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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1章 第二百九十七章 后來。

    主星時間下午五點五十四分, 東二星的太陽倘佯在海平面中,不知從哪飄來大片的云,漫天都是夕陽的橘紅色彩。

    陳文嘉以前沒去過海邊, 更沒見過從海平面落下去的太陽,然而縱使這時風景美輪美奐, 她也沒空去欣賞分毫。

    她從極遠的海岸邊繞過來, 將整個人泡在海水里, 望著海灘上仍昏迷不醒的人。

    她也沒什么想法, 只是不放心。

    太陽下落, 海底的涼意泛了上來。

    陳文嘉全身是傷,包含鹽分的海水泡白了她的皮膚,她臉色慘白,長時間在冰冷中浸泡讓她臉上都附了一層寒意,顯得她臉龐凹陷下去。

    一諾看不下去陳文嘉這自虐般的行為, 她說:“去岸上等吧!

    離海岸不遠的地方是一片野樹林,那里視野開闊, 也能看到丁寒。

    林子里面比海水暖和多了, 陳文嘉站在那里, 至少不會凍死、傷口也不會感染得那么快。

    陳文嘉沒說話,仍泡在海水里一動不動。

    人類會用自我傷害的方式來消解內心的痛苦, 海水的冰冷和鹽分的刺激讓陳文嘉麻木的身體有了痛感, 她覺得這樣很好。

    這種痛感很好,這個位置很好, 從這個角度看他也很好。

    除了感覺很好外,陳文嘉的大腦什么都想不起。

    痛苦被□□承受,靈魂也牽扯進去,她現在只需要看著他, 看著他蘇醒、看著他被帶走就好。

    海水越來越涼,即將撲滅最后一縷夕陽。

    已經過去很久了,陳文嘉突然抬起自己的手,指腹已經被泡得泛白。

    在沒分化前,她的手小小的,很纖細。

    分化后,等她發現時,她的手已經變得以前兩個手那么大了。

    就算是和其他Alpha比,她的手也大一些。

    人是很莫名其妙的東西,無聊時,連自己都看不順眼。

    陳文嘉有段時間因為自己的手而郁悶,因為她的手真的好長、好大,她覺得自己像那種手到膝蓋的長條怪。

    但后來她又覺得這樣也不錯。

    因為她的手大,和丁寒牽手的時候,可以把他的手牢牢扣住。

    他冷的時候,她也可以把他的手包裹住,把手心的熱量傳遞給他。

    因為手大,捧起他的臉親吻時,他的臉總是顯得很嬌小,如果是拍偶像劇的話,他們那個動作拍出來一定很浪漫。

    雖然在地球上,她的行為一般是男孩子做的。

    但因為對方是丁寒,陳文嘉覺得這種看起來是由她支撐的親密舉動一點也不奇怪、一點都不違和,她非常喜歡。

    丁寒每次都很乖、很配合,從他下意識的哼唧和嬌軟里能看出,他也很享受這樣的待遇……

    天上傳來嗡鳴,崔云的人已經來了。

    可能是因為海灘上的人聲喚醒了陳文嘉的意識,她開始慢慢回憶一些東西。

    比如她和丁寒每次牽手、接吻的瞬間。

    比如還沒做完的、送給丁寒的禮物。

    比如她約好了要和丁寒一起過新年、放煙花。

    新年快到了嗎?是不是已經過了?今天是什么時候?

    陳文嘉想了半天想不起來,她覺得自己得看看日歷。

    恍惚間,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回神時,海灘上的人們抬著擔架,正準備撤離。

    擔架上的人似乎扯住了旁邊人的衣袖,他們在說著什么。

    陳文嘉問一諾:“他們在說什么?”

    海浪聲大,她聽不清。

    一諾擦著陳文嘉不知道什么時候留下來的眼淚,她自己也在落淚,她說:“他醒了,他說,你還在海底,讓他們救你。”

    丁寒醒了,但他意識低迷。

    他拉著崔云副官的衣擺,不斷重復說:“陳文還在下面,去救她……”

    “這樣啊……”

    陳文嘉在心里自言自語,她突然覺得耳膜傳來刺痛,茫茫然用手摸去,放到眼前一看,她的耳朵在流血-

    一諾回來了,【零】的禁制也沒了,系統工具也能夠使用了。

    然而陳文嘉握著手中的傳送卷軸,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

    羅盤還在修復,系統任務暫時不需要她來做。

    軍校那邊她被除名了、軍務處那邊正在追捕她、獅虎團三營三連全軍覆沒、溫家也沒了、丁寒那邊她也不能去。

    陳文嘉站在亂叢林里,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或許她本來可以解決‘去哪’這個小問題,但她現在太累了、大腦超負荷太久了,現在的她連1+1+1等于多少都不知道。

    世界寂靜,現下無人,陳文嘉隨意往某顆樹下一坐,準備休息一會。

    一晚上的高度緊張和心情起伏讓她的大腦皮層松懈不下來,雖說是休息,但她睡不著,嘴里念著些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話。

    她好像在算1+1+1等于多少,又好像在問3是不是數字,還有些a、o、ya什么的。

    她渾身難受,等好不容易舒服了、清醒了,睜眼一看,發現自己居然在屋子里。

    陳文嘉反射性緊張,她猛地起身掃視周圍,身體呈現一個攻擊的姿勢。

    不等陳文嘉問,一諾自己就飄了出來,她解釋道:“‘獠’漫出大海了,你暈了過去,我就使用了卷軸。”

    深海中的‘獠’爬上了岸,漁民受到波及,聯盟的軍隊已經開始清理大片海域。

    陳文嘉所處的位置離海太近,不僅容易碰上‘獠’,還會被人類發現,所以一諾擅自使用了卷軸,把陳文嘉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陳文嘉望著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的房間,正想

    憶樺

    問這是哪里,房間的門就被踹開了。

    “喲!醒啦?”

    關山月夾著個袋子,端著一整碗黑色的藥慢慢挪進來。

    她一邊走一邊道:“文寶啊,你還真是大難不死啊,全身都成肉醬了,燒了三天,居然還能活著!

    她三天前出去扔垃圾,從外面溜達回家的時候,就見門口躺著個人。

    她本以為是仇家尋仇來著,走近一看,發現陳文嘉居然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把陳文嘉扛進屋,衣服一剪開,除了肩膀和手腕露骨的傷口,她全身像是被什么燎了一遍似的,密密麻麻全成了白色的肉糜。

    關山月光是看看就直冒冷汗,把陳文嘉的衣服脫下來就廢了一個多小時,再清理干凈、上藥、纏紗布、檢查生命體征,一晃眼,一晚上就過去了。

    她又守了陳文嘉三天,這家伙終于蘇醒。

    陳文嘉看到關山月,一時怔愣。

    關山月?她居然在關山月這里?

    一諾小聲道:“我不知道還能去哪,就找關山月了!

    一諾的力量太弱,做不到給陳文嘉偽造一個身份、給她找到醫院包扎傷口、然后再找個地方、找個護工讓她好好養病。

    她知道陳文嘉和關山月要好,在離開明月城時,關山月還放了陳文嘉,所以她把陳文嘉送到了關山月這里。

    陳文嘉張了下口,想對關山月說謝謝,卻發現自己無法發聲。

    關山月見陳文嘉摸脖子,道:“別想著說話了,喉嚨里面全是血痰,能說出話就奇了怪了!

    陳文嘉睡了三天,吐了三次血,能醒就已經說明她身體強悍了。

    關山月小心地挪到陳文嘉面前,說:“來,先把這個喝了,喝完睡一覺,明天嗓子就好了!

    可能是因為陳文嘉全身都是紗布,紗布還滲出了血,她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看起來可憐巴巴的,關山月語氣軟了好幾分,她道:“能抬手嗎?還是我喂你?”

    陳文嘉搖搖頭,也不知道是不能抬手還是說不用喂,她把頭湊過去,就著關山月的手開始喝藥。

    見來人是關山月,陳文嘉放松下來,大口大口把藥全喝下去。

    藥太苦,她忍不住皺眉。

    關山月就笑,她說:“苦吧?我特意加了三倍的藥,一大壺水都熬干了,精華全在這!

    陳文嘉說不出話,只能瞧了關山月一眼。

    她只期望關山月是真的懂藥理,三倍藥喝下去不會把她毒死。

    關山月倒是沒覺得什么不對,她得意地舉起懷里的袋子,道:“但是我給你帶了糖,水果味的,超級貴,我托人買到的。”

    她住的地方偏得要死,買個東西很是費勁。

    關山月打開包裝袋,剝出顆糖,說:“這個本來是給我家小情人帶的,但誰讓你好不容易來我家一趟呢?我可不會做飯,這里也買不到什么東西,就算是招待你,也就剩點上個月沒喝完的營養液,還是吃這個糖吧,聽說水果汁濃縮量很高,也算是補充那個……那個什么素?”

    “管它呢,來,張個嘴!

    關山月自顧自說著,把糖從糖紙里拱起來,往陳文嘉那一望,立馬頓住。

    不知什么時候,陳文嘉居然開始哭,大顆大顆的眼淚往下落。

    她哭得一點都不像電視劇里那樣唯美凄慘、也不倔強,就是嘴巴一癟一張,然后閉上眼睛哭。

    她說不出話,連哭都是無聲的。

    “哎呀你……”

    關山月把糖一扔,往自己身上摸了半天,發現自己連半張紙都沒有。

    她只好用手去擦陳文嘉的眼淚,摟著她哄道:“別哭了,怎么還哭了呢?哎呀都過去了,別哭了別哭了,哭起來丑丑的。”

    聽關山月說丑,陳文嘉一噎,哭得更傷心了。

    她雙手死死扯著關山月的脖子,把眼淚和鼻涕全擦在關山月衣服上。

    “別摟,別抬手,你肩膀上還沒好呢!

    關山月輕輕拍著陳文嘉的頭,什么也沒問,只是說:“哭吧哭吧,哭了就不難受了,沒事,等哭過了,咱還是個又酷又漂亮的Alpha!

    “等你好了,我帶你出去玩好不好?放心,不會有人認出你的,我帶你去吃烤魚怎么樣?你不是說你最討厭那條死人魚了嗎?”

    關山月耐心地拍著陳文嘉,但陳文嘉最后不僅沒哭得睡著,反而能說出話了。

    她斷斷續續道:“關山月,我……我殺了人……”

    她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那樣傾訴。

    關山月少見地溫和下來,她說:“嗯,我知道,但他們都是壞人,沒關系的,你是對的,沒關系!

    她自然知道月光城里發生的事,那個房間里的人沒一個是不該殺的。

    陳文嘉沒做錯。

    陳文嘉搖了搖頭,哽咽道:“不……不是!

    她又開始哭,哭了半天,她沒提她殺了誰,開始說別的事。

    她問關山月記不記得那天和她一起走的男生。

    她說他們本來要去放煙花的,她在西二星買了好多礦石,想給他做個禮物。

    她說她收到了一條特別好看的雪花項鏈,是她喜歡的人親手做的,可是她給扔了。

    陳文嘉還有些發燒,可能是因為這個,她思維并不清晰,想到哪說到哪。

    她說了很久很久。

    可能是看陳文嘉太傷心,也可能是因為關山月本來就不靠譜,關山月居然拿了幾瓶酒來。

    陳文嘉說,關山月聽,然后兩人對瓶吹。

    后來不知道提到了什么,關山月也開始哭,說自己還沒追上小情人,說自己也糟糕。

    兩人開始抱頭痛哭。

    哭到最后,兩人都睡著了。

    陳文嘉躺在床上,關山月則趴在桌子上。

    半夜的時候,關山月被尿憋醒,她迷迷瞪瞪出去上了個廁所,下意識去自己的房間睡。

    剛躺上柔軟的床,關山月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起身,往陳文嘉的房間沖。

    打開門,啪一下開燈,床上空空蕩蕩,只剩桌子上一張留了‘勿念’二字的薄膜紙張。

    第302章 第二百九十八章 送別。

    關山月的家在北四星, 這里常年都是春季,太陽照在人身上時,總是溫溫和和, 舒服得讓人犯困。

    北四星是北邊開發的第四顆星球,同屬經濟作物種植星, 上面主要種植水果。

    因為水果不是主要農作物, 又因為北四星地方太偏, 這里并不是很受聯盟重視, 經濟也不發達, 星球居民的生活僅夠自給自足。

    這里離最近動蕩不安的東部地區太遠,聯盟政府對這里并不重視,這里的管制仍和以前一樣松散。

    城鎮里刮著暖暖的微風,有不少小孩子在公園里面放風箏。

    他們笑笑鬧鬧的,沒人注意一邊的長椅上, 有個穿了單毛衣,戴著口罩帽子不停打字的女Alpha。

    在這種季節里, 患有鼻炎而不得不帶口罩出門的人多了去了。

    像這個女Alpha一樣, 既不想被什么花給熏到, 又不想被太陽刺到眼睛、但想出來曬太陽的人也多了去了,她并不足以引起別人的注意。

    陳文嘉敲下最后一個字, 修改了編碼, 把這份報告發給了崔云。

    這份報告里詳細記錄了關于‘獠’和‘魔’的事情。

    崔云意在維護世界和平,這份報告對她應該很有幫助。

    這也是陳文嘉給崔云的報酬。

    崔云救走了丁寒, 對方一切安好。

    同時崔云告訴陳文嘉說,賀冬舟一族已經到了南一星深海,但賀冬舟和人類斷了聯系,溫家應該撤了出來, 但下落不明。

    這兩個消息聽起來有些壞,但陳文嘉覺得,她現在的狀態已經很糟糕,再壞好像也不能影響她分毫。

    陳文嘉知道自己靠近誰,誰就會有危險,所以清醒后,她立馬離開了關山月的家。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便一路向北

    銥驊

    ,到了某個小城鎮,租了個不需要登記的小破屋。

    這個城鎮很祥和,來往都是笑著工作、笑著閑逛、笑著玩鬧的人。

    大家都沐浴在溫暖的陽光里,看起來就無憂無慮,看起來就開心幸福。

    無憂無慮、開心幸福得想讓人毀滅。

    陳文嘉并沒有被他們感染,她盯著不遠處放風箏的大人小孩,陰暗的心思不斷上漲。

    人的命運果然不會像電影里面那樣發展,天氣也不會。

    在一個人陷入低潮或者人生谷底時,總會有一場暴風雨、暴風雪、大冰雹或者是陰得要死的一張天。

    低落的人走在惡劣的天氣里,好像更糟糕、更頹喪。

    陰雨天和悲慘更適配,那她這算什么?

    前幾天的天氣如何?陳文嘉想不起來。

    從關山月家里離開后,她剛到住的地方就暈了過去。

    一諾維持著她的體溫,又給她喂了點偷來的營養液,讓她不至于死掉。

    她暈了三天,今天早上被刺眼的陽光扎醒。

    陳文嘉插著兜,感受陽光落在身上的輕微灼燒感,她忍不住心里嘲諷:這算什么?陽光總在風雨后,可她淋得雨還沒過去,太陽就出來了,這算什么?人家是正襯,她這是反襯?

    陳文嘉不覺得這太陽是給她的,而是給那群嬉笑的人群的。

    陰郁時的人看什么都陰郁。

    陳文嘉心里生長出不忿來。

    她身上還在疼,疼得她連話都不想說。

    但這群人、這群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嘻嘻哈哈,完全不知道人類的危機快要到來。

    仔細想想,這世上只有她一個人堅信人類會有滅頂之災,也只有她一個人知曉世界的真相,也只有她一個人被蠱惑、被威脅、被摧毀了一切。

    她忍受痛苦、忍受折磨,為了什么呢?就為了這一群她認都不認識、她活著會讓他們覺得驚恐、死了也不會為她悲痛的人嗎?

    人的想法是多變的,前幾天陳文嘉還在說永遠對人類忠誠,此時卻又因為自己不被認可而自怨自艾,覺得憤恨、不值。

    但她只是盯著別人憤恨妒忌一會,又哀傷頹喪起來。

    人就是這樣,心不受自己控制,時刻動搖。

    陳文嘉捏著溫自酌給她的骷髏項鏈,心想其實很簡單,只要她念出墨比契約的解咒,或許一切都會與她無關。

    她已經不想探究溫自酌到底是從哪里得來的解咒,也不想思考這個解咒是真是假,更不想去猜念了解咒后會不會有更可怕的事情發生。

    她現在的處境已經糟糕到了極致,念出解咒,似乎還可以讓她的痛苦減少一些。

    雖然她答應了【侍女】,說她一定會完成任務。

    她也許諾過、甚至下定決心說自己一定會走下去,不管對不對,她一定要把這條路走到盡頭。

    但人就是人,人的承諾哪有那么大的效用力?

    一個人一年前還說海枯石爛永不變心,一年后就找了另一個伴侶。

    借錢的時候信誓旦旦說下個月肯定還,結果十年后還在打當年的欠錢官司。

    她的事可比上面兩個嚴重多了,她食言怎么了?

    【零】說的沒錯,世界上沒有英雄,只有懦夫。

    除了懦夫,還有嫉妒心極強、心態嚴重失衡、見不得人好的壞人。

    陳文嘉覺得現在自己就是這種壞人。

    仔細想想,其實當個反派比當個正派人物容易多了。

    就算是不當反派,她比普通人也強多了。

    如果末日真的來臨,【零】對她施加的那些痛苦一個都落不到她頭上。

    而且她還提前預知了危機,或許她可以像那些什么囤貨小說、末世基建小說一樣,美美的準備好補給,然后找個地方躲起來,每天看看電視劇、看看小說、唰唰別人的苦難短視頻,這樣多舒爽。

    但這種小說最后還是會落腳到拯救世界上面,但她不想拯救世界,只想舒服完十年,然后死了一了百了。

    如果非要拯救世界,那還是當個反派吧。

    陳文嘉坐在那想了半天如何使人類滅絕,等快中午了,太陽燒得她渾身都難受了,她才斷了思路,起身往外走。

    笑鬧聲充斥耳膜,她背離人群,路過垃圾桶時,她拿出骷髏項鏈,又拿出了剛買的打火機。

    人在無聊的時候,慣會想些有的沒的,都沒什么意義。

    陳文嘉把骷髏項鏈扔進了垃圾桶,然后點燃了寫著解咒的薄膜紙張。

    火苗竄了上來,紙張立馬被燒了個大半。

    她看著燃燒的紙張,心想算了,當什么反派,她……

    然而陳文嘉還沒心想完,戴紅臂章的大爺對著她哎了一聲,喊道:“這干嘛呢?這里小孩老人多,不準抽這種煙你知不知道?”

