,好在福如海扶了他一把。
周晟:“滾出去,全部都給朕滾出去。”
福如海:“是,陛下。”
冬春想留下,柳星淵一把拉住,捂住她的嘴強硬地將她帶了出去,“這個時候,皇上聽不進去任何話。”
周晟在紀平安身邊坐下,握住她冰冷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赤紅的眸子流下淚來:“紀平安,你說說你,一身醫術,救了那么多人,怎么偏偏救不了自己呢?”
周晟:“紀平安,你醒過來好不好?”
周晟:“或者,你告訴我,還有誰能救你,天涯海角,我都給你找過來好不好?”
殿內,死一般地寂靜。
周晟在未央宮待了一天一夜,沒有早朝,沒有奏折,什么都不想管。
他讓官府衙門全國各地下發尋找名醫的告示。
可是一批又一批的大夫入宮,一個有用的都沒有。
甚至他讓紀昂蘭都來看過了。
一個能解毒的人都沒有。
周晟問李庭繪:“如果一直沒辦法解毒,她會怎么樣?”
李庭繪:“毒會侵入肺腑,至多半年,平安妹妹就會沒命。”
周晟旁若無人地喃喃自語:“半年,來得及,還來得及。”
李庭繪壓根兒聽不懂周晟在說什么,她只覺得周晟怕是瘋了,不吃不喝不睡地守著紀平安,整個人憔悴得不成人形,似乎精神也出問題了。
李庭繪:“什么來得及。”
周晟似乎沒聽到李庭繪的問話,只是放開紀平安,沉默地走出了未央宮,回到了奏折堆積如山的文德殿,開始處理奏折。
一夜之間,連發十六道調兵令,讓邊關八成士兵,悉數出動,全力協助於除鞬統一漠北。
漠北幅員廣大,沙漠,草原,崇山,漠北各部并沒有固定的居所,每隔一段時間王帳就會搬走,是以清除難度極高,一直沒有得到妥善處理,但是於除鞬就是漠北人,他有獨特地尋找王帳的方法,兩邊合作,勢如破竹,漠北各部又都是親戚,有時候甚至兵不血刃。短短三個月於除鞬就收攏了一半的領土。
任務進度條飛速上升。
但是三個月的時間,也足夠周晟從一開始的恐慌,害怕,瘋狂中冷靜下來了。
周晟坐在椅子上,右手撐著沉重的腦袋,殿內門窗緊閉。
唯有黎明從縫隙處投進來的幾縷照亮著他的半張臉。
他左手拿著紀平安遺失在醫鑒司的梅花發簪。
這是紀平安刺周嘉致的那根發簪,是她戴著見李庭繪的那支發簪。
他因為恐懼,沖擊,失了理智,失了冷靜,像個瘋子,所以才會這么久沒發現破綻。
周嘉致如果決意被抓后自盡,必然準備的是見血封喉的毒藥,又怎么會是這種活死人一樣的藥呢?
是紀平安刺周嘉致的那一下,給周嘉致下了毒,所以,兩個人才會中同一種毒,讓他誤以為下毒的是周嘉致。
這個猜測太荒謬了,但卻又那么合理。
所以一定有什么東西是他不知道的,他忽視的。
福如海走進了殿內:“陛下,該上早朝了。”
周晟眸光沉沉:“今日不上朝。宣李庭繪,紀昂蘭,冬春。”
周晟首先見的是冬春,冬春和紀平安感情最好,如果她決心下毒,必然會先安頓好冬春。
冬春跪在地上,看著周晟的眼神帶著怨念,在她看來,自家小姐純純是被周晟連累了,不是不是周晟非要帶小姐入宮,小姐壓根兒不會卷入那么可怕的事情。
周晟嗓音沙啞,像快要枯竭的河流。
他問:“她出事之前和你說過什么嗎?”
冬春搖頭:“小姐只讓我和柳星淵好好過日子。”
周晟:“提了很多遍嗎?”
冬春恍然驚覺,那段時間紀平安真的提了很多遍。
冬春點頭。
周晟:“下去吧。”
冬春下去后,李庭繪被帶了進來。
周晟:“你給皇后把脈那天,愣了許久。為什么?”
天子在上,哪怕疲態盡顯,額前發絲頹然,卻仍然如蟄伏的猛虎,帶著攝人的氣勢。
周晟:“為什么?”
