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日落西山,蟬鳴漸歇。
回廊下擺著一把搖椅,余暉撒下昏黃,許清妙厭厭的躺在上面,望著天際,思緒萬千。
鵲枝講的很詳細,她不由能想象當日情形。
京郊游玩是稀松平常之事,不過這回長公主家大娘子邀請許清妙出游是別有目的。
早在回京途中那艘船上,那位大娘子便對許恪一見鐘情,如今回了京城約清妙郊游不過是要趁機向許恪表露心意。
只是沒想到,大娘子剛要靠近,許恪便退開一丈遠,冷面拒絕她湊近。
大娘子很難堪,還好也不再糾纏,只是對許清妙的熱情肉眼可見的冷淡了。
而游玩途中遇到胡慶堂純屬意外,也正是因為這個小意外,讓本不該在婚前見面的倆人見了一面。
那胡慶堂長相尚可,儀表俱佳,可許清妙見了他就是不喜。
她討厭他的裝腔作勢,更不喜他看她的眼神,火熱而不加掩飾。
他搖著一把折扇,故作風度地告訴她:“三娘請放心,我已經(jīng)遣散了家中通房,往后也不會納妾,只一心待你,我們必能舉案齊眉。”
誰要跟他舉案齊眉了?
自作多情。
她討厭他。
收用通房時全為了自己快活,如今丟棄了卻要將這種事情當做一種他對她看重的證明。
“看吧,我為了娶你,通房美婢都可以遣散,足見誠意吧!”
許清妙想這大概就是胡慶堂的真實想法。
這次見面,更加堅定了她退婚的決心,可現(xiàn)實卻是開口說出拒絕都難。
大雍朝女子婚事,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能做主的也就是在父母選定的人選里挑一個。
如今家里只給了一個選擇。
許清妙依在車窗上哭泣,半卷著的簾子隨風吹起,郊野綠意盎然,生機勃勃。
她卻覺得自己了無生機。
明媚生動的臉上籠上愁云,這樣默默垂淚的一幕落入了許恪眼中。
他騎著馬行在車旁,眼底晦暗難明,不消片刻又變得堅定。
他抬起右手示意。
馬車在一聲喝令下停在了路旁,許清妙尚不能從自己的情緒中抽離,只呆呆地趴在窗沿,看著路旁的蘆笛。
一陣風吹過,車簾被人牽起。
她模糊著雙眼望去,原來是許恪棄了馬登車而來。
束袖騎裝穿在他身上,利落颯爽。
馬車重新啟動,晃晃悠悠。
鵲枝坐在了駕車的小廝旁,簾子拉下,車廂內(nèi)只剩他們倆。
“三妹妹,你確定不想嫁給胡慶堂?”
許恪坐在她身旁,語氣淡淡,像是在說今日確實不想吃稀飯一般。
許清妙茫然地看著他,少傾,毫不猶豫地頷首:“哥哥,我不想嫁給他,他早就有好幾個通房,如今為了親事隨意就將人打發(fā)了,這樣的人薄情寡義的!
許恪定定地看著她,像是在計劃什么。
許清妙伸出手拉了拉他短短的衣擺,目含期待地看著他。
她知道自己這位狀元郎長兄一定有辦法幫她。如今他開了口,說明他起了意定會管她。
許恪低頭盯著她拉著自己衣角的手,白白嫩嫩,整個身體更是不自覺得往他身前湊,淡淡的幽香傳來。
他沒有動,仔細感受這種與人靠近的感覺,他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厭惡更沒有那種聞到女子香味的惡心感。
就像上一回他將她從水里拉起來時一樣,他抱著她,第一次與人這般接觸,也是在那時,他驚喜地知道自己不排斥許清妙。
他也已經(jīng)知道許清妙不是許家血脈,跟他毫無血緣關(guān)系。
就是這樣一個被他當成妹妹看待的女子,他抱在懷里不會感覺惡心想吐。
許恪的面上淡淡,眼底卻風起云涌,瞬息萬變,直到那只抓著他衣擺的手再次晃了晃。
他撩眼看向她,微微笑了一下。
“三妹妹可愿意嫁給我?”
他的話簡短淺顯,許清妙卻半響沒聽明白。
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睛,呆愣愣地看著他,“哥哥說什么?”
許恪低頭湊近,望著她的眼睛再次重復(fù)了一遍:“愿意嫁給我嗎?”
許清妙驚得往后倒,他們是堂兄妹怎么可以成親的?
她的驚懼全寫在臉上,許恪抬手扶住她不至摔倒,淡淡道:“三妹妹并非三叔血脈,我們之間沒有血緣關(guān)系!
許清妙覺得他這句解釋的話比前一句更加可怕,什么叫她不是爹的血脈,什么又叫他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
“不,我不信!”
她是偶爾迷糊,得過且過,但大是大非面前她分得清,更分得清誰對她真心好。
父親雖然常年在京城任職,很少見她,可每個月往家里捎回來的小玩意不計其數(shù)。
她的小瓷人、精巧的小金鎖,還有許許多多女孩子喜歡的小玩意,京城時興的,各地特產(chǎn)的,她有好多,全是父親從各地帶回來送她的。
她不信,這樣事事時時記掛她的父親不是她的親生父親。
許恪似乎料到她不會相信,將只未封的信封遞給了她。
“這是祖父托我?guī)Ыo三叔的信,你自己看!
這幾日剛到京城,三叔正好在外公務(wù),他還沒來得及將信遞過去。
許清妙伸出手指接過信封,薄薄的一張紙卻讓她覺得千斤重。
她甚至有些不敢打開,因為她從心底知道哥哥不會開這種玩笑。
許恪耐心地等著她鼓足了勇氣展開信,很快就見她邊看邊哭。
信里老爺子簡單交代家常,提到許清妙身世也是一筆帶過,著墨提醒許老三好好為許清妙送嫁,讓她風風光光嫁出去。
許清妙抹了眼淚,抬起一雙紅得像兔子的眼睛看著他。
“哥哥好殘忍,我如今可怎么辦呢?”