    紙張已經燒毀殆盡,大爺推推陳文嘉,往垃圾桶里一看,一只手往里面倒水一邊向陳文嘉伸手:“扔里面燒著了怎么辦?小姑娘怎么不懂事呢?來,抽煙二十,扔煙頭三十,剛好弄了個整,罰款五十!

    沒法解釋的陳文嘉望著大爺的手,一邊掏錢一邊恨恨地想:要不還是當個反派,讓世界毀滅吧-

    被罰款后,陳文嘉郁悶了半天,去吃了個泡面才緩過來。

    等吃飽了、喝足了、精神恢復了,陳文嘉便挨個找店家買紙。

    那種紙在星際已經很少見了,整個城鎮都沒有。

    陳文嘉只好去了打印店,自己畫了圓,然后自助打印了兩袋子薄膜紙張。

    店里的機器人好奇陳文嘉的舉動,問她打這么多圓圈做什么。

    陳文嘉一邊整理一邊說:“用來數數!

    機器人想了半天,覺得這應該是某個人類訓練小孩算術的方法,便走到了一邊,刪除了這不重要的對話。

    它每天要做很多事情,沒必要記得這種小事來占自己芯片的儲存空間。

    等買好了東西,陳文嘉租了一輛小的單車,騎著它出了城。

    城外十三公里處有一座山,傳聞那里有特勒怪,故不常有人去。

    陳文嘉在山里選了個平坦的地方,把雜草清了清,開始劃地盤分紙。

    她本想分得清楚,可死的人太多,分來分去,最后她又把所有的紙張攏在一塊。

    她莫名其妙發了會呆,然后掏出了打火機。

    這會已經快八點了,咔嚓一下,打火機躥出火光,點燃了紙張。

    這樣做好像并沒有什么意義。

    畢竟她的紙都是自己打的,就算是有地府,應該也用不了。

    但有人去世的時候,按地球上的習俗,總要這樣做。

    火光映在陳文嘉眼里,她默念著那些人的名字,掏出一瓶酒,往地上倒了一大半,然后自己悶了幾口。

    她不喜歡喝酒,但有時候,只有辛辣的酒才能消解濃重的情緒。

    王素他們都喝酒,以前聚餐的時候,他們嫌她磨磨唧唧、喝酒不夠敞亮。

    那時候她也不反駁,就只是嘿嘿的笑,心想你們懂什么?她一個女孩子,不喜歡喝酒多正常?

    她能喝一口都是給在座所有人面子好不好?

    但現在王素他們應該不會嫌棄她說讓她吃飯和小孩坐一桌了。

    她今天挺敞亮的,都直接對瓶吹了。

    還有劉輝。

    劉輝總覺得她不像個Alpha,他還說像她這樣的Alpha肯定沒人要。

    她怎么沒人要?明明有很多人喜歡她,她也找到了喜歡的人。

    一想到喜歡二字,陳文嘉就想哭,于是她揮揮腦袋,憤憤地想:劉輝才沒人要,畢竟他嘴巴臭,長得也不好看,賊眉鼠眼的。

    他這人,也就是講點義氣。

    說到講義氣,張安平和王素好像是多年的好朋友,李繁星和華子也是好朋友。

    要是華子能活著

    依誮

    ,他和李繁星以后應該會像張安平和王素那樣永遠形影不離。

    張白虎和王彪應該也行?說起來,上次王彪還說要和她、紀非凡聚一聚……

    陳文嘉想了很多,她又灌了一口酒。

    她喝得急,又想咳嗽,一口全撲了出來。

    她正對著紙堆,酒水一灑,火焰竄得老高。

    陳文嘉一邊咳一邊哇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這是在高興還是生氣呢?”

    死去的人會因為陳文嘉這樣做而高興還是生氣?

    陳文嘉猜不出,也不愿猜這種傷心事。

    她把最后一點酒喝了,借著火又點燃了一個火堆。

    小孩又不喝酒,所以得分開點。

    今晚夜涼,但不知道是因為喝了酒還是因為火焰太熱,或者是在發燒,陳文嘉全身開始出汗,臉上也泛著油光。

    明黃的火焰倒映在她臉上,顯得她的皮膚有些暗,她的面部陷落在陰影里,看起來堅忍沉默。

    這里只有她一個人,她本不想說話,她也什么都說不出。

    但她突然想起什么,靜了一會,她張開口道:“長……”

    聲音啞得沒有聲音,于是她停下來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

    寂靜無聲的夜里,她靜了兩秒,低聲唱道:“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①

    在晚顛顛的時候,小葵一直在哼這首歌的旋律。

    她高高興興在陳文嘉面前哼了半天,讓陳文嘉猜這是什么歌。

    那時陳文嘉說自己聽過,但想不起這首歌的名字。

    其實現在她也想不起這首歌的名字,但記得一些歌詞。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②

    唱完四句,陳文嘉停了下來。

    這首歌太久遠了,她只會這四句。

    一首歌的時間有多長?三分鐘?

    陳文嘉不想顯得自己敷衍,便又唱了一遍。

    不知為何,明明這四句沒什么具體意思,她卻莫名想流淚。

    正當她要唱第三遍時,她眼前忽然炸起了煙花。

    古地球的新年已經過去,但不少人趕稀奇,大晚上陸陸續續點著煙花,圖好看、圖熱鬧。

    小城鎮內不讓放,他們便把炸煙花的地點選在外面,煙花又旺又高,哪怕站在山溝溝里,也能看到。

    星際的煙花也很絢爛,每個煙花里都有詞,有的寫著天天開心,有的寫著平安喜樂,還有幾個寫著新年快樂。

    陳文嘉靜靜看著,伴著煙花,她又把那四句唱了一遍。

    山字剛落,忽然一陣旋風襲來,卷著地上的焰火在原地飛旋。

    火星急速旋轉,在陳文嘉眼里,變成漫天的星光。

    大家都聽到了嗎?

    她做的事情,大家也會看到嗎?

    零星的火焰縈繞周身,陳文嘉怔怔地看了一會,正要伸手去接,狂風驀地吹落了她的眼淚,那些明黃的星光也驟然熄滅,變成灰燼,被風帶向遠方。

    第303章 第二百九十九章 她才二十出頭!

    陳文嘉身心俱疲, 決定在北四星明林鎮修養幾天。

    期間一諾告訴陳文嘉說珊瑚串、匕首、骰子都已收集齊,還剩一片羽毛和一本書。

    陳文嘉根據羅盤在地圖上定位,確認羽毛在威撒爾旦熔巖峽谷的裂縫里, 書掉落在安娜之門當中,兩者收集難度都很大。

    威撒爾旦熔巖峽谷位于有‘火星’之稱的西南星, 是一座活的巖漿峽谷, 具有開合周期。

    陳文嘉查了一下旅游攻略, 攻略介紹說威撒爾旦熔巖峽谷現在處于閉合期, 下一次開啟時間是八個月后。

    至于安娜之門……

    先不說現在的安娜之門被聯盟監控, 安娜之門離人類最近的星球都有五個黑格的距離,陳文嘉一個人根本沒法進去。

    當然也可以借鑒徐念的做法,去尋找能夠在安娜之門來往的飛鵬,但陳文嘉又不是克洛族,她駕馭飛鵬的可能性太小。

    綜合考慮來說, 陳文嘉選擇先收集威撒爾旦熔巖峽谷的羽毛。

    因為威撒爾旦熔巖峽谷在八個月后才會開啟,陳文嘉多了八個月的閑暇時期。

    這個時期其實是很難熬的。

    因為幾位核心議員的死亡, 聯盟政府內部風起云涌, 引起了各個星球區域的大幅度政策改革。

    或許是因為犯罪分子的陰謀或者是處于某種輿論的需要, 在克洛族侵襲、北三星被侵略、東北星吃人的黑霧上涌時,陳文嘉再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大部分民眾認為這是由陳文嘉引起的、一系列毀滅人類的犯罪計劃。

    陳文嘉成了世界上的第一大反派。

    星際人民對陳文嘉的身份有眾多猜測, 但更多的是無腦謾罵。

    正如陳文嘉自己料想的那樣,低檔點的罵她沒人性、冷漠殘忍, 高檔點的連她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上到一百二十歲老人,下到剛會說話的三歲小朋友,都知道了陳文嘉這個上過軍校、受到過眾人崇拜、最后跌落神壇、與異族聯合、露出惡魔本性的畜生。

    除此之外,丁寒在丁氏集團、崔云、左/派官員的支持下身居要職, 他從經濟入手,近日在各個新聞板塊頻繁出現。

    就如崔云所說,丁寒很好,他笑得如沐春風,是真正的天之驕子。

    陳文嘉從沒想過和丁寒對比境遇,可看著對方,她心里總忍不住酸澀,眼里也涌出淚水。

    雖然陳文嘉已經經歷過很多大喜大悲之事,但她畢竟才二十出頭。

    她在最單純、最熾熱的年齡喜歡上了一個頂好的人,她也把最熱烈、最沖動的情感傾注在他身上,現在突然分開,她控制不住地難過。

    但沒辦法,真的沒辦法,一切都沒有辦法。

    陳文嘉躲在被子里,一邊哭一邊刪了‘陳文’的所有信息,然后換上新的身份。

    早在去晨昏島時,陳文嘉就聯系了徐朗清徐叔,讓他給她辦一個假身份。

    幾個周過去,徐朗清終于辦好,假身份名叫于小溪。

    陳文嘉給徐朗清道了謝,在讓一諾確認身份沒有任何問題后,她單方面斷了和徐朗清的聯系。

    丁寒知道那些往事,也曾和她一起去見過徐朗清,陳文嘉擔心丁寒會通過徐朗清找她。

    但陳文嘉自己也清楚,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像丁寒了解她一樣,她也了解丁寒。

    他一向尊重她的選擇,他不會再跟著她。

    往事像風如沙,他們或許不會再見面了-

    反派應該有反派的雷霆和狂風、失敗者也應該有失敗者的陰云和冷雨,然而陳文嘉在北四星住了四天,天天都是大晴天,晴得讓人厭倦。

    北四星的春天一如既往地暖,但這幾天陳文嘉畏寒,她仍穿著那件毛衣,外面隨便套了個外套,戴著帽子口罩,她佝僂著肩

    YH

    膀,雙手插兜,慢吞吞地走在街道上。

    街道的隨機投影屏幕上掛著最高級別通緝犯的肖像,旁邊的廣播機器人介紹說這個罪犯叫陳文,能夠提供此人線索者可以獲得二十萬以上的獎勵。

    陳文嘉在屏幕下駐足,望著她新生入學時拍的照片出神。

    她剛到軍校時正意氣風發,嘴角掛著笑意,面色也紅潤,拍出來的照片颯爽英氣。

    然而現在的她在短短十幾天內就消瘦不少,可能是因為受到了非人的折磨,她的肩膀挺不起來、頭上有了白發、口罩下的臉龐凹陷下去,眼窩也是又蒼白又黢黑,顯得十分憔悴。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學的青少年們踏著懸浮板,歡歡笑笑的、一陣風似的擦著陳文嘉過去。

    陳文嘉心里莫名一驚,不自覺無措兩步,才定下神。

    她看了看那些活躍的年輕人,馱著肩膀咳嗽兩聲,抬腳進了格林教的教屋。

    格林教是整個人類星際唯一承認的宗教,主要教化眾生,讓教徒們相信世間有神的庇佑。

    除了教化,格林教還具有戶口辦理和基層群眾情況排查的職能,在人類社會中占據重要作用。

    就像世界各地都有星際聯盟的政府一樣,各地也有著大大小小的格林教教屋。

    三人成眾,五人成團,十人就可以有一個專門的教化聚集地——教屋。

    格林教教徒遍布世界各地,北四星明林鎮雖然不大,但教徒們在街頭修建了一所一級教屋。

    昨天陳文嘉的格林APP收到消息,提醒說:三級教徒于小溪已經三個月未參與教會活動,請就近參加明林鎮的禱告會。

    陳文嘉不愿上網徒添煩惱,也不愿出去和別人交流,更不愿參加什么禱告會。

    但在退出格林教APP時,一諾欲言又止,說這次禱告會的主持人是賽德。

    主星格林教大教堂主教賽德的那個賽德。

    收集完匕首后,【侍女】曾說如果陳文嘉想知道格林教的事可以去問主教賽德。

    那時聽完【侍女】的話,陳文嘉就隱隱有種預感,賽德或許也是整個事情的知情人。

    這個賽德是最早一批格林教教徒,據說他獲得了神的祝福,依靠神力活了兩百多年。

    除了聯盟高層和某些地位崇高人士,賽德并不單獨見人。

    后來的某個周末,陳文嘉在丁寒的幫助下以軍務處宋伯芳的名義去格林教教堂找過賽德,但主持的副教說賽德外出修行,還沒回來。

    格林教的修行指的是隱姓埋名,去各個地方的教屋與教士討論經文,并召集教徒傳經論道、解答疑惑。

    但世上的事情這么巧合嗎?她剛到明林鎮,賽德也剛好修行到了這里?

    陳文嘉不想思考,她直接問一諾:“他在找我?”

    一諾猶猶豫豫、磨磨蹭蹭地開口:“他有東西要給你,他說很有用……”

    賽德通過某些特殊手段聯系到了一諾,他再三保證不會暴露陳文嘉的身份,他只是想給陳文嘉一些對她很有幫助的東西。

    陳文嘉身陷囹圄,一諾也想幫一幫她,便讓賽德來明林鎮。

    一諾解釋得真切,但陳文嘉看著對方小心翼翼的澄綠色眼睛,心中并未信任幾分。

    正如一諾所說,她就只是個小精靈,一個記憶殘缺、受人擺控而無知無覺的小精靈。

    或許一諾是真心實意,但她的真心實意是不是【零】或者【侍女】設置好的程序,目的是誘導陳文嘉跳進下一個陷阱呢?

    很多事情不能細想,陳文嘉也不愿把唯一陪伴她的一諾再推遠一些,所以聽完一諾的話后,她摸摸對方的頭,嗯了一聲,并未多問。

    她倒是不擔心一諾這樣做的目的是暴露她的位置、從而引來聯盟的追捕。

    如果【侍女】和【零】真想如此,意在讓一諾也背叛陳文嘉,讓陳文嘉更加頹喪、自我懷疑,那他們未免也太無聊、太無用了些。

    陳文嘉覺得【侍女】和【零】更可能會在賽德的事情上做手腳。

    陳文嘉在APP上報了名,如約參加了明林鎮教屋的禱告會。

    格林教的禱告會主要是念傳下來的什么心雅經、優德論,還有歷代教徒創作的、對神的贊美之詞。

    一級教屋都是一層房、六間屋。

    披上大袍子,穿過祈禱走廊,來到掛著一盞畫了符文的琉璃燈籠的房間,眾教徒圍成一個圈,就開始在該教屋教士的帶領下一邊念詞一邊轉圈圈。

    格林教自創了一門語言,咿咿呀呀的,讓人聽不懂。

    陳文嘉捧著本心雅經含含糊糊跟著念,念完一卷后,她感覺有人扯了下她的袖子。

    陳文嘉了然,趁眾教徒休息喝水的空檔,跟著拉她的白袍年輕人進了隱蔽的小門。

    一級教屋只有六間主教屋,往后走是教徒們的休息室,再往后是教屋教士的房間。

    陳文嘉跟著年輕人進了間低矮小白房,靠窗的位置有個書桌,正位坐著個埋頭寫字的白胡子老人。

    他已經非常蒼老,胡子下的臉龐分辨不出他是慈祥還是威嚴,全是布滿褐色斑點的靜默褶皺。

    年輕人快步走過去,在老人旁邊輕聲道:“賽德主教,她來了。”

    賽德沒停筆,戴著副老花鏡,慢點了下頭。

    年輕人會意,讓陳文嘉坐在賽德對面的椅子上。

    太陽悠揚的照在賽德的筆尖,陳文嘉的視力不像以前那樣好,最近更是模糊一片,她努力看了半天,只知道賽德寫的是簡體字,不是格林文字。

    年輕人手快,輕巧地上了兩杯熱茶。

    陳文嘉道了謝,捧著杯子取暖。

    陳文嘉不著急開口,她現在什么都沒有,最不缺的便是時間。

    賽德還在思考著寫東西,陳文嘉則看著陽光下的塵埃,晃晃悠悠地發呆。

    她曾經能夠通過最考驗眼力的動態視力考核,但現在她看空氣中的塵埃都覺得有幻影。

    不只是眼睛,她的耳朵有時候也不大能聽清,手和腳都鈍,身體也沉重。

    陳文嘉恍惚地想:自己好像病了,心里病,身體也在生病。

    會一直這樣下去嗎?

    陳文嘉靜靜地抿了口茶,正要思考如果自己成了廢人,該怎么活下去時,賽德停了筆,看向了她。

    第304章 第三百章 ‘往生花’計劃

    在人與克洛族的戰爭中, 人類不敵克洛族。

    當人類走向末路時,一個名為格林教的組織出現,拯救了人類。

    格林教的信徒與當時的聯盟領導人接觸, 給予了人類很多先進技術和先進制造方法,讓人類存活到安娜之門關閉之時。

    歲月流逝, 那些帶有神力的信徒們逐一消失, 只留下一個叫賽德.奎林的人。

    賽德.奎林并沒表現出任何特殊能力, 但他十分博學、異常智慧, 不僅對戰后重建問題給出了不少實用性建議, 還將知道的技術一一傳授給人類。

    人類最偉大的GENLIN系統就是在他的主持下設計的。

    在人類重建家園的過程中,賽德.奎林對絕望的人類進行教化,慢慢在全世界范圍內普及了格林教。

    除了格林教初代信徒的身份之外,最讓人矚目的是賽德.奎林自出現起便是一副蒼老到快要死亡的樣子,五十余年過去, 他還是那副樣子。

    時間仿佛在他的皺紋里定格。

    格林教信徒們說這是因為賽德.奎林是人世間最忠誠的信徒,他的虔誠感動了神明‘亞’, 于是‘亞’賜予他智慧、健康與長生。

    對于賽德.奎林健康和長生這兩點, 陳文嘉無法反駁, 但智慧……

    陳文嘉看著賽德遞過來的紙張,一時無話。

    剛剛她正望著塵埃出神, 賽德突然看向她, 笑道:“久等,我正在寫今天的祝神詞, 要看看嗎?”

