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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1章 第二百八十七章 賀春雪

    陳文嘉快速向星月灣降落。

    這倒不是她掌握了人魚游泳技巧, 而是因為身上的包裹實在太重,她被扯得一直下落。

    在史蒂夫的家里,陳文嘉套上了那條假人魚尾巴, 現在她瘋狂甩著自己的雙腿,爭取墜落地斜一點, 能夠飄到星月灣那個平臺的邊邊上, 而不是去更深的廢墟。

    “再努力一點!偏了偏了!往左甩!”

    一諾干著急, 使勁推陳文嘉的腰。

    陳文嘉甩偏了, 好像離星月灣越來越遠了。

    “哎呀, 你聽我的呀,往左甩,等等不對,反了反了,應該往右邊甩!”

    一諾連忙制止陳文嘉。

    “哎呀, 你別搗亂了!”

    陳文嘉忍不住大喊。

    她本來就笨拙,被一諾瞎指揮一通, 感覺腿都不知道該怎么擺。

    說起來, 都怪一諾那個沒用的系統。

    雖說是有傳送軸, 卻只能在已知目的地、并去過該地方的時候用。

    想傳送到水底的星月灣?傳送軸根本就做不到。

    陳文嘉飄飄蕩蕩了十分鐘,才勉強落到那個平臺某個鍋型建筑上。

    一落到實地, 避水珠開始發揮作用, 重力克服浮力、推著阻力,讓陳文嘉的身體變得輕松。

    但陳文嘉躺在地上, 沒有立刻起身。

    她問一諾:“你之前跟著文詩詩的時候,來過這里么?”

    賀冬舟的話讓陳文嘉有種羈絆感。

    海神在等她,是因為提前知道了些什么嗎?

    而且附著咒語的夜明珠怎么會被埋藏在距離大陸兩千米以下的人魚族海灣里?

    陳文嘉覺得不太對勁。

    一諾細細回憶了一翻,搖搖頭說:“我不記得了。”

    她的記憶零零散散的, 很多都記不清了。

    陳文嘉沒再發問,只是望著海灣里飄蕩的不知名絮狀物。

    她正看著,忽然發現視野漸漸變亮,絮狀物也溶解、變小、然后消失不見。

    “呀,終于來人啦。”

    陳文嘉眨眨眼,下意識往聲源看去,就見一個額頭中心有個藍色火焰的女孩笑盈盈看著她。

    她穿著件暗紅色的勁裝,上領圍著兩圈穿著各色貝殼石頭的金環。

    她包裹的地方太多,一點都不像喜歡赤裸肩膀和手臂的人魚族,反而像是人類。

    陳文嘉下意識往她下身看去,發現這姑娘并沒有長尾巴,而是兩條裹在黑色靴子里的腿。

    托尼說海神的額頭中心有符文,賀冬舟說海神在等陳文嘉。

    海神居然是有著兩條腿的人類?

    陳文嘉有些驚訝。

    等等,她居然還能在水底說話?她不怕水灌進嘴巴里?

    班尼給陳文嘉說,海水又咸又苦,魚群路過的時候,里面全是便便,所以他們人魚在外時一般都不用嘴說話。

    他們只會在平衡氣壓的時候才會張開嘴巴喝點海水,但大多時候是用魚鰓。

    陳文嘉下意識看向女孩的脖子,發現什么都沒有。

    “在找什么?尾巴和魚鰓嗎?”

    女孩往陳文嘉嘴巴上點了個可以讓她說話而不進水的泡泡,然后摸了把脖子,說:“我嫌它太丑,不怎么用它。”

    手拿開時,屬于人魚的魚鰓口出現在她白皙的脖子上。

    “至于魚尾……”

    她在原地轉了個圈圈,身上叮叮當當地響,她沖陳文嘉笑了下,臉上盡是靈

    依誮

    動,道:“誰告訴你人魚必須有魚尾的?我們也有沒有魚尾的種族哦。”

    “而且魚鰓也不是必要的,有些人魚用眼睛呼吸,有些人用鼻子,有些人用耳朵。”

    她一一點過自己單眼皮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和粉粉的耳朵,最后撅了下自己的屁股,說:“還有魚會用屁屁哦。”

    他們人魚有些是本來就存在的、有些是從人類進化來的,因為基因突變,用什么呼吸的都有,形態也有些不一樣。

    在東二星的南半球,還有獅子形狀的海底魚,但因為毛太重,物競天擇后變成了光滑的鱗片。

    他們生活在海洋最深處,不怎么出來露面,因為網不好,他們也不玩‘烏拉’。

    陳文嘉發現自己的嘴巴不再被水黏住,她心里明了,開口道:“原來是這樣。”

    “你好,我叫陳文。”

    她伸出了手。

    “呀,都忘了自我介紹了,你好,我叫【銘】,但我更愿意你叫我賀春雪。”

    賀春雪笑瞇瞇地握著陳文嘉的手,搖了搖。

    【銘】是海神的名字,不是她的名字,她原名賀春雪。

    陳文嘉了然:“你和賀冬舟是……?”

    聽名字,他們是兄妹。

    然而賀春雪揚著張嬌俏的臉,說:“我養育了他。”

    哦。

    原來是養育關系。

    陳文嘉思量著賀春雪的話,謹慎道:“那……您是史蒂夫的?”

    史蒂夫是賀冬舟他爹,賀春雪是賀冬舟他媽,那史蒂夫和賀春雪是夫妻?

    但賀春雪看起來頂多二十八九,史蒂夫都成一把枯槁海藻了,這年齡差也太大了點。

    “史蒂夫?”

    賀春雪疑惑。

    “哦,你是說趙尋?我和他沒有關系,我成為海神后,冬舟就寄養在了他家。”

    “海神獲得了信仰的力量,所以我老得很慢。”

    賀春雪淡笑著,手里輕而易舉就聚了一團光。

    海神由所有子民選出,虔誠會讓海神獲得信仰之力。

    這股力量讓海神擁有些尋常子民不會擁有的能力。

    陳文嘉看著賀春雪,從鍋蓋上爬起來,問:“你是神?”

    賀春雪搖了搖頭,道:“不,我是人。”

    她垂眸看自己手中的光團,輕輕一攏,光團散滅。

    賀春雪的眼睛和額頭中心的火焰一樣藍,她說:“自你能看到我開始,我就是人。”

    陳文嘉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不等她問,賀春雪突然轉了身,說:“趙尋送你來的?他怎么不進來?”

    以前趙尋天天守在這里,自從她把星月灣幸存的兩個孩子送給他養后,他來的次數越來越少。

    開始是三天來一次,后來是五天、一個周、兩個周、一個月……仔細算算,趙尋已經有半年沒有來過了。

    還有他。

    他也好久沒來了。

    她還以為他會和以前一樣,死皮賴臉地粘過來。

    沒想到一年過去,他音信全無。

    問趙尋他去了哪,趙尋支支吾吾說不上來。

    想著他倔強執拗的樣子,賀春雪心里嘆息,正要問陳文嘉有沒有看到賀冬舟,就聽陳文嘉道:“是賀冬舟帶我來的,他讓我把這些東西帶給你。”

    賀冬舟?帶了東西?

    賀春雪頓住步子,回頭。

    陳文嘉沒跟著賀春雪一起走,而是把全身的背包都卸下來。

    這些東西實在是太重,她下落耗費了很多體力,不愿意再背這么多東西。

    她背了大大小小十個包裹,連腿上都綁著個小包,但里面只有背上那個是她自己的。

    賀春雪看著陳文嘉扔在地上的背包,伸手攪出個小氣泡。

    氣泡越來越大,足夠容納陳文嘉和她周圍所有東西。

    水的粘附感和沉重感消失,陳文嘉置身在空氣之中。

    賀春雪也走進氣泡,隨便打開一個防水包。

    里面放了套水藍色的碎花裙,還包了不少小首飾。

    再打開另一個包,里面裝了各種零食。

    陳文嘉眼尖,還看到了兩袋小籠包和一袋餃子。

    別的包里要么是可愛的娃娃、要么是會放音樂的電池款隨身聽、要么是玩游戲的電子板,可能是怕沒電,電子板一共買了五個。

    還有些從主星淘來的小玩意。

    空間很快被擺得滿滿當當。

    陳文嘉看著地上的東西,心想怪不得那么重,賀冬舟恨不得把大陸都放在賀春雪眼前。

    等拆完了包裹,一一欣賞個遍,又細細裝好,賀春雪才去看地上的一堆武器。

    她打開罐子,把綠因子附到手上,笑著感嘆道:“他還真去了,都說了……”

    賀春雪突然止了話頭,看向陳文嘉。

    她明藍色的眼睛格外清亮,似乎對一切都心知肚明。

    賀春雪說:“謝謝你帶給我這些,雖然很想知道他的近況,但我想,今天的話題應該是你。”

    她一揮手,把所有的東西都挪到一邊,示意陳文嘉坐過來。

    她道:“海洋不和大陸相融,我族也從不和人類來往,從古至今,你是第二個來到這里的人類。”

    陳文嘉坐過去,問:“那第一個人類是誰?”

    “第一個?”

    賀春雪笑著從泡泡外拈來一些水,讓水變成六邊形的樣子。

    她先舉了舉綠因子,又舉了下六邊形,道:“第一個到來的人類,給了我們這個,然后帶走了這個。”

    看著那個六邊形,陳文嘉心里警惕起來。

    雖然賀春雪沒說,但毋庸置疑,來的那個人是文詩詩。

    符咒最開始來自黑芯,為了提取符咒,文詩詩找遍了整個人類星際。

    或許在某一年,她在【零】和一諾的幫助下來到了人魚海灣,和當時的海神做了交易,留下了綠因子,帶走了黑芯。

    但賀春雪能移物換形,她是海神,又叫【銘】,她和【零】、【侍女】就沒有關系嗎?

    賀春雪會不會也是【零】的傀儡,在某個時刻,她就變成【零】的模樣?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陳文嘉分不清,只能保持最高程度的警覺。

    她問:“那后來呢?”

    文詩詩走后,人魚族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海神要待在這片已經成了廢墟的星月灣里?

    “后來……”

    賀春雪緩緩看了一圈坍塌的海灣,說:“我說了,海洋和大陸不應該有交集,但第一個人類用一句預言敲開了我族的門,然后用這個換走了‘六角芯’。”

    她沒說是什么預言,沉默兩秒,繼續道:“當時的海神太過自傲,他同意交換,不過是認為自己愚弄了人類。”

    “他關押了那個人類,然后去印證預言的真假,后來……”

    賀春雪指著廢墟道:“預言靈驗,人魚的住所毀于一旦,惡鬼席卷海洋。”

    第292章 第兩百八十八章 星月往事。

    那位海神不信人類的預言, 獨自前往星月灣下面的無盡深淵。

    他的子民沒等到神的歸來,反而迎接到許多吃人的惡鬼。

    “我說的惡鬼就是黑東西,學名叫做獠(音譯)。”

    “獠在極快的速度內占據了星月灣, 那位海神從深淵爬出來,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錯, 便跳下去殺獠, 又讓當時的族長炸了整個星月灣。”

    星月灣的碎石堵住了深淵的缺口, 獠不再源源不斷涌出, 人魚族換來了暫時的安穩。

    聽到這里, 陳文嘉若有所感,問:“趙尋便是那位族長?”

    她突然想起,班尼好像叫趙星星,托尼叫什么月。

    星、月。

    星月灣。

    但文詩詩應該活躍在兩百多年前,趙尋活了那么久么?

    而且托尼說星月灣是十年前才坍塌的, 和賀春雪現在的話對不上,難道不止一個星月灣?

    賀春雪微微點頭, 道:“他是后來星月灣的族長, 當時的族長和海神一起被埋在深淵里, 趙尋是族長的兒子,他帶領族人們重建了星月灣。”

    “重建后的星月灣擔起了監管深淵的重任, 但十年前, 獠沖破石障,又冒了出來

    依誮

    , 事出緊急……”

    說到這里,賀春雪停了一下,眼神變得虛妄,她微轉了臉, 說:“雖然面上不許,但人類和我族族長早有交流,十年前,在我上任之際,各族長聯合起來,要求削弱我的權力。”

    人類社會采取議員選舉制,每一位議員都是從基層坐起,一步一步到了權力巔峰。

    就算是這樣,議員們的行為仍受到檢察機關的桎梏。

    海族則是一人集權、千萬人服從,大大小小的事務任由海神做主。

    海族也有規矩,但海神凌駕于規矩之上。

    海神是族人們選出來的,但海神便是對的么?兩百年前的怪物不就是海神放出來的嗎?

    對權力的欲望和對信仰的質疑早就催生了異心,而十年前的賀春雪勢單力薄,是唯一一位沒有任何海灣族長支持、由下而上選出來的‘草民海神’。

    下面族人脫離掌控的惶恐、對海神的蔑視和覬覦、再加上大陸人類的攛掇,各海灣族長聯合起來在海神宴上對賀春雪進行了威逼利誘。

    賀春雪就當不知情,言笑晏晏地躲過了圍剿,但族長們生了異心,明里一派祥和,暗里不斷和賀春雪作對。

    十年前的某天,趙尋上報星月灣深淵異常,賀春雪本早有準備,命令周邊海灣把早就準備好的石料扔下去,重新堵住缺口。

    然而各海灣族長偷工減料、磨磨蹭蹭,到星月灣時,原本足夠數額的石料居然十不存一。

    “當時情況緊急,‘獠’已經跑出多數,隔壁海灣里都有獠生吃人魚的消息,我權下松散,一時無人可用。”

    明明當時已被逼入絕境、事態如此危急,然而現在說起來時,賀春雪吸著賀冬舟帶來的檸檬紅茶,語氣云淡風輕:“最后沒辦法,我效仿先輩海神,再次炸了星月灣。”

    他們族群曾在海底稱霸,但‘獠’出現后,他們族有了天敵。

    任何引以為傲的手段都對‘獠’沒有效用,人魚族陷入巨大的危難之間。

    為了保住族群,賀春雪命令趙尋炸了星月灣。

    聽完賀春雪所說,陳文嘉沉默半響,問:“那……”

    賀春雪似乎知道陳文嘉要問什么,她打斷陳文嘉,把不知是罪孽還是悲哀的往事說出來:“‘獠’吃血肉,鎮壓它們只能活祭。”

    她說的石料里,都摻了打獵而來的生物血肉,只有這樣,‘獠’才會盡力往石頭里面鉆,而不是出來禍害她的子民。

    “星月灣不會再重建,除了趙尋和那兩個孩子,星月灣的人魚都埋葬在你所處的深淵之下。”

    集體利益高于一切,星月灣的族人成為了阻擋‘獠’的屏障。

    十年前,海神【銘】以再次犧牲星月灣為代價,又一次堵住了惡鬼的豁口。

    自此,星月灣不再有遺民,星月灣不會再重建。

    不知是不是幻聽,陳文嘉忽然聽到了海洋里嗚嗚的聲響。

    悲傷又寂寥。

    賀春雪沒有解釋,只是靜靜垂眼看著地面,什么表情都看不出。

    等耳邊的鳴音過去,陳文嘉才問:“你需要我做什么?”

    賀春雪是海洋至尊,功過是非、懲處獎賞都對她毫無意義,她也不需要陳文嘉評判過往。

    賀春雪把這些事情告訴陳文嘉,自然是有目的的。

    見陳文嘉問的坦蕩,賀春雪微微一笑,說:“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就像我一開始說的,你是第二個來到這里的人類。”

    從古至今,只有兩個人類來到星月灣。

    第一個人類用綠因子換走了黑芯,并留下一句預言。

    這句預言讓人魚族意識到了深海中的危難。

    而兩百多年過去,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樣,又有一位人類來到了星月灣。

    賀春雪把那罐綠因子放在身前,然后朝陳文嘉伸出了手,笑著說:“上一次你們留下了綠因子,這讓我族有能力抵抗獠的侵襲,陳文,現在到你了。”

    陳文嘉來到這里,是想留下什么、帶走什么?人魚族的未來又會如何?

    就如臨別時賀冬舟對陳文嘉所說的,對于人魚族來說,或許這就是一種命運。

    但陳文嘉這時候該說什么?

    告訴她全人類萬千性命都集于我一身,可就算我做出了選擇,人類最后的命運也不會因為我而改變?

    陳文嘉和文詩詩都是別人游戲中的玩具,但文詩詩卻被欺騙得徹底,自愿走到了最后一步。

    至于陳文嘉,她得知了欺騙和謊言,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懷著更深重的痛苦茫茫然走下去。

    見陳文嘉沉默,賀春雪寬和道:“沒關系,說什么都可以。”

    關于現在、關于未來、關于生機、關于滅亡……說什么都可以。

    陳文嘉斟酌半響,垂眼搖了搖頭,道:“抱歉,我沒有什么想說的。”

    她的所作所為有什么意義呢?她就如一個提線木偶般前進,她什么也說不出。

    賀春雪怔然。

    陳文嘉掏出一個防水袋,把里面的耳麥拿出來,開機、打開照片,然后對賀春雪道:“我來是為了尋找這個。”

    賀春雪看著照片里的明珠,一時無話。

    看她的神色,她似乎在思考別的事。

    半響,賀春雪說:“沒什么想說也是一種答案。”

    回答完陳文嘉上一個問題,賀春雪才道:“這里是以往趙尋帶人修建的安息墓,但十年前星月灣被炸毀后,安息墓被壓在了碎石下,就算是人魚族也找不到安息墓現在在哪。”

    星月灣下的深淵被填了一層又一層,單靠陳文嘉一個人找,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時候去。

    “但幸運的是,我知道怎么去,我可以帶你去。”

    她是海神,她自然能有辦法找到安息墓。

    “可是……”

    賀春雪朗然一笑,問:“你要帶走這顆明珠?你能用什么來交換呢?”