許恪捏起她的帕子,輕輕給她擦去眼淚,緩緩道:“是不是許家血脈沒有關(guān)系,我們家都認你,你要是想嫁給胡慶堂我們依然是你的娘家!
許清妙捏緊了衣角,咬牙道:“我要是不想呢?”
許恪將手帕還回她,認真道:“那我想請三妹妹嫁給我可好?”
雖是再次聽清這句話,許清妙還是沒法當真。
“哥哥,你是不是夢魘了?”
大雍朝是禮儀之邦,許家更是詩書傳家,他們即便沒有血緣關(guān)系,那名義上的兄妹身份還是存在的。
許恪突然很莫測地笑了下,一點也不像平時的他。
“三妹妹只管考慮愿意還是不愿意!
許清妙不敢想,沉默不語。
許恪也不催她,只等她慢慢靜下心來,才細細考量。
許清妙想起閨中女郎對許恪的評價,想起自己在祠堂門口許下的心愿,再看著眼前冰壑玉壺的長兄。
如果是他,有何不可呢?
一旦破除兄妹的禁咒,她會毫不猶豫選擇他。
“哥哥,你有辦法?”
“我不要嫁給胡慶堂!
聽到她開口,許恪暗暗松了一口氣,眼底流光溢彩般看向她。
“三娘只需在有人問你時候,堅定的告訴他你愿意嫁給我就成,其他的我都能處理好!
車架緩緩入城,許清妙沒有更多猶豫,只輕輕應(yīng)了一聲:
“好!”
而這一日她的這聲“好”,徹底改變了她的生活。
*
天邊漸漸暗淡無光,她從搖搖晃晃的搖椅上起身,屋外涼風漸起,夏日的熱漸漸散去。
她站在院門口等著許恪回家。
鵲枝從側(cè)屋出來,見她還站在院子里,走近提醒她:“少夫人,您還是進屋等翰林吧,這幾日翰林都是戌時才回的!
許清妙搖了搖頭:“鵲枝,我想馬上見到他!
她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告訴他那一日發(fā)生的事情,問問他有沒有辦法知道后面他是如何說服家里人的。
鵲枝見勸不動,又進屋拿了件薄衫給她披著,雖然不冷卻能防防蚊蟲。
夜幕下的京城,燈火輝煌,街上夜市熱鬧,坊間歌舞升平。
許恪騎著一匹溫順的烏蒙馬從宮門出來,太子養(yǎng)在宮內(nèi),外臣得趕在宮門下鑰前出來。
這幾日他都是踩點下鑰的時間出來,只最近皇帝考教太子學問,太子恐懼答不上來。
天子隱怒,罰了太子功課,他這個侍講便多給太子講了一些。
可惜,再多講也沒什么用,太子還太年幼,哪里領(lǐng)悟得了太多政論時策。
可皇帝很在意太子的才能,隱隱透著急躁。
這不是個好兆頭。
他記起自己恩師韓烈曾說過的話:“教書育人切莫揠苗助長,操之過急,太子還小需循循教導(dǎo)!
可惜這話韓烈能對他說,他對皇帝卻說不得。
許恪騎在馬上想著事情,經(jīng)過城里最熱鬧的藝軒坊,這里是官員文士流連忘返之處,坊間秦樓楚館數(shù)不勝數(shù)。
許恪不會往里走,路過主道也不往里看,如喧囂紅塵中一顆明珠。
今日,卻有一富戶小廝突然攔在他的馬前,喊到:“許翰林稍等,我家公子請您過去一聚!
許恪皺眉,看向那鶯鶯燕燕的熱鬧街市,“你家公子哪位?”
那小廝道:“稟翰林,我家公子乃翰林昔日同窗余屏!
許恪不由一震,余屏不是在袁州做知州嗎?怎么此時回京,他給余屏寫過信至今沒接到回信,原來他人已經(jīng)在京城了。
“帶路!
第24章 第24章
鶯歌琵琶綿綿曲,滿座賓客熏熏談。
許恪踏入閣樓,彌漫的酒香夾雜著一股濃烈的脂粉味撲面而來,令他皺眉。
達官貴人、文人雅客,無不喜歡在閣樓酒館飲酒暢談,琴音協(xié)奏,美人相伴。
多情行樂處,自命風流。
許恪卻實在難忍,他少年天才、勤學苦練,不屑用這種方式消磨或者勾連關(guān)系,更何況還有身體上的排斥。
幾乎是剛一踏入,他就毫不猶豫掉頭走了。
只留給眾人一個孤冷離開的背影。
那帶路的小廝看得傻了眼,扯開嗓子喊道:“許翰林,已經(jīng)到了呀!
許恪聞聲頭都沒回,徑直往外走,倒是酒席正中正被勸酒的余屏聽了小廝呼喚,立馬站起了身。
“各位稍候,容我去去就來!
衣冠尚不及整理,便急急忙忙追了上去,余屏懊惱,自己一喝多竟然忘了這位同窗的怪癖,根本聞不得這股女子香脂粉味。
剛在閣樓上遠遠瞧見許恪騎在馬上走來,余屏便遣了隨從去請他,他就是想與許恪敘敘舊,喝了酒的腦子一時大意沒自己下去,反倒讓他上來了。
只得自己去追許恪,他又記起自己是真有事找他呀。
余屏匆匆離席,席間另一人也看到了剛露面就轉(zhuǎn)身走了的許恪。
胡慶堂轉(zhuǎn)頭看向侍候的小廝:“剛才可是許大郎?”
“回公子,是他。”
胡慶堂略頓了頓,也推開了湊上來奉酒的女郎,撩袍跟了出去。
另一頭,許恪已經(jīng)出了閣樓,牽過隨從遞過來的韁繩,撩袍跨上了馬背,正要甩鞭,背后傳來挽留聲。
“許兄,且慢且慢!
