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殘月低垂。
胡家后院偏房,許清霧端坐鏡前,身后婢女服侍她拆下發(fā)髻,一頭黑發(fā)柔順的垂在身后。
“郎君今夜歇在了何處?”清冷的嗓音隨意地問道。
身側(cè)的婢女小心翼翼回道:“郎君去了姨娘房里。”
許清霧聽后沉默不語,很久后才低聲道:“下去吧。”
她本不在意胡慶堂每晚宿在哪里,只因今日見了三姐心底觸動,不曾又回想起自己剛成婚時,對于新婚夫君那也是滿懷期待和憧憬。
舉案齊眉,白首偕老。
可惜新婚沒過多久,胡慶堂就自作主張地納了兩房妾室。他進妾室房里那一夜,她在還沒拆完喜字的婚房枯坐了一整晚,天微微亮了她才慢慢幡然醒悟,她不該對他有任何期待的。
這門親事開始定的三姐,胡家是承諾了不納妾的,可等到換成她后,這事便根本不再提及。
許清霧曾不甘地向胡慶堂質(zhì)問:“大郎為何突然納妾,當初與我家定親時說過通房遣散不再納妾,為何如今卻不遵守?”
胡慶堂儀表堂堂,臉上不耐煩道:“你家難道就守諾了?我定下的是許三娘,我給的承諾也是對許三娘不是對你。”
胡慶堂的話狠狠地打醒了許清霧,她再不管他納多少妾收多少通房,只守著自己院子過日子。
但天長日久,總有妾室耀武揚威到她跟前,婆母也對她日益冷淡。
她愈加厭惡胡慶堂,甚至惱怒許清妙,也悔恨自己,當初怎么就沒有許清妙那樣的勇氣拒婚。
許清妙只因為胡慶堂有過通房就拒婚,她卻因為父親幾句似是而非的勸說點頭答應。
如今見到許清妙,她就像有一根刺扎在心里,每一個呼吸間都在發(fā)疼發(fā)麻。
·
許清妙夜里失眠了,心底翻滾身體卻不敢動彈,擔心吵到身邊的許恪。
她睜著眼望著床頂,似乎又看到了四妹妹冷視她的模樣。
四妹妹該是受了多少委屈才會這般冷漠,以前的四妹妹雖不愛說話,但臉上是有笑的。
她的婆母是不是讓她晨昏定省,三餐伺候了?
胡大郎是不是妾室通房一大堆,惡心到她了?
想想這些,許清妙就心潮起伏,空白的三年令她茫然,而痛苦卻是四妹妹在承受。
“怎么還沒睡?”
本來還能忍住的情緒,被許恪輕柔的聲音撫慰,眼淚突然就奔涌而出。
她不想讓他瞧見擔心,不愿動作擦拭,只梗著嗓子解釋:“白日里見了四妹妹,娘說她是代替我嫁給進了胡家。”
“她現(xiàn)在整個人清瘦許多,冷冰冰的,也不愿理我了。”
她為自己當初拒婚卻連累了許清霧而感到愧疚難過。
許恪伸手握著她的,似乎看出了她的難過,用了點力氣將她摟進了懷里,“這事不怪你,別往自己身上放,等下回見了面問問她有什么想法。”
許清妙:“想法?”
“嗯,如果實在過不下去,我們家也不會不管她,和離接回來便是。”
許清妙為難道:“她會同意嗎?”
許恪嘆氣道:“所以得先問問她的想法,這事急不來,且記著就是。”
“嗯。”
她低著頭,許恪的手指精準地拂過她的眼睛,手指沾上眼淚。
“別哭,不是你的錯。”
許恪心底憐惜,這些日子來慢慢查看書信,他知道當初娶她是自己先提出來的。
是他無意間看到了祖父寫給三叔的信,知曉了她不是許家血脈,再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對她的不排斥,倉促間他就果斷對她拋出了誘餌。
嫁給他就可以幫助她拒婚。
而她也真的就順利上鉤了,近乎盲目地信任著他。
所以,如果有人要為這件事的后果負責,那只能是他,跟清妙沒有關(guān)系。
“怎么不是我的錯呢?如果我不悔婚,胡家定不會怠慢四妹妹,她也不會承受這些。”
許恪看著暗夜里流著淚的這雙眼睛,心口悸動難忍,他不想看她哭。
可她還在默默流淚,一直擦不掉,像個犯了錯的小姑娘。
許恪兩只手捧著她的臉頰,指腹輕輕擦拭,看著她哭他喉嚨發(fā)緊。
許清妙滿臉眼淚被許恪捧著臉湊近,唇上一暖,是他在親她。
她呆愣愣地沒有反應,只覺得許恪的眼眸很亮,她能在漆黑一片中看清他的情緒。
難耐與渴望夾著心疼。
唇上兩人貼著沒動,許恪也在觀察許清妙的反應,見她沒哭了,只瞪著雙圓圓的眼睛震驚看著他。
“不喜歡嗎?”