    賽德穿著寬大的黑袍,他長眉長胡,一雙眼似乎看盡滄桑,聲音也沙啞悠長, 頗有些德高望重、智慧過人的意思。

    陳文嘉還沒說話,賽德后面的年輕人就恭敬地拿起紙張,輕

    YH

    輕放到陳文嘉面前。

    賽德有些大家儒士的風范,被他的眼睛注視著,陳文嘉忍不住正襟危坐,道了謝后,認真去品鑒賽德的祝神詞。

    首先,先看賽德這……這如同……如同小學生般歪歪扭扭的字體。

    賽德的字并不如陳文嘉想象般那樣蒼虬有力、暗含風骨,他的字橫七豎八,左一下右一下,還有不少墨疙瘩。

    陳文嘉忍不住瞧了正摸著胡子的賽德一眼,心想畢竟歲數大了,字丑也可以理解。

    她把視線集中,仔細辨認正文內容。

    這首祝神詞沒有提名,第一句就是‘神愛我們’這種大白話。

    “神愛我們

    即使祂已沉眠

    也不忘

    送來珍貴無比的綠壤

    庇佑祂那犯錯的信徒

    神愛我們

    即使祂已沉眠

    也不忘

    在地獄中引來光明

    讓他那愚蠢的信徒得以喘息

    ……”

    通篇讀完,大概就是歌頌神的偉大和仁慈,然后凸顯自己對神的虔誠和卑微。

    陳文嘉認為詞寫得不錯,只要上過幾年學,就能寫出這種通篇胡扯的、文縐縐的、自我感動的東西。

    但這不是賽德寫的嗎?賽德就只能寫出這種詞?

    陳文嘉不懂但謹慎。

    她回答道:“通俗易懂,不愧是大師之作!

    前半句是實話,后半句是她昧著良心說的客氣之詞。

    賽德也客氣,他摸著胡子搖頭,謙虛道:“謬贊了,大師算不上,只是一些抒發情感的話罷了!

    他停了下,換了個話題:“無燃副教士告訴我說你曾來找我。”

    陳文嘉點頭:“是,他說您在修行!

    賽德離開主星后,一切事情由副教無燃定奪。

    陳文嘉去主教堂時,無燃說賽德在外修行,行蹤不定。

    賽德揮了下手,他身后那個叫息泯的年輕人就上前收了祝神詞。

    賽德道:“確實是修行,但也是在躲你。”

    他動了下渾濁晦澀的眼睛,看向陳文嘉手心的傷疤,繼續道:“那時太早,我們還沒到見面的時候!

    他們見面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而那時時機未到。

    陳文嘉垂了下眼,順著他的話問:“那現在便到了合適的時候嗎?”

    如今的她知道了【零】和【侍女】的賭局、知道了游戲的輪回、知道了人類如螻蟻,她自己也深陷泥淖、絕望前行,現在便是合適的時候嗎?

    賽德知道陳文嘉的境遇,他嘆息一聲,說:“現在便是最合適的時候。”

    從陳文嘉被選中起,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所有的、能看到的、聽到的都是局,他也是無法逃脫的、自愿陷落的局中人。

    息泯退了出去,賽德雙手交握,待門關上,他望著對面比他年輕許多年卻心如澄陽的年輕人,緩聲道:“你有什么要問我的嗎?”

    他的音調很平,褶皺的臉上驀地出現一種奇怪的‘靜’。

    陳文嘉沒法形容這種‘靜’,她更覺得這像是一種‘平等’。

    如果不算一諾,除陳文嘉、【零】和【侍女】外,這盤以人類為底盤的賭局中出現了第四個知曉全部因果的人。

    陳文嘉和賽德都知道人類的過去和未來,他們在此方面處于一種微妙的平等。

    但如果【零】和【侍女】是剝削者,陳文嘉是反抗者,那賽德的身份是什么?

    平衡賭局的人?還是裁判?

    陳文嘉猜測不出來,于是她搖了搖頭。

    她猜不出賽德找她的目的,也沒什么想問的。

    她本應該探究在上一個輪回中有關文詩詩的事情,以便讓自己有個參考。

    但在海底,她的一切徹底灰飛煙滅,她暫時失去了對未來的探知欲,也不想去聽文詩詩是怎樣被折磨到放棄一切、最后跳進安娜之門的。

    “好!

    賽德沒對陳文嘉的沉默表露什么,他道:“但我有兩件事情要告訴你。”

    “請說!

    終于聊到正事,陳文嘉微微挺肩,側耳傾聽。

    賽德慢慢拉開抽屜,枯朽使他的動作慢而抖,他拿出一本薄膜相冊和一本《心雅經》,問:“你從主星來,他們是否帶你看過綠堡里的神樹?”

    綠堡——用來保護格林樹的多功能橢圓型罩子。

    陳文嘉微搖了下頭:“沒有,只見過圖片!

    丁寒說往年聯盟高層會定期帶人進去參觀,但今年改了規定,進去需要長達幾個月的審批。

    陳文嘉進軍務處的時間太短,還沒輪上她。

    “哦……那就看看這個!

    賽德把相冊推到陳文嘉面前,道:“你見過朝教徒嗎?”

    陳文嘉隨手翻開相冊,正瞧見一群穿白袍的人排著隊進綠堡。

    她想起之前去見宋伯芳時,宋伯芳告訴她,這些人是去獻祭的。

    陳文嘉若有所感,她說:“見過,這些人是去獻祭的?他們這樣做是為了延緩格林樹的枯萎?”

    她和丁寒討論過格林樹枯萎的問題。

    丁寒說左/派收集黑芯是為了提取里面的能量團,延緩格林樹的枯萎。

    那格林教的朝教徒為格林樹獻祭,是不是也是一樣的目的?

    “是的。”

    “在很早以前,大家就研究過神樹的成長機制,最后發現,格林樹可以像普通植物那樣吸收土壤中的物質,比如水、各種鹽,也可以把任何它創造出的、人類創造出的東西埋在樹根下,這些都可以讓它恢復生機!

    “但外物的恢復比是一百方比一,而人的恢復比是一方比一!

    方——許久不用的老一輩數量單位,相當于萬。

    格林樹畢竟是神樹,它可以創造一切,也可以吸收一切。

    但它吸收物質和創造物質的比例卻并不相等,最高達到了驚人的百萬級。

    是犧牲數以百萬的、辛苦制造出來的外物,還是犧牲數量龐大、消耗外物的人?

    人類自己已經有了答案。

    賽德微微起身,伸手去撥陳文嘉身前的相冊。

    他對相冊十分熟悉,看也不看地往前翻了三頁,指著一張開會的照片說:“她說服了六名議員,大會通過了‘往生花計劃’,從五年前起,每天都會有六級格林教徒從世界各地來到這里,在凈身、焚香、刻字后,他們會集體在樹下獻祭。”

    ‘往生花’計劃,一個為了復活格林樹而啟動的血腥計劃。

    在這個計劃里,經過層層洗腦、對格林教的崇拜已經達到癲狂地步的教徒聚集到一起,懷著對神最虔誠的信仰,自愿將全身的血液和□□埋葬到樹下,成為樹的養分。

    他們化作了一顆微小的能量粒子,支撐整個世界的運行。

    以少數人自愿的意志去換取大多數人不知情的平安,這樣對嗎?符合聯盟律法嗎?符合社會道德嗎?符合倫理世界觀嗎?

    陳文嘉只是一個同樣微小、并且被剝奪任何權利的人,她沒時間、也沒法評判。

    但她覺得不對,這件事情不對。

    陳文嘉盯著照片中正坐在主位演講的女人,表情凝重。

    這個女人對人類基因、人類歷史都研究頗深,她智慧知性、待人寬和,在學術層面、社會層面都有極高的地位。

    而在幾個周前,她在明月城黎明酒店會議室主持會議,被一個叫‘陳文’的女Alpha殘忍殺害。

    陳文嘉永遠忘不了那天,忘不了照片中這個女人把匕首插進自己的身體、面露癡狂的樣子。

    于宮琪。

    提出往生花計劃、讓教徒獻祭的人居然是于宮琪,那個被【零】完全掌控的女人于宮琪。

    第305章 第三百零一章 四方面的危險。

    “看到她, 你應該察覺到了什么!

    賽德喝了一點茶,依舊是那張充滿褶子、分辨不出表情的臉,但他看向陳文嘉的眼睛里有了些智慧的光。

    陳文嘉心里不祥的預感冒了頭, 她皺著眉問:“察覺到什么?你們做了什么?為什么刻字?你們在格林樹上動了手腳?”

    陳文嘉可以理解教徒在獻祭前凈身焚香,但為什么要刻字?

    于宮琪是【零】的人。

    【零】要毀滅星際, 于宮琪提出的‘往生花計劃’自然不會和【零】反著來。

    于宮琪讓教徒們刻的字, 恐怕正是一些要人命的東西。

    賽德沒有回答, 只是伸手又翻了幾頁相冊。

    內頁被翻過去, 匆匆一掃, 里面大多是格林樹的照片。

    一開始是泛黃的樹,后面開始凋零,然后開始長出復蘇的嫩芽,嫩芽生長,綠得艷麗。

    再往后翻, 出現一張巨大的人面巨鳥圖。

    這鳥是個小孩相,嘴里叼著個紫色大蟲子, 正好奇地盯著鏡頭。

    陳文嘉被這眼神盯的毛骨悚然。

    在幻境里, 她曾被這種鳥拋來拋去, 濃重的牲畜氣味籠罩她,還帶著一股被空氣氧化的、巨臭無比的口水味。

    陳文嘉還沒回過神, 就聽賽德道:“地底的東西不斷沉積, 亂成一團,神樹讓它們有了

    憶樺

    秩序, 于是有些生了智慧,有些成了畸形,智鳥、蛾蛆、海底的獠、白蟶、火蜂、羅米安枯藤、粉障……你應該已經見過一部分了。”

    他用了‘應該’這一個詞,說出來的話卻十分篤定。

    這種篤定讓陳文嘉覺得賽德已經洞悉了一切, 他對她經歷的事情全都知曉。

    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站在哪一邊?

    陳文嘉心里有眾多謎團,她小心地觀察賽德,卻從他那張波瀾不驚的蒼老臉上得不到一點答案。

    陳文嘉只能看著相冊里的生物,順著賽德回答道:“見過一些!

    相冊里的生物就是【零】口中的魔,這些東西來自于已經死亡過的深海或者地底,是地球本身的污漬,也是人類曾經的罪孽。

    賽德沒再解釋,又從抽屜里慢慢拿出一本書,上面寫著《心雅經》的字樣。

    他摩挲著手中被稱為格林教圣經的書本,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管怎么摻雜,總有些是真的,你剛剛問刻的是什么字?刻的便是這里面的真字!

    在格林教傳說中,《心雅經》是‘亞’的第一個信徒編纂的書籍。

    這位信徒博覽群書、文采斐然,寫出的《心雅經》不僅歌頌神明‘亞’的博愛與仁慈,還教化世人,勸誡大家在苦難中仍要保持向上的心態,等待神的救贖。

    《心雅經》是最古老的格林教書籍,語言晦澀難懂,眾教徒都是根據拼音和注釋進行念誦。

    因為沒人懂得這里面的語言,真的摻了假的,或者假的摻了真的,都沒人會發現。

    但這被念誦千萬億次的《心雅經》的可悲之處不在于書中有假,而是假里有真。

    陳文嘉問:“這些真字有什么特殊含義嗎?”

    “原本沒有含義,只是沾了血后,便有了含義!

    賽德拿筆在掌心寫下一個字符,然后把筆插進手心,生生拉出一道血痕。

    字符猛地化作黑色的焰火,吸收鮮血后,變成滾滾濃霧。

    濃霧中發出嗬嗬的人聲,似乎有不知名的東西就要從賽德的傷口中冒出來。

    “這是?”

    陳文嘉正驚訝,還沒聽出人聲說的是什么,賽德手往下一攏、手心一收,黑霧和聲音一同消散。

    賽德臉色不變,他把受傷的手收在寬大的袖袍中,道:“字出即隨,混合著鮮血,便勾出了魔,你剛剛看到的東西便是我心中的魔!

    “這些融了血的字通過神樹傳到地底,讓地底的魔嘗到了甜頭,他們沖破阻礙,要到這岸上看一看!

    “神樹原本可以凈化魔,但……”

    賽德嘆息著說:“消耗得太快了!

    他說的并不清楚,但陳文嘉明白他的意思。

    人類對格林神樹的開發過了度,神樹自我恢復的速度遠比不上消耗的速度,便日益枯萎。

    人類曾耗盡了石油、耗盡了礦石、耗盡了森林、耗盡了地球上的一切,最終使得地球滅亡。

    而如今重新來過,人類還是走到了耗盡一切的道路上。

    陳文嘉沉默片刻,道:“也就是說,神樹枯萎后,人類有三方面的危險?”

    她用指尖在杯子里蘸了一點水,點在桌子上:“一是克洛族、特勒怪的入侵。”

    格林樹臨近枯萎,克洛族的基因頻率改變速度加快、特勒怪也沒了抑制,二者在地面活動的次數越來越多。

    “二是即將從地心和深海冒出來的魔,比如智鳥、蛾蛆、獠!

    神樹能夠讓萬物復生,又對邪惡的東西有抑制作用。

    但近年來神樹枯萎,再加上于宮琪‘往生花計劃’的獻祭,使得怪物不斷上爬,從地心或者深海冒了出來。

    “三是……”

    陳文嘉點下兩個水點,她沉思一會,繼續點下第三個水點:“三是格林教徒……”

    賽德接過話頭:“三是格林教徒都聽過《心雅經》,也刻過格林教的符文,當魔鬼從外界深淵爬出來時,人心中的魔鬼也爬了出來!

    各種分解或者未分解的單質、有機物、無機物混合在一起,被什么東西定了序,便成了難以形容、無法預計的魔。

    人心復雜,各種情緒、意念、想法混在一起,被什么東西具象化,便也成了魔。

    地上、地下、人本身。

    外界、內心都有魔。

    神樹枯萎之時,就是人類滅亡之日。

    陳文嘉不用細想就能知道人類即將面臨的悲慘絕望,那將是比她如今承受的還要多數以百億計的痛苦。

    她有些動搖,心想幾百億人的生死真可以壓在她一個人身上,僅靠她那前路未知的渺茫未來而確定嗎?

    她承受得住這壓力嗎?人類承受得住這壓力嗎?

    賽德看到了陳文嘉的晃神,他也蘸了點水,在桌子上那三點處補上一點,道:“還有第四點。”

    陳文嘉身在人類陣營,她面對深淵,卻不曾回頭去看。

    賽德從上俯瞰下去,對一切了然于心。

    “第四點?”

    陳文嘉向賽德投去詢問的眼神,賽德點下圓滾的水珠,緩緩道:“你將外界分析得透徹,卻獨獨忘了最恐怖、最難以應對的一點:人心。”

    當面臨外來的侵略,就算是滾燙的鮮血浸染了肌膚,也只會越戰越勇。

    而人心呢?

    它將朋友變成敵人,它讓人猜忌、恐懼、嫉妒、膽怯,就算是沒有特勒怪、沒有克洛族、沒有魔,人類自己也會為了某些看重的利益自相殘殺,把周圍搞得遍地狼藉。

    外界的一切惡魔鬼怪都可以用槍、用刀、用大炮,甚至用信念、用決心、用勇氣來對抗。

    那人類對人類呢?也用槍、刀、大炮,甚至用信念、決心和勇氣嗎?

    人類連內部的和平都維護不了,這多么可悲?

    陳文嘉看著賽德點下的那一點,說:“在滅亡到來時,我們會團結起來!

    人類不是傻掉的東南西北瓜,他們發明了‘抱團取暖’這個詞。

    在外部危機到來時,會有偉大的人將人類團結起來,一起度過艱難的時期。

    陳文嘉承認人心復雜,她自己也時常分不清楚真假,但她相信在絕頂的危難到來時,所有人都會聯合起來,一同度過危機。

    “不,不是‘我們’,我也不是說他們。”

    然而賽德閉著眼搖了搖頭,嘆息道:“我是說你!

    我?

    陳文嘉張了張口,一個音節還沒發出來,賽德就道:“陳文,你忘了,你是比全人類承受更多的人,你站在人類的角度考慮問題,卻不記得自己如今站在人類的對立面!

    陳文嘉不應該說‘我們’,她和人類早已區分開來。

    她自己或許覺得自己和人類是命運共同體,但在人類眼里,她才是那邪惡的化身,她站在了人類的對立面。

    這意味著什么呢?這意味著數百億的人心陰暗面都會降臨到陳文嘉身上。

    黑白

    YH

    因為偏見和輿論而顛倒,她所做的一切都可能會被誣陷、被污蔑,甚至于別人占據了她命運中的榮光,而她就只能承擔莫須有的罪惡和污名。

    人類的危機或許只有三點,但對于陳文嘉來說,有四點。

    太陽移轉,正巧晃上陳文嘉的睫毛。

    她不喜歡自己變得黝黑和粗糙,所以平時會注重護膚。

    雖然她漂泊數天,但在陽光的照耀下,此時她的臉龐又白又紅潤,湊近了看,還能看到臉上細小的絨毛。

    垂眼時,她長長的睫毛映在下眼瞼處,顯得她異常安靜寧和。

    杯子里的水涼下來,陳文嘉碰了下杯壁,點頭說:“對,那就是四點!

    賽德點醒了她,確實是四點。

    但除此之外,面對這如同泰山壓頂、天柱傾蹋、海水倒灌般的危難處境,陳文嘉應該有什么想法或表現?

    賽德觀察著陳文嘉,只聽見對方輕飄飄留下幾個字:那就是四點。

    除此之外?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賽德心想,果然就如他們所說,她很好,她很不錯。

    他拉了一下桌子旁邊的細繩,一陣鈴鐺聲響,息泯推門走了進來。

    賽德吩咐道:“給貴客新上一杯熱水!