許恪扭頭看去,只見余屏正不顧形象地飛奔而來,歪歪斜斜的衣襟都已不成樣子。
余屏是許恪會試的同窗,年紀比他還大了兩歲,可遇見了總是喜歡喚他一聲許兄。
許恪倒不在意稱呼,就是這人不怎么著調(diào),要不是因著許意的事情,輕易不會去麻煩他。
如今也不知道事情如何了,只能停下等他走近。
待余屏上氣不接下氣地停在他跟前時,許恪又翻身下馬,兩手做了個交叉揖。
“余兄,怎突然回京了?”
一州知州,無詔是不能回京的,許恪自然知道余屏肯定是朝廷召回來的。
余屏扶正了發(fā)冠,理了理衣襟,笑道:“朝里有人調(diào)我回來的,許兄寄來的信我也看到了,可惜那會我正好卸職準備回京,我本想給你回信,但想著一來二去的信估計還沒我自己到京里快,就沒給你回信了。”
“這不,昨兒剛到,屋子都沒收拾完今兒就被幾個同鄉(xiāng)拉著喝酒去了。”
“我想著呀,明日就去你府上拜訪,這不又巧了,站樓上一望就看到你了,所以才派了小廝去喊你,倒忘了你不愛來這種地方,是我大意了!
許恪習慣了他這人大大咧咧,雖說不拘小節(jié),心腸還是不壞。
“那我們邊走邊說?”許恪將馬繩丟給了隨從,轉(zhuǎn)身看著他。
余屏自然沒有什么意見,兩人并肩走在街上。
“你信里問的事,我都知道,那生意你們家還是不要了好,免得惹上麻煩!庇嗥琳f完,湊近他又低聲道:“那是大皇子門下產(chǎn)業(yè),如今朝野對大皇子青眼相看,惹不得咧,我這回就是被他們給踢回來的!
“我這人你也知道,識時務(wù),他們找了個由頭將我調(diào)回了京里,我求之不得呢!
許恪聽了心里自有幾分計量,只頷首道謝:“還是麻煩你給我提醒了,不然我家那愣頭青還在家里不服氣。”
這種跟皇親國戚沾惹上的生意,別說普通商人,就是正經(jīng)官員都不愛摻和。
余屏爽快笑道:“小事小事,既然跟你說清了那我明日就不去登門了,這幾日我也忙,等忙完了我請你喝酒。”
許恪笑道:“余兄客氣了,這回該我請你喝酒,還望賞臉!
許恪請酒自然是在正規(guī)的酒樓飯館,自然不會在這些鶯鶯燕燕的歌樓妓館。
余屏不愛去,太正經(jīng)了,沒意思。
但難得許恪請客喝酒,他也笑著應(yīng)下。
倆人又說了會話才告辭分開。
許恪望著走遠的余屏,斂了笑,轉(zhuǎn)頭看向跟了他一路的那倆人。
胡慶堂見許恪發(fā)現(xiàn)了自己,干脆幾步走上前。
“見過大哥!
許恪平靜地看向他:“你一路跟著是有何事?”
他雖然早有打算去胡家一趟,但還是瞧不上胡慶堂這一路尾隨的行徑。
胡慶堂猶豫道:“其實也沒什么事,就是剛見著大哥路過了,就想過來打聲招呼,不知大哥和三娘近來可好?”
許恪皺眉看他,這胡慶堂長得一表人才,怎么做事說話這般沒有分寸,大晚上的攔著他就為了問他和三娘好不好?
看他低眉順眼心虛的模樣,許恪幾乎是瞬間就領(lǐng)悟到這人別有用心。
再一聯(lián)想到當年清妙是跟眼前人定過親,他立馬冷了臉。
“不勞胡大公子費心,四妹還在家等你吧,還請回去告知她一聲,這幾日有空回家一趟,老太太進京了讓她過來看望。”
胡慶堂臉色變得難看,泄了氣似的不吭聲,既不解釋也不反駁。
三年前許胡兩家可以說門當戶對,可隨著許恪的快速成長,與他自己的碌碌無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兩家人都知道胡家下一代肯定趕不上許家了。
再一想到自己看上的女郎嫁給了許恪,他在許恪面前就變得更加自慚形穢。
這三年來,他是真的想知道許恪會不會也跟普通男人一樣,逛花街喝花酒。
所以今日在歌樓遇到,他才毫不猶豫地跟了上來。
可惜不過自取其辱了。
*
許恪轉(zhuǎn)身上馬,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一路上重新順暢,很快瞧見了亮著燈籠的宅院。
剛進了二進院子,便看到了許清妙正站在梧桐樹下等他。
襦裙輕薄被風吹起,如仙女一般,臉上帶著笑意,見了他歡快地向他跑來。
“哥哥,你可回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許恪牽起她的手,勾起唇角笑了:“怎么不進屋等,外面蚊蟲多,有咬你嗎?”
說著他往她手臂上看,薄杉的罩衣也看不清底下。
許清妙拉著他進屋,不在意地說道:“沒有,我不惹蚊子,哥哥用晚飯了嗎?”
許恪頷首:“在太子那用過了,三娘有什么事要與我說嗎?”
許清妙本來是有很多想說的,可冷靜下來又覺得不是什么非說不可的事情。
還是等他閑下來了,她再好好跟他說說。
她換來丫頭給他備好衣物,看著他笑道:“一點小事,你先去洗漱!
等丫頭婆子都退出去了,浴房里傳來許恪洗漱的水聲,幽幽的燈光搖晃。
許清妙脫下外衫,舒舒服服地躺進了拔步床內(nèi),她雖然知道了那日的事情,可后來許恪如何說服家人的,她并不清楚。
她挺好奇的。
模模糊糊地想著,她眼皮開始往下拉,很快就合上睡著了。
許恪洗漱完出來,看到的許清妙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紅撲撲的小臉上舒展放松,唇瓣微微嘟起,可愛的不行。
明明整體長相偏明艷,可一雙圓圓的眼睛配上清透的眼神,更顯得可愛迷人。
許恪放下頭發(fā),坐在床邊,輕薄的單衣透著溫度,盡量沒有挨著她。
他拉開被子給她蓋上,看她睡得沉了,才轉(zhuǎn)身換了衣服出去。
外間鵲枝在守夜,見他出來剛要出聲,被他制止。
“不用出聲,仔細注意屋里,夫人要問起就告訴她我去見老爺了!痹S恪冷淡的聲音低聲交代。
鵲枝習以為常,連忙點頭應(yīng)下。
夜色如濃墨,許恪身后跟著隨安提了燈籠往許家正屋里走去。
隨安一路上輕聲解釋:“翰林,老爺讓您回來不管多晚都得去一趟,肯定是有要緊的事情!