他貼著她的唇親她,又隔開一點開口問她,聲音變得低沉。
“別哭了,不喜歡就不親了。”
他只是突然想讓她別哭了,親一下果然很有用。
“四妹妹的事交給我。”
許清妙聽到這話才回過神,她臉上發(fā)熱,眼睛再不敢看著他。
“好。”
許恪輕輕嗯了一聲,又低下頭來想親她。
卻又停下來,“三娘真不喜歡哥哥親你嗎?”
許清妙臉爆熱,她沒想到自己回避這問題,他還會再問一遍。
她輕輕搖頭:“沒有不喜歡,哥哥別問了。”
她本內(nèi)疚難過的心情都被他破壞了。
許恪的唇最后落在了她的眉心,輕輕一吻將她摟進了懷里。
暗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
自從知曉了四妹妹替她嫁給胡家這件事后,許清妙對弄清楚當初是如何嫁給長兄這事變得格外在意。
這幾日,她每日里勤快地往來于王氏和老太太院里,旁敲側(cè)擊地讓她們回憶當初的事情。
可惜,效果不佳。
這一日,王氏正與許清妙說起許意的婚事。
“二郎雖說讀書不行,可腦子靈活,這些年走南闖北賺的不少,我這做娘的雖然嘴上說他不務正業(yè),可誰知道了不得夸他一句能干?”
王氏臉上表情喜愁參半,嘆道:“可這些京里小姐們一聽說他沒有功名,就紛紛猶豫了。”
京城里的官家小姐,雖然看中家世家風,但也看中才能人品,無官身還不讀書在她們看來就是下下品了。
“娘,二郎的姻緣自有月老安排,您也不要太擔心,何況不看僧面看佛面,咱們家門第也不低,總有適合的小娘子看上。”
王氏不認同地嘆氣,將身邊的丫頭婆子都趕了出去。
“三娘,你是不知曉,這幾日在京城里,二郎這混小子天天逛青樓,喝花酒,結(jié)交了好些二世祖,昨兒夜里我說了他幾句,他還樂呵呵地反駁我說他那是為了發(fā)展業(yè)務。”
“什么業(yè)務不業(yè)務的,我看他就是不務正業(yè),好好的做生意跑青樓酒館去逍遙,屋里剛收的兩房妾室也沒能留住他。”
婆母的話涉及到了二哥的房內(nèi)事,許清妙自然不好多嘴,只繼續(xù)問她:“那二郎自己怎么打算的呢?”
王氏搖頭,“誰知道呢?我問他幾次都是說不急,他是不急,可我急呀。”
“當初大郎的親事多少人家上趕著找來,連長公主家都派了人來說親,如今輪到二郎,別說公主府的,連四品官員家都沒了……”
許清妙聽王氏說到許恪身上了,若無其事地問了句:“娘可知道長公主家女郎為何看上大郎的?”
王氏瞥了她一眼,疑惑道:“這我哪能知道,你自己不更清楚?當初她為了接近大郎主動邀請你去京郊游玩,便是大郎帶你一塊去赴約的。”
“結(jié)果你們回來路過遇到了胡家那位,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一回來大郎就幫你拒婚了。”
許清妙沒想到隨意一問,竟然真問出些事情來。
她還想再問,王氏卻不想說了,嘆道:“如今二郎婚事可別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娘這心里實在經(jīng)不起折騰了。”
許清妙只得應道:“肯定不會了,當初是我和哥哥讓母親受累了。”
好話不嫌多,在王氏面前多說些軟話,總歸是有好處的。
等到回了自個院子,她關(guān)了門,將鵲枝拉到跟前坐下。
試探地問道:“鵲枝,三年前,我在京郊游玩時見過胡家大公子是嗎?”
鵲枝頷首,不解地看著她:“小姐怎么提起這么久之前的事了?”
許清妙含糊道:“就是有些記不住了,問問你,你如實告訴我就成了。”
“好,那小姐問吧,鵲枝記性好,都記著呢。”
許清妙見這丫頭年紀比自己大一點,性子卻是不見改,還是這般干脆利落。
不由放下心來,直問道:“我見到胡家大公子那日都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好好跟我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