    息泯應聲說是,熱好水后,給陳文嘉的水杯滿上。

    熱騰騰的水汽順著陽光往上沖,陳文嘉握著水杯道了謝。

    手心的熱量通過經脈傳遍全身,陳文嘉凝神去看賽德。

    在息泯燒水時,賽德讓陳文嘉稍等,然后自己埋頭寫起東西,不知他是不是又來了靈感,寫起他那歌頌神明的詩詞來。

    他們之間很近,但陳文嘉仍看不清賽德的字,于是她把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頭是個寬敞四合院,院子中間新栽了顆小樹苗,樹苗光禿禿的,沒什么看頭。

    微微抬頭,便是一片藍天。

    天上有大片的散云,好像在慢慢往右邊飄。

    卷著暖意的清朗微風從窗戶跳進來,吹響紙張的同時,帶動了一點賽德的鈴鐺。

    叮當一聲,風撫了一把陳文嘉的面頰和頭發。

    手腕被水杯里的熱氣輕輕撲倒,陳文嘉看向水杯,心想:今天又是一個大晴天。

    “來,看看這個!

    賽德打斷陳文嘉的出神,他扶了下眼鏡,把一張新的薄膜紙張遞給陳文嘉。

    陳文嘉接過來一看,明顯怔愣住。

    上面不是什么‘神愛我們’、‘我們愛神’的深情告白,而是一句又一句的格林語。

    字體飄逸飛揚,煞是好看。

    賽德終于在字體上體現出他的智慧來,他垂眼喝了口水,等著陳文嘉反饋。

    然而陳文嘉仔細看了半天,羞赧道:“不好意思賽德主教,格林語我還……我還學得不太好!

    雖然她是格林教三級信徒,但她格林語學的真不怎么樣。

    也不是學的不怎么樣,而是她根本就沒學過。

    她每天那么多事情,睡覺都要睡不夠,哪有空學這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用到的格林語?

    她是人,又不是超人或者神人。

    更何況賽德的字太飄了,她連哪個是連筆都分辨不出來。

    賽德理解地道:“沒關系,真正的格林語本就難懂,我窮極一生去研究,也不過是略知一二。”

    “你不用懂,只需問我便好!

    “好!

    陳文嘉順著賽德往下問:“這是真正的格林語?請問這格林語是什么意思?”

    除了剛開始的那個祝神詞,賽德應該不會再無緣無故讓她看莫名其妙的東西。

    這些格林語是《心雅經》里‘真’的那部分嗎?還是刻在朝教徒身上的字?或者是……是解決一切麻煩的解咒?

    想到最后一點,陳文嘉心里猛地一跳。

    她看向賽德,賽德捋了下他花白的胡子,說:“這是真正的格林語,來自于神明母族的古老典籍,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把它放進新版《心雅經》里,你來了,我便想聽聽你的意見!

    他仍沒說這些格林語是什么意思,并且他用了‘意見’一詞,而不是‘建議’。

    陳文嘉從賽德的話里感覺到這些格林語的不同尋常。

    她不自覺正襟危坐,道:“請說!

    “真正的格林語帶有力量,只要在特定的條件下念出來,就會有不同的效果,比如轉移、飄起、隱身、復生……”

    賽德望了眼窗外漂浮的白云。

    這里永遠都是這樣,今天又是一個晴天。

    轉移、飄起、隱身、復生。

    賽德還沒說完,陳文嘉心里卻有了不好的猜測。

    她心里的猜測正要浮出來,賽德便看向陳文嘉手中的紙張,說:“還有毀滅。”

    第306章 第三百零二章 縱使暴風驟雨,她亦無所……

    古老的格林語便是oyamia族語言, oyamia族是神明‘亞’的母族,就像是擁有魔法一樣,他們能夠使用咒語控制自己、控制外物。

    賽德說只要把紙張上的格林語摻雜到《心雅經》里, 格林教所有教徒都會帶著他們心中的魔死亡。

    “這叫弒殺咒,和獻祭的符咒同屬一種, 我籌謀已久, 咒語已經和神樹相連, 只要教徒死亡, 格林樹至少可以恢復四成能力, 這四成力再加上弒殺咒的余威,足夠抵御外族入侵、也能解決魔的問題。”

    賽德翻了頁陳文嘉身前的相冊,相冊上是密密麻麻的、長著人臉的古藤。

    他意有所指:“包括這些魔!

    只要殺了所有信徒,人的心魔就不會冒出來,同時弒殺咒蓄滿了能量后, 還能反哺神樹。

    弒殺咒的余威也可以順著神樹傳到地底或者海底,解決那些奇怪的腌臜生物。

    賽德說的這一招幾乎完全解決了人類的危機。

    但代價是犧牲格林教信徒。

    人類中有多少人信奉格林教?

    陳文嘉被賽德的計劃震撼得無法思考, 她想了半天, 估計至少應該有四分之一。

    她頓時覺得手中的紙張千億重, 她驚疑開口:“可是……”

    賽德打斷她:“可是他們并不知情?”

    賽德那渾濁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一切,他說:“孩子, 環境條件是有限的, 人類的數量早就超過了神樹的負荷,我們這樣做, 對人類、對環境都有利!

    人類數量已經超過環境負荷,人數的驟然消減可以減輕環境壓力。

    同時格林教徒的死亡還能反哺神樹,讓神樹抵御外敵,使人類持續繁衍下去。

    殺死教徒, 對人類、對格林樹都有利。

    至于知情權?人類消耗神樹能量的時候都沒有想過節制,他們的一切都來自于神樹,此時又有什么資格因為要為人類、為格林樹犧牲而義憤填膺?

    一切都會隨風而去,就如薪火歷前的歷史、人類遷移的歷史一樣,是不是有人記得歷史、歷史是不是遭到了篡改都沒有所謂,時間永遠向前看,人也隨著時間往前走,活著的人不會記得這么多,也不會有人共情得那么深。

    而且少數人為大多數人的利益、為大局而犧牲不正是人類倡導的嗎?

    至于陳文嘉?

    只要賽德的計劃能夠成功進行,陳文嘉自然就不用再收集什么符咒,她不用再扛著重壓前行。

    換個姓名、再換個身份,陳文嘉完全可以重啟人生。

    這樣想來,賽德的計劃對誰都是有利的。

    陳文嘉明白賽德的意思,可是……

    陳文嘉沉默半響,她沒有反駁賽德,只是突然說起另一件事:“我進來的時候,遇到一對父女,父親是個瞎了雙眼的人,小女孩估計才十歲,她牽著她父親慢慢走進來!

    “我站在他們旁邊排隊,有人問小女孩說:你父親都這樣了,怎么還要牽他來?小女孩沒說話,一直往她父親身后躲……”

    那小女孩長得可愛,綁了兩個馬尾,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充滿了活力。

    陳文嘉見她不愛說話,便有些好奇,一直注意著這對父女的動向。

    小女孩怯怯地往她父親身后躲,她父親拍拍她的頭,對詢問的人微笑說……

    “她父親說孩子小時候高燒,燒壞了腦子,現在十歲了還說不了話,她母親得病死了,也沒別的親人,所以家里就只有他倆能來!

    “至于他的眼睛,是做工的時候被戳瞎的,公司和聯盟給他賠了不少錢,但他沒舍得去看病,因為相比于治眼睛,這筆錢足夠供他的女兒上到大學畢業!

    那位父親帶了個廉價墨鏡,靦腆地朝問他的人笑,說:“我的右手總是抽搐,估計干幾年就要被辭退,這些錢是我干幾十年都掙不到的,用一雙眼睛換錢,我覺得挺值。”

    陳文嘉望向了窗外,輕聲道:“他們來是為了給神祈福,因為女孩生病的時候他們很窮,可女孩快要病死了,父親說他運氣一直不好,那天他在教屋里跪了一夜,女孩就活了過來,而且只是不能說話而已。他感謝神明的眷顧,所以成了格林教的信徒,現在他是三級教徒,他女兒也入了門,快成一級教徒了!

    世界上的苦難太多,陳文嘉的苦楚在其中也只是那清淺的、薄薄的一層。

    “賽德主教。”

    陳文嘉望向了賽德,說:“不知您是否聽過這樣的事情、見過這樣的信徒?”

    或許從大局觀去考慮,少數人就應該為多數人的利益讓步。

    但不管說她優柔寡斷、愚蠢怯懦還是魄力不足,陳文嘉都不能接受這樣的讓步。

    這些信徒都不知情,憑什么為人類而犧牲?他們做錯了什么?

    賽德的話是那么冷漠,彷佛信徒就只是‘信徒’二字,而不是數百億的生命、數百億歷經苦難卻仍然虔誠的心。

    陳文嘉擰了眉,此時她像所有的正派人物一樣,她好像走了條人間正道,然后去質詢卑鄙邪惡的小人行徑。

    然而小人卻對一切都有所準備,賽德波瀾不驚,緩緩道:“我聽過、見過、亦感受過,所以我愿意承擔一切罪責!

    “ 這本《心雅經》由我親自編撰,教徒死亡后,我愿意被唾罵億萬年,要活剮還是要讓我痛苦過完余生,我都沒有任何怨言!

    賽德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

    他的眼神平靜堅定,讓陳文嘉看出些孤勇的味兒來。

    她

    依譁

    有一瞬間的恍惚,覺得賽德和她是同樣的人,走著同樣的道路。

    只是賽德比她更為激進、更為痛苦。

    陳文嘉再也忍不住,她問:“你究竟是誰的人?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聽賽德說到‘往生花計劃’時,她覺得賽德是信仰神明到近乎癡狂的、另一個‘于宮琪’。

    但等他提到弒殺咒時,他似乎又成了希望人類活下去、不計任何代價的另一個‘陳文嘉’。

    他究竟是誰?他為什么要告訴陳文嘉這些事情?

    如果賽德想要殺了教徒,單獨靠他自己就能做到,他為什么要告訴陳文嘉?

    難道他缺少一個知曉他全部功過的觀眾嗎?難道他認為陳文嘉是他的同類,所以陳文嘉必須得知道這件事情嗎?

    還是說賽德和他的弒殺咒也是來自【零】或者【侍女】的考驗?

    思緒翻飛,陳文嘉覺得今天的談話變得光怪陸離起來。

    “我不是誰的人,我只是一個活得太久的人!

    賽德說了話,他的白胡子遮住了干裂的嘴巴,陳文嘉看不到他究竟是在苦笑還是自嘲。

    當然,對于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來說,不管是苦笑還是自嘲,都顯得太過輕飄,所以他的表情仍是沒有變化,只是語氣中透出些嘆息。

    賽德嘆息道:“弒殺咒的事情全由我一個人探索出來,我沒有受到任何人的指使。”

    他向陳文嘉伸出了皺巴的手,一諾兀自飄了出來,依賴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陳文嘉微張著嘴,看著一諾的舉動有些驚異。

    她沒想到一諾會親近賽德。

    一諾是神明‘亞’的附屬,所以會受到【侍女】和【零】的驅使。

    但這個賽德是怎么回事?是因為他是格林教大主教么?

    陳文嘉心里疑惑,她觀察著賽德。

    賽德面色不變,垂眼摸索出一個紅蘋果,遞給一諾后,他繼續對陳文嘉道:“我雖是知情人,但我告訴你這些事,沒有任何要害你的意思。”

    這確實是他們設計中的一環,但對陳文嘉全然無害。

    陳文嘉不知在哪一個說話的間隙放下了寫著咒語的紙張,賽德把紙張移到自己面前,嘆息道:“我告訴你,只是想讓你勸阻我。”

    賽德說了句十分莫名其妙的話。

    從他之前的語氣可以看出,他不在意人類的罪責,他鐵定了心要毀了這世上四分之一的人。

    可他現在卻說:我沒有受到別人的驅使,我告訴你的目的是想讓你勸阻我,讓你阻止我這樣做。

    既想又不想,既是這樣堅定又是那樣堅定。

    這算什么話?這是成邏輯、成因果的話嗎?

    陳文嘉被賽德的話搞得混亂無比,她無法理解。

    她覺得賽德瘋了,他說的話都是瘋言瘋語。

    四周寂靜,此時的一諾好像對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她變成了一個傻瓜吉祥物,將蘋果啃得咔咔響。

    陳文嘉定神去看賽德,對方靜靜地注視她,看起來沒什么波瀾。

    陳文嘉更加肯定自己在和一個沉靜的、可怕的瘋子對話。

    此時她也有些瘋、有些錯亂,所以她問:“那我要怎樣勸你?”

    她要怎么勸賽德?殺了他?囚禁他?還是把她收集的符咒都給他?

    陳文嘉一時想了很多,然而賽德道:“你只需要告訴我,‘你不要這樣做’便好。”

    如何阻止一個瘋子毀滅世界上四分之一的人?

    你只需要說:你別這樣做。

    只要你說了,瘋子就會停下來,乖乖地放下屠刀。

    這可能嗎?這好玩嗎?

    陳文嘉覺得賽德更瘋、這談話更荒謬了。

    她拿起桌子上的筆點了點,眼神變得又犀利又冰冷,她審視著賽德,警告說:“主教,這個玩笑并不好笑!

    筆敲擊在桌面上,輕微的震動讓一諾住了聲,她松了咬蘋果的嘴巴,擔憂地左右掃視。

    宿主雖然受了傷,但一筆封喉的力氣還是有的。

    賽德現在還是個人類,如果真被插中,他真的會死。

    今天的談話在一諾設定程序之外,她本不應參與,但此時氣氛沉重,她好像不參與不行了。

    一諾正想說點什么緩和氣氛,就聽賽德道:“孩子,我沒有開玩笑,也沒有為什么!

    他一直在嘆氣,現在又在嘆氣。

    他說:“只要你告訴我:你不愿我這樣做,我便收了咒語,一直緘默下去!

    陳文嘉看不透賽德蒼老的臉下有什么心思,她不明白賽德這樣做的意義,更不明白賽德為什么需要她來做選擇。

    這是不是另一個陷阱?這會不會像槍口中的子彈,在未來的某一刻正中她的眉心?

    選擇是件困難的事。

    但陳文嘉面對的不是一道看不懂的選擇題。

    試卷上的選擇題選錯了只是會失去分數,就算是高考,也只是可能會或者根本不會影響一個人、一個家庭的命運。

    可如果她選錯了,她可能會害死數以億計的人,會了結任何一個充滿希望的人的一生。

    陳文嘉覺得自己身上的擔子又重了一翻。

    賽德已經不愿多言,他沒有任何憐憫之情,只是拿著那不知是否真會害死人的紙張,等著另一位勇者下定決心。

    不知是因為生病還是因為內心的煎熬,陳文嘉的臉變得慘白。

    她開始無力咳嗽,一諾飛到她背后拍拍她的肩膀。

    在此刻,她的心好像和賽德的臉一樣蒼老。

    陳文嘉沉默半響,望了會窗外的藍天白云,才對賽德道:“好,那我現在告訴

    銥誮

    你,我不愿你這樣做,你永遠不要這樣做!

    不管賽德想要什么、有什么目的;不管他說的、做的是不是真的、還是假的,她都會受著。

    今天的明林鎮又有個好天氣,聚攏的云白得發軟、湛藍的天也越發廣闊。

    在這種尋常的溫和日光里、在一間普通的教士房屋中,她又做出了一個能夠顛覆全人類命運的決定。

    太陽爬到了正午的時候,賽德讓人給陳文嘉處理了傷口,又免了她的祈禱,讓她回家好好休息。

    陳文嘉對賽德等人道了謝,慢慢地往教屋外走。

    休息時間早就結束,新一輪的禱告已經開始。

    這一次不再是《心雅經》,而是賽德新寫的那首詩詞。

    陳文嘉駐足,去看屋里正在贊頌的信徒們。

    “對那慈愛心軟的神啊,不該一味索取!”

    領頭的人慷慨激昂、感情充沛,引著信徒們往下念。

    “作為神最忠誠的信徒,我們對著光明立下誓言!”

    眾人跟著念下去,聚攏的聲音激蕩出信仰的力量。

    他們虔誠道:

    “我們懺悔自己和同伴的罪惡,

    我們甘愿承受苦楚,

    我們將在黑暗中開辟道路,

    直到黑暗褪去,

    神明歸來!

    在轉圈的人群里,有一個戴了墨鏡的男Beta,他一手扶著前面人的肩膀,一手牽著個女孩,嘴里正念著詞。

    他由衷地說:“愿神保佑,我們虔誠禱告,愿神早日蘇醒!

    風晃響了鈴鐺。

    陳文嘉回了神,突然想起息泯送她出來時說的話。

    “主教大人讓我告訴您,他會把那些照片移交給該給的人,叫你放心!

    賽德說的照片指的是地底的魔。

    格林教對聯盟來說,本就是指引未來般的存在,賽德把魔的消息告訴聯盟,可以讓人類多些準備。

    息泯繼續道:“除了照片的事情,主教還讓我告訴您,在您走完自己應走的路之前,您隨時可以改變主意,他隨時等著您的到來!

    改變主意?等著她的到來?