許恪淡淡嗯了一聲,臉上波瀾不驚。
隨安便不再多言,只安心跟著主子往院子走去。
許家奴仆動作很快,短短兩日便將兩座宅子的后院打通了,如今他們回那邊府里,只需要直接從后院的小徑過去了。
許恪踏著夜色進了許堅的院子,而許堅早就等在了書房。
父子倆都很有默契,等到關(guān)上門只有彼此后,才開口說話。
許堅低聲嚴肅道:“你那學生果真不堪大任?”
許恪緊鎖眉頭看向父親,自然知道天性謹慎的父親話里的意思。
他也多少聽到一些朝堂風聲,不關(guān)心朝堂勢力的,只會看到皇帝對太子的偏寵,可真正跟皇帝太子都有接觸的近臣,應(yīng)該多少都能體會到皇帝的焦躁不安。
太子性格懦弱,資質(zhì)平庸,如果只是作為富貴王爺,那自然無憂。
可皇帝對太子期以厚望,欲將天下托之,這恐怕后患無窮。
而皇帝顯然也看出來了。
他搖了搖頭,作為老師他可以安慰自己學生還小,需要耐心教導(dǎo),可真要以帝王標準來看,那孩子確實資質(zhì)太差,難堪大任。
許堅深深地嘆氣:“哎!要出亂子了!
許恪低聲道:“父親勿過分憂慮,有陛下在亂不起來。”
許堅點頭:“這事不可再提,你在學生面前也不可有任何紕漏!
許恪頷首:“父親放心,我知道輕重!
父子倆就朝中隱隱透出的波詭云譎又提醒了幾句,便收了話。
許堅喝了口茶,話音一轉(zhuǎn):“你要是身上有不好,盡快找郎中看看,免得你母親擔心。”
許恪一時不解,抬眼看著父親,見他神色怪異,才猛然想起所說何事。
他臉上燥熱,冷聲道:“并沒有這回事,父親過慮了!”
第25章 第25章
日升月落,晨露未晞。
陽光穿過樹縫,打在那柄舞動的青鋒劍上,劍光熠熠,許恪身姿輕盈,劍法凌厲,一招一式間盡是嘯嘯劍氣。
許清妙笑意盈盈地依在廊下,一邊欣賞一邊等著許恪練完劍一起去王氏院子里用早膳。
昨日睡得太快,她有意將那日的事情留著今日來說,等到許恪擦了汗換了身衣裳,倆人才相攜往王氏院子里去了。
打通的院墻上開了一道月門,門框用石料堆砌又在石面上雕出朵朵睡蓮,地上重新鋪就了一條青石板路,連通著兩座宅院。
“昨日夜里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許恪主動提及昨晚她沒說的話,許清妙便將出游那日的事情簡單地與他說了一遍。
“哥哥,你那日回家后就幫我拒婚了,然后就被罰跪祠堂三天三夜,你不好奇你都跟家里說了些什么嗎”
她瞧著許恪,他的神色淡然,似乎對那日的事情并不是很感興趣。
許恪側(cè)頭看向她,伸出一只手讓她牽住,淺淺勾了勾唇:“不是很好奇,你不要想太多,那日的事情應(yīng)該都是在我的預(yù)料之中!
他不清楚當時的自己具體如何做的,但他知道自己一旦確定要去做什么事情,就一定會做完做好。
許清妙歪著頭看了他幾瞬,像是認可了他的話,晃了晃他的手笑了。
行吧,哥哥不好奇,那她也不是很好奇,只要知道如何緩解和四妹妹的關(guān)系就行了。
“還有一事,我請了郎中今日午后上門為你把脈,午膳時候我也會回來一趟!
許清妙頷首應(yīng)下。
倆人并肩進了王氏的院子,還未踏入里屋便聽到里面?zhèn)鱽碓S意的說話聲。
“娘,我要帶云竹和俞娘一起去我剛新開的制衣坊,讓她們幫我做事,往后接待的客人都是京城里的夫人太太,有她們幫忙更合適!
許清妙與許恪對視了一眼,默默進了屋給王氏請安。
等他們正房一家坐在廳里用膳時,許意已經(jīng)將他的事情又說了一遍。
原來他是打算將云竹和俞娘一起接到外面的鋪子里,讓她們幫他經(jīng)營制衣坊。
“她們哪會給你看鋪子?這成何體統(tǒng)呀。”
王氏還是不愿松口,看了眼坐在首位的許堅,想讓他出口反對,卻見他板著一張臉一聲不吭,似乎不關(guān)他事一般。
許意也偷偷瞧了父親臉色,見他臉色如常,大膽反駁王氏道:“娘,我問你,誰最懂這京里夫人太太們喜好的款式面料還有時興的款式?自然是小娘子呀,我讓她們?nèi)ヤ佔永飵兔,她們就能跟那些夫人太太好好溝通了,我現(xiàn)在找的這些婆子小丫頭她們在官太太面前立不住,哪里打探得到人家喜好的?”
“況且,俞娘和云竹也很樂意幫我的!
他說完瞥了眼一旁專心用膳不吭聲的長兄,他也是剛從王氏那里知曉原來當初俞娘差點嫁給他長兄。
可惜陰差陽錯,如今成了他的妾室。
他不無感慨,又轉(zhuǎn)頭看了眼許清妙,他喜歡的妹妹嫁給了長兄,準備給長兄說的姑娘又嫁給了他。
誰又不說是一種孽緣。
還好,他也不是兒女情長之人,只要三妹妹開心就好。
許清妙抬眼便看到了許意復(fù)雜的眼神,不解地看著他道:“二弟,可是需要我?guī)湍銊衲??br />
不待王氏和許意反應(yīng),許清妙就糯糯道:“娘,兒媳倒覺得可以讓她們?nèi)兔Γ缃穸芪慈⒄,也沒人管著她們,有個正事讓她們?nèi)プ鲎匀簧倭诵┛諘鐭o聊!