    她固執地認為陳文嘉就是命定之人,非要按照兩百多年前的場景進行一比一還原。

    上一次來的人類帶走了黑芯,留下了綠因子。

    這次陳文嘉要帶走明珠,就必須留下一件等值的東西。

    陳文嘉早有準備,她假裝從包里翻找,然后從系統里拿出一個施加了禁制的傳送卷軸。

    深海人魚也是人類,陳文嘉不愿看到同類受苦。

    她能做的不多,但危難之際,或許傳送卷軸會給人魚族留下生機。

    傳送卷軸也很符合賀春雪的要求,珍貴、稀有、價值相等。

    陳文嘉道:“等我從墓里出來后,卷軸的禁制就會解開,到時你才能知道如何使用它。”

    剛剛她讓一諾加了個小魔法陣,只有陳文嘉順利出來,賀春雪才能順利念出卷軸的咒語并讓它生效。

    賀春雪接過牛皮卷軸顛了顛,覺得這交易很是劃算。

    “好,你現在就要去,還是再等等?我可以帶你參觀一下這里。”

    賀春雪把自己禁錮在星月灣,十年過去,除了趙尋和賀冬舟,她都沒怎么和別人說說話。

    陳文嘉道:“現在就去吧。”

    她想盡快找到明珠,然后回晨昏島。

    賀春雪心里有些遺憾,但也不挽留,站起來拍拍屁股,道:“行,那就走吧。”

    陳文嘉降落的地點位于大平臺邊緣,站起來往前看就是懸崖。

    陳文嘉凝望深淵,在能看到的范圍內,深淵之下布滿了碎石。

    她問:“‘獠’是從哪里鉆出來的?”

    大陸上的克洛族來自另一片宇宙空間,大陸上的特勒怪來自土壤和地底的巖層,那么海洋里的‘獠’來自哪里?

    賀春雪和陳文嘉并肩,也望著深淵之下,說:“不知道,這里最深的地方被堵得嚴嚴實實,它們像是憑空出現一樣。”

    在最痛苦、最煎熬的那幾年,賀春雪懷著必死的孤勇沖下了深淵,她帶著僅剩的綠因子過關斬將來到盡頭,卻什么都沒發現。

    最深處,只有一堵聲波穿進去都無法往返的冰冷巖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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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類會用科學、復雜科學、綜合性復雜科學或者目前無法得知的科學來解釋看起來不科學的事情。

    而在陳文嘉這里,當賀春雪說深淵盡頭是一堵墻時,她第一反應是怪力亂神。

    為了這場游戲,【零】和【侍女】設置了無數障礙。

    或許海底的‘獠’也是他們弄出來的。

    就像是他們能讓死人變成喪尸、能讓克洛族瞬間移動、能在一瞬間殺死數十人。

    每一個障礙都是一個線索,海底的人魚族和獠又暗含著什么呢?

    陳文嘉隱隱有不安的感覺。

    她看了一會,對賀春雪道:“我們走吧。”

    她已經來了,不管怎樣她都要去看一看。

    陳文嘉已經轉了身,但賀春雪動也不動。

    賀春雪道:“我們已經到了。”

    已經到了?

    陳文嘉疑惑地看一眼四周,可她們根本就沒怎么動呀?

    從她降落到這里開始,她們就一步未挪。

    陳文嘉遲疑地問:“是要從這跳下去嗎?”

    安息墓在深淵下,難道他們要先從這個平臺上像跳水那樣跳下去?

    “確實要跳下去,但不是跳這。”

    賀春雪微微一笑,對陳文嘉身后揮了下手,悠然道:“我們從這下去。”

    陳文嘉在賀春雪揮手時就感覺背后一涼,她回頭一看,就見她剛剛趴過的、她剛好掉落在最凸的那里、她覺得十分捅腰的鍋蓋建筑被頂了起來,露出一個大洞,大洞上附了層泡泡膜隔水。

    賀春雪背著手,兩步跳到洞口那,聲音帶上點嬌俏:“怎么樣?是不是很驚喜?山脈里有通道,從這里下去,可以直達安息墓哦~”

    驚喜?

    陳文嘉望著賀春雪背后露出來的那點傳送卷軸軸筒,以及她背后浮起來的鍋蓋建筑……沉默了。

    埋藏在深淵碎石之下、極其難以尋找的安息墓原來……原來在這里啊。

    第293章 第二百八十九章 關小寒和陳老板。……

    畢竟收了陳文嘉一個傳送卷軸, 賀春雪找了塊合適的石頭,讓陳文嘉坐上去,然后用力量平平穩穩、舒舒服服的把她送進了洞里。

    陳文嘉在巖壁之間緩緩下墜, 她屁股下的石頭左拐右拐、七拐八拐后又平坦地行駛了十分鐘,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此時離出去的洞口還有半米的距離, 兩邊巖壁太窄, 陳文嘉只能縮著肩膀把自己塞過去。

    可能是因為山體坍塌或者是山巖自然內溶解, 這里形成了一個封閉層, 又因為山體中的各種缺口, 這里沒有海水但有空氣。

    出去后沿著圓形巖壁繞60°左右,就能看到安息墓緊閉的兩米高石門。

    不知是因為第一次盜……不,不是,是拜訪別人的墓。

    不知是因為第一次拜訪別人的墓有些緊張,還是因為【零】可能會出現而惶恐, 或者是擔心里面會蹦出什么粽子、大豬蹄子,陳文嘉覺得自己的心在突突小跳。

    她吞了吞口水, 閉著眼呼出口氣, 才把賀春雪給的魚鱗鑰匙扣在石門的凹槽上。

    什么咔噠響了一下, 石門出現一條縫。

    陳文嘉把鑰匙拔出來,沿著縫向外摳門, 把石門慢慢打開。

    塵封的冰冷氣息撲面而來, 浮塵在縫隙中飄揚,隱約還帶著一股……

    一股紅燒牛肉泡面的味道……?

    陳文嘉擔心里面有異動, 所以開門很謹慎,保持到剛好能用眼睛打量里面的距離。

    在聞到泡面味后,陳文嘉一愣,第一反應是自己已經餓出幻覺了?早知道剛剛就應該吃點賀春雪的小籠包。

    第二反應是人魚祖先的骨灰居然是泡面味的?

    至于第三和第四反應, 她在想是誰來上貢了還是誰來盜/墓了?沒想到星際都還有盜/墓這種職業。

    陳文嘉正要收斂亂飄的思緒,石門里就射出一束光。

    里面果然不對勁!

    陳文嘉一閃,手腕一轉握緊了綠因子噴筒。

    不管是人是獠還是祖先還是人魚粽子,出來后先捅一刀再說。

    陳文嘉正想著,石門就被從內推開。

    陳文嘉跟著往后退,綠因子噴筒都冒出了頭,就見丁寒穿著軍裝露出半個身子。

    丁寒伸出白白凈凈的一張手,望著陳文嘉說:“進來吧,等你半天了。”

    他好像來的時候就帶了一套衣服,下了海,還是穿著那套沒來及換下的軍官服。

    可……可丁寒為什么能來到3000米以下的深海呢?

    陳文嘉一時想不明白。

    她原本很是緊繃,見到丁寒立馬震驚,又習慣性在丁寒面前放松,于是松懈一瞬,她就下意識握上了丁寒伸出的手,問:“你……你怎么來的?”

    海底壓力這么大、又沒有氧氣,他怎么來的?

    丁寒順勢把陳文嘉拉進去,然后自然扣住她的手,緊緊握住不讓她抽回去。

    不等丁寒說話,心虛又忐忑的史蒂夫就蹦跶了過來。

    他搓著手道:“對不起啊關老板,那個……那個陳老板出了五倍的高價,我良心過不去,但嘴上實在是沒法拒絕……”

    史蒂夫原名趙尋,是星月灣的族長,他世代長于此,這里所有的墓又是他修建的,他自然有法子來這里。

    不走海里那條道也能來。

    他本來很有職業道德,收了陳文嘉五十萬,自然要對客戶的隱私保密。

    可后來的這些人對他威逼利誘,他上沒老但下有小啊,何況他們還出了二百五十萬。

    反正這些人也和陳文嘉認識,還給了二百五十萬,他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雖然實際上,五倍的價格一出,史蒂夫想都沒想就連聲喊成交,立刻帶著丁寒等人下墓,生怕他們反悔。

    史蒂夫給陳文嘉解釋了一番,盡量把自己說得無可奈何一些。

    丁寒補充道:“這里有人魚族的通風口,我們炸了山,從集氧池那里沿著通風口下來的。”

    人魚又不是厭氧生物,也需要氧氣。

    為了更好的生活、繁衍,他們不僅弄出了制氧機,還想方設法地從外面抽氧進來。

    “溫絮柳他們也跟著下來了,正在前面的空洞穴里煮泡面,要不要吃點?小寒?”

    丁寒重點強調了最后兩個字。

    史蒂夫告訴丁寒說,花五十萬雇他的老板姓關,叫關小寒。

    陳文嘉不吭聲,心想早知道就不用熟人的名字了。

    這下好,她完全前功盡棄。

    趙旭出來混都要給自己取個假名字叫史蒂夫,陳文嘉也不好戳穿丁寒,只能不情不愿瞧了笑著的丁寒一眼,說:“那就吃點吧,陳老板。”

    為了防止塌陷,趙尋在選址的時候,根據地形把安息墓建在了數次地震都沒有坍塌的大山山體里。

    從安息墓正門進去,繞過天然石柱,就到了平時祭奠的大堂,溫絮柳等人在那煮泡面,水燒得咕嚕咕嚕響。

    丁寒說他們也剛來

    弋?

    ,在確認周圍安全后,就開始休息,等著陳文嘉過來。

    陳文嘉看著背對著她嗦面的溫絮柳和溫清瞳,郁悶地想:難怪她走的時候這群人沒黏著她,原來是早找到了方法進來。

    丁寒走得比陳文嘉快,陳文嘉慢吞吞的,被丁寒拉著走。

    看著丁寒的后腦勺,陳文嘉忍不住腹誹:有錢了不起嗎?還五倍的價格。

    她又看了眼在丁寒旁邊蹦跶、賠笑說等會怎么下墓的史蒂夫,忍不住想:

    五五二百五,一群二百五。

    小七他們率先看到了陳文嘉,激動地站起來打招呼。

    有人催促同伴去包里翻食物,馬不停蹄地給陳文嘉煮泡面。

    溫清瞳和溫絮柳的臉上還沾著泡面的調料,見陳文嘉來了,站起來沖著陳文嘉嘿嘿笑。

    溫絮柳怕陳文嘉怪他們擅自做主下海,他舉了舉手里的一次性碗,轉移話題道:“文姐,你來啦,吃兩口不?”

    陳文嘉給眾人打了個招呼,說:“你們先吃。”

    陳文嘉有點挫敗、有點羞赧、還有點無奈。

    挫敗是因為她沒想到自己游了快大半個海洋那么深,突破重重困難,結果丁寒等人直接威逼利誘史蒂夫,從陸上就直挺挺繞下來了。

    而且她艱難地對丁寒裝了那么久的冷漠,結果輕而易舉就被一個名字給泄露出來。

    哪有人……哪有人會用別人的名字取名啊,一聽就膩歪。

    一想到大家比她還提前來安息墓,而且還知道她取的假名,陳文嘉就羞赧。

    至于無奈。

    溫絮柳等人并沒有一個必要的理由跟著她,他們還是來了。

    而丁寒……他就更不用說。

    就算陳文嘉冷漠、故意疏離,他也要跟過來。

    各種情感讓陳文嘉心軟,偽裝松懈,她對溫絮柳等人說不出什么責怪之話、也對丁寒冷漠不起來。

    十七和十六給陳文嘉讓出了最舒服的位子,還在下面鋪了個墊子。

    因為陳文嘉渾身都是濕的,一號和二號翻出來兩條毛巾,一個給陳文嘉擦身,一個給陳文嘉擦頭發。

    其他人也圍著陳文嘉轉,要么在煮面,要么就是翻背包找吃的,還有找披風、找傷寒藥的,生怕陳文嘉感冒。

    溫家熱情得讓陳文嘉心暖,也讓她難以招架。

    她連忙制止大家,讓他們自己做自己的事,別管她。

    溫清瞳說小姐剛下來,需要休息。

    于是大家立馬縮回去,自己干自己的事,但興奮的眼神時不時往陳文嘉那瞟。

    溫家人自己承認,他們在看到主人時就會像狗一樣熱情地貼過去。

    在溫家人圍著陳文嘉歡樂的搖尾巴時,陳文嘉和丁寒的面也好了,都是滿滿當當的一大碗,有煎蛋有鹵蛋,還有新鮮蔬菜。

    三號帶著十二歡歡喜喜把面端過來,說:“小姐,您放心吃,不夠還有,菜都是十二洗好后單獨包裝帶來的,很新鮮。”

    他們知道這次來是為了服侍好陳文嘉,所以什么都帶了,什么都一頂一的好,全是陳文嘉特供、陳文嘉專用。

    聽三號提到她,十二有些害羞。

    她眨著雙大眼睛,看一眼陳文嘉,又把頭低下去。

    陳文嘉本想說不用那么隆重,她感覺她現在的待遇就是皇帝出征,眾仆從眾星拱月似服侍她,這讓她極不自在。

    但望著十二單純害羞的眼睛,陳文嘉又說不出上面聽起來就像是埋怨責怪的話。

    她只好道:“好,謝謝你十二,還有大家,都辛苦了。”

    大家都嘿嘿一笑,像是被順毛后的金毛,開心又乖順地說沒什么、應該的、您好好吃飯、有事隨便吩咐。

    陳文嘉連連應聲,她不自覺看一眼旁邊的丁寒,對方正低頭悶聲發笑。

    見陳文嘉郁悶地望過來,丁寒照顧她的面子,正色道:“不用謝,快吃面吧,再不吃就坨了,小寒。”

    小寒、小寒、小寒。

    陳文嘉決定回去后不用自己的血犒勞溫家人了,而是直接把丁寒扔過去,讓溫家人直接生啃他。

    她戳兩下面條,也不知道在生什么小情侶之間的氣,她回道:“好的,陳老板。”

    陳老板沒聽出對方不高興,反而覺得這樣的對話很有意思。

    他把碗湊過來,說:“小寒可以幫我分擔點嗎?太多了,我吃不完。”

    小寒正想說不可以,陳老板就把碗里的煎雞蛋撥給了她。

    不可以,可是她喜歡吃雞蛋,尤其是煎雞蛋和西紅柿炒雞蛋。

    陳文嘉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只能夾著那個蛋,默默咬了一口。

    算了,還是她自己放血給溫家人吧。

    陳老板皮膚白、又好看、還貼心,被別人啃的話著實可惜。

    陳文嘉想了想,看著碗里的鹵蛋說:“我不喜歡吃鹵蛋。”

    她像是在自言自語,但耳朵靈又時刻顧著她的陳老板立馬把碗湊過來,說:“不喜歡就給我吧。”

    海里冷,這讓陳老板的臉有些蒼白。

    他瘦了不少,疲憊讓他的眼神少了凌厲的光,看起來又可憐又乖。

    陳文嘉忍不住離他近點,肩膀貼著肩膀,希望把熱量傳給他一些。

    她想:雖然陳老板嗦面的時候也有聲音,但他其實又瘦又軟。

    這樣的陳老板,她自己平時都啃不了多少,還是別讓別人啃了。

    第294章 第二百九十章 “如果你死了,我會很傷……

    祭祀堂的燈已經損壞, 十四往墻壁上扔了幾個粘球,把手電筒固定在上面。

    這里可以容納上百人,溫絮柳等人在看臺上的碑文和璧上的畫, 遇到感興趣的,就回頭問史蒂夫。

    史蒂夫也分到了碗面, 正坐在最里面祭祀臺的臺面上嗦拉著, 聽別人叫他, 他鼓著一張嘴就開始解釋:“這是我們的習俗, 誰死了就要寫些話, 什么一要回、二要投,大概就是說死后也要常回家鄉看看,要是能投胎,希望能投到海灣里,因為他上輩子的親人還在這里思念他。”

    聽史蒂夫這樣說, 溫清瞳好奇地問:“投胎?死后還可以重新活一次嗎?”

    溫清瞳年齡還小,又沒死過,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史蒂夫平時說方言, 見今天人多, 他就開始說塑料普通話,他笑道:“會的, 反正我相信會。”

    他拿筷子指了指周圍, 說:“他們會忘掉痛苦的事,然后高高興興回來, 重新活下去。”

    溫清瞳點點頭,沖著溫絮柳說:“那我也相信。”

    溫絮柳拍拍溫清瞳的頭,笑道:“你相信什么,你又不會死。”

    溫清瞳的血脈覺醒程度堪比史上最強的溫自酌, 在場所有人里,她是最不會死的。

    史蒂夫聽著兩個年輕人的話,笑了笑,挑起一大口面就塞進嘴里,似乎沒受任何影響。

    史蒂夫又名趙尋。

    趙尋——星月灣族長,重建了星月灣,又炸毀了星月灣,親手將自己的族人葬送在深淵。

    回憶賀春雪告訴她的事情,陳文嘉仔細觀察了下史蒂夫。

    確實如他自己所說,他已經老了。

    因為是從陸地下來的,他很久都沒有接觸水源,上身不僅皺巴,現在還干巴巴,起了一層白屑。

    他魚尾上的鱗片本來就蜷曲丑陋,不知在哪蹭了一下,唰唰掉了很多,露出里面衰老的褐色肉。

    趙尋不知道是懷著怎樣殷切的希望重建了星月灣,也不知道是懷著怎樣深重的痛苦親手毀了那里。

    不管悲苦與否,他都活過了歲歲年年,變成了現在窮苦、蒼老的史蒂夫。

    那她呢?