    陳文嘉無聲地扯了扯嘴角。

    伴隨著信徒們激揚的贊頌聲,她一邊咳嗽一邊扔了白袍,慢悠悠走向了遠方。

    回到家后,她隨便喝了幾口營養液,開始細細打掃屋子。

    天黑之時,陳文嘉吞了顆隱身丸,在屋子門口和突然進來夜查的巡警擦肩而過。

    登上北三星的流浪賊遭到聯盟軍隊鎮壓,開始向四周逃竄。

    北三星被流浪賊洗劫的惶恐終于傳到了明林鎮,應上級要求,明林鎮政府連夜排查鎮上可疑人員,防止流浪賊的入侵。

    陳文嘉從一諾那里知道了消息,早早的收拾好背包,趁著夜色離開了明林鎮。

    夜晚濕冷,靜謐放大了恐懼,自己的腳步聲聽起來都讓人心驚。

    但陳文嘉毫無波瀾,她雙手插兜,踏著濕軟的泥土大步向前。

    離威撒爾旦熔巖峽谷開啟還有八個月,顛沛流離的日子似乎沒有個盡頭。

    陳文嘉清楚自己會面臨怎么的孤獨和困窘,可是她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痛苦和黑暗,也早就有了一顆強大堅韌的心。

    縱使暴風驟雨,她亦無所畏懼。

    第307章 第三百零三章 “于小溪,好久不見!薄

    宇宙浩瀚, 數萬億的遙遠星云就如同發光的微塵般。

    扯住一粒塵埃,急速拉進,層云疊嶂、洪荒亂流后又是另一番璀璨景象。

    曼密云層層疊疊, 每顆黑色粒子都如絞肉機般高速運轉,包裹了一塊寬闊無比的空間。

    空間中, 外層是一圈碎亂的緩沖星帶, 夾雜著不少早已死亡的小行星。

    往里看, 白的、紅的、綠的……數十顆星球如各色的水晶燈球, 在黑暗中閃耀著美麗、柔和的光芒。

    自人類穿越宇宙颶風, 來著這片荒蕪的空間起,已經過了兩百多年。

    在古地球科技、綠壤、格林教的幫助下,又加上戰爭和環境的催化,人類在極短的時間內實現了科技的指數型提高和人口數量的爆炸式增長。

    人類以往的統治工具也不再適用,逐漸變成了經濟、政治、軍事、文化等全面統籌的一體化聯盟。

    在聯盟體制下, 為了容納更多的人口,同時使每顆星球在環境可容量、最適宜承載數量內發展, 人類實行了‘蒲公英計劃’和‘播種計劃’, 用復刻綠壤復活周圍星球, 并采用富星帶動新星的方式向外星球移民。

    兩百多年過去,人類已經占據了二十余顆星球, 統治范圍不斷擴張, 人類文明達到了歷史上又一個巔峰。

    但由于人類發展過快以及人類對科技、計算發展水平的錯誤估量,為人類提供能源的核心物質——綠壤樹瀕臨枯萎, 各種危機席卷而來。

    為不引起恐慌,聯盟軍務處、科技部、教育部等核心部門采取外隱內籌方針政策,將發生的一系列重大隱患危機歸結于自然的、能應對的突發事件。

    但在薪火歷212年2月15日,東二星海域冒起大片黑霧, 不少漁民碰到霧后化成一團血煙,被吞噬殆盡。

    人類危機初顯露。

    與此同時,人類聯盟高層出現巨大變動。

    因為月光城6603事件,右/派、左/派均受到重創,右/派基本被瓦解,以丁氏集團和崔云部隊為支持的丁子湘成了左/派的中流砥柱。

    中立派楚循因為救援北二星有功、政績斐然,握住了激流中的繩結,牢牢掌握議員會的大半江山。

    在楚循的領導下,聯盟向外公布了一部分綠壤樹的近況和人類目前所面對的危機。

    同時,楚循召開了聯盟議員和各界代表共同會議,將一切政策錯誤歸咎于內政的懈怠懶散和6603事件中死去議員的失誤決策。

    會議投票表決并通過了‘革新草案’,提出節約能源、清除隱患的各種措施。

    草案一出,各個星球限電、限流、限氣,GELIN系統也不再提供全天候服務。

    為了維持基本生活資料,幾個月來,各星球政府加強合作,相互交換星球天然資源,實行資源大循環。

    比如濕熱的南一星、南三星把水資源送到炎熱干燥的西南星、南二星,西南星把火資源送到常年冰凍的東南星,東南星再把冰送到南一星和南三星,這其中,最為重要的樞紐便是有‘火星’著稱的西南星和以‘冰星’著稱的東南星。

    二星之中,東南星全星都被冰雪覆蓋,星球中的冰雪來自冰湖深海,而西南星只有零星的幾座火山和分散全球的、有閉合周期的熔巖峽谷。

    據研究學者所說,西南星的核心富含放射性物質,就像是火山噴發一樣,放射性物質常年衰變,發散出來的熱量融化了巖石,形成了巖漿,但西南星的巖漿基本不會像火山那樣噴發出來,而是形成峽谷。

    因為除了放射性物質,西南星核心還含有某種周期性活躍的氣,這種氣導致西南星大陸板塊碰撞、分合,紅色的巖漿從被撕裂的高山中蜿蜒而出,便形成了有閉合周期的峽谷。

    威撒爾旦熔巖峽谷位于亞區板塊和南北板塊中間,是西南星最大的熔巖峽谷之一,開合周期為10到11個月,每次開合時長30天到40天不等。

    為了極大程度上利用火資源,某高校的科研團隊將某些元素摻雜進廢棄礦石中,研發出了儲火礦盒-轉溫器一體化設備,用于在熔巖峽谷開啟期間儲存高溫巖漿、提取能量。

    薪火歷212年10月10日,威撒爾旦熔巖峽谷發生地震,熔巖開始噴發。

    15日時,大片巖漿從峽谷深淵上涌,波濤滾滾流進了人類的巖漿池子里。

    19日,大批工人就位,用耐高溫機器將儲火礦盒灌滿后,運送到指定耐高溫的裝載車上,運到市外郊區的儲存倉集中處理。

    巖漿池的溫度在1000℃以上,除了那幾臺昂貴的抗高溫機器人外,周圍并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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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東西。

    人類的臨時加工廠建在十公里外,哪怕距離已經足夠遠,這里的溫度還是在60℃左右。

    日落黃昏,工人們推著推車來來往往,不管是Alpha還是Beta,個個熱汗淋漓,大家都脫了上衣、褲子也是短到了大腿根。

    趙闖躲到集裝車邊上,見沒人注意,一把脫了濕透的短褲和內褲,他一邊擰一邊罵道:“真是遭了百八十年的孽了,來這破地方受罪,這些老缺也真特么狠,這么熱的天,讓機器人在邊上晾著,讓肉做的人來干活!

    這工廠里又不是沒有機器人,但上頭非要找肉做的人累死累活地搬,真特么缺大德!

    這時又鉆進來個小個子男Beta,他看了眼不遠處監工的藍帽子年輕人,見對方坐在石頭上抽著煙發呆,才放下心來。

    小個子男人學趙闖那樣脫了褲子,接話茬道:“嗐,闖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新政策一出,人哪有機器人金貴?工人一天八小時,包吃包住給一百,這破機器吧,費電費燃料不說,還得保養,在這種溫度下,超過一小時就得罷工休息,壞了更是不得了,幾萬幾萬的給錢修,還不一定修得好,讓機器人干活花的錢都夠找二三十個工人了!”

    新政策甚是兇猛,直接提高了好幾倍的能源費和精密儀器費,這使得短短八個月內,大批基層機器人和自動化設備被清繳。

    同時,聯盟的社會福利補貼和失業救濟金大幅度下降、就業福利提升,各政府鼓勵人們出去就業,頂替機器人的崗位。

    “艸,這見鬼的世道!哪哪都出事,真是沒法活了!”

    聽完矮男人的話,趙闖啐了一口,把褲子往發熱的礦精(裝滿的儲火礦盒)上一扔,叉著腰,坦蕩著下半身左右地看。

    矮男人機靈,馬不停蹄地掏出上好的鴨油遞給趙闖,討好道:“來闖哥,吸一口。”

    鴨油——一種從植物中凝練出的毒/品精油,聞一下立馬飄飄欲仙,但不致死,是今年最流行、最貴的一種毒/品。

    矮男人的鴨油用了個布包住的、拇指大的小瓶裝著,那瓶口露出點金色,看起來瓶身應該是黃金做的。

    “喲,老嘔,看來你存了不少好貨啊。”

    趙闖也不客氣,就著對方的手吸了口。

    迷人的味道通過鼻腔進入心肺,刺得精神一爽,趙闖那張汗油油的臉上立馬發亮,眼神中露出點貪婪的兇光。

    老嘔一看趙闖這神色,就知道是時候了,他故作苦悶道:“嗐,我哪存了好貨?那些皮子搞得太兇,我就剩這么點啦,一點家當全他么在路上掉光了!

    皮子——星際軍人和警務人員的統稱。

    “唉,確實,都八個月了,頭兒都死了,這火還沒熄呢,咱鐘門這些人已經快燒沒咯!

    趙闖用食指彈彈金瓶,語氣也有些嘆息。

    鐘門——逐十星流浪賊里鐘有德的隊伍。

    逐十星流浪賊遍布星際,為了方便管理,按地區分成了五個大團體,這五個團體各有各的頭目,也各有各的稱呼。

    許昌友死后,這幾個頭目不服繼承人的管理,自立為王,獨立了出去。

    八個月前,鐘有德帶人洗劫了北三星,后面撤退不及時,遭到崔云部隊的截殺。

    交鋒時,崔云一槍斃了鐘有德,鐘有德的隊伍徹底潰散,逃出來的人不到十分之一。

    這不到十分之一的人里便包括老嘔和趙闖。

    但不同的是,老嘔是自愿到這峽谷里做苦工,躲著聯盟的追殺。

    而趙闖?

    他似乎攀上了大人物,正打算在這峽谷里面銷贓。

    老嘔想起昨晚跟蹤趙闖時看到的綠能罐(一種儲存綠因子及其能量的儲存罐,現已被列為禁物)和這些天見的些‘熟面孔’,心想自己怎么也得攀上一把,離開這鬼地方。

    舍不得錢財,換不來前途。

    老嘔肉疼地看那鴨油一眼,同趙闖一樣唉聲嘆氣道:“唉,誰說不是呢?想咱幾個月前還吃香喝辣的,嫖子、票子、賭資樣樣有,沒想到現在……你看看!

    他脫了手套,露出雙滿是水泡的手。

    “老子之前被皮子追特么都沒受過這樣的罪!艸!”

    罵完,他看那遠處發呆的年輕監工一眼,對趙闖討好道:“闖哥,您要是喜歡這鴨油,老弟我就送給您了,等以后弟弟好起來了,咱再給您整更好的!”

    趙闖睨著老嘔,看出了點意思,他也不理老嘔,慢慢吸了口鴨油,才老神在在地道:“老嘔,你今天這態度可不像你啊。”

    老嘔這個老逼狗,以前是負責給鐘有德找樂子的,仗著自己上面是鐘有德,在下面為非作歹,又貪又淫又好賭,連兄弟的情人都搞。

    趙闖進鐘門進得晚,還受了好幾次老嘔手下人的欺負。

    現在看著這老嘔低聲下氣、諂媚討好的姿態,趙闖心里非常得意。

    老嘔聽了這話,心里罵趙闖也是個鱉孫,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但面上,他拍了拍自己的臉皮,伏低做小道:“唉,以前不懂事,這臉厚,嘴也沒個把門的,還做了不少混事!

    “闖哥,光看您這架勢,我就知道您混得好,您看能不能帶上兄弟我?您也瞧見了,最近這塊可不太平,我在這待得久,什么生人、熟人我都門兒清!保準不壞事,還給您錦上添花!”

    老嘔暗示性看了眼監工的頭目,給趙闖遞上根那年輕人同款的香煙。

    這是昨晚趁監工不注意,從監工口袋里摸出來的。

    這香煙的牌子是個名牌,連煙味都散發著高雅的香氣,是那個新調來混日子的富二代監工的東西。

    趙闖沒說話,盯著那香煙看了半天,又和老嘔諂笑的眼睛對上,然后緩緩接過去。

    他心里清楚,老嘔雖然賤,可眼睛不瞎。

    這次涉及的事情太多,一環套一環,各個鋪子、臺子、皮子的勢力都牽扯在里面,這個老逼估摸是看到了些什么,想進來摻和一腳,撈一筆富油。

    見趙闖接了煙,老嘔立馬給他點上。

    趙闖心里冷笑,心想這老嘔雖然有眼力勁,但運氣著實不怎么樣。

    這地方魚龍混雜,劉叔、柳葉眉、梅骨香的人都在這,老嘔偏偏找上了條子的隊伍。

    偷煙?

    老嘔真以為那是個什么也不懂、過來混日子的小少爺的煙?

    想到這人昨天殺了刀爺的手下、剝了人皮自己披上的場景,趙闖背后一涼,手上也是一哆嗦。

    趙闖連忙吐了口煙圈,緩了兩口后才定下心神,想起自己身上的任務來。

    他把鴨油塞給老嘔,裝作漫不經心地道:“行吧,帶上就帶上,這兒人多,多個幫手多條路,等事情辦完了,少不了你的份!

    老嘔見狀,高興地直點頭哈腰,他道:“誒,好嘞,闖哥你放心,道上的規矩咱都懂,只要站了隊,咱保準不反水!”

    干他們這行的,最恨叛徒。

    叛徒一被抓到,刮骨抽筋都算是輕的。

    平時怎么陰都行,當兩面刀?要是想活得久,就不能碰這條底線。

    趙闖隨口應著老嘔表忠心的話,他兩口把煙拔完,頭一扭,問起工廠這塊的情況來。

    當線人這活趙闖是第一次干,但他以前沒少吃虧,對線人該干的事心里非常清楚。

    流浪賊更新換代得快,他被關得太久,早就失去了那點人脈,他正愁摸不清工廠這塊的分布,老嘔就撞了上來。

    太陽落下去,天上的紅霞暗了不少,有些變灰的跡象。

    廠子里開了臨時拉起來的冷燈,不知是誰吆喝起來,說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今天搞了壓縮肉餅,配了骨湯營養液來給大家改善伙食。

    來這的工人家里都窮,一聽有肉有湯,就算是身心再疲累,也高興起來,聽著隊號往發伙食的地方去。

    疾步行走、錯落交織的一片黝黑大腿之間,有個年輕人坐在石頭上,他穿著嶄新的橙黃衣服,帶著個鋼盔藍帽,扭著頭,雙眼迷離地盯著左邊不遠處正喝著肉湯的女Alpha。

    這女Alpha剃著寸頭,臉上全是黑色的巖石灰。

    當然,就算是有巖石灰也能看清她的面容。

    大鼻子、長眼睛、厚嘴唇,額頭平、顴骨寬、下顎短,長得是普通中的普通模樣,她大口吃肉喝湯,和周圍人沒什么不同。

    要說有些值得注意的點,就是她的身材比周圍人好不少,一米八幾的高個,體態修長勻稱,臂膀和大腿的肌肉結實流暢。

    這里天熱,她穿了個短褲,上半身把背心裁了一半,遮擋住胸脯,下面露出整塊漂亮人魚線。

    她應該是格林教的教徒,大腿、腰上、手腕、還有胸口上面一點都有黑色的紋身。

    格林教徒遍布世界各地,在場有不少身上刻了紋身的人。

    但其他人的紋身看起來就社會氣息濃重,有些還散著兇惡之氣,唯有這個女Alpha不一樣。

    年輕的監工覺得紋身讓她散發神秘氣息,看起來魅惑撩人。

    她身上刻了什么字?

    監工瞇了瞇眼,正打算點開耳麥,調一下眼膜的聚焦和可視距離,就有人湊了過來。

    “她叫于小溪,柳葉眉的人,道上叫她魚愣

    銥驊

    子!

    趙闖指了下監工看的女Alpha,道:“來四天了,做工的人叫她阿魚,今晚會跟著卸貨,估摸著前半夜搞貨,后半夜就去狂人地獄那!

    “魚愣子后面打飯的人旁邊,那個車頂上坐著的人叫張皓,劉叔的人,應該是來接頭的,梅骨香還沒露面!

    柳葉眉、劉叔、梅骨香。

    除了已經死了的鐘有德和已經被替換掉的、刀爺的隊伍,逐十星流浪賊幾大頭目的手下人全聚在這里。

    這次各種事情、各種人都趕巧似的,全湊在一起了。

    威撒爾旦熔巖峽谷周圍到處都是洞,最近有人養了一批怪物,在這些洞里搞起了賭/博,場子叫狂人地獄。

    這里不賭牌不賭球,只賭人和怪物誰死誰活。

    皮子本想借著抓走私綠能罐的團伙一事作掩護,趁機端了賭場。

    但前幾天皮子收到線人消息,說熔巖峽谷的工人里面混了不少來歷不明的人,似乎和狂人地獄有關。

    趙闖在監獄里看了一天的工人照片,最后憑借認出了柳葉眉、梅骨香、刀爺手下的幾個人以及老熟人老嘔,成功脫穎而出,獲得了戴罪立功的機會。

    趙闖昨天幫著搞死了刀爺的人,今天也盡職盡責地傳遞自己得知的消息。

    見旁邊的人不說話,似乎還盯著那個女Alpha,他道:“這個魚愣子沒什么能耐,但柳葉眉挺喜歡她,走哪帶哪,她在這,估計柳葉眉也離得不遠,陳隊,咱得小心著點,別暴露了!

    趙闖不知道這個皮子隊長原名叫什么,但大家都叫他陳隊。

    以陳隊這身份、這膽量,按理來說,輪不著趙闖這個小線人給建議。

    但陳隊盯那個魚愣子盯得也太久了,趙闖真擔心被周圍的人發現什么異常,最后連累了自己。

    陳隊自然聽出了趙闖的委婉勸告,他一時沒說話,低頭彈了彈煙,又抽了口,問:“煙好抽嗎?”

    煙?

    趙闖一愣,想起剛剛老嘔遞給他的那根煙。

    昨天陳隊就是憑借煙盒里少的一根煙,確定老嘔這條線可以突破。

    趙闖還沒反應過來,他點了下頭,說:“老嘔會注意丑魚那邊的動向,晚上的交易沒問題,煙好抽!

    皮子得到消息,說一家叫丑魚的走私鋪子定了逐十星流浪賊刀爺的一批貨,要在西南星威撒爾旦熔巖峽谷外面交易。

    昨天陳隊的人攔截了刀爺的貨,套上刀爺的東西來了威撒爾旦熔巖峽谷。

    趙闖估摸著,等交易完綠能罐,陳隊就要帶著人去狂人地獄了。

    但陳隊這時候好像心思不在任務上,眼見那個叫魚愣子的快吃吃完了東西,他把煙盒扔給趙闖,道:“那就多抽點,給我注意下周圍!

    說著,他滅了煙頭,隨手端了隊員給他拿來的肉湯,朝魚愣子那走去。

    趙闖拿著煙又是一愣,以為陳隊是要找魚愣子打聽消息,連忙站起來去觀察其他勢力的人,注意周圍的動向。

    叫魚愣子的女Alpha旁邊就是和人差不多高的推車,許是站累了,她盤腿坐了下來。

    她聳著肩靠在輪胎旁邊,一口吃完了最后一點肉。

    她嘴里嚼巴著,低頭去摸自己褲子口袋里的紙。

    紙是摸出來了,但是濕答答的、黑乎乎的,有點成渣的跡象。

    能來這里做工的都不是講究人,誰也不在乎形象。

    魚愣子正要用手隨便摸兩把,視線里就多了只潔白修長的手,手心里放著一包紙巾。

    “用這個吧,阿魚。”

    說話的人穿著監工的衣服,面容十分陌生。

    魚愣子知道這個監工是昨天新調來的,姓陳。

    陳監工叫她阿魚,眼神定定的,看起來好像有些別樣的意思。

    魚愣子沒說話,像沒聽到似的。

    她看了眼陳監工,無視紙巾,用手擦了嘴,就要起身離開,卻被陳監工的手按住了胳膊。

    陳監工那張長了麻子的臉平靜地看著她,說:“還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坐會吧,我剛來不久,不熟悉情況,想找人聊聊!