要是許恪允許,她都想去鋪子里看看。
許恪抬眼看了她一眼,瞧見了她眼底的那點期望,不由停了筷子看向許意緩緩道:“既然你想好了,那就拿出具體的章程來,不要到時候惹出閑話或者麻煩影響到家里。”
許意沒想到長兄會為他說話,咧著嘴應(yīng)聲道:“有的,有的,我回頭就將具體的章程列出來給娘瞧。”
王氏無奈哼道:“老爺,你也不管管?”
她倒不是非要唱反調(diào),不過總得顧及點名聲,怕人家背后埋汰許家難道窮到了需要妾室拋頭露面做生意不成?
許堅瞥了王氏一眼,沉聲道:“只可在內(nèi)室見女眷,另外派點人去鋪子里照看著,有事及時回復(fù)府里!
許意自然一一應(yīng)下,事情辦成就行,其他都不是事。
等到用完飯散了場,許清妙送他們倆出院子。
許意噙著笑謝過許恪和許清妙:“大哥,三妹妹,今日多謝你們了。”
許恪冷冷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
許意自然意會,只得不情不愿地改口:“謝謝大嫂!
事已至此,他也早就釋懷,叫聲大嫂也是應(yīng)該的了。
許清妙甜甜地應(yīng)了他:“哎,二弟!
許意泄氣地扯了扯嘴角,覺得自己怎么算怎么虧了,好好的二哥成了二弟,不由幽怨的看了長兄一眼,可惜只見他面容含笑。
顯然很滿意。
許清妙又回了王氏屋里,許恪與許意一起往外走,去了前院。
行至前院回廊下,許恪隨意地看了一眼許意,問道:“袁州的生意都撤了嗎?”
許意悶聲道:“撤了,整個染絲銷路都讓給那些人了,他們給了我這個數(shù)。”
說完伸出手指比了個六,“給了這數(shù)作為補償,這數(shù)看著挺多,其實用不了三年我就賺回來了,所以還是虧了!
他自己也清楚,如果不是他出身許家,對方也忌憚他父親叔伯,恐怕被白占也是很有可能的。
許恪看出了他心中不甘,勸道:“那些都是大皇子的人,如今我給太子做了西席,明面上我們許家都是太子一黨,那邊生意丟了就丟了吧,好好將京城的生意做好了!
“京城遇到什么事記得回來說一聲,不要自己悶頭干,在這里起碼我們不會毫無還手之力!
許恪點到即止的提醒他。
許意頷首:“弟弟曉得了!
·
一整個上午太陽火辣辣的,許清妙沒有再出門,一直陪著王氏打理宅子里的事務(wù),喝茶看賬,然后見了各房管事。
時間眨眼便到了午時,她將午后請了郎中一事與王氏提了。
王氏急忙忙讓她趕緊回自己院子,午飯后也不用過來陪她了。
回到自己院子里時間尚早,許恪還沒回來。
許清妙干脆坐在院子的秋千上等著許恪回來,她兩腳離地晃來晃去,身后的發(fā)帶也隨風飄蕩,越玩越得趣。
許恪迎著陽光踏進院子,見到的就是樹蔭下,許清妙一臉輕松愜意蕩秋千,催促著鵲枝再推高點,等到秋千蕩到高處時,又發(fā)出細細的尖叫聲,然后便是如銀鈴般歡快的笑聲。
許恪默默看了會,走近,無聲地換下了鵲枝,長身玉立般站*在她身后一下一下推著她蕩起來。
許清妙是在回頭說笑時,才發(fā)現(xiàn)鵲枝早不見了蹤影,眼里只剩下剛從宮中回來的許恪。
一身墨色常服,頭戴玉冠,像一位尋常的教書先生般低調(diào)素雅,她知他今日是去給太子講學,沒有穿官袍,如今也就只有偶爾去翰林院辦公,他才會換上官服。
“哥哥,你回來了呀,怎么不出聲呢?”
許清妙扭頭欣喜地看著他,秋千停下來了也不甚在意。
許恪溫聲道:“見你玩的開心不忍打攪!
許清妙拉著他一起坐下,許恪略有些抗拒,但還是順著她的意思坐在了她身側(cè)。
“哥哥,我平時不怎么玩這個的。”
她急忙解釋,她從前沒有喜歡過什么人,不知哥哥是不是也像書里說的一樣喜歡窈窕淑女,那她這般活潑怕是不討喜了。
許恪低頭看著她,一眼便看穿她心里所想,搖了搖頭認真道:“三娘不必顧及我喜歡什么,按著自己喜好就是最好的,老爺子總說道法自然,其實對于我們也一樣,順從本心,從善如流,不必拘束了天性,你剛剛的笑聲笑容就很讓人喜歡。”
許清妙沒想到許恪會這般認真的解釋,不由撒嬌地將額頭靠在他的肩膀處蹭了蹭,埋頭吃吃的笑道:“哥哥,我真是撿到寶了!
誰不想做自己呢?
許恪眼神深邃地看著她,這話該他說才是。
賞心悅目的倆人靠坐在秋千上說話,直到鵲枝前來提醒可以用膳了,許清妙才美滋滋地拉著許恪往飯廳走去。
等到用了午膳,倆人喝過茶,端坐在前院正堂里等著郎中過來。
“這位千金圣手是城里最有名的郎中,一會有什么不舒服的都跟他說,別不好意思不敢提!