    陳文嘉忍不住想。

    活著遠比死去痛苦、活著需要勇氣、活著是一種折磨。

    她身邊的人似乎一個個都在離她而去,她要怎么辦?

    王素、張安平、王彪、張白虎、小葵……這些人已經死去,未來還有誰會死亡?

    陳文嘉不敢想下去,她覺得握著她的那只手滾燙無比。

    一瞬間的惶恐不安變成一條毒蛇,從相握的手中鉆出來,陳文嘉避之不及,連忙抽手,卻被丁寒死死按住。

    丁

    銥誮

    寒望著陳文嘉,問:“你在想什么?”

    月光城事件似乎給陳文嘉留下來極大的后遺癥和極強的心理陰影,再加上不刃傭兵團和小葵的事,丁寒能感覺到,陳文嘉一直活在惶恐不安中。

    她極力推開周圍的一切,企圖將自己變成孤獨冷漠的流亡者。

    似乎這樣令人崩潰、令人痛苦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她就可以把自己裝進名為安全的殼子里。

    丁寒不管陳文嘉要做什么,他只希望陳文嘉把他也帶上、裝進去。

    丁寒的眼睛總是讓人安心,但這次,陳文嘉看著他的眼睛,心里更加忐忑。

    她知道這是和丁寒說清楚的時候。

    陳文嘉沒有偽裝,平心靜氣地看著丁寒道:“我在想該拿你怎么辦?”

    丁寒不是菟絲子,更不是嬌軟小白兔。

    陳文嘉能做的事情丁寒也能做到,甚至可能比陳文嘉做的還要好。

    除了能力,他也很有毅力和耐心,只要他想,他可以把歲月經年都花在尋找陳文嘉身上。

    這次不就是很好的證明嗎?

    明明陳文嘉身陷囹圄、全民狙擊,丁寒都能妥善處理好陳文嘉的事,并只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就找到了聯盟GELIN系統都找不到的陳文嘉。

    這樣的丁寒,陳文嘉能拿他怎么辦呢?

    丁寒死死拉住陳文嘉的手十指相扣,垂下眼說:“聯盟那邊我隨時可以脫身,你只需要帶我走。”

    陳文嘉不用想該怎么辦,丁寒不顧一切來到星月灣就已經給出了答案。

    怎么樣都可以,只要帶上他一起就好。

    愛意正當潮頭,他愿意為陳文嘉做任何事情。

    陳文嘉沒再掙扎,她忽然發現,明明自己的身體害怕地要發顫,可她的手還是溫熱的,比起丁寒冰冷的手指,她的手要熱很多。

    他穿得少,又瘦了好多,他應該很冷。

    陳文嘉沉默不語,但是用肩膀擠著丁寒。

    丁寒立馬明了,手松開,縮進陳文嘉的懷里。

    陳文嘉摟著他,然后又用另一只手捏住他的指腹。

    丁寒的手并不柔軟,上面有淺淺的一層繭子。

    陳文嘉揉了一下,進而包裹住他整只手,將溫暖傳遞給他。

    溫絮柳嚷嚷著說等會要下墓去探探路,讓小七把史蒂夫舉著下樓梯。

    史蒂夫蹦蹦跳跳地走,又慢還容易摔,下來的時候趔趄好幾次。

    溫絮柳說要體諒少數族群,也要尊老愛幼,讓小七抱著史蒂夫下去。

    小七一個黃花大小伙子,連喜歡的人都沒抱過,自然不愿意抱一個嘩啦啦掉鱗片的腥臭老人魚,他死活不干,說自己力氣小,抱不動。

    但小七不抱就得找別人抱,其他人也不想抱,立馬把小七往史蒂夫那里拖,小七則死命巴拉住溫清瞳的腿,說不公平,他要求選舉投票,而當事人史蒂夫則笑呵呵地看著他們鬧騰。

    那邊吵吵嚷嚷,而角落里,陳文嘉和丁寒相互依偎在一起,他們看起來是那么親昵、那么溫暖。

    陳文嘉幫丁寒取暖,她的舉動看起來很溫柔,然而她卻說:“你不能跟著我。”

    她一句話就把剛要升起來的溫度打散。

    陳文嘉沉默兩秒,說出那幾個她連提都不敢提的字,她說:“跟著我,你會死。”

    她身邊已經死了很多人,她不敢想丁寒會是下一個。

    陳文嘉怕丁寒說只要能跟著他,他不怕死,所以她繼續道:“如果你死了,我會很傷心。”

    言語無法表達她萬分之一的情緒。

    如果她真的害死了丁寒……她不敢有這個設想。

    如果真有那一天,她的五臟六腑、她全身的經脈、她全部的思緒都會崩塌掉,她可能會變成一個傻子、一個瘋子、一個精神病。

    要是承受不住,她可能會像小葵那樣用自殺使自己解脫,也有可能懷著深切的憎恨,像張友康那樣用活著折磨自己。

    不管她會選擇怎樣的方式,她都只會期望一件事:希望丁寒活著,只有活著才有無限可能。

    或許活下去的丁寒不會再喜歡她,甚至忘記她,這都沒有關系。

    丁寒本來就在一條光明大道上,他就像是氣運之子一樣,被所有的一切眷顧。

    丁寒應該在他的坦蕩大路上受人崇拜、受人敬仰,而不是和她在一起,最后死在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或許是臭水溝、或許連尸骨都不剩。

    陳文嘉越發堅定了推遠丁寒的決心,她說:“我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我不會死,但如果你跟我,我會害死你。”

    她做的事情確實很危險,如果非要形容,她就是在與【零】這些自稱神明的人斗爭。

    但【零】他們不會讓她死得那么容易,他們會讓她周圍的人一個一個死去,借此折磨她、使她痛苦。

    那些人似乎就是以此為樂。

    陳文嘉不知道她這樣做有沒有用,但讓丁寒遠離她,她會安心很多,然后集中精力對抗他們。

    她的人生已經被摧毀,她不想讓別人的人生也在彈指一揮間被毀掉。

    她不會死?但會害死他?

    丁寒一時無話。

    陳文嘉的身體很溫暖,他現在全身冰寒,對這溫暖很是貪戀。

    但他心里惶惶然,總覺得下一秒她就會離他而去。

    丁寒沉默半響,才開口道:“我不會那么容易死。”

    他知道陳文嘉在擔心什么。

    她的連長、班長、戰友、甚至是妹妹,都死了。

    她覺得這些都是她的錯,她擔心她害死的下一個人會是他。

    但他不是別的任何人,他不會那么容易死,陳文嘉為什么那么篤定?

    他們都是人,如果他會死,那么陳文嘉呢?她就不會死嗎?

    上次陳文嘉渾身是血站在實驗室里的樣子在丁寒腦海里揮之不去,一想到陳文嘉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出意外,丁寒就控制不住攥緊了陳文嘉的手。

    他垂著眼,望著陳文嘉手上一道不知道在哪刮的傷口,說:“可是如果你死了,我也會很傷心。”

    如果陳文嘉死了,他想他會找到傷害陳文嘉的所有人、任何一個人,和他們逐一清算。

    等給陳文嘉報完仇,然后……然后他也不知道該做什么了。

    地球上高危、高風險的工作早就讓他疲倦不堪,來到星際后,如果不是為了尋找陳文嘉,他可能會隨便找個地方坐等死亡,而不會進入聯盟工作。

    現在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好好生活的理由,如果陳文嘉在這個星際消失,那他……他該怎么辦?

    丁寒不敢想象。

    丁寒說話很簡短,但陳文嘉明白他的全部意思。

    從丁寒的角度來看,陳文嘉說的話沒有任何依據。

    她怎么就那么篤定自己不會死?而且如果他跟著她,她就一定會害死他?

    就像她擔心丁寒會出事一樣,丁寒也會擔心她。

    陳文嘉想狠心說這是她自己的事,不用丁寒管。

    但丁寒管她的事管的還少嗎?

    從降落到這片星際開始,到他們再次相遇,又到軍校,一直到現在,丁寒哪次沒管她?哪次沒把她安排妥帖?哪次沒給她兜底?她怎么能向丁寒說出你別管我這種話?

    所以她能拿丁寒怎么辦呢?她要拿喜歡她、她喜歡的丁寒怎么辦?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力道大得熨燙她的心。

    陳文嘉張了張口,任由他握著,最終還是沉默下來。

    陳文嘉不回應,丁寒便也不說話。

    沉重的氛圍蔓延。

    雖然兩人對話的音調都軟,但態度同樣強硬。

    就算是最相愛的人,也會因為一些事情爭吵,可能會撕破臉皮、歇斯底里,然后在痛苦和破碎中繼續相愛。

    可在陳文嘉和丁寒身上,他們相互依偎在一起,自始至終都很平靜和理性。

    但又讓人覺得辛酸和黯淡。

    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已經快要到達極

    銥誮

    點。

    陳文嘉覺得丁寒的手越來越滾燙,她想:應該差不多了,他應該暖和了,不冷了。

    她輕輕動了下手,想要抽出來。

    丁寒察覺到了,他沒說話,但緊緊握著她的手,不讓她抽動分毫。

    如果抽手代表陳文嘉的態度,那么不放手就是他的態度。

    陳文嘉沒覺得糾纏的手代表一種哀傷的、挽留的、不可逆轉的分開,她可以和丁寒在這死犟下去,但現實情況好像不允許。

    她看一眼抿著嘴的丁寒,心里嘆息,低聲道:“學長,回來再拉手好不好?我想去上個廁所。”

    活人會被尿憋死,她現在真的有點尿急。

    就算是書里的主角或者反派或者炮灰,作為一個人、一個擁有所有普通人特征的人,平時也需要上廁所的。

    更何況她從下海到現在都過了五六個小時,上個廁所多正常。

    休息時間差不多快結束了,她再不出去上廁所,等會就真的只能在人家墓里找地方解決。

    那多尷尬、多大不敬。

    陳文嘉覺得自己要是人魚祖先,看到別人在自己墓里尿尿,指定立馬從地府還陽,變成大粽子索命。

    丁寒想到了很多陳文嘉會說的話,也想了很多反駁她的話,但陳文嘉此時說的這句他是真沒想到,這確實是不得不放手的理由。

    人有三急,丁寒立馬就松了手,但他怕陳文嘉像上次那樣離開,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丁寒的擔心有點多余。

    他都已經到安息墓里了,陳文嘉就算是想要和他分開,也是出墓之后。

    而且這里就這么大點地方,陳文嘉想跑也沒地方跑,更別提她是真尿急,也沒什么想跑的心思。

    所以陳文嘉點頭說好。

    兩個人沒再提什么死不死的事,手拉著手,像小學生結伴上廁所那樣去外面上廁所。

    等陳文嘉解決完回來時,溫絮柳等人已經把墓下探了個遍。

    他揶揄地看著一起回來的兩人,沖陳文嘉擠眉弄眼。

    陳文嘉一看溫絮柳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一些少兒不宜的事,但她很冤枉,剛剛她和丁寒真的什么都沒干。

    就是回來的時候,丁寒把她推到門前摟著脖子親了一下,然后,然后她捧著他的臉,就,就親了一小會。

    他們十多天沒見了,情侶之間接吻多正常?

    第295章 第二百九十一章 獠。

    陳文嘉無視溫絮柳的眼神, 鎮定自若地走過去問:“下面怎么樣?”

    溫絮柳提著把J2系列沖鋒□□,道:“沒什么危險,一共八個房間, 兩個打不開,其他的房間除了蚌棺就是蚌棺。”

    從祭臺后面的樓梯口下去, 就能看到一條橫甬道, 兩邊的盡頭是緊閉的大房間, 左右各有三個房間, 均緊閉大門。

    史蒂夫說為了防止一些東西溜進去, 門常年關閉,只有祭祀期間會打開,族內人會擦擦灰、修修蚌殼什么的。

    他一邊拿鑰匙開門,一邊像個導游似的介紹,溫絮柳等人左看看、右摸摸, 時不時點點頭,就要動手撬開蚌殼, 看看里面會不會有危險。

    史蒂夫見他們這動作, 鱗片都豎起來了, 當場撲過去制止,然后給蚌材磕頭道歉, 說無意叨擾。

    他神神叨叨的模樣哄得溫清瞳一愣一愣的, 按著小七他們給蚌棺鞠躬。

    除了開不開的那兩個大門,其他地方都被溫家人仔仔細細檢查個遍, 確定沒問題后,溫絮柳便上樓等陳文嘉。

    他道:“文姐,我們沒找到你說的那個祭祀臺,我給老魚形容了一下, 他說如果他剛剛坐的那個臺子不是的話,就應該在樓下甬道盡頭的門里。”

    “他們族講究什么杠桿對稱,兩邊的裝飾都一樣,老魚打不開門,清瞳打算暴力拆除。”

    陳文嘉一邊下樓一邊點頭。

    她正打算說別把動靜搞太大,就聽見史蒂夫焦急地喊:“哎喲老板們,你們來的時候也沒說要炸門啊?”

    他們人魚族在殯葬這塊極為寬容,閑著沒事也可以過來逛逛,如果實在窮得揭不開鍋,也能把老祖宗的東西拿走補貼家用。

    但來歸來,拿歸拿,怎么還要炸祖先的房子?這簡直比在人家墳頭尿尿還可恨!

    史蒂夫站在門前不讓炸,他說:“炸了后怎么關?這地方這么深,我一個人修補也修補不上,哎呀我嘞個祖宗喲,這要是炸了,我怎么給祖宗交代?”

    小七為難道:“可是你半天打不開門,與其浪費時間,不如直接了當點,實在不行,我們后面再加點錢,當是賠償你祖先的門可以嗎?”

    一聽到賠錢,史蒂夫明顯動搖了,但最后他還是咬牙道:“不行!這都多少年的建筑了,多少錢都賠不了!”

    說完,他自己又猶豫了。

    說實話,跟著這些人下一趟墓,掙的錢是他教三年游泳都掙不來的。

    史蒂夫沖著溫清瞳道:“妮兒,要不你給我加點錢,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門不讓炸還惦記上錢了!估計門是好的,但他故意不開!這老家伙!

    “你!”

    小七恍然大悟,立馬就要出聲戳穿他。

    “加吧,先開門再說。”

    然而他還沒說出什么,陳文嘉就過來了。

    他們不能一直和史蒂夫掰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總得有個解決方法。

    陳文嘉都說話了,大家自然沒什么異議。

    史蒂夫美滋滋又收了兩萬塊,然后開始往門鎖里面吐口水。

    他道:“這個門好久沒開,估計里面都干了,我吐點痰潤潤,放心,我們以前也遇到過這種情況,我這法子好使。”

    “您……您隨意。”

    陳文嘉覺得他這個動作甚是猥瑣,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反正等會她死活不會碰這個門鎖。

    眾人也別開眼,都覺得有點惡心,不忍直視。

    史蒂夫咳了兩嗓子,把鑰匙上也吐了兩口,然后把鑰匙插進去,轉了半天。

    門緩緩傳來機械轉動的咔噠聲,門開了一條縫。

    史蒂夫見門開了,回頭得意道:“就說這法子能……”

    一個‘行’字還沒說出來,陳文嘉臉色一變,一把捏住史蒂夫的脖子猛地后退。

    門開的瞬間,一團黑氣從門縫里冒出來。

    燈光暗,史蒂夫又老眼昏花,完全沒有發現那黑氣快貼上他的后腦勺。

    丁寒喝道:“退后!”

    門被黑氣推開,眾人立馬后退,舉著槍對準了門。

    史蒂夫的眼睛瞪得老大,胸口大幅度起伏,還沒反應過來。

    陳文嘉把史蒂夫扔給溫絮柳,沉聲道:“是‘獠’。”

    ‘獠’和特勒怪形似,都是一團黑影。

    但特勒怪的黑影是凝實的,普通刀槍都可以阻擋住特勒怪。

    ‘獠’的黑影是一團有意識的黑霧,哪里有血肉就往哪里附。

    在海里,‘獠’是及其恐怖的存在,要是被纏上,黑霧里的每顆粒子都會啃食肌膚,瞬間就把人變成血人,三秒后,就能把人完全吞沒。

    但這安息墓里,怎么會有這么多‘獠’?看史蒂夫的樣子,他應該也不知情。

    陳文嘉心里隱隱有種預感,她喚了聲一諾,對方沒有應答。

    上次一諾消失的時候,【零】就出現在了她面前。

    【零】出現后,會議室里所有人全部被殺死。

    這次呢?這次她身邊的人也會死嗎?

    瞳孔放大,恐懼瞬間達到頂峰。

    陳文嘉極力穩住呼吸,思考著應對方法。

    此時她已經無暇顧及APP任務的事,她要想辦法把所有人都安全送出去。

    她將綠因子噴筒橫在胸前,冷靜道:“普通子彈對它沒用,學長,拿噴筒,其他人后退!”