    年輕的監工是個剛畢業的學生,因為家里的關系,被放到基層歷練,他什么也不懂,想找人聊聊這里的情況。

    他的話合情合理。

    魚愣子被那只手定在原地,她僵硬地坐了回去,沉默不語。

    陳監工似乎不在意對方的沉默,他把紙巾放到魚愣子腿上,閑聊般地道:“你叫于小溪?這個名字不錯,阿魚也好聽,怎么傳來傳去,被叫成魚愣子了?”

    場里的人都叫她阿魚,這個監工不應該知道她做流浪賊時的稱呼。

    陳監工一句話就暴露了自己的可疑之處,但他慢慢抿了口肉湯,毫不在意。

    叫于小溪的Alpha沒說話,她低著頭,眼神呆呆的,看起來在發愣。

    陳監工等了一會,沒等到回答,他覺得這咸的肉湯有點發苦。

    于是他不喝肉湯了,學著于小溪那樣低著頭、垂著眼,沉默一會,他突然笑了下,自言自語道:“真巧,沒想到在這遇到了!

    那時她拋下他,星際這么大,他以為他們這一生都不會再見面,沒想到又是這么突然遇到,就像他們那次在樹林里見面一樣。

    時間不記傷心事,情緒翻涌間,他轉頭去看她,說:“于小溪,好久不見!

    第308章 第三百零四章 自白。

    丁寒從昏迷中醒來時, 身體的痛感、周圍的聲音以及氣味慢慢涌了上來。

    聞著那點消毒水的味道,丁寒沒有恐慌,只是木木地想:又是這樣, 每次都是這樣。

    來到星際后,他一共昏迷了三次。

    第一次昏迷后, 他被約瑟爾接到了主星醫院, 醒來成了丁氏集團的少爺, 他青云直上、直頂云霄。

    第二次昏迷后, 他被崔云接到了主星醫院, 醒來成了左/派的核心成員,再一次青云直上、直頂云霄。

    而這第三次昏迷、,他醒來后還是在主星醫院里。

    熟悉的主治醫生陳禾檢查了他的身體反應,然后拿下他的呼吸罩,道:“你醒了?外面有人要見你, 方便見一面么?”

    丁寒沒看陳禾,他直直盯著天花板, 心想連見人的流程都一模一樣。

    這次又是誰?又是誰能讓他青云直上、直頂云霄?

    丁寒和病房外的人見了面, 來的人叫楚循, 想和他溝通中立派和左/派合作的事情。

    楚循說他成為議員的唯一目的就是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帶領人類走向更輝煌的道路, 他希望能夠和左/派合作, 共同恢復格林樹的生機。

    為了達到目的,他會幫著左/派徹底繳清右/派, 也會讓丁寒坐上議員之位,輔助丁寒牢牢坐穩左/派一把手的位置。

    聽到楚循許諾議員之位,丁寒心里自嘲起來。

    果然,他又青云直上、直頂云霄了。

    丁寒覺得冥冥之中似乎有根無形的線, 無論他怎么逃離現在的生活、無論他捅出怎樣大的簍子,都有人替他擺平一切,把他拉回條青云直上、直頂云霄的道路。

    運氣好自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可她呢?他們不是一起來這里的嗎?

    送走楚循后,丁寒慢慢移到了窗臺邊上。

    他把手撫上心臟,回想那個回頭的瞬間,一柄綠色的匕首插進了他的胸膛,熾熱的灼燒感在一瞬間麻木了他,讓他向后倒去。

    疼痛讓他高度緊張,緊繃的神經使他的視線變得無比清晰,他看到陳文嘉看也不看他,把匕首無情地擲了過來。

    按理來說,他應該不可置信,不管是因為這一刀還是因為陳文嘉什么也不說便扔下他,他都該恨上陳文嘉。

    但他一想到陳文嘉就心疼,替陳文嘉疼。

    沒有緣由,無需根基,他就是這樣覺得。

    陳文嘉這樣做,應該比他受的這一刀疼上數百倍。

    “你不能跟著我,跟著我,你會死!

    “我不會死,但如果你跟著我,我會害死你!

    “如果你死了,我會很傷心!

    那天他

    殪崋

    們的手相握在一起,對方的溫暖從手心源源不斷地傳來。

    那天她說了好多話,話聽起來就讓人心口發悶,現在想起來,更讓人心里酸疼。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對于陳文嘉走的那條路來說,他就像個累贅。

    冬日的暖陽打進來,照著丁寒蒼白的臉。

    他望著窗臺上的暖陽,心想:他不會再找她了。

    命運如此。

    如果他和陳文嘉在一起只會阻礙她的道路,那他便離得遙遙的、遠遠的。

    這樣或許她就可以少傷心一些,少痛苦一點。

    丁寒從崔云口中得知,陳文嘉做的事和神語、格林樹枯萎等有關,他隱約猜到了陳文嘉的意志,所以他答應了楚循的提議,幾個月來,他統籌各方面的事情,極力維護人類社會的和平和安全。

    他本以為就這樣了,他們就這樣了。

    可就當他熬得快要麻木時,她又那么突然的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就那么一眼、一個擦肩而過,丁寒就把什么任務、什么謀劃全忘在了腦后,他變成了一個愚蠢的東西,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但他本能地走過去,想和她說說話。

    他問:“最近過得好嗎?”

    他們已經八個月沒見面了,她過得好嗎?

    她換了張臉,連精密的GELIN系統都識別不出她的身份。

    但丁寒看了一眼,只需要一眼,他就認出了陳文嘉。

    堅信的、無比肯定的。

    這個叫于小溪、叫阿魚、叫魚愣子的女Alpha就是陳文嘉。

    但這個‘陳文嘉’對丁寒的話卻沒有反應,只是掏了個營養液出來,一口一口喝著。

    她的表現無一不再說:她不認識這個走過來、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的人。

    丁寒沉默片刻,像是自言自語:“我現在過得很好,也很健康,身邊的同事也好相處,每天都很好。”

    丁寒每次面對陳文嘉時,都感覺自己笨了不少、蠢了不少。

    此時他的心跳又快又緩,這讓他說話都不經過腦子,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表達什么、要有什么目的。

    他低著頭,說:“我還有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戀人,她是我第一次喜歡的人,現在也非常喜歡!

    “我和她的第一次見面非常突然,是在我做任務的軍軌上,我的家人覺得我的工作太危險了,說我這樣下去遲早死無全尸,所以他們想讓我相親,結個婚生個孩子!

    “那時局勢非常緊張,我身心俱疲,完全沒有成家的想法,每次的相親都被我拒絕了,但那次,就是和她見面的那次,我父親直接下了軍令,把她安排到了軍軌上,我一開門,一抬眼,就發現有個姑娘沖著我笑!

    丁寒回憶起第一次見陳文嘉時的場景,他說:“她的笑溫柔明朗,大大方方的,扭頭的時候發絲飄過她漂亮的眼睛,和部隊里的女孩很不一樣!

    “后來我們出了意外,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她和我救過的很多人一樣,在未知的地方戰戰兢兢、迷;炭,那時我們還遇到了吃人的黑影,她就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從沒見過這種東西,立馬哭了出來!

    他們剛到星際的時候,陳文嘉只是個還在上大二的學生,她什么都不懂,什么危險都沒遇到過,內心很是脆弱。

    “那時候我很愧疚,因為是我導致了意外的發生,我覺得不管怎么樣,都要把她安全送出去,但我還沒有做到,就病倒了,醒來的時候我失去了她的消息。”

    在X1002星的蘑菇林旁邊,丁寒被黑影咬了一口,中了毒,再加上分化熱,他昏了過去。

    醒來后他發現自己到了另一個地方,他和陳文嘉徹底失聯。

    “我找了她很久,各種方法都用過了,還是沒有她的線索。這里并不太平,在我們降落的那種地方,人口失蹤、器官販賣、人體實驗都是常事,我想她或許已經死了,因為她只是個普通人,是個柔弱的女孩,她沒受過任何訓練,她的意識、經歷、能力都不足以支撐她活下去……”

    離主星越遠生存條件越惡劣,丁寒根據陳文嘉的學生背景和在蘑菇林里的表現判斷,這個在和平社會中長大的女孩應該活不了太久,她應該已經死了。

    保護人民的安全是軍人的天職,但他不僅沒有保護好陳文嘉,還害死了她。

    那時丁寒覺得自己違背了誓言、也違背了自己的信仰。

    可當他心神動搖、想要頹廢下去時,他突然和她重逢。

    “我以為她死了,但沒想到在一次演習里面,我居然遇到了她,她變得好不一樣,長高了、力氣也大了,她的身手非常好,眼睛亮亮的,看起來神采飛揚!

    “我完全沒想到她還活著,她給我說了她的經歷,明明聽起來就很苦澀,但她卻兩筆帶過,我覺得很愧疚,她受的苦都是因為我,我在主星發展得很好,我想讓她來主星,這樣我就能安置好她!

    在遇到陳文嘉的晚上,丁寒一夜沒睡,他慎重地想了很多條道路,想給陳文嘉謀劃一個光明的未來。

    “我給她說了我的想法,她考慮幾天后答應了,說愿意考軍校來我這里,然后我開始給她補課,我們慢慢變得熟悉,成為了朋友。”

    “越和她相處,我越發現她的樂觀、堅強,她其實是個話非常多的人,說話特別有意思,聽起來就高興,特別可愛,我很喜歡聽她說話,也喜歡和她見面,再后來,我就喜歡上她了!

    丁寒也沒法說出自己是什么時候心動的,可能是新兵演習時對視的那一刻,也可能是陳文嘉學睡過去,他盯著她看的時候。

    或者是新兵考核那天,陳文嘉單挑機甲的時候,或者是她頂住壓力,在比賽副本里救下村民的時候,或者是她剛來主星,笑盈盈朝他揮手的時候,亦或者是她和他相處的每個瞬間。

    他確認自己喜歡陳文嘉的那天非常普通。

    在權益部的辦公室里,那天下午他處理完了所有的工作,距離下班還有兩個小時。

    陽光從窗戶稀稀拉拉落進來,晃著他的眼睛。

    他一時無事可做,隨意刷著學校里的學生論壇,然后看到了一條名為‘(愛心)陳文(愛心)’的帖子。

    他下意識點進去,里面全是有關陳文嘉的照片和視頻,有官方照,也有偷拍的,還有剪出來的可愛視頻。

    丁寒覺得有意思,一路看下去。

    等他反應過來時,兩個小時已經過去,他建立的‘(愛心)陳文(愛心)’文件夾也被他設置成了私密。

    那個帖子里有好多人在嚎叫,說喜歡喜歡好喜歡。

    太陽完全落下去,辦公室沒開燈,丁寒浸在黑暗里。

    他看著那個私密文件夾,心跳越來越快。

    他想他確定了,他也喜歡,喜歡,好喜歡。

    那天真的很普通,但丁寒現在想想,還是覺得那天心動又閃亮。

    他嘴角掛起點笑,已經忘了他開口說話的目的,但回想起來,他似乎本來就沒有目的。

    丁寒張著口,正要繼續說下去,有人在遠處叫了聲:“阿you,sang工咯!”

    工人的休息時間結束了,現在要繼續工作。

    “好喃!”

    阿魚回了一聲,和陳文嘉的聲線一點都不一樣。

    她看也不看丁寒,站起來往工友那走去。

    那工友是個頭發發白的黑胡子瘦老頭,他見阿魚走過來,用地方話問她:“那狗日求搞喃?suo sa zi屁了?”

    阿魚撓了撓頭,回道:“狗日滴哪個曉得哦,一哈你一哈我,好像si搞朋友,蠻有文化滴,停球不懂,叨叨叨滴,要他不si工頭,我早走咯,但我沒張他滴,他那個湯蠻香,料比我滴多。”

    丁寒坐在阿魚旁邊時端了碗湯,湯被他放在兩人的腳邊。

    那老頭開玩笑道:“人噶是工頭,肯定和我們葬蠻滴不一樣沙,他怕是專門來饞

    憶樺

    你的哦?”

    阿魚和老頭推著車,她道:“啷個曉得嘞,那真是閑出屁來咯!

    說著,她和老頭越走越遠。

    這里氣溫高,肉湯應該還是熱的。

    丁寒沒去看腳邊的湯,也沒什么表情,只是坐在原地,望著那個叫阿魚的女Alpha離開。

    第309章 第三百零五章 肉湯的味道又麻又苦。……

    威撒爾旦熔巖峽谷一共建了八個取火廠, 除了源頭處的火廠由白方正大運輸公司處理外,其他全被外包出去,由小工廠、小公司或者個人工頭負責。

    根據專家預測, 威撒爾旦熔巖峽谷兩邊的氣流不斷沖撞,使得峽谷還有三十二天閉合。

    取火的時間緊、任務重, 要是由政府直接負責取火工作, 到期限時肯定完不成任務。

    原因很簡單, 沒有人脈、沒有經驗, 又必須嚴格遵守八小時工作制, 這使得工期變長、資金消耗變大,并不如外包劃算。

    外包后,那些小作坊、個人有的是辦法搞來廉價勞動力,數量多、花費少、出了事也怪不到政府頭上,處處都省事。

    位于下旬倒數第三家取火廠是一家小公司加個人承包下來的, 準確的說是政府外包給公司,公司又私下外包給了個人。

    承包人叫王大林, 不知道他哪來的本事, 直接搞來了兩百多個人, 一天三班倒,二十四小時不休息。

    早班八點上, 午班下午四點上, 晚班晚上十二點上。

    雖然是三班倒,但有些人為了多拿錢, 會選擇一天上兩班,阿魚和范老頭就是其中之二。

    晚班比午班和早班多二十塊錢,為了這錢,阿魚和范老頭半夜四點的時候還在卸儲火礦盒。

    兩人認識不久, 滿打滿算才四天多幾個小時,但范老頭聽阿魚那口音,就知道這個沉默內斂的女Alpha是老鄉,因此和她親近。

    他倆卸的是最晚的那一趟,此時整個集裝地就剩他們倆,阿魚在上邊搬,范老頭在下面接。

    下午那個監工的小插曲早被拋到了腦后,范老頭把儲火礦盒放到推車上,道:“這個年頭哦,瓜娃子太多、黑黢黢也多、腰腸子更多,要不是屋里沒得錢,娃要上xuo,哪個ruan意出來喲!

    范老頭話多,一邊搬一邊叨叨,他瞧上邊搬東西的女Alpha一眼,不等對方說話,他嘆息一聲:“唉,算求了,nan得提,你娃子比我還biagua,啷個親人都沒得嘛!

    這兩天他和阿魚也聊了不少,知道對方父母雙亡,家里也沒錢,只能來這邊做苦力。

    小的儲火礦盒搬完了,剩下的全是大箱子,阿魚思考片刻,用手臂抹了把汗,轉身跳下了車,她拿起車輪下放的水壺,一邊擰一邊道:“人guo有不幸,我也沒得辦法撒,哪門都要生活,總不得kei死嘛!

    范老頭點頭,他很欣賞阿魚這種樂觀務實的性格,他看著阿魚思考片刻,問:“等這搞完咯,你要kei哪嘞?要不然就跟到我,我下頭還有個好活兒,一天一bei五,包ci包住,還不累!

    在他們這種工人里,工資普遍都是八十到一百五,一百五已經是天花板的價格了。

    范老頭對阿魚是越看越順眼,他繼續道:“唉,等搞完了,你跟我回我屋里頭吧?我有個丫頭,今年剛二si,勤快得很,你要是看的來,你倆就搞一哈嘛!

    雖然阿魚長得有點磕巴,但他們這種窮人,看什么臉?能干活,人靠譜就成,況且他家大丫頭長得也不怎么樣。

    前兩天他偷摸拍了阿魚的照片,他家姑娘還挺喜歡的,說愿意聊聊。

    阿魚寡淡的臉上浮起點笑,她在褲兜里摸索半天,摸索出兩根廉價的電子煙,一根遞給范老頭,一根自己吸上,她道:“算求了老漢兒,你滴娃好,還上過xuo,我這條件,屁錢沒得,還該一鉤子賬,哪門搞得上嘛!

    范老頭接了煙,和阿魚一同靠在貨車邊沿上,他一邊嗦煙一邊說:“不搞哪門曉得搞不上,我娃又不是天仙,你不是高中畢業嘛?夠用了,我娃性gei好,年輕人得嘗試嘗試嘛!

    “搞不了搞不了,我沒得興趣,而且……”

    阿魚連連搖頭,她兩只夾著煙,呼出口煙草味,沖范老頭笑道:“我有相好的人咯!

    “哦,啷個……”

    范老頭一聽,想問啷個和你好,還沒問出來,他就感覺自己舌頭腫大,說不出話來。

    他正要納悶呢,腦子一空,瞬間栽倒到地上。

    阿魚沒有任何反應,她鉗著煙,瞇了下眼,看著遠處等在陰影里的大貨車打了燈,慢慢駛過來。

    這貨車的車型和陳文嘉身后這輛一模一樣,連車牌號都一樣。

    車駛過來后,副駕跳下來個瘦猴子似的Beta男,他小跑到阿魚面前,道:“魚姐,柳姐已經到了,就等家伙什兒了!

    西南星的管理有點難搞,他們的人和東西只能一批一批的來、一點一點的來。

    現在人到齊了,就差這車家伙什兒了。

    阿魚盯著虛無,沒說好或者不好。

    她的表情有點木冷,她看了眼被迷暈的范老頭,隨口道:“別弄死了,讓王大林把人帶回去!