許恪在一旁提醒她,在他心里身體康健最重要,男女之防不該成為桎梏。
許清妙抬眼看向長兄,乖巧頷首,“哥哥放心,我懂得輕重。”
她的長兄一向如此,是外人眼中克己復(fù)禮的狀元郎,更是家里人眼中想法與思想獨樹一幟的讀書人,他對人對事都有自己的理解和看法,輕易不會受他人支配左右。
譬如,世人眼里的讀書人需要斯文優(yōu)雅,不屑于滿頭大汗的練武練劍,他卻堅持強身健體、擁有自保的能力,輕易不受外人眼光干擾。
第26章 第26章
林大夫是一位鬢角霜白的中年人,臉黑話少,一只手搭在許清妙的手腕上把脈,眼睛看向別處。
屋里安靜得能清晰聽見窗外的聲聲蟬鳴,許清妙抵住困意,打起精神等候他的診斷。
沉思良久,林大夫才用古井無波的聲音道:“宮寒體虛,難以受孕,以前看過郎中嗎?”
許清妙望了眼許恪,微微頷首:“看過的!
林大夫也看了眼許恪,略頓,問許清妙:“夫人可需要回避說話?”
“?”
她一時沒想明白為何要回避說話,難道病情很嚴重了?
許清妙迷糊地將目光投向了許恪,許恪眸光一閃,了然林大夫話里深意。
他朝許清妙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轉(zhuǎn)頭對林大夫淡然說道:“不用回避,林大夫大可直說,她的情況我早就清楚!
許清妙抿了抿唇,哥哥在誆人,如今連大夫都敢誆。
林大夫似乎見怪不怪,見她遲遲不吭聲,也就不再猶豫,直言道:“夫人寒氣入體已久,宮寒之癥有些年月,要想盡快有孕不太可能,但悉心調(diào)理后,是能痊愈的!
許恪頷首恭敬道:“不知林大夫可有好法子?”
林大夫收回了把脈的手和墊枕,慢悠悠道:“法子倒是有的,只是此法需遵守的事項繁雜,你們能一一照做嗎?如果不能倒不如不用,免得沒有療效還砸了我的招牌!
許清妙錯愕地看向這個一本正經(jīng)的醫(yī)者,沒想到他說話這么直接,不聽醫(yī)囑就不治。
林大夫并不在意許清妙的眼神,只淡定地收拾隨診的醫(yī)箱。
許恪連忙起身,雙手交叉行了一禮,誠摯地說道:“還請林大夫明說需遵守的事項,我們誠心求醫(yī)自當遵守!
林大夫聽了頷首,卻沒馬上答應(yīng),只是看向許清妙,等著她表態(tài)。
許清妙略一想便知道這大概是林大夫的“怪規(guī)矩”。
據(jù)說大雍民間流傳過一些關(guān)于名醫(yī)的傳聞,據(jù)說他們醫(yī)術(shù)高超,但想得到他們的醫(yī)治,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一些古怪規(guī)矩,只有遵守了他們的規(guī)矩才會被收治。
“我們定當遵守,還請林大夫醫(yī)治!
許清妙給了承諾,林大夫才坐好,開始面無表情地說話:“治病救人本就是需要大夫和病人雙向配合,如果病人自己不配合,我就算是神仙在世,那也是治不好的,所以丑話說在前頭,還請兩位見諒!
倆人不敢有異,紛紛頷首。
“需要你們配合的事情就倆件,第一按時服藥,內(nèi)服外敷泡澡都得按時按量進行;其次,治病期間房事有規(guī)律進行,陰陽調(diào)和見效最快,每三日一次即可,不可貪多也不可沒有!
前面的話,許清妙都認真聽著,等到聽清最后的話,她尷尬地摳手指。
她低著頭不吭聲,許恪臉上平靜地頷首:“定當遵守。”
林大夫突然生硬地扯出一個冷笑:“夫妻敦倫人之常情,不用害臊,等下我把方子寫下來,你們按方抓藥,內(nèi)服藥和外敷藥包分別放置,具體的使用方法我也寫清楚在紙上,你們自己照著做。三個月后,我再來復(fù)診,如果沒有按要求做,下次復(fù)診我就不治了。”
這脾氣不可謂不臭呀!
目送林大夫走遠,許清妙趴在椅子上深深地舒了一口氣:“這林大夫可真硬氣呀,都不怕哥哥的官職嗎?”
許恪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有本事的人有點脾氣很正常,名醫(yī)更是如此,別說哥哥這個芝麻大點的京官,就是太后娘娘要治病也得捧著他們,生死面前無人能僥幸。”
許清妙起身坐好,看著桌子上的藥方,三張草紙寫的滿滿當當,字跡清楚,服藥步驟詳略得當,確實是一位很周全的大夫。
只是不由想起那最后一項事情,她就覺得局促,偷偷看了眼許恪的神情,絲毫不見異樣。
“我去將藥方再謄抄一份,再讓隨安去抓藥,三娘先回房午休?”
許恪自然看得出許清妙的不自在,但有些話不適合現(xiàn)在說,他打算晚上與她詳談。
許清妙自然求之不得,喊了鵲枝進來,伺候著她進了內(nèi)室休息去了。
許恪拿著藥方走了,他并沒有直接叫隨安去抓藥,而是另外謄抄了一份帶在身上進了宮。
等到給太子講課結(jié)束,他特意留出來半個時辰,匆匆往太醫(yī)院去了。
太醫(yī)院的醫(yī)正里有一位精通婦科的圣手李醫(yī)正,只是他供職太醫(yī)院,無詔很難給外面的人瞧病。
許恪能知道李醫(yī)正,還是因為他在書房見到了這位醫(yī)正親寫的藥方,但這藥方只是治療普通的風寒之癥。
這很奇怪,但既然這三年的他留著了,那說明他對這位李醫(yī)正還是信任的。
太醫(yī)院到了下值時分,并不忙碌,他匆匆趕到,倒沒有跑空。
李醫(yī)正今日正當值。
許恪并沒有進去,而是讓人將李醫(yī)正叫了出來,倆人在院子外的樹蔭下說話。
李醫(yī)正見是他,皺緊了眉頭,喃喃道:“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可是有什么人病了?”