    陳文嘉見過賀冬舟處理‘獠’。

    綠因子對‘獠’具有非常強烈的侵蝕作用,只要用帶綠因子的刀或者槍打中它,它就可以消散不少。

    溫清瞳等人是逃出來的,所有的槍都是普通實彈,對‘獠’沒有任何作用。

    現場對‘獠’有攻擊能力的就只有陳文嘉和丁寒。

    丁寒應了聲,揮舞綠刃消磨一大片‘獠’。

    “這里也有黑霧冒出來了!”

    站在最后面的小七往兩邊的墓室一望,就見所有的蚌棺都冒出黑色的‘煙’。

    他連忙開了一槍,卻發現子彈沒有任何作用。

    打開的門內黑黢黢一片,源源不斷冒出‘獠’。

    陳文嘉見狀,知道這里的‘獠’怕是要充斥整個甬道,她咬了咬牙,迅速問丁寒:“學長,你能把綠因子抽出來嗎?”

    丁寒的附綠能力雖然不如陳文嘉,但也算是天才中的佼佼者。

    陳文嘉能做到,他應該也能做到。

    丁寒揮開蔓延過來的‘獠’,快速說道:“我試試。”

    陳文嘉說好,然后往噴筒上一摸,綠因子立馬附到她手上。

    意念一動,綠因子立馬豎著鋪開,變成一塊綠色的‘麻布’。

    陳文嘉立馬感覺腦子一沉,被什么東西牢牢壓住。

    綠因子必須得附著在什么東西上才能使用,也只有接觸時才能產

    銥驊

    生聯系。

    雖然有附綠狙擊手,但他們的子彈和槍經過特殊處理,之間有種特別的聯系。

    狙擊手可以通過與槍接觸從而控制打出去的子彈軌跡。

    像陳文嘉這樣不處理綠因子、沒有任何接觸、隔空使用綠因子的,她應該是頭一個。

    這種使用方式對精神的負荷非常之大,就算是陳文嘉,最多也只能堅持兩分鐘。

    她抵住壓力,盡力把讓空中的綠因子形成一道寬大屏障,抵御‘獠’的靠近。

    她把剩了一點綠因子的噴筒扔給溫絮柳,喝道:“讓上面的人先走!大家盡力靠近,躲在我身后!”

    丁寒能抽出綠因子,但沒法做到陳文嘉那個程度。

    他學著陳文嘉那樣在噴筒里剩了些綠因子,把噴筒丟給溫清瞳,他自己拿了子彈,附綠后擊中正在冒黑氣的蚌殼。

    跟下來的溫家人一共有八個,靠在一起時面積不是很大,陳文嘉在最后面抵御最濃重的黑霧,丁寒靠著陳文嘉打側面的墓室,溫絮柳和溫清瞳則在陳文嘉和丁寒的對角。

    除了魚尾都軟了的史蒂夫,其他人臉上均沒有驚懼色,只是嚴肅警惕地注意四周,快速向樓梯處移去。

    他們沒選擇關門,這里有七道門,等他們關上,估計已經成‘獠’的食物了。

    還不如趁‘獠’還沒全部冒出,立馬撤退。

    樓梯口在甬道盡頭另一個大門的邊上,下來時,他們先試了試最近的大門,確認開不了后才去了遠的門。

    甬道大概兩百米長,‘獠’的速度并不慢,不少人都沾上一些,血肉立馬被獠吞食。

    幾個持綠因子的人眼疾手快,沒讓隊伍出現死亡。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只有急促的呼吸聲暴露出此時的迫切和緊張。

    陳文嘉的壓力最大,她一直倒著走,一邊維持綠墓,一邊注意隊伍里的動靜,補上他人的防御漏洞。

    等到了樓梯口處,陳文嘉的汗順著脖子流下去。

    精神不堪重負,她好像出現了幻聽的癥狀,海嘯聲過后,寂寥空曠的聲音回蕩。

    在恍惚間,陳文嘉覺得這個聲音似乎在和賀春雪聊天時聽過。

    但此刻她無暇顧及,道:“讓上面的人做好接應,帶上史蒂夫原路返回,我墊后!”

    溫清瞳自知現在他們就是一群拖后腿的,大聲喊了聲是,然后帶著人迅速往上跑。

    樓梯不長,拖著史蒂夫,溫家人在十秒內就撤退完畢。

    溫絮柳上樓梯上了一半,沖陳文嘉大喊:“文姐!丁上尉! 上面暫時安全!快走!”

    “好!”

    陳文嘉應了聲。

    樓梯口處,就只剩陳文嘉和丁寒。

    “陳文,看那里。”

    由于人員撤離,丁寒漸漸成為了陳文嘉的后背,正對著樓梯口處的大門。

    此時他死死盯著不知不覺中打開的門,內心竟少有的浮起些驚恐。

    那門內沒有‘獠’,光源上下浮動,陰影搖曳。

    在陳文嘉所形容的祭祀臺上,竟坐了個支著腿的人。

    她穿著緊身游泳衣,頭發濕淋淋,滴落在冰冷的石臺上。

    她隨手拋著夜明珠,似是察覺到有注視的目光,她往門口一看,粲然一笑。

    而讓丁寒驚恐的是,這人的臉和打扮居然和陳文嘉一模一樣!

    陳文嘉在丁寒開口的瞬間就回了頭,在看到祭祀臺上的人時,極為深切的恐懼立馬上涌。

    對方也看到了她,揚了揚夜明珠,對她招招手,微笑地做出口型:

    等你好久了,陳文嘉。

    來了!

    果然來了!

    又是這樣突如其來,是又要給她一個驚喜嗎?

    陳文嘉恐懼地看著門內人,連手中的軍刀都握不穩。

    丁寒敏銳地察覺到陳文嘉的僵硬和顫抖,她似乎對門內的人很是害怕。

    丁寒往陳文嘉后背一靠,握住了陳文嘉的手腕,希望能給她一絲力量。

    他低聲問:“走還是看看?”

    溫絮柳他們已經可以安全離開,陳文嘉沒了顧忌。

    他和陳文嘉可以用綠因子包裹全身,‘獠’不會對他們造成傷害。

    如果陳文嘉執著于門內的東西,他們可以留下來,與那個和陳文嘉一模一樣的神秘女人周璇。

    陳文嘉顫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道:“我……我要進去。”

    不管里面是刀山還是火海,她都必須要去。

    她必須去,她逃不掉的。

    “好,我和你一起。”

    丁寒對門內的危險性有了判斷,這個女人憑空出現,陳文嘉一個人進去并沒有勝算,他打定主意要跟著陳文嘉進去。

    “好,我們一起進去。”

    難得的,陳文嘉并沒有再推開丁寒。

    陳文嘉在看到那個女人的瞬間就渾身冰涼,她冰冷的手緊緊攥住了丁寒,極為絕望和悲哀地道:“丁寒,對不起。”

    她總是碰到這些事情。

    她不僅自己脫不開身,還要連累丁寒。

    丁寒從陳文嘉的話語中感覺了一抹死意,就好像這次他們都回不去。

    但如果他們能死在一起,死也會變得悲壯、浪漫。

    丁寒回握陳文嘉的手,他笑著道:“別說對不起,你不讓我說,你也不準說。”

    丁寒曾對陳文嘉說過很多對不起,而陳文嘉說了好多句謝謝你。

    無聊閑談的時候,陳文嘉說他們倆一個是對不起先生,一個是謝謝你小姐。

    陳文嘉扯了扯嘴角,像是釋然一般,她也調侃了一句:“不行,我已經不能說謝謝你了,對不起這三個字還不讓我說啊。”

    他倆之前說好的,丁寒不準說對不起,陳文嘉不準說謝謝你。

    丁寒覺得陳文嘉有點蠻橫霸道,但他喜歡她的蠻橫霸道,他低頭笑了下,說:“好吧,那我說謝謝你。”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手拉手朝門內走去。

    祭祀臺上的‘陳文嘉’饒有興趣地看著兩人,她沒說話,只是微捻一下手,門緩緩關上。

    關門的時候,陳文嘉和丁寒還在門外。

    當他們在門內站定,身后的門還有一個人寬。

    ‘陳文嘉’見門內居然還是兩個人,也不拋夜明珠了,歪著頭奇怪地看著陳文嘉。

    門的縫隙越來越小,在還有半人寬時,陳文嘉忽然把丁寒的手一拽,慣性讓他側了身。

    她慘白著一張臉,輕聲道:“對不起。”

    她之前就說過,她不能帶上丁寒。

    丁寒在錯愕中轉頭,立馬反應過來她要干什么,但他還沒來得及推阻,就被陳文嘉扭了麻筋,擦著半人寬的門扔了出去。

    第296章 第二百九十二章 魔鬼的羔羊。

    人魚的群葬墓室講究一字對稱和天平平衡, 中間左右墓室必須數量一致,穹頂放夜明珠。

    兩頭的墓室一般不放蚌棺,而是各種祭祀用品, 祭祀臺上,必須供著一顆能夠照亮整個墓室的夜明珠。

    然而此時, 夜明珠的光似乎被不明物質吞噬, 光芒只足夠照亮祭臺的那一小片黑暗。

    門外的一切都被隔絕, 黏膩、陰寒的黑色包裹著陳文嘉, 她死死盯著臺上的人, 胸口大幅度起伏。

    恐懼增加了身體的耗氧量,陳文嘉只有大口的呼吸,才能讓自己鎮定下來。

    相比于陳文嘉,祭臺上那人可鎮定多了。

    她看著陳文嘉把丁寒推出去,等門徹底關上后, 她輕松地從祭臺上跳下來,一邊拋著夜明珠一邊笑著道:“別緊張, 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

    聽這話, 就知道對面是【零】。

    【零】來到陳文嘉面前, 圍著陳文嘉打了個轉,等欣賞夠陳文嘉的僵直和恐懼后, 她才抬眼去看陳文嘉, 聲音如魔鬼一般:“你那么聰明,應該能猜到我不會輕易殺你。”

    游戲才剛開始不久, 他還沒玩過癮,怎么會殺了陳文嘉呢?陳文嘉不必如此緊張。

    陳文嘉沒理會【零】,冷冷地打量眼前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問:“你干了什么?”

    【零】為什么用了她的臉?他是不是以她

    依誮

    的名義去找了賀春雪?還是對人魚族做了什么事情?

    墓室里這么多‘獠’, 會不會……會不會是【零】放出了深淵里的魔鬼?此時‘獠’已經吞噬所有人魚族的海灣?

    【零】不是沒有可能不干這種事情,他不是滅了獅虎團三營三連嗎?

    一想到這,陳文嘉毫無血色的臉更加慘淡,雙手握緊,心里滿是恨意和無力反抗的蒼涼。

    她極力維持面無表情的樣子,似乎這樣就能和面前的人分庭抗禮。

    “別把我想的那么壞,我可什么都沒做。”

    ‘陳文嘉’做出一個無辜的表情,看起來比陳文嘉本人平時鮮活不少。

    套上陳文嘉的殼子后,【零】更無所顧忌了,他雙手背后,彎腰去看陳文嘉漏出來的雪花項鏈,自言自語道:“我總得找個樣子見你呀。”

    她湊得近,似乎正仔細端詳項鏈的構造。

    陳文嘉猛地握住自己的項鏈后退,警惕之意明顯。

    “但也不一定。”

    ‘陳文嘉’笑了,把濕淋淋的頭發別到耳后。

    就這么一個動作,她的脖子上瞬時出現條和陳文嘉一模一樣的雪花項鏈。

    她輕挑起項鏈,說的話讓人不寒而栗:“或許,我是為了取代你呢?”

    【零】變成這樣,或許是為了把陳文嘉關在這里,自己取代她。

    “溫家不愧是最忠誠的狗,明明自身難保,還在上面等著你。”

    陳文嘉遲遲沒上來,通訊設備被‘獠’阻隔,沒法使用。

    溫清瞳擔心陳文嘉出事,便讓溫絮柳帶著其他人離開,她拿著噴筒左右揮砍,要下來找陳文嘉。

    【零】明顯感覺到陳文嘉的呼吸都停滯了,她體貼地問:“需要我幫你上去讓他們離開嗎?”

    陳文嘉雙眼沉沉,冷的渾身發抖。

    【零】會那么好心?他只會一刀殺了所有人,然后推到陳文嘉身上。

    而更讓陳文嘉驚惶的是,【零】完全沒有提到丁寒。

    什么意思?難道丁寒還在門外嘗試進來,還在門外等她嗎?

    陳文嘉本以為丁寒會像上次照看常安康他們一樣,帶著溫家人離開。

    但這次情況和上次很不一樣。

    上次她是迷暈丁寒后離開的,而這次她把丁寒推出了門。

    以丁寒的性子,在門外等她的可能性很大。

    門外的危機對丁寒來說其實并不算什么,就怕眼前頂著張和陳文嘉一模一樣面容的人會害死他。

    陳文嘉要說什么?要向【零】求饒嗎?求他放過溫家、放過丁寒?

    然后呢?她求【零】,這個漠視人類整個種族的‘神’就會放過他們、放過她嗎?

    見陳文嘉不說話,套著人殼子的【零】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道:“騙你的,我沒興趣當替身,他們早就走了,和你那個……”

    他想了想,找了個貼切的詞:“Omega?”

    “啊我忘了。”

    他突然用陳文嘉的臉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同情道:“你在這里什么都看不到,我就算是撒謊,你也分不清。”

    陳文嘉身處這墓室之中,人魚族怎么樣、溫家有沒有走、丁寒在不在門外一概不知,【零】可以肆意說謊。

    望著【零】,陳文嘉心里生出一股惡心和狂怒,強烈的恨意遍及全身,她從沒如此恨過誰,恨不能將這種卑鄙無恥惡心可憎到極致的人撕成兩半!

    “零……”

    陳文嘉恨得咬牙切齒,可就如上次一樣,此時她全身都被禁錮,哪怕她渾身都用上了全力,也動彈不得。

    “我?我怎么了?”

    【零】隨手把夜明珠拋到空中固定住,向祭祀臺走去。

    “人類傲慢、妒忌、懶惰、貪婪、欲望……你們總是打著各種幌子,什么‘我沒辦法,只能這樣’、‘我也要活著’、‘我也有理由’、‘我為了他好’來給自己開脫。”

    他在祭祀臺前站定,黑色從腳底生出,一陣風似的遍及全身,【零】恢復了他原本的樣子。

    他突然就移到陳文嘉面前,強制性抬起她的下巴,冰冷道:“人類不也經常撒謊嗎?你感受得還不夠深切嗎?”

    先不提地球種種,自陳文嘉來到這里,她遇到多少個撒謊的人?

    柳思思騙她說自己是攝影師、陳不刃騙她今天吃餃子、白鷺云騙她說她是替身、小葵騙她說自己只是個普通小孩、溫絮柳騙她說自己和溫家沒關系……她聽過的、相信過的、為此受傷的謊言還少嗎?

    無聲無息中,黑色的黏霧已經纏上了陳文嘉的背脊,她覺得背后陰寒無比,心神也隨著那夜明珠下的陰影搖晃。

    是的,人類總會撒謊,有時候是有意識地撒謊,有時候是無意識地撒謊,更多的時候,是下意識撒謊,人類確實是喜歡撒謊的卑劣種族。

    陳文嘉囁嚅道:“我……”

    “你們撒謊成性、罪業成群,就算是這樣,你們也要找到借口騙他人、騙自己活下去。”

    他漠視著陳文嘉猛地縮緊的瞳孔,如審判者臨世,他道:“你不就個最好的例子嗎?”

    “別的你都可以找到借口,可是……”

    不等【零】說完,陳文嘉就已經想到了什么。

    風貫穿了陳文嘉,回神時,她置身圍場,眼前站了個正好奇看著她的小孩。

    這小孩渾身赤/裸臟污,突然去看自己的手,望著手里的布料癡癡地笑。

    陳文嘉呼吸一窒,【零】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那這個孩子呢?”

    這個陳文嘉被困人類圍場中時遇到的孩子,這個在陳文嘉最無力之時遇到的孩子。

    蘑菇村、地下室、三營三連……陳文嘉都可以找到借口,說那些是【零】的杰作,那這個孩子呢?

    “你又找到了什么借口?除了哭,你又為這個孩子做了什么?你憑什么活著?”

    【零】的話讓陳文嘉無法反駁。

    那個孩子確實死了。

    可那時候她也無能為力不是么?

    但這句話不正如【零】所說,她又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活下去的借口?

    但就算是活著,她又為那個孩子做了什么?

    她想過替那個孩子做些什么,然后呢?也只是想想而已,她還是什么都沒做。

    她自私、軟弱、卑劣、無恥。

    她確實有可憐的時候,但可憐就可以抵消她的罪孽嗎?她確實比常人命運多舛,但命運多舛就是她踩著別人的性命活下去的理由嗎?