周晟又問了一遍,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嚴。
李庭繪:“民女……”
周晟:“回春堂,和善堂,醫善堂的進出貨賬本已經在朕手里了。”
知道已經隱瞞不了了,李庭繪道:“民女認罪。”
周晟嘴角滿是苦澀,“朕是詐你的。朕只是想,這種劇毒的藥材控制嚴格,若是要進貨,除非醫館分批進貨,否則不可能不被人發現。”
李庭繪:“皇上,民女當時也不知道平安妹妹是要給自己下毒。這藥民女也是第一次見這種配方,平安妹妹說,這藥雖然有毒,但是很多藥材相生相克,她說這個藥也能用來救人。”
說到后面李庭繪淚流滿面。
李庭繪:“我也不知道啊,我如果知道壓根兒不會給她。這到底是為什么啊。平安妹妹到底為什么要給自己下毒?”
周晟不想聽,只說道:“下去了。”
李庭繪退下后,福如海將紀昂蘭帶了進來。
周晟問:“皇后救過你的命。朕曾經說過,讓你將這份恩情記一輩子。”
紀昂蘭:“是,昂蘭一直記得。”
周晟:“那么皇后讓你做過什么出格的事情嗎?例如,偷偷查看展家書房里的奏折和軍報。”
紀昂蘭:“皇上,你怎么知道?”
紀平安并沒有告訴紀昂蘭自己要做什么,紀昂蘭也不知道紀平安如今的中毒昏迷和她往日的’出格‘有關,自然毫無防備。
周晟揮了揮手,讓福如海將人帶了下去。
殿內又恢復了那絕望般的安靜。
現在,他終于把一切都串起來了。
因為發現了他阻止任務完成的破綻,所以利用紀昂蘭和他在未央宮批改奏折,確認了自己的猜測。所以設計了這一切,用自己的命,給他半年的時間做出選擇。
周晟從椅子上站起來,身型頹然,一步一步往紀平安的臥房走去。
紀平安,你真的好狠的心。
紀平安,你到底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你說喜歡我是真的嗎?給我戒指又是因為什么?
為了讓我相信你已經相信了我,為了讓我愧疚,收回命令,成全你?
還是為了給我造一個夢,一個溫柔鄉,一個幸福的幻境?
讓我沉淪其中,不可自拔,一邊讓我愧疚,一邊讓我放不下,成為你的俘虜。
然后,順勢而為,挑一個合適的時機,假裝自己被牽連進皇權的恩怨中,給自己下毒,進一步加深我在這份愛里的愧疚,逼我放你回家。
周晟在紀平安床邊坐下,他問她:“紀平安,你喜歡我嗎?我已經分不清了。”
周晟在紀平安身邊躺下,像曾經很多次那樣,將她攬入懷里,他將下顎貼在她的肩膀上,“紀平安,是我錯了。我不該一意孤行,把你逼到這個地步。是我把你逼得太狠,才會讓你用選擇傷害自己的方式算計我。我錯了。我答應放你回家,用盡一切辦法讓你回家。你別睡了,醒過來好不好?”
兩個月后的某一天——
炮灰系統:“叮,恭喜主宿主任務完成,主副協議同時啟動。”
……
聽見系統的聲音,紀平安猛然睜開眼。
滴滴滴——
心率器響著,鼻尖傳來消毒水的味道。
凌云看向周圍,她躺在自己工作的醫院大廳內的一張小病床上。
周圍,穿著現代醫護裝的人們不斷地忙碌上。
她的右手還插著輸液針。
“凌大夫,你醒了!”
張幼婷將手中的記錄冊放下,走了過來,“凌大夫,你身體不舒服怎么不早說?”
凌云張了張嘴,聲音干澀:“我怎么了?”
張幼婷:“你呀,疲勞過度,昏倒在了辦公室,嚇死人了。”
凌云:“今天幾號?”