    這里又不是挖礦的地方,搞死個人不好交代。

    瘦猴子說了個好嘞,麻利地把老頭拖到一邊,然后開走裝著‘家伙什’的貨車,后來的車又頂了上來。

    后來開車的那人也是個廠里的工人,他留下沒走,一個人在那卸貨。

    瘦猴子開了裝著家伙什兒的車,阿魚坐在副駕駛上,兩人揚長而去。

    卸貨的地方位于威撒爾旦熔巖峽谷邊緣,瘦猴子出了峽谷,往東開了六七十公里,到了個小村莊。

    村子上面罩了黑幕,也開了屏蔽器,看起來黑黢黢一片。

    但往里走,村子中間漫天白光,酒肉味濃重,嬌淫聲喧囂。

    流浪賊這種東西就是這樣,燒殺搶掠的錢全用來醉生夢死,搞些骯臟齷齪的惡心勾當。

    瘦猴子停了車,急吼吼地吆喝人來卸貨。

    他搞了個胸大屁股大的女人,人還在睡袋里嬌滴滴的等著他呢,他得趕緊弄完,好過去來一炮。

    阿魚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她夾著那根電子煙,一邊走一邊朝恭敬叫她‘魚姐’的人點頭。

    流浪賊也有等級劃分,越外圍的越是新來的,越往里走越是些老油條。

    一個四方臉的男Alpha左邊摟一個男Omega,右邊摟一個男Beta,從犄角旮旯里晃出來。

    他瞅見了阿魚,拿鴨油的手指著她吆喝道:“愣魚回來了?事辦好了?”

    這男Alpha叫K瓦,算是這伙人里的小頭頭,地位挺高,至少他能分到兩個嫖子。

    阿魚點下頭,簡潔道:“好了!

    她不怎么愛說話,遇見熟人也不打招呼,表情總是淡淡的。

    “行,你辦事,都放心!

    K瓦對阿魚的表情習以為常,他親了口旁邊的男Beta,大臉蕩起□□,問:“離出發還有一個多小時,頭兒也在玩呢,怎么樣,搞一發?”

    人多嫖子少,幾個人嫖一個是常事,更是種樂趣。

    被親的男Beta沒什么感覺,只是笑著把手伸進旁邊人的上衣,媚眼如絲地望著阿魚。

    他們是按人頭和次數收費的,被嫖得越多,掙得越多。

    誰不喜歡錢呢?更何況這個叫愣魚的身材不錯,他摸兩把也算是爽到了。

    但阿魚顯然沒什么興趣,她扔了煙,淡淡道:“你玩吧,我休息會,頭兒完事了叫我!

    此時的她凌厲冷淡,和廠里那個憨頭憨腦的阿魚一點都不一樣。

    說完,也不打聲招呼,她就和K瓦錯過身,往角落里的火堆那走。

    K瓦還沒說什么,往K瓦小腹那摸索的男Omega嬌怨道:“這人誰啊,頂著張死魚臉,還神里神氣的!

    他早就打聽了,K瓦是柳葉眉手

    銥驊

    下的老人了,本事大、地位高,這里人人都敬K瓦。

    這個愣魚是誰啊?怎么敢給K瓦甩臉子?

    K瓦自然也不舒服,被鴨油熏住的眼睛淬了毒似的望阿魚一眼,道:“什么誰?她能算個毛?”

    這個叫愣魚的也就來了四個月,要不是受老大青睞,這狗逼東西能和他K瓦說得上話?

    想著老大摟著愣魚的樣子,K瓦鄙夷地笑了聲,親一口男Omega的小嘴巴,道 :“她?和你們一樣,也是個嫖子而已!

    他們老大就喜歡這種身材的女Alpha,越是冷淡越是喜歡。

    也就是老大新鮮感還沒過,等玩完了,那股勁過去了,看他怎么收拾這個愣魚。

    這么想著,K瓦往兩個嫖子腰上抓一把,□□道:“走,趁著還有時間,陪爺爽爽。”

    說著,就往屋子里鉆。

    K瓦算是個講究人,還知道找個屋子。

    流浪賊里有不少混不吝的,在搭的冷光堆邊上就玩起來了。

    阿魚在四個月里見了太多次這種情形,但她沒有適應,心里仍然極度厭惡。

    她擰著眉,看了眼角落赤、裸呻吟的兩個人,拿著旁邊沒開封的冷光棒,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自己搭了個冷光堆。

    這里天熱,冷光棒不僅能發光,還能散發冷意,算是個解暑的東西。

    阿魚在高溫下浸潤了幾天,這會終于松快點。

    她盤腿而坐,發了會呆,這幾個月她經常發呆。

    其實她什么都沒想,就是莫名其妙呆愣住,然后半天才會緩過來。

    這次也一樣,過了好一會她才回神,然后從口袋里摸出包紙巾。

    這是她下午喝完湯后,那個監工放到她腿上的。

    范老頭喊她的時候,她順手就拿走了。

    這紙巾的包裝是黑色的,里面的紙也沒什么香氣,是他隨身帶的東西。

    雖然他易了容,打了抑制劑,看起來像個Beta,但他太好認。

    光是看一眼,光是看他這個人一眼,她就認出來了。

    阿魚,或者說陳文嘉,望著這包紙出神。

    別亦難,相見亦難。

    沒想到他倆在這居然遇上了,這么猝不及防,不給人一點準備。

    在看到新監工的第一眼,陳文嘉就無比確信,她無需證據就能確認,這個叫劉百輝的Beta、這個聽說是來混日子的監工就是丁子湘,就是丁寒。

    從明林鎮出來后,陳文嘉居無定所、四處流浪。

    開始她還信誓旦旦,說就算是茍且,也要好好生活。

    但沒過半個月,她就發現自己對安定平穩的生活莫名有種抗拒感。

    她獨身一人,怎么樣都無所謂,所以她沒再依靠一諾的能力給自己搞一大筆錢,舒舒服服找地方過日子。

    她剃了頭、戴了個破爛毛衣帽、頂著張長了胡子的臉去了很多地方,有時候當搬運工、有時候撿垃圾。

    她發現相比于融入普通人的生活,她更愿意瑟縮地睡在冰冷的、骯臟的垃圾站里,更愿意躲著人群,去翻長滿蛆的營養液,去找滿是污漬的薄膜袋。

    過期的營養液也能喝,薄膜袋漲價了,可以換更多的錢。

    但有時候她運氣不好,喝的營養液有些酸,讓她肚子疼。

    她沒錢看病,一分也沒有,因為她數著換來的錢,把錢全扔進了垃圾桶。

    她知道她有點神經質,像個精神病,但她很清楚,只有待在這種惡劣的環境里,她才能保持清醒。

    可能也是出于這種自虐的心理,在偷渡遇到流浪賊打劫時,陳文嘉并沒有反抗。

    那次打劫和她剛來星際時遇到的套路很像,她旁邊盤腿坐了個女Alpha,長發飄飄的,笑著說自己是個攝影愛好者,叫柳思思,不喜歡喝巧克力味和哈密瓜味的營養液。

    哦,叫柳思思啊。

    陳文嘉波瀾不驚,喝了那摻了密塔芬的營養液,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她坐在星艦的駕駛位上,柳思思站在一邊轉著槍,腳下是剛剛被她斃了的星艦艦長。

    見陳文嘉醒了,柳思思眨著可愛的大眼睛,笑盈盈地說:“好久不見哦小文,說了去我家的,你怎么沒跟上我呢!

    當初陳文嘉隨著難民去西二星,她人生地不熟,擔心自己露餡,便想在星艦上找個同行之人。

    她找的人叫柳思思,兩人約好一起去西二星租房子。

    但可惜這個叫柳思思的是個流浪賊,最后兩人也沒去成西二星。

    陳文嘉的手、腳、脖子都被套了微型炸彈,她也不慌,淡淡道:“現在不是跟上了嗎?”

    雖然差了一年多,但現在不是跟上了嗎?

    柳思思玩味地打量陳文嘉,道:“確實是跟上了。”

    她把槍往陳文嘉懷里一扔,看了眼腳下的人,說:“他算你的,以后就跟著我吧。”

    要想加入逐十星流浪賊,就得當面殺人,這是他們的規矩。

    陳文嘉沒說話,只是看了眼地上的艦長,拿著槍,望向黢黑一片的窗外。

    后來她便跟著柳思思混。

    因為聯盟打擊力度大,干完劫星艦這一票后,柳思思他們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

    當然,這些流浪賊們偶爾也會弄點小動靜打打牙祭,但這用不著陳文嘉去。

    大多時候,陳文嘉都在給柳思思當隨從,聽她在賭場、淫場、牢場玩樂。

    柳思思,逐十星流浪賊頭目之一,柳門老大,因為常年畫細眉,便被人起了個稱呼,叫柳葉眉。

    她長著個娃娃臉,笑起來時,大眼睛撲閃撲閃的,一點都不像個女Alpha,倒像個剛出社會的清純Beta女學生。

    但在逐十星流浪賊里,沒人敢輕視柳思思。

    這個女Alpha看起來無害,實則狠辣無比,最著名的便是她活剝了她的親哥哥,慢條斯理的、笑盈盈的拿著叉子,生吃了她哥哥的皮肉。

    柳思思玩得也花,來者不拒,同性異性都能接受,算得上是荒淫無度。

    當然,色/情在流浪賊眼里連屁都算不上,他們賭肉都賭了不少,癲狂得簡直隨時刷新人性下限。

    也多虧了柳思思和這群流浪賊,越和這些人待,陳文嘉越清醒。

    她看著這些人,瞧準時機,想辦法聯系上了那個叫靈鹿的線人。

    靈鹿——聯盟的金牌臥底,強大又神秘,就算是和靈鹿對接的聯盟領導人,也從未和靈鹿本人見過面。

    但對陳文嘉來說,聯系上靈鹿本人還是比較很容易的。

    畢竟陳文嘉在軍務處呆過,她男朋友還是特別行動隊隊長。

    男朋友是個戀愛腦,他那么聰明、精明,卻什么都跟她說,包括聯系靈鹿的秘密通道。

    完蛋,她又開始想他了。

    陳文嘉嘆氣,懷著難以形容的郁氣隨便取了個名字,叫‘靈鹿×2’,她說:“威撒爾旦熔巖峽谷有個狂人地獄,狂人地獄的老板是個男Omega,叫劉湘,背靠逐十星流浪賊五個頭目里的劉叔。

    劉叔最近要過五十歲生日,劉湘張羅著慶生,便找梅骨香買了批人,想弄一場人獸博弈。

    許昌友的女兒許釗有歸降的念頭,想走當年陳不刃的路,劉叔甚是不滿,便借著生日邀請柳葉眉、刀爺、梅骨香一聚,聯盟此時可以把逐十星流浪賊一網打盡!

    柳思思當然不會把這些事告訴陳文嘉,這些都是一諾偷聽來的。

    時間有限,但陳文嘉還是盡力寫下所有相關的事:“梅骨香不是個女Beta,是個男Omega,刀爺和柳思思并不是要祝壽,而是借著祝壽想殺了劉叔,吞了他的地盤……”

    一諾打字比陳文嘉快,陳文嘉站在那里,聽著柳思思在房里面搞出來的動靜,五分鐘內就把消息發過去了。

    然后她猶豫幾秒,又給關山月發了消息。

    關山月這家伙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一會和傭兵混在一起,一會

    憶樺

    又和流浪賊扯上了關系。

    想著在明月城外看到的場面,陳文嘉覺得關山月怎么也算得上是流浪賊里的一個人物。

    那時關山月在外面等許昌友,她或許是許昌友的人,現在應該會跟著許釗。

    陳文嘉曾和許釗有一面之緣,她覺得比起其他流浪賊來說,許釗算是個不錯的頭目,關山月跟著許釗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就算關山月不太可能會來,陳文嘉還是給關山月提了個醒,讓她別摻合西南星這邊的事情。

    等做完了這些,她發了會呆,然后不由自主開始想丁寒,想他現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參加了什么會議,然后照片被掛在新聞首頁上?

    想知道這點其實很簡單,直接去搜丁副委員幾個字,瀏覽器就會跳出一堆鏈接,人工智能還會貼心地列出丁副委員去哪的時間線。

    但陳文嘉從沒去搜過。

    她其實沒有那么堅強,也很沒出息,想丁寒的時候,她還是會一個人偷偷抹眼淚。

    她一看到丁寒,就忍不住去看他的胸口,然后她開始害怕、心里發堵、眼眶泛紅。

    她很想丁寒,但丁寒是這世上她最不敢見的人。

    所以在取火廠看到丁寒時,明明周圍那么熱,陳文嘉卻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冷凝倒流。

    她想起他冰冷地倒在海水里面,那種窒息痛苦的感覺立馬定在她胸口。

    對視一眼后,她的胸口立馬沉了塊石頭,她頓時感覺天旋地轉、心跳如鼓,冷汗立馬打濕了她的衣服。

    她極力裝作平常的樣子,抖著手推走了推車。

    她本還抱著僥幸的心思,但對方的眼神一直注視著她,讓她差點扔了一切、拋棄所有,奮不顧身地狂奔逃離。

    太突然了、太快了。

    陳文嘉無法形容她那時候的感受,那比她看到6603滿地的尸體時還要驚險,各種情緒揉作一團,她想跑,卻又被定在原地。

    來了。

    陳文嘉來威撒爾旦熔巖峽谷是為了做任務,但她來了,丁寒也來了。

    已經過去八個月,可發生的那些事情她永遠記得。

    上次她說什么來著?她說如果丁寒再成為她的阻礙,她會再次殺了他。

    天。

    來了,真的來了。

    陳文嘉的靈魂都在顫抖,呼吸沉重好多。

    范老頭覺得奇怪,說她怎么流了那么多汗,但嘴唇卻是白的。

    他以為她干中暑了,連忙讓她去歇一歇。

    陳文嘉渾渾噩噩端了個肉湯,拿了個肉餅,在一邊吃著。

    肉湯、肉餅是什么味道?

    她只顧著低頭猛吃,把注意力轉移到食物上面,至于食物是什么味道?那誰知道?她現在只想讓自己的靈魂被禁錮住,而不會抽離出去。

    直到眼前出現他遞過來的紙巾,靈魂猛的一顫,她才感受到肉湯的味道,又麻又苦。

    她下意識看了眼對方的胸口,那里沒有插著匕首,周圍也沒有什么【零】、什么【侍女】出現。

    陳文嘉現在是非常出色的演員,哪怕她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面對萬丈深淵,她面上還是木木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丁寒那時說了好多話,他說了什么?

    冷光堆的光不持久,這時已經暗了不少。

    陳文嘉沒心思注意冷光堆,她望著那包紙巾想了半天,想不起來一點。

    丁寒坐在她旁邊時,她提心吊膽的,害怕丁寒說‘我要跟著你’這幾個字,她的注意力全在這幾個字上面,她的耳朵嗡嗡的,什么也沒聽清。

    一諾適時冒出來,她問:“我都錄下來了,你要聽嗎?”

    丁寒的神色、說的話她都錄下來了,陳文嘉隨時可以看、可以聽。

    然而陳文嘉垂下眼,握著那包紙,對一諾說不用了。

    今晚她會離開這里,獨自去往峽谷深淵,她和丁寒應該不會再有交集。

    如果再遇到【零】,如果丁寒又被【零】推在她面前,那她一定會……

    陳文嘉正抿唇思考,手指不自覺用了力,握緊了那包紙。

    紙里好像包了其他的東西,中間有點硬。

    陳文嘉一怔,慢慢打開紙包,抽出紙,打開那鼓囊起的一團。

    她正看清一點紙里面的銀鏈,冷光堆驟然熄滅。

    周圍立馬一暗,只剩那紙的中間,亮起冰藍色的微光。

    這點光顯出些形狀,有六個角,角上面有枝椏,整體看起來像雪花。

    這是一條項鏈。

    一條會發光的雪花項鏈。

    第310章 第三百零六章 唐沁。

    許昌友死后, 星際最大的流浪賊團伙逐十星瞬間分崩離析,原來的幾個手下各自為王。

    逐十星有五個團體,被稱為五門, 許昌友占一門,鐘有德占一門, 柳葉眉占一門, 劉叔占一門, 刀爺占一門, 其中的刀爺是后起之秀。

    刀爺是個女Alpha, 外號血刀,雖然年輕,但這人剛入行不久就殺了對她有恩的流浪賊頭目張百超,踩著張百超一干人的尸體上了位。

    或許也正是因為刀爺手段狠辣、野心勃勃,所以她才會盯上劉叔這塊肥肉。

    逐十星流浪賊分裂后, 年齡最大、地位最高的劉叔幾乎帶走了流浪賊一半的人,要想搞他, 光靠刀爺一個人的力量可不行, 所以她勾搭上了同樣有野心的柳思思。

    二人商議后, 準備趁劉叔劉思鎮生日之際,聯合起來做了他。

    至于劉叔那個相好的梅骨香?一個靠劉思鎮撐起來的軟骨頭而已, 成不了氣候。

    劉思鎮的生日就在今天, 行事在即,刀爺派了人過來接頭。

    陳文嘉去柳思思屋里頭的時候, 一打開門,就瞧見桌子邊一個短發女Beta坐在柳思思腿上,兩人言笑晏晏。

    雖然是Alpha,但柳思思的長相異常柔和, 不像尋常Alpha那樣冷硬粗化,她眼睛大、眉毛長,又是個長頭發、娃娃臉,看起來就是個個子比較高的Beta漂亮女孩。

    可能是因為她剛剛干了些混事,她的眼睛透著水色,白皙的臉色泛著紅,嘴巴濕潤一片,笑一笑時,讓人不自覺感到甜蜜。

    那個短發的Beta女孩也是面容姣好,小小的一張瓜子臉,眼睛靈動有神,笑起來的時候,右眼那顆淚痣格外動人。

    見門口有人來了,她下意識回眸。

    陳文嘉在看清這個Beta的樣子后,眼神一頓。

    陳文嘉一進來,柳思思的目光就在她赤裸的腰身上流連,她精準地抓住了陳文嘉視線的變化,嗤笑道:“來這么久了,怎么還不習慣這味兒?”