    “姐姐,我疼。”

    小孩突然說了話。

    下一秒,這孩子被架在了圍場里的烤架上,肚子里的大小腸被掏出來,里面空空蕩蕩。

    大火熊熊燃燒,小孩的背部被烤得焦黃。

    當初小孩拿走了陳文嘉手里的食物,替陳文嘉走了出去。

    肉香飄蕩,陳文嘉還驚恐地沉浸在味道里,突然感覺手里多了什么東西

    YH。

    她低頭一看,只見全身焦黃的小孩木著一張臉道:“我疼,我后悔了,耳朵還你,我不想替你。”

    小孩全身都被烤焦了,皮膚脆的像如同烤乳豬,地上流了一灘肥美的油漬。

    這個場景太逼真、太驚悚,讓陳文嘉的心弦緊到極致,似乎下一刻就要斷成幾半。

    手里的耳朵黏膩溫軟,觸感讓陳文嘉渾身恐懼到極致,她腦子里嗡嗡作響,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個孩子是陳文嘉一生的痛苦,她如深陷潮濕、黏膩的沼澤,禁錮解除,她立馬喘著粗氣跌落到地上。

    【零】慢慢蹲了下來,他又變成了陳文嘉的模樣。

    ‘陳文嘉’替陳文嘉撩起散落的發絲,輕輕道:“你還要說什么呢?說不是我的錯,說你當時沒有辦法,都是因為他們逼你你才會變成這樣?”

    陳文嘉想說什么?說都不是她的錯,小孩的死和她無關,后面發生的所有事、死的所有人都和她沒關系?

    她旁邊突然出現一個分身,帶著帽兜的人捏著陳文嘉的發尾,用【零】的音色輕聲說:“對,是我,是我屠了蘑菇村、是我殺了你的戰友,也是我害的你東躲西藏,可是……”

    他移到陳文嘉的脖頸,挑出個透明的鎖,道:“如果你不答應【侍女】,又怎么會遭遇這些呢?”

    如果陳文嘉沒來主星、不簽訂墨比契約,就不會牽扯進什么游戲、什么賭局中去,【零】也不會殺了她周圍的人。

    這能怪誰?

    門內濕冷,陳文嘉卻出了一身的汗,她跪在地上撐著自己,一只手顫抖著擋住了自己害怕到極致的眼睛。

    小孩的事已經讓她瀕臨崩潰,【零】說什么都讓她地動山搖。

    “能怪誰呢?怪你不該來到這里?”

    ‘陳文嘉’看著已經搖搖欲墜的人,聲音更輕了:“可你在這里很快樂,不是嗎?”

    陳文嘉要怪星軌出事、把她帶到星際嗎?

    但陳文嘉也曾感激這里給了她第二次生命。

    如果不是來到這里,陳文嘉就只會是個艱難還債的窮苦大學生,她沒有朋友也沒有戀人,她的生活不會如現在這般精彩。

    【零】搖了搖頭,說:“不,怎么能怪你呢?你也是受害者,如果不是你的父母,你現在該多快樂幸福?”

    陳文嘉是因為陳懷川和文詩詩才深陷囹圄,如果沒有他們,她不會被別人覬覦,她也不會答應一諾,去簽訂墨比契約。

    “可是。”

    ‘陳文嘉’微微一笑,撫上了陳文嘉的臉,她說:“如果不是為了你,文詩詩也不會參與進來,后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零】嘆息道:“我們曾給了她放棄的機會,但她還是要繼續下去。”

    當時的一諾告訴文詩詩,只要她完成任務,她的主人【零】會把文詩詩送回原來的地球,讓她和自己的女兒相見。

    文詩詩的因是陳文嘉,陳文嘉怎么能怪文詩詩他們呢?要怪只能怪她自己。

    黑影無聲無息吞噬著陳文嘉的影子,不知不覺中,陳文嘉已經完全被【零】所控,她深陷在自己的罪孽里,急需找到一個可以替她下地獄的人。

    她猛地抓住了‘陳文嘉’,似乎這個和她一模一樣的人就是她內心的化身,她急切不安地道:“可是……可他們說我不是……”

    同星球的人不可能錯時空出現,張友康和于宮琪的話都可以證明她不是文詩詩和陳懷川的孩子,她爸媽早就死了。

    這個世界的文詩詩確實是為了自己的女兒陳文嘉,但不是為了她這個陳文嘉。

    不能怪她自己,她不是主動想來這里的,她又有什么錯呢?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

    所有的悲傷、痛苦、煎熬都不應該由她來承受。

    憑什么?憑什么她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樣安穩生活呢?

    ‘陳文嘉’打斷了陳文嘉的話,她哀傷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但這就是你的命運。”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都要有人來承擔因果、承擔命運。

    她的命運?

    陳文嘉一怔,感覺到了那冥冥之中不可言說卻又不可更改的力量。

    她所遇到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這就是她的命運。

    無盡的不忿、嫉妒、怒火……一切在瞬間平息,化成寂寥萬里的悲涼和絕望。

    “你本不該是這樣,是命運改變了你。”

    ‘陳文嘉’疼惜地浮上陳文嘉的臉。

    一切都不是她的錯,但命運使她遭受人間疾苦。

    “那……那我該怎么辦?我要怎么做?我……我……”

    陳文嘉眼圈發紅,抓住‘陳文嘉’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事情已經這樣,她害死了那個孩子,現在她被全星際通緝,無數人因她而死,她無處可去。

    她該怎么辦?她要如何逃離這悲苦的命運?

    望著陳文嘉如孩童般驚慌失措的眼神,‘陳文嘉’如同聆聽教徒懺悔的主教一般,她寬容道:“命運便是命運,怎么改都是一種命運,我們無法改變命運,但或許,我們可以結束痛苦。”

    她緩緩遞上一把綠因子噴筒,聲音蠱惑:“陳文嘉,已經死了很多人,你因為命運罪孽滔天,但無論你是卑劣還是怯懦,一切都快與你無關。”

    已經有很多人為陳文嘉而死,只要她拿起這把噴筒,只要她對準自己,一切都將結束。

    陳文嘉望著那把噴筒,呼吸越來越快,汗一滴一滴落下來。

    一切都會結束。

    像她這種人,像她這種卑劣、會害死別人的人,活著只會痛苦。

    只要……

    陳文嘉緩緩抬起了手,握住了噴筒。

    只要這樣,她就會解脫了。

    ‘陳文嘉’滿眼贊賞和鼓勵,她道:“對,就是這樣,只要調轉方向,放心,不會疼的,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別害怕……”

    在她的循循誘導下,陳文嘉呼吸急促,顫抖著把噴筒對準自己。

    “對,像平常那樣,快了,只要一下,一下就好……”

    快結束了,一切都將結束。

    陳文嘉的眼睛渙散,表情呆滯,似乎已經成為了魔鬼的羔羊。

    她正要把自己開膛破肚,以最決然的方式洗清自己的罪孽。

    陳文嘉喃喃道:“不是我的錯,都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她握著噴筒,抬起手,將筒口對準了自己的心臟。

    ‘陳文嘉’瞧著她,輕聲引導著她:“對,不是你的錯,就這樣,你做得對,都結束了。”

    “都結束了……”

    陳文嘉茫然地念著她的詞,卻并不動手。

    停滯片刻,她突然問:“還不喊‘卡’嗎?”

    再演下去,她就要死了,還沒人喊‘卡’嗎?

    ‘陳文嘉’猝不及防,她脫口而出:“什么?”

    “沒什么,只是我沒拍過電影電視劇,還不太了解。”

    陳文嘉兀自笑了,覺得自己還是見得少,不知道片場一般會怎么喊停。

    她這樣想著,手猛地向上一抬,綠因子被激發,下一秒,綠色的光刃插進了‘陳文嘉’的胸口,對方一瞬間就化作黑影消散。

    陳文嘉勾著冷笑,握著噴筒向旁邊的【零】砍去,黑霧被打散,又重新聚攏。

    【零】嘆息一聲,輕笑道:“果然如此。”

    哪怕用了迷人心智的力量,哪怕她已經深陷罪孽繭牢,也無法令她消亡。

    陳文嘉蹲在地上,仰頭去【零】,氣勢不輸分毫。

    “命運?罪孽滔天?”

    她重復【零】的話,笑了:“我從未否認過這些。”

    從深受地球的悲苦到經歷星際的無妄之災,她曾不甘于自己的命運怎么如此曲折,但她能活下去、能站在【零】面前,就說明她早就接受了自己,她有勇氣面對未來。

    至于罪孽?

    “是,那個孩子或許就是因我而死,他被剖了,烤成了焦黃的樣子,你吃過烤乳豬么,咬下去,不僅嘎嘣脆,還滿嘴都是焦香的油,而我,什么都沒做,反而吃了不少烤鴨、烤鵝、烤乳豬。”

    陳文嘉漠著張臉,說出的話令人發指。

    “除此之外,如果我沒來到這里,小孩不會死,崔云不會意外發現我的存在,我也不會去了飲冰星,后來劉輝不會死,張庭越不會告密,小葵可能還會活著。如果我不做任務,你就不會找我,三營三連三百多人不會死,星際不會亂成一團,很多人的生活都會平平安安……”

    “就如你所說,我罪孽滔天,我踩著別人的命活下去,我就像蛆蟲一樣在這里茍活,我自私、無恥、卑鄙、冷血、泯滅人性,我就像世界上最惡心的東西般黏膩、令人厭惡,在人類——我的同族口里,我不得好死、我應該下地獄。”

    在星際人類眼中,她殺了一眾議員,陳文嘉能猜到自己會被罵成什么樣。

    她道:“再惡毒一點,會有人說我有媽生沒媽養,說十月懷胎怎么就生下我這個畜生,要是早知道我會是這個樣子,還不如剛生下來就掐死

    ?璍

    我,我真令人惡心,我這種人怎么還能活著……”

    在靜下來時,她早就把自己凌/辱了千千萬萬遍,再惡毒的詞都被她自己捅進了自己的心臟。

    但就算是這樣,她仍然要活。

    她已經把自己壓到十八層地獄走了一遍,【零】的三言兩語又怎么會打動她?

    “我已經成了這個樣子,誰都能說我兩句、罵我兩句。”

    長時間的附綠讓她全身都被汗水浸漬,她睜著雙清透的眸子,習慣性轉著噴筒,聲音不緊不慢。

    “但那又如何?卑劣也好、無恥也罷,只要殺不死我,我就會活下去。”

    怎么說她都行,她就是要享受溫暖的太陽、享受美味的食物、享受柔軟的唇瓣,只要她還活著,她就會為此奮斗一生。

    陳文嘉的心冷硬起來,她上下打量【零】一眼,道:“而且你以為你是誰?你比我更加十惡不赦,你有什么資格審判我?”

    他以為他自己是個什么人物?他有什么資格審判她?

    第297章 第二百九十三章 人類的魔。

    【零】與【侍女】相斗已久, 為了分出勝負,他們以人類為盤,開展了一場長達幾百年的、決定人類命運的賭局。

    在上一局中, 【零】為守方,【侍女】為攻方, 但守方的文詩詩在最后放棄了一切, 人類就此覆滅。

    第二局中, 【零】為攻方, 【侍女】為守方, 新一輪的角逐又將開始。

    但不管誰贏誰輸,他們都把人類當成了隨心可滅的螻蟻,他們手上早就沾滿了罪孽。

    【零】同樣罪孽深重,更甚至于陳文嘉大多數悲苦經歷都因【零】而起,他有什么資格用一副圣人的語氣來審判陳文嘉?

    陳文嘉只覺得這個舉動十分愚蠢, 她的嘴角也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零】并沒有被陳文嘉激怒,反而一副恍然的語氣:“原來你把這叫做審判?”

    他緩緩蹲下來, 充斥黑氣的帽兜正對著陳文嘉, 他道:“沒有誰可以審判別人, 神也不行,能審判你的只有你自己。”

    【零】的語氣竟透露著笑意, 他道:“我只是好奇你會不會殺死自己罷了。”

    人類慣會審判自己。

    就像是他們能找理由活下去一樣, 也有不少人能找到理由去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很好奇陳文嘉會是哪樣的人。

    【零】的舉動難以捉摸、近乎妖邪,這讓陳文嘉萬分警惕, 她盯著【零】冷聲道:“現在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零】點了下帽兜,說:“確實已經知曉,陳文嘉,你真的很不錯, 很有意思,這算什么呢……對了,我應該這樣說,恭喜你通過游戲第一關。”

    他打了個響指。

    灰黑色調里驀地出現三四朵小煙花,在陳文嘉眼前炸開,中間還有幾個字:恭喜通關!

    陳文嘉冷眼看著這幾個字,心里怨恨更甚。

    她緊閉嘴巴,用陰毒的眼神盯著【零】,等著他的繼續發難。

    “我想想……接下來還能玩些什么呢?”

    【零】喃喃自語。

    “啊,還有那個,差點把正事忘了,但在說之前,我還是要問問你別的事。”

    他抬了抬手,從陳文嘉口袋里勾出一條骷髏項鏈,道:“我在想,你明明已經得到了解咒,為什么還要堅持下去?”

    他明明已經把解咒給了陳文嘉,但她就像當初的文詩詩一樣,就算已經得到了解咒、就算知道許諾的都是虛妄,還是義無反顧。

    文詩詩明知不能回到地球,但她還是扔了解咒,堅持了下去。

    陳文嘉明明知道人類的未來可能不會因為她而改變,她還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們的作弄,她所做的一切都可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明明她很是憤怒、很是屈辱、很是無能無力,她竟還能、還敢、還愿意身處這場游戲里,忍著一切人和事帶來的痛苦、拋棄她作為一個人所應具有的榮辱、懷著無人能理解的勇氣繼續這場幾乎百分百會犧牲的對決。

    這是為什么?陳文嘉到底是怎么想的?

    【零】問:“你以為你真能成為人類的英雄?”

    人類存亡全在他一念之間,陳文嘉的努力并沒有任何意義。

    陳文嘉從【零】的語氣中聽出了嘲諷的意思,她正想冷笑一聲,卻見【零】微抬一下手,她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樣,說出了真話:“對,如果人類存亡真系于我一身,如果必須有人承擔這種命運,與其讓別人痛苦,還不如讓我把這條路走到盡頭。”

    人類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或許有人能夠用另一種方法拯救人類,但在陳文嘉這里,她只剩這條希望渺茫到近乎沒有的路。

    就算是這樣,她也會咬牙走下去。

    長路漫漫,風雪凜然。

    如果這算是一種孤勇,那她也確實算得上是赤膽英雄。

    聽了陳文嘉的回答,【零】點了下頭:“話不錯、心也不錯。”

    他的語氣帶上了愚弄人的嘲諷:“但很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英雄,只有懦夫。”

    他站了起來,披風一甩,如上位者般睥睨道:“你會這樣想,不過是因為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么罷了。”

    不知者無畏。

    只有沒經歷過,才能輕而易舉說出些輕狂的話。

    【零】道:“你玩過游戲么?不管是什么游戲,大多都是三局,而我和那個女人只約了兩局,你覺得這是為什么?”

    不等陳文嘉回答,他一推手,巨大的畫軸在陳文嘉面前展開。

    畫軸里,黑色的濃霧從墻中滲出,如狂風亂流沖破石障,漫天海域,全是洶涌流動的一片。

    陳文嘉清楚那是什么。

    墓室外面全是這種黑氣,叫做‘獠’。

    “海洋深于大陸,它更靠近星球的心臟。”

    “看到這面墻壁了么?這里的每顆星球早就腐爛,無數污穢積壓于此,時間到時,所有業障都會沖出去,侵蝕一切。”

    “你以為這些是我做的嗎?想一想,人類自掌控地球后,做了些什么?”

    地球存活了四五十億年,而人類出現在不過六百萬年前。

    人類慢慢演化,利用自然的一切不斷繁衍,逐漸統治了整個地球。

    然而人對人的治理尚且存在壓迫,更別提人對自然。

    為了獲取利益,人類對地球進行了沒有止境的掠奪和攫取,最后導致了無法挽回的災難。

    【零】的手一揮,人類星際的整個版圖就出現在陳文嘉面前。

    他道:“你看到的每一顆星球都由人類占領,最后又因為人類而滅亡,但就算是成為了死星,人類對星球的影響也還在繼續,生物殘骸、化學復合物、細菌、病毒……所有的一切不斷沉積,最后形成了魔。”

    【零】隨手攏了一團‘獠’,道:“這只是這顆星球的魔,而每個星球都有自己的魔,現在沒有蔓延出來,不過是因為綠壤的壓制罷了。”

    綠壤是‘亞’的東西,具有凈化的力量。

    因為綠壤,所有的星球都相安無事。

    但過度開發導致綠壤近乎枯竭,人類的災難又快要來臨。

    對資源的挖取似乎變成了人類的本能,人類就如寄生蟲一樣,為了活著不擇手段,直到榨干宿主的最后一滴血液。

    【零】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笑出了聲:“你們恨你們稱之為‘特勒怪’的東西,但他們不過是人類文明的遺留物,如果非要把他們當作物種看待,他們才是這些星球的居民。”

    如今在這里生存的人類拋棄了地球,卷土重來后,卻仇視著地球上的原住民。

    這樣的種族,居然還講究禮義廉恥?他們自己從根上就沒有這種東西。

    “還有那些克洛族,你以為他們生來如此么?”

    【零】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你們人類自作聰明,用各種手段強行干預自然基因的突變方向,最終導致基因突變規律的消失,克洛族的基因突變速度如此之快,除了輻射,都是你們人類自己的杰作。”

    他微微笑了一下:“對了,輻射也是你們自己弄出來的。”

    他和【侍女】的賭局只有兩局,因為他們還沒來得及開始第三局,人類就已經因為自己的傲慢和愚蠢滅絕。

    人類這個種族最擅長的不是創造和擴張,而是自我滅亡。

    “而現在,”

    【零】踱步到陳文嘉面前,俯視著她,道:“你竟還奢求拯救人類的方法?”