張幼婷:“病糊涂了不是?昨兒個你值班,十六號,你睡了一夜,今天十七號。”
也就是說,她穿越的兩年,在她的世界只過了一天。
她真的回來了。
也永遠回不去了。
洶涌的淚水奪眶而出。
凌云咬緊了牙根,可還是哭出了聲。
張幼婷急了:“怎么了怎么了?哎呀,你這孩子是不是受了委屈?別哭啊,你告訴我,我給你出頭。”
張幼婷是護士長,當了快二十年護士了,資歷很深。
凌云才剛博士畢業進來兩年。
對張幼婷而言,凌云和她女兒差不多大。
張幼婷抱住凌云,輕聲安慰:“別哭別哭,你告訴我,是不是有人給你穿小鞋了,我找他算賬去。”
凌云搖頭,“沒有,沒人欺負我,是我自己心里難受。”
張幼婷:“唉,工作嘛,就是這樣,你要是實在累了,請兩天假,回家休息休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別強撐著。”
凌云點頭。
凌云輸完液,從床上起來,去主任那里請假,離開醫院時,帶走了那本大男主小說《乾坤有云》。
小說還是那本小說,但是內容變了,從大男主一個人的開疆擴土,變成了一群人的成長歷程。
紀平安這個名字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變成了英年早逝。
曾經的暴君在小說的后半段,因為發妻亡故,洗心革面,成了人人稱頌的明君。
哪怕大男主宋懷章已經不會再揭竿起義,成為新的天下之主,他仍然是最中心的人物。
她想尋找的,想看到的人,只占了這本小說很小的一部分。
只言片語便描寫了他的一生。
到小說三分之二,一兩句寫清楚時間地點的文言文,就向她宣告了她愛人的死亡。
凌云請了一個長假,在公寓待了許久許久,昏天黑地,然后向醫院遞交了辭呈。
她有些累了。
漂泊在小說里的兩年,和當北漂的幾年,都累。
她想家了,很想很想,真的很想。
但是她不能帶著一個破碎的,悲傷的凌云回家,那會讓最愛她的爸媽擔心。
所以,她用七天的時間,將一切整理好,回到小城,自己的家。
回到熟悉的地方,推開家門,凌父凌母看到凌云,驚喜不已。
凌父接過凌云的行禮,凌母拉著她進來:“不是說工作忙嗎?怎么忽然回來了,也不提早說一聲,你看家里都沒幾個菜。”
凌云抱著凌母:“有的吃就不錯了,這不是以前我在家媽你訓我的話嗎?我這離開小半年,你就香我了?”
凌母:“看你嘴靈的。想吃什么,趕緊說,媽去樓下超市買。”
凌云:“媽媽做的,我都愛吃。”
凌母白了凌云一眼:“知道了。給你做糖醋魚,紅燒肘子,再來份清蒸蝦。”
凌云:“最愛媽媽了。”
凌父吃醋道:“我這行禮白提了?光愛媽媽,不愛爸爸?”
凌云:“最愛媽媽,第一愛爸爸。”
凌父:“這還差不多。”
凌云走進從小住到大的臥室,墻上掛滿了照片。
床上鋪著一層防塵罩,她將防塵罩揭下來重新換上新的床單被套。
淺藍色的純棉四件套,躺上去很舒服。
凌云看著吸頂燈,老房子隔音不好,隔味也不好,她鼻尖能聞出鄰居今天吃的是什么菜。
凌云抓住被子,將自己裹起來。
她的算計,至多只能瞞周晟一個月吧。
周晟那樣無論什么時候都冷靜,深諳帝王之術的人,一個月是極限了。
她只是賭,賭他心軟罷了。
她賭贏了,但更難受了。
他心軟了,放過了她,應該也不會為難李姐姐,冬春她們。
但是……
她應該也傷他的心了。
她昏迷的時候,偶爾會有模模糊糊的意識,好像聽見他哭了。
“菜好了。”
凌母喊了一聲,凌云甩了甩腦袋,從床上坐起來,努力揚起笑臉:“來了。”
飯桌上,糖醋魚,紅燒肘子,清蒸蝦。
凌云默默地吃著肘子,凌母笑了一聲:“怎么最愛吃的魚和蝦不吃了?”
凌云愣了一下。
以前在宮里,魚和蝦上桌后都是被處理好的,即便沒有處理好,也是周晟給她挑刺,給她剝。
一開始她不習慣,后來看他興致勃勃,樂此不疲,也就隨他了,漸漸地養成了習慣,下意識地就吃方便的菜,等著周晟給她挑刺剝殼。
凌云夾了一筷子魚肉,一口咬下去,是熟悉的家的味道。
她笑盈盈地看著凌母;“媽,真好吃。”
凌母又給她夾了一筷子,“好吃就多吃點。”
凌云:“嗯。”
過了一會兒,刺卡喉嚨里,凌云猛地咳嗽起來,咳著咳著眼淚出來了。
凌母一邊責備一邊給她拿鑷子:“多大人了,還被魚刺了,虧你還是個大夫。”
凌云張大嘴,凌母小心地將魚刺夾出來,心疼道:“工作太忙沒時間吃飯嗎?連吃魚都忘記怎么吃了?”
凌云擦了擦眼淚:“哪有,是我越來越挑食了。”
凌母:“瞧著都瘦了。那工作要是實在太忙,就換一個。”
凌云:“要換的。這次回來就不打算走了,我已經聯系以前的師姐,讓她推我進家門口的縣醫院。”
凌母愣住了,“真的決定了?”
以前那么要強,非要千里迢迢去京城大醫院的孩子怎么忽然就要回來了?
凌云點點頭:“嗯,因為發現外面千般好,沒有家里一絲暖。我想爸爸媽媽了,所以想回來,留在你們身邊。”
凌母:“說什么呢?你追你的夢想,我們不用你操心。”
凌云:“我的夢想就是當醫生啊。在京城當醫生,和在家里當醫生,都是當醫生。”
凌母和凌父對視一眼,兩個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疑問。
這孩子怎么不對勁?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負了?