    自她把陳文嘉弄回來起,對方就一副什么表情也沒有的模樣,只有在他們吸/du的時候,對方才看過來一眼,許

    YH

    是擔心自己被帶進去,然后沉溺在毒里面。

    陳文嘉沒說話,關了門往旁邊站。

    屋內一共四個人,除了柳思思和她腿上那個Beta,還剩一個瘦小男Beta,一個瘸了腿的男Alpha。

    男Beta賊眉鼠眼的,習慣阿諛奉承,叫川子,男Alpha一副兇相,兩米多高,長得也壯,是個打手,人稱傘把哥。

    兩人是柳思思的左膀右臂,這會正靠在窗沿那抽樂扣(老式du品)。

    陳文嘉在這房間里算是柳思思的隨從或者保鏢,只能往川子和傘把哥那站。

    雖然這兩人看著她走過來,眼睛里盡是鄙夷和嘲諷之色。

    陳文嘉從廠里回來,仍穿著短褲吊帶,裸露大半身/體。

    在他們看來,陳文嘉這樣子就和外面的嫖子一模一樣,當然,她就算是裹得嚴實,她也是個嫖子。

    陳文嘉心事重重,懶得管這些人在想什么,只顧往窗那邊走。

    正走著,柳思思發話了:“往那走什么?累一天了,過來坐會!

    柳思思拍拍那女Beta的屁股,讓她坐到一邊去,然后對窗邊那兩人吩咐道:“川子,窗關了,把凈化器打開,小溪留下,你倆出去!

    她是個混不吝的,好死賴活都那樣,以前從來沒用過什么凈化器。

    但在三個月前,她突然給川子提了下,讓他買個了最好的便攜式高效室內空氣凈化器。

    說完話,柳思思吐了口煙,誰也沒看,只是低頭滅了手里的煙頭。

    川子和傘把對視一眼,應聲后干自己的事去了。

    陳文嘉仍然沒說話,只是木著張于小溪那普通的、格外不起眼的臉,坐到了柳思思對面的椅子上。

    女Beta不知是看出了什么苗頭,一時也沒出聲。

    房子里安靜下來,就剩那臺高效凈化器嗚嗚地運轉。

    隔著桌子,柳思思盯了陳文嘉一會,習慣性抬起手想拔一口,卻發現煙已經被她自己滅了。

    柳思思把滅掉的煙隨手往桌子上一丟,問:“都弄好了?”

    陳文嘉和一年前的性格大相徑庭,以前她天真得很,嘴巴里吐出來的詞帶著獨有的純,有股特有的勁。

    但她現在不愛說話,在柳思思這幫子人里,顯得格外沉默。

    雖然陳文嘉這樣看起來更得勁、更迷人了,但柳思思覺得,不說話總是不好的,得讓陳文嘉透透氣、快活快活,所以前兩天她給陳文嘉下了個任務,讓陳文嘉去運打劉思鎮要用的武器。

    陳文嘉垂著眼回答:“弄好了,已經發下去了!

    柳思思哦一聲,說:“那就好。”

    “這是刀爺那邊的人,叫羅大飛,以前負責在西二星收貨、當蛇眼的!

    蛇眼,流浪賊在各個星球上的眼線,負責傳消息、轉移警務人員的視線。

    “她叫于小溪!

    介紹完女Beta,柳思思又看向陳文嘉,她又想抽支煙。

    但煙早就滅了,凈化器也開著。

    柳思思頓了一下,繼續介紹道:“我新收的人,要是成了,以后頂劉佬那邊的事!

    殺了劉思鎮、把他的地盤一分,柳思思又多出不少地方,這些地方以后就讓陳文嘉管著。

    “呀,事還沒辦呢,人都選好啦?”

    女人甜膩的嬌笑聲在屋子里響起,輕輕柔柔的,并不惹人反感。

    這里熱,羅大飛穿的也清涼,黑吊帶、黑裙子,頗為性感撩人。

    她撩撩頭發,滿布紋身的胳膊往桌上一撐,眨著花了濃妝的眼睛看向陳文嘉,嬌笑道:“你就是于小溪?久仰久仰!

    她消息靈通,早聽說柳思思最近被一個普通的女Alpha給唬住了,但現在看看,這人除了身材好點,也沒什么特殊的嘛。

    陳文嘉望著羅大飛的笑臉,心想關山月這家伙真是滿嘴跑火車,說不出一點實話。

    在‘尋巳計劃里’,陳文嘉曾和丁寒一起去西三星做交易臥底,他們臥底的隊伍有個叫黑老六的,關山月扮成黑老六的樣子和他們同行。

    后來陳文嘉問關山月來這做什么?

    關山月說羅大飛要尋仇,雇了她做保鏢。

    雇她做保鏢?望著眼前羅大飛笑盈盈的模樣,陳文嘉心想這兩人是同謀還差不多。

    就是不知道她倆在密謀什么?關山月的地位是在羅大飛之上還是之下?

    陳文嘉心里有些猜測,但她什么也沒表露,淡淡點頭:“你好!

    這就當是回應了。

    柳思思道:“事情已經商量得差不多了,我和刀爺會親自下去,川子他們負責動手,你就別去了,和小飛待一塊吧!

    狂人監獄位于懸崖下的一處溶洞里,過去都得坐升降梯,那里平時賭/博大多都靠直播,沒什么人在。

    劉叔說過生日吃飯沒必要興師動眾,叫柳思思等人帶幾個人防身就行。

    考慮到地形問題和為了引人耳目,柳思思和刀爺決定以身試險,單槍匹馬干了劉叔和梅骨香。

    等干完后,再給各地的人發訊號,然后搶占地盤。

    畢竟是刀爺主動尋求合作,為了表達誠意,刀爺把自己的心腹給柳思思送過來,算是當個人質。

    這個人質的安置問題很是微妙,讓她沖到前頭吧,怕她在前頭使壞;讓她跟在后頭吧,又怕她在后面使壞,思來思去,就讓她別去了,找個人看著得了。

    柳思思是這里唯一知道陳文嘉身份的人,她心知陳文嘉除了她這里,根本無處可去,所以她很放心陳文嘉看著羅大飛。

    此時是十月份,配合GELING系統和主星的光照,西南星九點左右才有天亮的苗頭。

    現在是七點十分,柳思思定下了八點出發,流浪賊們終于饜足地爬出情人窩,打一支清醒劑(又被叫做‘解毒劑’,可讓人從du品中迅速抽離出來,變得清醒,但該試劑本身就是毒/品做的,具有成癮性),然后開始準備裝備。

    柳思思帶了一百多人,都是狠辣的好手,這些人不用都下去,而是在懸崖上接應。

    接應老大的隊伍不止他們一支,還有劉思鎮、刀爺、梅骨香的一竿子人。

    正所謂輸人不輸陣,給老大撐排場還是要有的。

    流浪賊拼的就是氣勢,要不容易讓別人看不起。

    更何況他們本來就要打起來,準備充分這事非常必要。

    這里的流浪賊都是老油條,嘴上笑嘻嘻地聊葷話,但裝子彈、調參數什么的倒是老練,試槍的時候,對著同伴就是一連發,對方敏捷地躲開,難聽的話就罵出來。

    打槍的人被罵也不生氣,丟了個沒開的小炸彈過去,在那哈哈大笑,看起來十分癲狂。

    還有些人事沒辦利索,他拿著槍,褲子卻墜在地上,身前跪了個看不清臉的人。

    往這人后邊看,一個男Beta拾著裝備,隨手把一顆炸彈塞進旁邊那女人波濤洶涌的那一塊,引得女人一陣驚叫,男Beta愉悅地笑出聲,一頭栽進那胸脯里。

    荒淫、混亂、極致的娛樂……人性的惡劣在這里體現的淋漓盡致。

    啪的一聲,老式打火機亮了,桂花香飄出來一點。

    羅大飛一邊走一邊瞇眼瞧著這些人,她問前面沉默的女Alpha:“小溪寶貝,我們現在去哪呀?”

    和柳思思調笑了半天后,羅大飛終于出了房門,跟著陳文嘉往外走。

    她和流浪賊打交道已久,自然知道這群蛆蟲是什么德性,她觸了下裙子里的毒針,扯住陳文嘉的胳膊,嬌嬌地道:“時間還早,要不要……”

    羅大飛笑得嫵媚,手在陳文嘉胳膊上曖昧一劃,暗示道:“做點該做的事情?會很爽的……”

    她還有別的事,自然不可能老老實實呆在這。

    她得想辦法弄死這個姓于的。

    然而這個叫于小溪的望了一眼羅大飛,心想她第一次和羅大飛見面的時候,羅大飛好像也是這個引誘的表情。

    但經歷頗多的陳文嘉波瀾不驚,她把胳膊抽回去,禮貌道:“不好意思,我不舉,怕是爽不起來。”

    她在流浪賊這里呆了四個月,什么都見過,但只要不想起丁寒,她下面就沒感覺

    YH。

    在幻境里她殺了太多人,各種惡臭血腥的肉塊見得太多,她已經麻木了。

    陳文嘉的回答讓羅大飛一噎,她不是沒見過不行的,但確實沒見過能這么淡定地說自己不行的。

    怪不得……怪不得,原來是下面的那個。

    羅大飛有一瞬間的混亂,她極力穩住臉上的神色,道:“那……那也是可以的嘛,小姐姐,我很中意你,或許我們可以借助一些工具?”

    柳思思能把她交給于小溪,說明這個于小溪有幾把刷子。

    羅大飛單槍匹馬的來,處于弱勢,她要是搞不定于小溪,怕是脫身不了。

    陳文嘉一時沒說話,只是望著她的胸口。

    羅大飛以為陳文嘉來興趣了,手點了下吊帶,往下拉,露出性感的乳/溝。

    此時他們處于兩棟黑屋子中間,大家都在忙,柳思思找了川子和傘把吩咐事情,沒人注意他們。

    羅大飛蠱惑道:“要摸一把嗎?趁柳葉眉走了,你可以慢慢摸,怎么摸都行!

    她其實是清純的長相,但大眼睛畫了眼線,盯著人時,格外勾人。

    然而陳文嘉不為所動,她淡淡看著羅大飛,懶得再裝下去,她說:“你的胸墊露出來了,你要復仇的對象是劉思鎮?”

    羅大飛有的她也有,這有什么勾人的。

    另外關山月說羅大飛要復仇,她復仇的對象是誰?劉思鎮?

    “什么?”

    羅大飛下意識捂了胸,退后一步,臉上的表情轉為驚愕。

    天際有了一點亮的顏色,八點已到,一輛輛車駛離村莊。

    村子里還剩些人,柳思思對陳文嘉囑咐幾句,說剩下的人全歸她管理。

    陳文嘉能留在流浪賊這邊,除了柳思思的照顧,也靠她自己實力過硬。

    上來挑釁的、給她使絆子的,全被她擰了手腳埋進了土里。

    她沒殺人,甚至沒綁人,只是找了把鐵鍬,找了塊松軟的土,一言不發地開始挖坑。

    等挖好了,她把掙扎著逃跑的人拖回來,像栽樹那樣放進土里。

    這些人里有咬人、吐口水、罵臟話或者求饒的,她就淡著張臉抓把沙子,往這些人嘴里、耳朵里、鼻子里灌。

    那天圍了不少人,有些人看不慣陳文嘉這行徑,上來挑釁或者說情,全被陳文嘉撂倒,也成了顆樹。

    在所有的過程中,陳文嘉都沒有說話,她只是不停地挖土、填土。

    最后所有人都不說話了,他們看著這個新人的動作,只覺得毛骨悚然。

    當然也有用刀槍的,可惜他們的動作都沒陳文嘉快,也都成了樹。

    魚姐的名頭就是那時候打響的。

    留在村子里的大多都是新吸收進來的,他們了解了魚姐的事跡,都乖乖聽她的話。

    陳文嘉手里拿著根柳思思給的煙,她隨手扔給瘦猴子,吩咐道:“賞你了,讓大家放機靈點!

    瘦猴子不用‘放’就已經很機靈了,他說了聲是,給手下的小弟一吩咐,便亦步亦趨地跟著陳文嘉。

    瘦猴子算是村里為數不多的‘老伙計’,陳文嘉心里清楚,這是柳思思留下來監視她的。

    她沒說什么,只是在瘦猴子跟著她進羅大飛所在的那個房間里時,門剛關上,她就干凈利落地擰斷了瘦猴子的脖子。

    羅大飛坐在椅子上,眼睛眨都沒眨,她吐了口煙圈,道:“喲,真是利落,你變了不少!

    和陳文嘉久別重逢的所有人好像都會說這句話。

    不等陳文嘉回答,她就自言自語道:“也是,你殺的人多了去了,這也不算什么!

    剛剛陳文嘉和羅大飛說話時用了她自己的音色,羅大飛那時回不過神,現在認出了陳文嘉。

    世界所有人都知道陳文是個惡魔,她殺人無數,犯下滔天罪孽。

    羅大飛倒是沒感覺恐懼,她的命早就爛了,死了也就是那么回事。

    她抬眼看了下房間的天花板,又看了眼地上的瘦猴子,提醒說:“這可是有攝像頭的,他身上也有檢測器!

    柳思思又不蠢,她也擔心陳文嘉反水,所以村子里有攝像頭,瘦猴子身上還有生命體征檢測器。

    但陳文嘉更不蠢,她早讓一諾搞定了一切。

    她沒解釋,跨過瘦猴子的尸體,問羅大飛:“你和關山月是什么關系?”

    關山月是逐十星流浪賊,羅大飛也是逐十星流浪賊,這兩人是什么關系?關山月到底是誰?

    羅大飛打量著陳文嘉,問:“你們又是什么關系?”

    關山月從沒對她說過自己認識這個陳文。

    陳文嘉不想拉扯,她道:“告訴我,我放你走!

    聰明人才不會說那么多廢話,羅大飛道:“她是我朋友,我要殺劉思鎮,她說幫我,這時候她已經臥底進去了!

    她沒說謊。

    她和劉思鎮有仇,她一定要殺了劉思鎮。

    她和關山月出身相同、目標一致,確實是朋友。

    方方也說了會幫她,此時也確實進了狂人監獄。

    關山月是非常講義氣的人,她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

    她能無條件幫助陳文嘉,自然也能無條件幫助羅大飛。

    然而陳文嘉仍有懷疑,她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

    她說:“我在取火廠里看到了聯盟的人,他們應該已經知道狂人監獄的事,正準備將你們一網打盡。”

    她早就傳信給了關山月,關山月應該把這事告訴了羅大飛才對。

    明知山有虎,她們怎么還要往虎山行?

    羅大飛沒想到陳文嘉居然知道得這么深,她心里有些警惕。

    她道:“但我必須要殺劉思鎮,不管怎樣都要殺!

    關山月也有自己的目的和考慮,但羅大飛不知道陳文嘉知曉到什么程度,出于謹慎,她并未透露半分。

    羅大飛垂了下眼睛,說:“我有個很要好的朋友,叫羅大飛,她被劉思鎮殺了,我必須替她報仇。”

    羅大飛?

    陳文嘉一怔。

    羅大飛拿著煙,支著頭笑了,她說:“你沒聽錯,就叫羅大飛,她才是羅大飛,羅大飛是個很可愛的Omega,鼻梁高高的,很漂亮,記得那個醫生么?和她很像!

    她的鼻梁很高,親吻的時候,會撞到鼻子。

    醫生?

    陳文嘉突然想起些什么。

    她和羅大飛遇見過兩次,一次在X1002星的小河灘,一次在西三星的沙漠。

    在小河灘那次,丁寒的發/情期到了,陳文嘉背著丁寒去看醫生,然后撞上了個人。

    那時候陳文嘉就認出了羅大飛,她正從醫生的帳篷里出來。

    那個醫生姓徐,叫徐漾,剛收到一盒桂花味的香熏。

    徐醫生長得很有異族風情,鼻梁確實高。

    “我想想啊……”

    羅大飛算了算,說:“她死的時候是二十歲,我比她小兩歲,當年是十八歲,現在我二十八,已經……已經快十年了。”

    其實不用算,她清楚自己已經熬了十年,也謀劃了十年。

    給羅奶奶養老送終后,她終于熬到了盡頭。

    羅大飛翹著二郎腿,臉上沒有痛苦的神色,反而很松快,她道:“劉思鎮生日當天是她的忌日,十周年是個要慶祝日子,我等不下去,必須得殺了劉思鎮!

    她沒有提羅大飛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但句句都是答案。

    誰都可以有自己的目的、有自己的路。

    陳文嘉沒再詢問,她轉身去瘦猴子身上摸索,摸出兩把手/槍,說:“走吧!

    柳思思留下了十二個人,陳文嘉把人召集在一起,三十秒內就全崩了,每顆子彈都正中眉心。

    一諾接管了整個村子的攝像頭,又在三十秒內接管了十二個人的檢測器,這會累得躺在陳文嘉頭上。

    羅大飛把槍上了膛,根本沒來得及瞄準。

    她心里嚯一聲,覺得這家伙還真是殺人如麻,剛剛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陳文嘉沒什么感覺,她扔了槍,對羅大飛道:“走吧!

    羅大飛說十一點時有實驗體要運下狂人地獄,她會趁那時候混進去。

    陳文嘉知道狂人地獄在哪,她剛好順路,就送了羅大飛一程。

    兩人開始是乘車,快到目的地時,改為步行。

    熔巖峽谷寸草不生,只有發黑的巖石。

    這里多料峭懸崖,低頭是懸崖,抬頭也是懸崖。

    “行了,我得走了!

    羅大飛住了步子,示意陳文嘉不用再送,她指指自己的臉,笑道:“你的鼻子好像要掉了。”

    這里有六十多度,陳文嘉的假鼻子戴得太久,又被汗漬浸著,有些脫落的跡象。

    陳文嘉也覺得不舒服,她索性摘了假鼻子,點頭道:“好,你走吧,小心一些,讓關山月也小心!

    她還是不放心關山月。

    羅大飛撩撩被汗打濕的頭發,很有信心:“放心吧,我們準備得非常周全!

    陳文嘉心道你們準備周全,可丁寒又不是吃素的。

    她有點頭疼。

    她沒想到丁寒和關山月居然會在這種情況下對上。

    但現在離任務地點越來越近,陳文嘉自身難保,是實在抽不出多余的心思關心別人。

    相比于碰上【零】,陳文嘉寧愿丁寒和關山月對上,這樣他倆活著的可能性都大。

    【零】……

    陳文嘉默念這個字,微不可查地緊了身體。

    羅大飛已經往前邁步,她突然又回了頭,說:“我們可能不會再見面了!

    “相識一場,我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

    她笑了下,眉眼彎彎的。

    天早已亮了,在這種溫度里,她笑得像是夏日盛開的燦爛花朵,她道:“我姓唐,我叫唐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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