    他的話只說到這里,但陳文嘉在心里補全了他的話。

    人類這樣一個劣跡斑斑的種族,早應該被無情抹殺,不應該繼續存在下去。

    而現在,陳文嘉竟然向漠視人類的上位者乞求一張拯救人類的藥方?這不是荒謬可笑么?

    陳文嘉沒有作為一個人類應該有的廉恥尊嚴,她連人類整個族的廉恥尊嚴都不顧嗎?

    然而陳文嘉并沒有被【零】的話繞進去,她看著無數瘋狂涌出的‘獠’,心里生出對人魚族的擔憂。

    她看向【零】,面色平靜,她說:“對,我仍然奢求,所以你能救我們嗎?”

    她不覺得【零】說得不對,這確實值得愧怍,但從‘萬物

    依譁

    有靈’開始,掠奪和被掠奪就天然存在,掠奪者和被掠奪者均不無辜,這是一種自然規律,人類只是被這種規律推到了浪潮中間。

    事情已經如此,求生是生物本能,她只是順應規律走下去。

    這或許也是【零】所說的‘人類活下去的借口’,但陳文嘉本就是人類,她為什么要站在人類的對立面考慮問題?

    批判人類是上帝、神明或者其他種族的事,哲學問題、道德問題、倫理問題以后再說,人類現在要考慮的問題是怎么活下去。

    【零】一時無言,他突然發覺,似乎任何事情都無法打動陳文嘉。

    他漠然道:“不能,我只能讓你感受什么是絕望。”

    他打了一個響指,墓室瞬間變成熙熙攘攘的紅綠燈十字路口。

    “這里的時間流速是一比一,人魚族在六小時內會完全滅亡,你什么時候向我屈服,我什么時候放你出去。”

    “能拯救人魚族的只有你給的傳送卷軸,但別忘了,你給傳送卷軸下了封禁,你什么時候出去,卷軸什么時候才能用。”

    “你……”

    陳文嘉一臉憤恨,她還沒來得及罵出所有她能想到的臟話,正走在斑馬線上的人群全部看向她。

    下一刻,他們全瞪爆了雙眼,全身在一瞬間青筋凸起,扭著脖子撲倒了陳文嘉。

    陳文嘉下意識揮舞手中的噴筒,卻發現全身動彈不得。

    長著尖牙的公務男咬上了她的臉,直挺挺撕下一片血肉。

    “啊!”

    她還沒來得及慘叫,【零】就揮揮手,封住了她的喉嚨,他道:“記得西二星嗎?病毒通過水源污染了整個星球,所有人類都會變成這副模樣。”

    禁錮在一瞬間解除。

    痛苦滋養了憤怒和殺意,陳文嘉下意識激發了綠因子噴筒,揮舞著砍下周圍所有人的身體。

    此時已經有人扯爛了她的泳裝,將手扣進她的肚子,掏出腸子塞進了嘴里。

    她的耳朵被人啃下,眼睛被摳出了一只,連舌頭都被咬了一口。

    她捧著自己的身體,踉踉蹌蹌跑起來,張著沒有舌頭的嘴無能尖叫吶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極度的恐懼和痛苦讓她什么也想不起來,只能尖叫著殺盡所有的人。

    漸漸的,痛苦消失,聲音回歸,眼前不再是一片血色。

    “啊!救命!!!”

    “快報警!!!”

    “我的天哪!”

    “爸爸!爸爸!”

    一瞬間,人群的尖叫和汽車鳴聲響徹云霄。

    陳文嘉終于回過神,往周圍一望,還是那個十字路口,但所有人都是普通人。

    周圍的人類躺了滿地,血腥味充斥四周,而陳文嘉手里拿著把噴筒。

    她剛剛突然沖進人群,殺盡了她周圍的人。

    “啊我忘了告訴你。”

    【零】的聲音忽然響起,他輕笑一聲,道:“這種病毒不會讓人變成你所看到的那樣,但會使人產生幻覺,恭喜你,在中病毒后殺了……二十一人。”

    一切都是那么真實。

    血液、人的殘肢、掉落的頭顱、散落一地的腸子……

    陳文嘉的眼里又漫上血霧,她雙手顫抖,連誰是【零】、剛剛誰說了什么都想不起。

    對不起,她不是故意的,她沒想這樣。

    “對……”

    然而她剛說出一個字,空中的飛行器發出一道射線,瞬間割掉了她的頭。

    鮮血噴涌,人頭在一瞬間落地。

    “啊!”

    陳文嘉跪在地上,雙手猛地抓住自己的脖子,驚悚地連呼吸都困難。

    冰冷的墓室里,【零】高坐于祭祀臺上,他又開始拋夜明珠。

    他看一眼佝僂在地上的陳文嘉,提醒她說:“已經過去了三十分鐘。”

    人魚族在六個小時內會滅亡,現在還剩五小時三十分鐘。

    第298章 第二百九十四章 救我。

    濱海市集位于五個人魚海灣的中下游位置, 是最大的集市之一。

    每周周末集市大開,各海灣的人魚都趕過來買買東西、湊湊熱鬧。

    早集從六點開始,九點左右時, 市集里面已經熱鬧起來。

    為了便于說話和擺攤,濱海有關部門抽干了三分之一的海水, 往里面注入了空氣。

    人魚賣家的攤位都在這三分之一的海水之上, 買家在水里一邊游一邊看, 遇上感興趣或者心儀的東西便仰著頭問價, 爽快的就直接付錢, 摳搜點的就砍價半天,成了高高興興地走,不成罵罵咧咧地去下一個攤子。

    來往吆喝聲不斷,老年人、年輕人、小孩都有,總的來說, 和人類市集沒什么兩樣。

    這邊正啃著燒烤大魷魚,那邊突然傳來驚呼和尖叫聲。

    一群人魚驚恐地往外游, 一群人魚好奇地往里游。

    黑色的霧氣從流動的海水里和地下的巖層里冒上來, 一瞬間就侵蝕了魚尾。

    “啊!快走!”

    “救命啊!救命!”

    “啊!!!”

    尖叫聲越來越多, 人魚越來越少。

    老一點的人魚看清了水底的東西,大喊:“是獠是獠!獠又出來了!快找……”

    話沒說完, 他就變成血霧消失了。

    人魚的魚守衛沖出來, 對著黑霧猛開水槍和流槍,不僅沒用, 反而耽擱了逃跑時間,自己變成了血霧。

    只有綠因子能對抗‘獠’,而綠因子是人類所有,并不交予人魚。

    人魚族擁有的綠因子只有文詩詩贈與的那罐、近些年從人類手中交易和偷取的少許以及賀冬舟帶回來的那些。

    此大部分綠因子都在賀春雪手里, 被她用在入口處全力殺‘獠’。

    她把綠因子附在早就編織好的織網里,固定在深淵某個狹小過口處。

    但綠因子有限,深淵又不止

    YH

    一個過口,還是有不少‘獠’跑了出去。

    附綠極其消耗精神力,賀春雪看了眼仍無法使用的卷軸,咬了咬牙,用人魚音給各族下令:“1.召集各灣的‘勇’來深淵。”

    ‘勇’——人魚族中能附綠的人魚。

    綠因子雖然不夠,但能阻擋一些是一些。

    賀春雪還有別的事情要做,這里得交給其他人。

    “2.立刻請求人類政府的幫助,把A類人魚全送上岸,舍棄各族,盡力保全各族血脈。”

    十年前的災難讓賀春雪意識到,人魚族遲早會有滅族之災。

    雖然人類并不給他們綠因子,但答應他們,當人魚有滅族之災時,人類會提供幫助。

    ‘獠’的速度太快、數量又多,人魚不可能全部存活,必須有一部分人魚阻擋‘獠’的步伐,為鮮活的人魚血脈爭取時間。

    “3.”

    所有的事情早已與各族商定好,除了這一件事。

    陳文嘉走后,賀春雪立馬換上了那條漂亮的碎花裙,她一邊看水鏡中的自己一邊笑,然后莫名奇妙開始流淚哭泣。

    她蹲在地上哭,發覺自己真的好想那條藍色的人魚。

    他們真的好久沒見。

    賀春雪本想著,等她哭完了,眼睛不紅了,就故作不經意間出星月灣溜達,然后不經意間和他偶遇,最后不經意間和好。

    但現在看來,他們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賀春雪摸了把他新買來的藍色小魚,冷靜下令:“3.上陸后,所有人必須想盡一切辦法存活下去,各族的犧牲均為此,同時,自此刻起,第三十二代海神【銘.賀春雪】自愿卸任,我以上一任海神之名任命新首領為……賀冬舟。”

    十年間,賀春雪并未培養任何后繼人,她心中的最佳人選一直是賀冬舟。

    人魚音快速散去,心念一動,賀春雪額頭中間的藍色焰火黯淡不少。

    同時,趕去濱海市集殺‘獠’的賀冬舟渾身一震。

    他額頭中間有一個淺白色的印記,此時發出耀眼白光。

    信仰的力量充斥賀冬舟全身,立馬消除他所有的疲憊。

    但賀冬舟并不感覺輕松,他緊緊握著手中的匕首,似乎這樣就能拂去內心的悲痛。

    淚從他眼中掉落,他回應道:冬舟,聽令。

    人魚族已經在海里繁衍數千年,不管他有什么理由、他有多愛慕她,都不能讓人魚就此滅絕。

    他遵從上一任海神的命令,在族人拖延時間時,帶著族群的未來離開這里。

    ‘獠’突然上涌,此時已經過去一個小時。

    陳文嘉整個人蜷縮在地上,渾身顫抖,冷汗涔涔。

    黑色的衣擺撩過陳文嘉的頭發,【零】望著她問:“如何?”

    全身爬滿蛆蟲,然后被啃食的感覺如何?

    陳文嘉頭發凌亂,從遮擋的胳膊中露出一只流淚的發紅眼睛,她說:“我……恨……你。”

    她恨【零】,她恨得想把【零】全身都給敲碎,然后吞進肚子里。

    【零】撩開粘在陳文嘉臉上的發絲,告訴她:“你清楚,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他要讓陳文嘉屈服,跪倒在他腳下。

    “我艸你……”

    又是這句。

    【零】懶得聽下去,微微一抬眼,陳文嘉就被一群巨大的紅色怪鳥包圍。

    “加油,人魚族還等著你呢。”

    【零】介紹道:“東三星的智鳥,歡迎提前體驗。”

    這些鳥長著張人臉,嘴巴那卻是長長的尖喙。

    它們好奇地看著這個和他們不同的人類。

    其中一個戳了戳陳文嘉,張著鳥嘴問:“這是什么?可以吃嗎?”

    “別亂吃,吃這些會拉肚子的。”

    黃色的鳥叼起了陳文嘉,它搖了下頭,忽然有個了點子,把陳文嘉往空中一拋,又接住。

    “這個好玩,這個好玩。”

    眾鳥拍手大笑,然后把陳文嘉用尖尖的嘴頂來頂去。

    它們一共十多只,每只都爭著頂一下,有時候接不住,陳文嘉便啪嘰一下掉在地上,又被踢來踢去。

    等他們玩夠了、家里讓他們回家吃飯了,他們便像扔皮球那樣隨意把陳文嘉一扔,各自散去。

    燒焦的大地上滿是炭黑,陳文嘉全身都是黑的,鼻子里不斷流出鮮血。

    她趴在地上,心想,她的鼻梁好像斷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零】沒有出現,場景沒有轉換,陳文嘉還在原地。

    她用指甲摳著地面,努力從恍惚中回過神,心想她該怎么辦?

    一邊是人魚族,一邊是人類。

    人魚族正在被‘獠’侵蝕,只有她出去,賀春雪才能使用卷軸,把族人轉移到安全的海域。

    但她要怎么出去?放棄任務,向【零】認輸嗎?

    可完成任務或許是人類最后的希望,萬一【侍女】信守諾言,萬一【侍女】真的信守諾言,那她現在放棄的話,人類該怎么辦?

    病毒侵染、蛆蟲繁衍、怪鳥橫行……

    再加上能源枯竭,特勒怪和克洛族崛起,人類該怎么辦?到那時,人類只有被滅亡的命運。

    可現在人魚族陷入危機,她總不能見死不救。

    每分每秒都有人死去。

    她該怎么辦?會有辦法的,她一定會有辦法。

    陳文嘉手指和腳趾都蜷縮,她死死咬著舌頭,讓自己保持清醒。

    剛剛摔得那一下好像摔到了她的頭和眼睛,她現在頭疼的快要炸裂,眼睛什么也看不清。

    好像……好像有什么抬起了她的頭,然后放在了一個地方。

    又來了,又來了。

    她又要被砍頭嗎?

    好疼,那真的好疼。

    陳文嘉心里驚恐無比,全身下意識瑟縮。

    她縮著脖子,全身布料散落,看起來極為可憐。

    她喃喃道:“別……”

    陳文嘉想說別這樣,求求你們別這樣。

    但求這個字被她死死按在喉嚨里,不肯吐出一個音節。

    于是她無聲地流著摻了血的眼淚,嘴唇都在顫抖。

    然而對方聽懂了她的話,抱著她疼惜道:“好,我們不這樣,我不動了,我一點都不動了。”

    聲音從充血的耳膜里通過,悶悶的,但陳文嘉覺得這個聲音好熟悉。

    熟悉到她的眼淚不停得流出,她用盡力氣,死死抓著對方的衣服,喃喃道:“丁寒,丁寒……救救我,我好疼,我真的好疼。”

    她感覺有人在咬她的鼻子,有蛆在她的腸子里面爬,她摔了好多次,好像全身的骨頭都碎掉了。

    她哪都疼,她的手、腳、脖子……好像都在流血、上面好像全是蛆,密密麻麻啃著她、在她身上蠕動,她怕得不行。

    她想尖叫,但她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

    她流了好多淚,淚水已經流干,開始流血。

    “我救你,我救你,你別死好不好,我一定救你。”

    對方好像在哭,眼淚全落在她臉上,音色抖得不像話。

    意識慢慢消散,再回神時,她已經到了家里。

    是主星的那個家。

    她躺在柔軟的床上,丁寒陷在她懷里,梔子花香溢滿整個房間。

    陳文嘉一時恍然,什么也想不起。

    陽光、窗簾、他們上次抓回來的玩偶……

    一切都是那么真實。

    “醒這么早嗎?”

    懷里的人迷迷瞪瞪親了下她的下巴,問:“早上想吃什么?”

    陳文嘉下意識道:“想吃橘子,還想吃小籠包。”

    她很久沒吃橘子了,那種酸酸甜甜的味道好誘人。

    賀冬舟給賀春雪帶了小籠包,她其實很饞,但不好意思讓賀春雪給她一個。

    陳文嘉突然想起來了,她問正在點外賣的丁寒:“我們不是在星月灣么?”

    她記得她好像在星月灣,然后……然后她進了門里。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啦,你怎么還在想這些。”

    丁寒嘆了口氣,抱住了陳文嘉。

    他說:“我一直在外面等你,進門的時候,你躺在地上不停發抖,我和溫絮柳他們把你帶了出去,醫生說你大腦受到了刺激,你休養了大半年才好,怎么又想起來了?”

    陳文嘉混沌的大腦逐漸清醒。

    對了,她遇到了【零】,然后被他折磨。

    他說除非她屈服,要不然不會放她出去。

    那她是屈服了嗎?

    陳文嘉想不起來,她感應了下墨比契約,發現那道屏障已然消失。

    陳文嘉一驚,問丁寒:“人魚族怎么樣了?”

    “人魚族?”

    丁寒道:“‘獠’的入侵讓人魚族損傷大半,但賀冬舟帶走了族人,現在他們在別的星球生活。”

    賀冬舟在人類的地盤生活時,除了訓練,經常去別的星球巡視海域,他早有遷徙的想法。

    聽丁寒這樣說,陳文嘉點了點頭。

    丁寒從不會騙她,他都這樣說,那就一定是真的。

    她救了人魚族,所以她是放棄了APP任務嗎?

    陳文嘉突然覺得頹喪,她把腦袋放在丁寒肩上,悶悶道:“丁寒,我好像做錯事了。”

    丁寒摟著她,溫柔地問:“你做錯什么了?”

    “我……”

    陳文嘉停了一會,說:“綠壤樹不是要枯萎了嗎?綠壤樹一死,那些怪物就會冒出來,我找到了一個解決辦法,但現在看來,我好像弄砸了。”

    她放棄了APP任務,綠壤樹即將枯萎,人類在十年之內就要滅絕。

    然而丁寒卻笑了,他捧著陳文嘉的臉道:“你是不是還沒睡醒?”

    “你忘啦,威爾回來了,他帶回了新的綠壤種子,聯盟危機已經解除,徐念從安娜之門出來,掃清了這里的克洛族,聯盟現在很和平。”

    威爾?那個被【零】送走的人類?

    徐念她倒是認識,她特意回來掃清了克洛族?是文詩詩的意思么?

    陳文嘉感覺自己忘了好多事情。

    第299章 第二百九十五章 你可以殺死我,但你永……

    她有些疑惑, 明明過去了一年,她怎么什么也不記得。

    丁寒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他擔憂地問:“你是不是又出現記憶紊亂的情況了?”

    陳文嘉喃喃道:“記憶紊亂?”