語氣關(guān)心,神情卻有些緊張。
許恪覺得奇怪,卻說不出所以然,只將藥方拿了出來:“還請醫(yī)正瞧瞧,這方子可是治宮寒的?”
許恪看過很多史書典籍,醫(yī)書看的也不少,但并不精通,這樣的名醫(yī)開的方子,他不敢擅自肯定與否。
李醫(yī)正松了口氣,接過來快速看了一遍,邊看邊點頭:“好方子,開這方子的人醫(yī)術(shù)高超,你可以放心用。”
得了他的肯定,許恪心里有了底,知道自己是多擔心了,但事關(guān)許清妙,他不覺得多此一舉。
“多謝醫(yī)正幫忙!
李醫(yī)正臉上皺紋深如田間溝壑,皺著張臉問他:“這是給你夫人用的?”
許恪頷首,也不隱瞞:“是的,以后我們想有個孩子。”
李醫(yī)正渾濁的眼睛看了他片刻,顫巍巍拿過他手里藥方單子,指著藥方說道:“那這里面的這味桃仁換成芍藥花,這桃仁恐會令人不適。”
許恪謹慎應(yīng)下,他知道這藥方的君藥用的桂枝、吳茱萸,輔藥用的川穹、當歸,又配了麥冬、阿膠,李醫(yī)正將桃仁換成成芍藥會更柔和,對整個藥方只是微微改善了,確實沒問題。
李醫(yī)正說完后,就晃悠悠往回走,“行了,你回去吧,好好照顧夫人。”
許恪恭敬道了謝,心里卻不由疑惑,這李醫(yī)正似乎不僅對他熟悉,對清妙也是認識的。
許恪目送著李醫(yī)正走遠,也利落地往宮外走,得趕在宮門關(guān)閉前出去。
夕陽西下,余暉撒在宮苑墻角,李醫(yī)正回身看向已經(jīng)走遠的許恪,低低地嘆了口氣。
他這輩子能知道主子有一絲血脈尚在,已經(jīng)知足了,萬萬不敢讓任何人知曉,包括這位機敏過人的許翰林,他一定會保守這個秘密到死的。
還好,他這這把年紀沒有兩年好活了。
只有他死了這個秘密才能永遠埋于地底,小主子才可以安心地活在外頭。
·
烈日曬了一整個下午,屋里開著窗戶也開始熱氣蒸騰。
許清妙是被熱醒的,屋外的蟬吟不知幾時停了,風聲也沒了,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她坐起身來擦了擦汗,身上穿著輕薄的白色中衣,長衣長褲,好熱。
床前的架子上擺著一盆清水,她站起身去洗了臉,涼水洗過人也清醒不少。
拉了拉衣袖,她眼睛瞥向另一個架子,那上面掛著各式夏衣,有清爽的褙子,有低領(lǐng)無袖的短衣,都很涼快。
可是,她從沒穿過,或者說三年前沒嫁人時她從沒穿過。
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捂著臉一會看看短衣一會看看窗外。
這三年里的她,變化太大,各式各樣的飾品,衣裙,最大的變化還是她整個人都大膽又自信了。
咬了咬牙,她拉響了鈴鐺,鵲枝聞聲進來,“小姐,是要換衣服嗎?”
“嗯!找套涼快點的給我換上,剛剛熱醒了!
她特意強調(diào)熱,鵲枝果然拿了衣架上那套短衣短褲過來。
“鵲枝,這套會不會太短了?”
鵲枝驚訝道:“小姐,你不是最喜歡這套夏衣嗎?在自己院子里穿沒關(guān)系的,出門再換裙子就成,而且這套衣裳是你自己打的樣式,讓我照著做的呀。”
許清妙無語扶額,竟然是她自己讓做的?
那就試試吧!
她換上輕便的短衣短褲,短衣沒有長長的袖子,褲子也只堪堪蓋住膝蓋,腳下的鞋襪是輕紗薄款,再踩上一雙絲質(zhì)鏤空繡鞋,整個人過分涼爽舒服了。
突然就想感謝曾經(jīng)的自己。
她笑意盈盈地坐在屋子里喝了碗銀耳蓮子羹,笑容還沒來得及收拾,許恪就從門外進來了。
許清妙想都沒想,一溜煙的扎進了拔步床里,將厚厚的床幔給扯了下去。
擋住了,許恪看過來的目光。
“我穿太少了,哥哥你別看!
鵲枝見許恪進屋,默默地拿起托盤往外走了,順便關(guān)上了房門。
她就不信,翰林見了小姐這般樣子還能忍得住。
第27章 第27章
夜色深深,小院伙房灶臺上正燒著一大鍋熱水,水汽蒸騰。
“不用添炭了,水溫著就成!
“憐丫頭,你鵲枝姐姐讓你來的?這都好久沒讓備這么多熱水了,今兒少夫人屋里頭又有動靜了?”
燒水的婆子是個話多的,不敢在鵲枝面前瞎打聽,就拉著跑腿的憐丫頭磨牙。
爐子里的炭火通紅,倆人坐回窗邊風口上乘涼。
“朱嬸子,你可別拿主子屋里事嚼舌,仔細也被趕到園子里去養(yǎng)豬!
憐星本是云田老宅的下等小丫頭,如今被少夫人賞識帶到了京里,不僅給她取了好聽的名字,還讓她在鵲枝手下做了二等丫頭,這份恩情她是銘記在心的,自然見不得有嘴碎的下人編排主子。
朱婆子縮了縮脖子,不敢再過嘴癮,主子的事的確不是她能說三道四的。
倆人閉嘴不再說話,守著爐子漸漸打起瞌睡,卻不敢真睡,半分清醒地等著主子叫水。
幽月下的院子里空無一人,只見那正屋的窗戶透出點點光亮,一道修長清俊的身影映在窗上。
許恪捧水洗了臉,如刀削的鬢角上沾著點點濕意,一雙黑沉沉的眸子看向床榻,許清妙兩只月白的胳膊正抱著他的枕頭睡得香甜。
女郎額間碎發(fā)被汗打濕,黑色貼著雪白,卷翹的眼睫上似是還隱著淚花,一張粉唇瓣微微腫起。
似海棠半含朝雨。
不想身下再次傳來意動,許恪克制地收回目光,卻難以抑制地回想起自己剛才的失控。
彼時,許清妙躲在床幔后不愿出來,許恪擔心她中暑,刻意說話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
“我讓隨安抓了藥回來,你可想好了幾時服藥?”許恪撩袍坐在床前矮踏上,隔著一層床幔輕輕說著。
床幔后的人正捂著絲帕蒙在臉上,聞言,撩起帕子側(cè)頭看向他。
“飯后即可,哥哥可備了霜糖?”