在家休息了兩天,凌云已經習慣在這個燥熱的夏天扎一個馬尾,穿著拖鞋下樓晃蕩。
縣城人才外流,縣醫院一直缺大夫,加上有師姐內推,自己的學歷也很扎實,很快凌云就通過面試,確定了入職時間。
晚上,洗完澡,凌云坐在
電腦前,點開了游戲界面。
這個界面可以3D建模捏臉捏人。
她捏了一個3D周晟。
她看著電腦屏幕里會動會說話的小人,恍惚間,好像還在汴京,那個人還在她身邊。
小人:“紀大夫醫術了得,我很期待。”
小人有隨機語音庫,可以自己設置,紀平安隨意填了幾句,偏巧今天出現的就是這句。
凌云伸出食指不滿地戳屏幕:“混蛋,滿嘴虎狼之詞。”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凌云將電腦蓋上,“可以了。”
凌母端著果切走了進來,“吃點水果。”
凌云接過:“嗯。”
凌母看著凌云,欲言又止,猶豫了許久說道:“小云啊。”
凌云:“嗯?”
凌母:“媽看你回來后情緒一直不高,是不是遇著事了?媽和你說,人這一輩子啊,長的很,你要是到媽這個歲數,回過頭一看,除了生老病死,其他的事都不叫事。你呢,如果是真心想回家鄉醫院,爸媽巴不得把你留身邊。但如果,你是遇著事了,你和爸媽說,爸媽幫你出頭。咱不怕任何人。”
凌云低頭看著果盤:“沒有。沒遇著事。同事老師都對我很好。我只是難過。突然離開一個地方,喜歡的人,親密的朋友,以后都見不到了。”
說著說著,眼眶熱了起來,凌云拼命眨眼想把眼淚憋回去。
凌母抱住她:“傻丫頭,不就是京城嗎?咱這坐飛機過去就兩個多小時,又不遠。你以后想那邊的朋友了,就飛過去見他們。機票錢爸媽出。爸媽辛苦了一輩子,存了一大筆錢,足夠你下半輩子舒服過日子了。”
凌云:“我知道了,謝謝媽。”
她用力抱住凌母,眼淚吧嗒吧嗒往下落。
回不去的。
永遠回不去。
既然做出了選擇,就一定要面對現實。
她一直以為她能很好的接受這個結果,可是這個結果,遠比她想象中的更難受,更痛苦。
時間長河永不停歇,轉眼到了秋天,樹葉落盡,南方的天不下雪。
新年鐘聲敲響,難忘今宵,梨花開了滿樹。
凌云已經習慣小縣城的生活。
周末她走在樹下,白色的花瓣飄落在她紅色的圍巾上。
當初周晟的那條紅圍巾是她織的,這條也是。
所以其實都挺丑的。
因為織圍巾是她在未央宮和冬春學的,冬春技術好,她不好。
凌云低著頭走路,砰的一聲,撞到了人。
凌云:“對不起。”
她道完歉,聽見那人說:“紀大夫,梨花開了,春天也來了。”
聲音很熟悉。
甚至是過分熟悉。
凌云抬起頭,昨晚調戲過的3D建模跑出來了。
周晟彈了凌云腦門一下:“想什么呢?見到我不高興?”
凌云瞪大了眼睛,然后轉瞬紅了眼眶。
凌云:“是假的嗎?”
周晟:“去床上驗驗?”
凌云:“你怎么這個時候還說些亂七八糟的虎狼之詞。”
凌云攥緊了拳頭,不敢碰面前的人。
她可憐巴巴地看著他:“真的嗎?”
周晟:“真的。”
眼淚再也憋不住了,凌云:“你怎么會在這里?”
周晟:“有鬼東西讓我完成任務然后實現我一個心愿。不,不是這個。”
凌云看著他。
周晟:“是因為你愛我,我才會出現在這里。”
凌云眨眨眼:“不懂。”
周晟:“回家后變笨了。”
凌云一拳頭打過去,“不許罵我。”
周晟輕輕應了一聲:“嗯,記得,不許吼你,兇你,罵你,委屈你,讓你吃虧。”
凌云吸了吸鼻子:“到底怎么回事?”
周晟:“我不屬于這個世界,但是因為你愛我,所以我可以留在這里。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了,這個世界就會讓我離開。”
凌云:“還是不太明白。”
周晟:“它的意思是……”
周晟低頭,吻上凌云的唇。
白色的花瓣在風中紛紛飄落,凌云想起來了,那時沒到三個月復診,他一直沒來,她委屈極了。
周晟說:“春天還沒到。”
她回答:“梨花都開了。”
所以,梨花開了,春天到了,周晟該來找紀平安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