    “對。”

    丁寒親親她, 說:“你受了很大的刺激,我見到你的時候, 你的精神狀態很糟糕, 醫生說要一直調理。”

    陳文嘉相信了丁寒的說辭, 她被喪尸咬、被蟲子吃、被鳥扔來扔去, 可不是受了大刺激嘛。

    丁寒突然有種緊迫感, 他擰眉道:“起來刷牙洗臉,快點,等會

    依譁

    吃完飯就趕快吃藥。”

    吃了藥才會好,才好得快。

    “不要嘛,我再躺躺。”

    陳文嘉嘟著嘴躺進柔軟的床, 她好不容易回歸正常生活,她才不要起那么早。

    丁寒拿陳文嘉沒辦法, 只能拉著她的手往上提:“快點快點, 你今天還有課要上的, 再不起,就得遲到了。”

    “上課?”

    陳文嘉又迷惑了, 去年出了那么大的事, 她不是被軍校開除了么?

    丁寒見陳文嘉一臉迷茫,耐心解釋道:“月光城的事情揭過去了, 現在是溫清瞳掌管那里,蘇化安蘇老師保下了你,你現在已經二年級了,但去年《數學與邏輯》課你不及格。”

    丁寒覺得頭疼, 他嘆氣道:“今天第一節課就是《數輯》課,再不聽,今年又要掛,快起床,吃完早餐我送你去學校。”

    陳文嘉一聽要學《數輯》課,感覺頭又開始疼了,她爬起來抱住丁寒,央求道:“丁學長,丁部長,你幫我請假吧,我今天狀態不好,我好困,我還頭疼,你讓我在家睡覺嘛。”

    陳文嘉一纏,丁寒完全招架不了,剛說兩句不行,就變成了好吧好吧,下不為例。

    于是陳文嘉心安理得地躺在了床上。

    丁寒把早點放進保溫箱,讓她睡醒了記得吃。

    陳文嘉迷迷糊糊嗯了聲,沉沉睡去。

    但睡著睡著,她覺得好冷,好像掉進了冰窖里。

    她內心也涌起一股緊迫感,她好像還有什么事沒做。

    在這個時候,她好像不該躺在被窩里。

    是因為今天要上課嗎?

    陳文嘉恍恍惚惚的想:但丁寒已經幫她請過假了,一切都已經平息,她現在的生活很是安逸。

    真的結束了么?好像有什么不夠了。

    陳文嘉感覺自己在不斷的奔跑,穿過黑白的街道、穿過一間莫名其妙的屋子。

    這又是什么?好像是H大樓的樓梯間。

    一切天旋地轉,世界在轉,她也在轉。

    她迷茫地看著周圍,覺得自己應該要尋找什么。

    咔咔的什么東西一直響著,讓陳文嘉越來越焦灼。

    忽然間,她看到一面鏡子,那鏡子變成一根棒棒糖,然后是啞鈴,最后變成一個鬧鐘。

    陳文嘉捧著鬧鐘,盯著里面的指針看了半天。

    寒氣不斷侵襲她,咔咔的聲響從鬧鐘里不緊不慢地傳出。

    陳文嘉突然頓悟,她在尋找時間。

    時間不夠了。

    時間快不夠了。

    六個小時,六個小時,現在還剩……還剩多少?

    一切都變得心驚肉跳,夢境層層破裂,陳文嘉猛地驚醒。

    還是那片令人厭惡的黑暗,發著柔和白光的夜明珠懸在半空中,恰好把光芒蓋在她身上。

    “醒了?這一覺睡得好么?有沒有做一個好夢?”

    有人踱步而來,在陳文嘉面前站定。

    陳文嘉不想給這人施加一個眼神,他站在面前都讓她渾身戒備,心中憎惡。

    殘忍的現實和美好的夢境交織,讓陳文嘉腦海里緊繃的弦差點斷掉。

    她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讓自己撐住,她問:“還剩多久?”

    她睡了多久?她還剩多少時間?

    “還剩三十二分鐘,恭喜你,在你睡著的時間里,人魚族還剩……一千?”

    【零】估量了一下,悠閑地說出數字。

    對他來說,數人像是數螞蟻一樣。

    大水淹了蟻穴,沒被淹死的螞蟻還剩多少只呢?一只、兩只、三只……一千?

    一千。

    偌大的人魚族,就剩下一千人了。

    陳文嘉趴在地上,連把手握成拳的力氣都沒有。

    抉擇艱難,重擔死死壓在她身上。

    陳文嘉瞪著眼睛,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眼淚不斷流出。

    她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嘖,真是可憐。”

    【零】緩緩蹲下,撩開陳文嘉的頭發,沾了一點陳文嘉的淚水。

    “還剩半個小時,一直這樣好像有些無聊,看來可以改改規則。”

    他喃喃自語。

    總是這樣對陳文嘉一點意思也沒有,他得想個新的玩法。

    “休息夠了嗎?”

    【零】打了個響指,把陳文嘉生生架起來。

    他笑道:“最后三十分鐘,我們換個玩法,看到這里的黑霧了嗎?”

    墓室里黑色黏膩,【零】將滿室的‘獠’全禁錮在了墻面上。

    “三十分鐘內,你把這里的黑霧全清理干凈,我就送你出去,如何?”

    施虐者看夠了被凌辱者的凄慘與丑態,他覺得疲倦,于是升起了一點冷漠的憐憫,像是施舍般,高高在上地放寬了條件,寬宏大量似的要放過奄奄一息的羔羊。

    羔羊沒有選擇的余地,看者才不會管弱者是屈辱還是噴怒。

    陳文嘉沒有答話,只是擦了下臉邊的淚和汗,她白著一張臉,激發了手中的綠因子噴筒。

    【零】往臺上一坐,摘下了半空中的夜明珠,隨意往上一拋。

    就在這一瞬間,所有的禁錮解除,‘獠’如滔滔洪水般傾泄而出,瞬間包裹了陳文嘉。

    在陳文嘉睡著時,她身上的綠因子消散了不少,此時只夠護住全身的三分之一。

    她手中的噴筒是【零】給予的,只能激發出光刃,不能抽出綠因子。

    所以陳文嘉只能隨時注意靠近她身體的‘獠’,把可移動的綠因子移到即將被‘獠’碰到的位置,同時手中不斷揮舞,將‘獠’消蝕殆盡。

    她不知道墓室里有多少獠,或許半小時的時間根本就不夠。

    但陳文嘉沒有辦法,她在這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只能按照【零】的規則走。

    不管行不行,她都要試一試。

    經過休息,陳文嘉的體力恢復不少,她直接把綠因子噴筒發揮到極致,身體的速度也被她調整到巔峰狀態。

    她拿著噴筒快速揮舞,從外面看,只能望見一道道光影。

    十五分鐘過去,濃重的黑霧消散大半,周圍的祭祀品都能看清實形。

    陳文嘉估量著消散的速度,只要她保持下去,再過十分鐘就能解決完所有‘獠’。

    快了,有希望的。

    她可以,她一定可以。

    體力正在流失,陳文嘉在心里默默給自己打氣。

    她迅速解決完身前的一片,突然感覺背后一陣惡寒,她立馬把噴筒一轉,正想回首就是一刀,卻在看清背后之人時堪堪停住。

    王素抱著手,哼笑一聲:“喲,長脾氣了哈,連長都敢砍了是吧?”

    他穿著獅虎團的訓練服,粗壯的臂膀把衣袖撐的緊緊實實。

    “連……連長?”

    陳文嘉看著眼前的王素,有些不敢置信。

    王素?王素不是死了嗎?

    “陳文,過來打一拳,我看看能打多少了?”

    張安平抱著個電子板,在遠處招呼陳文嘉。

    陳文嘉往她那邊一望,突然發現自己竟然

    殪崋

    站在西二星的訓練場里。

    水泥地上有不少刻痕,這是當初鋪水泥地時大家故意劃的,筆畫連起來就是:三營三連是傻逼,王素是傻逼,班長副班全是傻逼。

    “嘿,我給你說,我這一腳你真受不了。”

    王彪前后挪動步子,做假動作迷惑張白虎。

    張白虎嘲諷道:“你就吹吧,來,來踹一腳試試?”

    三營三連所有人都在,有隊伍在練軍姿,有些隊伍在練槍,有些隊伍在進行自由搏擊。

    陳文嘉望著周圍的一切,心想自己是不是又在做夢。

    “陳文!陳文?你耳朵長毛了?過來啊。”

    王素已經和張安平站到了一起,正納悶地瞅著陳文嘉。

    陳文嘉下意識說來了,然后小跑到測力器前面,使勁打了一拳。

    “喲呵,120,不錯啊。”

    王素笑瞇瞇的,拍了拍陳文嘉的肩膀。

    他剛拍下去,陳文嘉就覺得肩膀猛的一疼,她一看,肩膀的血肉已經被吞掉,露出一點白骨。

    不,這都是幻覺,是【零】弄出來的幻覺!

    陳文嘉連忙退后。

    “怎么了?你是嬌嬌肉啊?碰一下都不行?”

    王素一說話就是陰陽怪氣。

    但陳文嘉聽起來只覺得悲傷。

    王素死了,這里出現的所有人都死了。

    【零】是想做什么?想用她的愧怍、她內心最痛苦的事情擊倒她嗎?是想提醒她,這些人全是她害死的嗎?

    “連長。”

    肩膀火辣辣的疼,疼的陳文嘉眼里蓄了一層淚。

    陳文嘉感覺話語哽在喉嚨,她擦了滾落下來的淚,說:“連長我……”

    王素嫌陳文嘉磨嘰,皺眉道:“有話說有屁放,扭捏個啥啊。”

    幻化出來的人和王素本人如出一轍,聽得陳文嘉不停落淚。

    她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她害死了他們,應該說很多聲對不起才對。

    但她囁嚅半天,道:“連長,你曾說……”

    王素曾經說了好多屁話,他們這些兵從來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什么都懶得記。

    但有句話哪個兵都會記住。

    “你說,作為一個軍人,應該永遠忠誠、勇敢、堅毅,忠誠應該放在最前面。”

    陳文嘉對這個印象深刻,因為她曾經背錯了順序,被張安平罰抄了一千遍。

    “我……我現在不是軍人了,我也做錯了一些事,可是……”

    陳文嘉在哭的時候,說話總是斷不成句,喉嚨里蓄了一股勁,讓她說不出話。

    陳文嘉努力往外蹦著詞,她說:“可是……我……我都做到了。”

    王素靠近陳文嘉,問:“你做到了什么?”

    陳文嘉看著王素,說出王素曾經說的話:“從自身素質來,來說,我……我勇敢、堅毅,從大局層面來說,我……我對人類永遠忠誠。”

    她軟弱過、怯懦過,但她在絕望中掙扎,變成了一個勇敢、堅毅的人。

    而現在,她正在踐行她進入軍隊時許下的誓言,正在走一條忠誠的路。

    或許在別人眼里,她背叛了聯盟、背叛了人類,但她自己心里明白,她對人類永遠忠誠。

    淚如泉水上涌,從她的臉頰滑落,滴在水泥地上。

    陳文嘉悲苦地笑了下,她說:“我也不知道這樣對不對,未來會怎么樣,但……”

    她沒再說下去。

    這條路總要有人走,重擔總要有人承擔,如果非要有人,她頂上去也未嘗不可。

    王素湊得近,陳文嘉的身前已經開始被‘獠’侵蝕。

    陳文嘉靜了一瞬,把噴筒揮向了王素,她低著頭痛苦道:“連長,對不起。”

    她其實還有好多話要說,但來不及,什么都來不及。

    時間太緊了,緊得她只能一刀又一刀,把光刃揮向她曾經親密無間、并肩作戰的戰友。

    所有人都在和她說話,有人驚恐地尖叫、有人斥責她是不是瘋了、有人罵她是全人類的叛徒。

    三營三連三百多人,被陳文嘉殺了個遍。

    殺到最后,陳文嘉跪倒在地上,嗬嗬喘著粗氣。

    霧又被削去一層,夜明珠的光亮越發清透。

    “時間快到了,還要繼續下去么?”

    【零】宛如神明般站在祭祀臺上,只等著囚徒在他面前跪倒,為他唱起虔誠的贊歌。

    他的聲音如惡魔低語:“只要你屈服,我就可以放過你,放過人魚族,人類還有幾年的時間,萬一就像你夢里的那樣,威爾帶著綠壤種子回來,人類的危機不會到來。”

    在陳文嘉夢里,威爾帶回來的種子解決了人類的危機,世界的和平仍可以維系。

    無數的聲音帶著蠱惑,傳進陳文嘉的耳朵:“屈服吧,為什么放著舒服日子不過,在這里受苦呢?”

    “你要當人類的救世主么?你以為會有人信你么?你離開這,就會像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你能去哪里?你只能活在陰暗的角落。”

    “放棄吧,屈服吧,我可以給你換個身份,讓你開開心心、幸福安穩的生活下去……”

    聲響回蕩,企圖動搖陳文嘉的內心。

    然而陳文嘉將噴筒往地面一插,把自己撐起來,布滿血絲的眼睛冷冷瞪向【零】,她吐出三個字:“你做夢。”

    說完,她奮力一揮,繼續和‘獠’作斗爭。

    帽兜里黑黢黢一片,無人知曉【零】此刻的表情。

    只見他手輕輕一捻,墓室里場景再次變換。

    陳文嘉站進了大學的教室里。

    穿長裙的Alpha女老師一甩自己的大圓圈耳環,對她微微一笑,說:“同學,你今天遲到了哦。”

    陳文嘉一言不發,踉蹌著步子,上前橫劈了老師。

    血液濺上了黑板,教室里一片騷動。

    熱血的年輕人一個個撲上來,臉上閃著憎惡堅毅的光,企圖和這兇殘的歹徒決斗。

    陳文嘉毫不留情,殺了趙雪薇、砍了陳峻鐸、又捅了周璇…… 一個又一個,熟悉或陌生,全被她殺了個遍。

    等教室里的人全死了,她一個轉身,還沒來得及從恍惚中回神,就發現小葵牽著個比她還矮的孩子站在她面前。

    小葵微微一笑,甜甜地說:“姐姐,看,這是我交到的朋友,他很好,但渾身總是很燙。”

    陳文嘉一看,這個孩子全身被烤得金黃,他松開小葵,喊著疼朝陳文嘉撲來。

    陳文嘉的心早就顫得不行,這會更是全身僵硬。

    她大腦一片空白,在對方快碰到她的一瞬間揮起了噴筒。

    小孩被劈成兩半。

    小葵啊了一聲,嘻嘻笑道:“姐姐,你是要吃烤乳豬嗎?”

    她的聲音天真無邪,說出來的話卻讓陳文嘉瀕臨崩潰。

    “嘿!好久不見!最近怎么樣啊?又被欺負得哭鼻子了?”

    劉輝靠在常安康家門口的墻上,對陳文嘉露出個嫌棄的表情。

    張庭越跑出來,高高興興道:“七姐來啦,快進來吃飯,你拿的什么?”

    在看到陳文嘉手中的噴筒后,他的表情突然變得陰冷,就和晚巔顛里一樣,他冷冷道:“你來干什么?是要再殺我們一次嗎?”

    常安康等人不知什么時候也冒了出來,常安康按住小葵,擔憂地看著陳文嘉:“小文,你這是怎么了?來,先進來吃飯吧?一邊吃一邊談。”

    常家人都是老好人,他們對陳文嘉伸出手,說:“來吧小文,快來吃飯,今天輝子好不容易來一趟,大家吃個團圓飯。”

    張庭越來拉陳文嘉,說:“吃飯吧,吃了飯,我就原諒你,我就當什么都沒發生。”

    小葵道:“小文姐姐,快過來,我們商量一下給我取什么名字吧?”

    荒誕無稽的話混在一起,讓陳文嘉大腦暈眩。

    不,都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你們都不是真的,都不是!你們都不是!”

    陳文嘉近乎癲狂,奮力揮舞著手中的噴筒。

    不知道誰的血滴進了她的嘴巴,陳文嘉嘴里全是鐵銹味。

    所有人都再次消失,或許是急火攻心,陳文

    依誮

    嘉跪在地上,吐出了一口血。

    她喘息片刻,猛地站起來,瘋狂喊叫道:“零!你在哪!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都是【零】,她變成這樣,全都是因為【零】!

    她瘋瘋癲癲的在各個幻境亂竄,看到的每個人都變成了【零】的模樣。

    “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殺了你……”

    極度的緊張讓陳文嘉視線一片模糊,她跌跌撞撞往前走,一個踏步,竟站在了H大樓二層門口。

    里面一片安靜。

    陳文嘉拿著噴筒橫沖直撞地走進去,又在看到落地窗前的那人時猛地頓住步子。

    “崔云,我說過,不要挑戰我的底線,把她的消息給我。”

    對方望著窗外,目光沉沉,語氣冰冷暴躁,又不可置喙。

    他就是這樣,在面對外人時,他就是這樣。

    不溫柔、不拖沓,非常利落果斷。

    陳文嘉一直覺得,對她溫柔的丁寒讓人沉淪,對外人冷酷的丁寒也令人著迷。

    他是冷漠的、強大的,也是溫柔的、嬌軟的,他怎么樣都好,怎么看樣都喜歡。

    陳文嘉看著窗前的丁寒,對方對她的到來無知無覺,仍在皺著眉和耳麥那頭的人交涉。

    怨氣和怒意平息,陳文嘉慢慢冷靜下來,同時心里涌上無盡的蒼涼和痛苦。

    這里沒有一個人,只剩下丁寒。

    她懂了,她明白了。

    她前面的掙扎都沒有意義,真正的游戲從此刻才開始。

    【零】從陳文嘉背后冒了出來,低聲道:“賀春雪死了,‘獠’正在追擊最后一支人魚隊伍,你還要繼續嗎?”

    ‘獠’的數量太多,吃了血肉后,速度越來越快,幾乎沾到什么,什么就必死無疑。

    人魚族完全被‘獠’碾壓。

    賀春雪掩護族人離開,在三分鐘前,她推了一把游得最慢的那條小人魚,然后化成了一團血霧。

    “領頭的人魚叫賀冬舟,五分鐘后,就算他拿著武器,也逃不了。”

    【零】看著眼前連臉都在抖動的人,繼續道:“啊……我忘了,和這個人比起來,賀冬舟似乎不算什么,畢竟,他經常針對你不是么?”

    從相遇開始,陳文嘉和賀冬舟就像是有孽緣一樣,誰看誰都不順眼,一見面就要互掐。

    陳文嘉那么溫和的一個人,遇上賀冬舟時,有時候氣得臉都紅了,插著碗里的魷魚就像是在把賀冬舟五馬分尸。

    “你會救賀冬舟嗎?賀冬舟和他之間,你選擇誰?”

    黑霧只剩最后一點,只要殺了窗前的那人,陳文嘉就能從墓室出去,賀冬舟等人也能獲救。

    【零】凝望著窗前的人,道:“你不是說,你信即為真嗎?猜猜看,他是真還是假?”

    在蛆蟲爬滿陳文嘉全身時,【零】說一切真真假假,你怎么分得清呢?

    陳文嘉滿頭是汗,她大喊說:“我信是真,不信是假。”

    不管真真假假,只要她信就是真,不信就是假。

    但現在丁寒就站在窗臺那里,他是真的丁寒,還是一個幻影?

    要動手嗎?一邊是自己摯愛的戀人,一邊是自己討厭但不得不相處的隊友,她要怎么選擇?

    甲狀腺激素、腎上腺激素飆升,陳文嘉瞳孔緊縮、全身顫抖、呼吸劇烈。

    她緊緊握著殺了無數人的噴筒,步子無法挪動分毫。

    “103……95……90……84……”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人魚族的數量急速減少。

    【零】聽著陳文嘉顫抖的呼吸,笑了,他道:“陳文嘉,你動搖了。”

    看到丁寒后,陳文嘉的心動搖了。

    【零】慢條斯理道:“這也不怪你,你和人魚族有什么聯系呢?你做了那么多犧牲,又有誰會知曉?何必苦苦在這里支撐?”

    陳文嘉和人魚族又沒什么關聯,更沒產生什么感情,她做的事情沒人會知曉,她何必為了人魚族犧牲?

    一個小小的人魚族罷了,總人口不足人類的萬分之一,陳文嘉沒必要為他們而糾結。

    陳文嘉的猶豫取悅了【零】,這在他看來,代表著一種示弱。

    他說:“陳文嘉,我改主意了,還有四分鐘,四分鐘后,我會送你出去。”

    只要陳文嘉什么都不做,只要陳文嘉看著人魚族滅亡,他就會把陳文嘉完完整整、安安全全地放出去。

    他聲如鬼魅,引得陳文嘉一陣顫栗。

    “放心,沒人知道你做了什么,沒人會怪你……”

    “你不用選擇,那是他們的命運,你也不用愧疚……”

    “他陪你走了那么多路,你怎么忍心殺了他呢?”

    “理解的,我們都理解的,沒關系,真的沒關系……”

    細小的聲音又開始在陳文嘉耳邊回蕩,拉扯著她的心神。

    陳文嘉神魂近滅,在看到丁寒的那一刻起,她就知曉了結局。

    她顫抖著握緊噴筒,綠刃激發出來。

    細碎的聲音似乎有所察覺,在一瞬間停住。

    “理解?你以為你是誰?”

    陳文嘉的聲音沙啞,她緩緩回頭。

    明明她頭發凌亂、狼狽異常,但她眼神中的壓迫力和渾身的氣勢卻不輸【零】半分。

    “你以為你擁有了常人不能有的能力,就能掌控別人的命運、掌控別人的生死嗎?”

    “你以為你把我關在這里,折磨我、消磨我,我就會如你的意嗎?”

    說到這,她竟然露出一個鮮活到無法形容的笑。

    【零】靜靜聽著對方的反問,不置一言。

    陳文嘉有了抉擇,她的信仰、信念全部崩壞,又在崩壞中重建。

    她冷著聲音道:“對,你可以殺人、你可以消滅任何一個種族、你可以隨意改變一個人、一個種族的命運,但那又怎樣。”

    縱使【零】強大到一個普通人難以抵抗,他碾死她、逗弄她就像人類碾死一只螞蟻、逗弄一只螞蟻一樣簡單,那又怎樣?

    她抬起了手,看也不看,那匕首就朝窗前那人的心臟擲去。

    對方若有所感,茫茫然回頭。

    在那一瞬間,眼淚從陳文嘉發紅的眼睛中無聲流下,她渾然未覺,屬于人的絕頂信仰和信念瞬時迸發,她看著眼前這可憎的‘神明’,發出在絕望時從靈魂中生發出來的吶喊:“我告訴你,你可以殺死我,但永遠都打不敗我,你永遠都沒有辦法使我屈服!”

    她懷著絕頂的孤獨和勇氣走到這里,她經歷了無數痛苦和折磨,就是因為如此,任何事物都不會使她倒下去。

    縱使天神審判,剜出了她的心肝,將她打進十八層地獄烹煎油炸,那又如何?

    只要意識尚存,她就永遠不服輸!她永遠都不會屈服!

    永遠不會!

    世界在一瞬間顛倒,事物在剎那間扭曲。

    【零】化成黑霧消失,夜明珠落在了陳文嘉手里。

    大地震動,墓室崩塌。

    天旋地轉間,烈日當空,咸濕的海風緩緩吹拂。

    下午三點零六分三十二秒,人魚族被‘獠’圍捕,全族只剩三十二人。

    同時,賀冬舟若有所感,拿著卷軸開啟了傳送,將族群在瞬間轉移到南一星海域。

    那里常年濕熱,溫潤多雨,適合人魚生存。

    自此,人魚族長達五小時五十三分鐘二十八秒的種族滅絕災難終于結束。

    第300章 第二百九十六章 沒辦法,她就是這樣的……

    湛藍色一望無際, 模擬出的太陽像是一個大白球,明晃晃掛在天上。

    【零】走了,從墓室出來了, 一切都結束了。

    悶熱的氣浪夾雜潮濕的海風回旋,冷暖交替間, 吹起了陳文嘉散落的頭發。

    綠因子噴筒化作一道黑煙隨風而去, 他靜靜地躺在浪潮里。

    清澈的海水沖刷著他, 帶走一片鮮紅的血跡。

    真的, 果然是真的。

    陳文嘉的耳朵、腦袋都嗡嗡作響, 她渾身像散架一樣,胸口也一陣發悶,胃里翻江倒海。

    潮聲緩急,靜謐之中,陳文嘉緊緊摳著沙, 她

    ?璍

    想:那不是幻影,果然是真的。

    她用盡力氣往前爬動, 死死盯著那具動也不動的身體。

    假的, 如果是假的就好了。

    他還活著嗎?一刀入心, 他還會活著嗎?

    這里有‘獠’嗎?他會不會馬上就被‘獠’吃掉?

    他會不會很痛苦,他知道這一刀是她擲出來的嗎?

    陳文嘉精神恍惚, 感官后知后覺, 難以形容的絕望和痛苦燒蝕她的心臟,讓她的靈魂都在疼痛。

    她想:是她殺了他嗎?她殺了他……她居然殺了他……她知道自己會害死他, 卻沒想到,卻沒想到居然是她自己動的手。

    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而來,陳文嘉連思考都沒法思考。

    世界地動山搖,她全身都悲痛地沒有力氣, 全靠著一股意念,她手腳并用,把自己磨搓過去。

    但剛挪動一點,她喉嚨一哽,轟然倒下。

    她放聲大哭,眼睛、鼻子、嘴巴全陷在沙子里。

    她殺了丁寒,她居然殺了丁寒。

    她殺了愛她的人,殺了她愛的人。

    人在極度悲痛的時候,是什么也想不起的。

    甜蜜的過往在瞬間被推遠,想都不用想,這一刻,蝕骨的疼痛和酸澀折磨著承受不了的身體和心靈。

    全身的痛苦都堆積在心里,受不了時,痛苦便化成淚水,從眼睛里流出來一絲半點。

    那點無能的淚水拽住痛苦的人,把她的思想、信仰、信念甚至于身體和靈魂、把她的一切都兜在一張極其脆弱、極其淺薄、堪堪能用的絲網里,讓這個人不至于瞬間死亡,消失在世界上。

    等身體終于能承受住痛苦的靈魂了、等陳文嘉終于意識到淚水和海水一樣咸了,她才抬起眼睛,終于發現了那飄渺的裙擺。

    夜明珠到手,咒語被提取出來,【侍女】站在了陳文嘉的面前。

    一切的憤恨、怒火、氣焰在刀捅進丁寒的心臟時就散去,陳文嘉抓住【侍女】的裙角,使出全身的力氣,急切又乞求地說:“救救他,求你……求求你救救他。”

    丁寒不該在這個時候死去,他的道路一片光明,他應該把他的生命揮灑在他璀璨的人生道路上,不應該因為她戛然而止。

    她想讓丁寒活著,好好活著。

    淚水不斷涌出,陳文嘉抓著【侍女】的衣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憎恨‘神明’的人類在上一刻表明了自己絕不屈服的決心,而下一刻,她又跪倒在另一個同樣可恨的‘神明’面前,央求著說救救被她殺死的人。

    這看起來可笑、荒謬,但陳文嘉什么也顧不上,她卑微地跪著,顫抖道:“救他,救救他,我聽你的,我以后都聽你們的……”

    只要救活丁寒,她什么都聽【侍女】的,她一定堅決站在【侍女】這邊,她會替【侍女】完成任務。

    【侍女】淡漠著一張臉,望著祈求她的人類,一言不發。

    半響,她捏起陳文嘉的下巴,迫使陳文嘉仰起頭,問:“只要我救他,你以后便聽我的話?”

    【侍女】學了【零】的手段,讓陳文嘉只能說真話。

    陳文嘉說:“是,我會完成任務,把鎖灌滿后,交給你。”

    咒語的能量全在鎖里,收集完咒語后,鎖就會被填滿。

    事已至此,不管真假,陳文嘉都只能按照他們的游戲進程走下去。

    【侍女】看了眼遠處倒在地上的人,垂下眼睛,又問:“如果你再面臨選擇,你會怎樣?”

    陳文嘉明白【侍女】在問什么,眼淚涌出。

    真言咒還在發揮效用,陳文嘉遵循本心回答道:“不會再有事物能夠阻擋我,如果……如果他再成為我的威脅,我會再次殺了他。”

    說出最后三個字時,陳文嘉喉嚨顫抖,聲音破碎得不行。

    她的心哀傷得要死,但事實就是這樣。

    在看到丁寒的那一刻,陳文嘉就有了選擇。

    她確實后悔,但她在第一次時就能動手,便不會畏懼第二次。

    如果真的有第二次,如果丁寒再成為她被威脅的理由,無路可走時,她仍會殺了丁寒。

    丁寒確實是她的軟肋。

    但如果有人用軟肋威脅她,她會毫不猶豫敲碎自己的軟肋,忍著極致的痛苦達到自己的目的。

    她就是這樣的人,沒辦法,她就是這樣的人。

    她的心、她的頭腦、她的信念、組成她的一切都在表明,她就是這樣的人,她就是會這樣做。

    她冷漠、無情到了極致,她連最愛的人都能殺死,她……她就是一個魔鬼。

    沒有誰可以審判誰,除了這個人自己。

    陳文嘉以為她對自己的審視和批判已經能夠抵達十八層獄底,她以為她忍受的痛苦和愧疚已經達到極致,沒想到不夠、遠遠不夠。

    她跪在地上,雙手撐著自己,扭在一起的頭發隨意搭落,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掉在沙子里,她急促地喘著氣,下一刻就要悲痛到窒息。

    陳文嘉不是沒有設想過,她預計過害死丁寒的悲傷和痛苦,她覺得,就算是真到達那個地步,她也會忍受下去,走完自己應走的路。

    死亡確實可怕,但永遠都是活著的人最痛苦。

    陳文嘉曾覺得,就算她周圍所有人都死去,她也會用自己這殘破的身體承受全部,然后孤獨的走下去,直至時間盡頭。

    可她沒想到,沒想到居然是她自己把致命的刀口插進了丁寒的心臟。

    他就那樣冷冰冰的躺在海灘上,沒有一點生息。

    陳文嘉不敢靠近他,連想象他冰冷的面容都不敢。

    愧疚到極致時,連對不起這三個字都不敢生發出來。

    她的罪孽連死都無法洗清,輕飄飄的對不起這三個字,又能做什么呢?

    于是陳文嘉只能像最為落魄可憐的流浪狗一樣,垂著頭跪在那里。

    她和丁寒大概有十米遠,這十米就像是一道天塹,她心中畏懼無比,不敢上前一步。

    不知過了多久,陳文嘉終于有了一點意識,她微微抬頭,發現【侍女】已經離開了。

    一諾紅腫著眼睛看著她,離她一米遠,不敢靠近。

    只是一晚沒見,一諾似乎也哀傷不少、蒼涼不少。

    陳文嘉張了張口,喉嚨一陣疼痛,讓她說不出一個字。

    她的內心也一片荒蕪,生發不出聚攏的意念。

    她掙扎了半天,才從心中擠出幾個字,她問一諾:他……好了嗎?

    陳文嘉不知道這種讓她悲痛到靈魂都要消散的事情該怎么問,光是說這四個字,她就覺得自己的一切都地動山搖,馬上化為廢墟。

    一諾眨著眼睛,把淚珠拍落下去,她強忍哽咽說:“好了,呼吸平穩,體溫正在回升,只要三個小時,他就能醒。”

    丁寒的體質不弱,三個小時足夠他蘇醒。

    陳文嘉終于好受一點,她心里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說:“謝謝,謝謝你們救他。”

    這一聲謝謝說的極為誠懇,一諾的淚頓時噴涌而出。

    她忍住自己的情緒,盡量用一副輕松的語氣道:“別客氣,應該做的。”

    陳文嘉沒再說話,她慢慢把自己放倒在地上,伸手在衣服口袋里掏著什么。

    真是奇怪,在墓室里,她明明有那么多力氣,可為什么出來后,她連伸手都覺得無力呢?

    大腦像極了暴風雨過后一片狼藉的海面,陳文嘉的思緒飄飄蕩蕩,好像下一刻浪潮顛覆,她就要站在云彩上。

    不,不是云。

    她想。

    這里的天空一片藍,沒有云。

    天空的藍也是假的,這里沒有天空,也沒有云。

    那她能去哪?

    陳文嘉不知道。

    她精神恍惚地掏了半天,終于掏出一個密封袋,她抖著手扯了半天,把耳麥掏出來,戴到了自己的耳朵上。

    開機、下載系統、輸入密碼、輸入編程。

    光是這幾個操作,都已經

    ?璍

    讓陳文嘉冷汗淋漓,用盡了力氣。

    她看著建好的通道,對一諾道:“幫我打打字吧。”

    她實在是動不了了。

    但她要把丁寒送走,送到他原本的世界里去。

    還有,還有溫家人。

    他們也不知道有沒有出來。

    賀冬舟安全了嗎?他們還剩多少人?

    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都沒解決,這個時候陳文嘉滿心疲憊,但還有很多事情消磨著她。

    等她處理好了,眼里的淚終于干了,她才慢慢爬起來,看也不看丁寒,就往內陸走去。

    【零】把他們送到了某個和大陸相連的海灘上,從地圖上看,一百五十公里外就有人類的駐扎點。

    無人踏足的沙灘有了一行向內陸走的足跡,陳文嘉一邊走一邊把手抬起,放在脖子后。

    她手臂上、肩上的傷口深可見骨,這時候又開始流血,打濕衣服,流在了地上。

    陳文嘉解了半天,終于解開了暗扣,把項鏈摘了下來。

    項鏈的吊墜是個雪花,她曾說,她會一直戴在身上。

    果然,人的承諾只有在許諾時才有效用。

    她摸了摸雪花,不舍得扔,把項鏈放在地上,擺出像是扔掉的模樣。

    她很珍惜這條項鏈,但卻沒回頭看丁寒一眼,她也沒有流淚。

    陳文嘉認認真真擺好項鏈,然后一步一步遠離海灘。

    崔云的人快要趕來,她是最高級別的通緝犯,必須離開這里。

    陳文嘉摸了摸空蕩蕩的脖子,她想:

    她不會帶上丁寒了,再也不會。

    天高闊遠,她是幾萬平方里的大地上最不起眼的螻蟻。

    【侍女】站在極遠的地方注視著她,突然道:“做的不錯。”

    她去看丁寒的傷口時,發現刀口果然偏離,避開了他的心臟。

    那一刻的陳文嘉懷著絕對的殺意,她不可能手下留情。

    如果猜想不錯,應該是【零】改變了噴筒的走向,讓丁寒活了下來。

    【零】不置可否,道:“她很不錯。”

    【侍女】沒再說話,她不覺得【零】留下丁寒是出于憐憫或者贊賞。

    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達成那個目的。

    留下丁寒,不過是因為不想再造出一個文詩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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