許恪溫聲道:“自然備好了,你要不要出來同我說話?”
許清妙遲疑片刻,緩緩伸出手牽起床幔往外瞟了一眼,見他坐在塌旁守著她。
她剛想松開手躲回去,不想被他捉住了手腕,輕輕地拉過去包裹進了掌心。
“三娘為何還這般避著我?”
許恪聲音輕緩,似是有些困惑。
許清妙本想抽出手腕,又停下,反而傾身隔著床?拷诵。
“哥哥!我只是沒穿過這樣清涼的衣裳,有些不習慣!
許恪握著她的手,低頭把玩,指尖粉白,手指纖細白嫩,小小的被他一只手全部包裹住。
“那就慢慢習慣,先把床幔拉開好嗎?”
許清妙輕輕地嗯了一聲,身前的床幔便被緩緩拉開,許恪一只手握著她,一只手拉著床幔,仰頭望著她。
“哥哥起來吧,不用坐踏上!
那腳踏慣來是給守夜的丫頭坐的,他如此坐在那里,倒像是要服侍她的侍從了。
可哪有如此俊俏的侍從守在女主子床前的?
許清妙臉上發(fā)熱,低頭拉他起身,倆人并肩坐在了床上,粉色繡幔被撩開掛上了金鉤。
窗外的余暉映出晚霞,染紅了整個天空,渲染得屋子里暈紅一片。
“哥哥要與我說什么呢?”
她的手仍被他握著,她便用手指戳了戳他掌心,喚他。
許恪自覺有些失神,收斂心神回道:“想問你林大夫交代的事情,你怎么想?”
許恪問的隱晦,但許清妙立馬就知道他在說每三日一次房事的奇怪醫(yī)囑。
這種事情,可以不想嗎?
“哥哥呢?你怎么想!
許清妙前日翻過床內(nèi)側(cè)的小匣子,里面裝著幾本圖冊,她一時好奇翻開看了看。
這一看,看得她小臉通紅,連忙合上,但沒過一會她又重新翻開了,因為她實在好奇。
既然想繼續(xù)與長兄做夫妻,她就得好好進步。
于是,那天午休后,她躲在屋里紅著臉看完了那兩本冊子。
原來成婚后,夫妻不僅要親親抱抱,還要這樣那樣,才算是真正的夫妻。
許恪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我愿與你做一世的夫妻,所以我不急!
許清妙回望著他,“哥哥,你的意思是你也喜歡我,對嗎?”
許恪聞言淺淺勾起唇角,“對,不止如此!
許清妙閃亮亮的眼睛,驚喜的看著他,“哥哥,我很開心。”
她忘了身上的衣服,也忘了害羞,推開蓋著的輕紗撲進了他懷里,兩只雪白的手臂纏在他的腰間緊緊摟住。
許恪心底猛的一震,視線難以移開,他的身體甚至比他更加熟悉懷里的嬌軀,手臂有自我意識般抱在了她背后,將人緊緊地鎖在胸前。
許清妙聞著許恪身上清爽的氣息,心安又熟悉,似是跋山涉水的旅人回到了故土。
兩個原本就彼此熟悉習慣了的身體,抱在一起不可避免地起了反應(yīng)。
許恪摟著她不動聲色地暗暗調(diào)整呼吸,既舍不得推開她,又怕嚇到她。
許清妙只覺得面紅耳赤,畫冊里的畫面都在她腦海里變成了她和哥哥的模樣,實在太過羞恥了。
“那哥哥,我們會遵醫(yī)囑的,對吧?”
她開口的聲音軟軟糯糯,依賴著他做決定。
許恪閉了閉眼睛,啞聲道:“嗯,說話算數(shù)!
“那我們試試?”
許清妙不知道自己怎么說出這句話的,但話已出口,她也不反悔,反倒是有些期待。
許恪一愣,不由低頭看向她,白皙的手指輕輕托起她的下頜,“現(xiàn)在?”
許清妙面若桃李,圓潤的眼眸忽閃著,暗道糟糕,哥哥好像誤以為她說的試試了。
她低垂著眼眸不吭聲,似是默認。
既然哥哥想現(xiàn)在試試,那也不是不行。
不待她再開口,一股溫熱清新的氣息迎面而來,她的唇瓣被他輕輕咬住了。
對,沒錯,是咬住了。
接著便是不同于上一次輕柔克制的親吻,而是火熱中帶點酥麻的輕咬。
她不由輕呼出聲:“哥…”
卻被他卷走了所有聲音,摟著她的手掌捧在她的后頸,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地捏住,控制著她。
“怕了?這么大膽讓我試試,現(xiàn)在還要嗎?”
許清妙仰著頭看向許恪的眼睛,如湖水的眼底漸起漣漪,倒映出她的樣子。
微張著的紅唇泛著水光,欲語還休的眼睛,她明明沒有半點害怕。
“不怕,哥哥怕了?”
“我知道哥哥有潔癖,不喜跟人親近,是哥哥還有不快之處?”
她輕聲細語,繾綣旖旎。
許恪以唇輕點她的鼻尖,緩緩下移:“我不喜外人親近是真,但夫人不是外人!
話落,滾燙的呼吸再次覆過來,直到她迷迷糊糊間喘不過氣來。
許清妙摟著他的脖子,軟軟的靠在他的懷里,她喜歡他親她。
哥哥還叫她夫人!
窗外天色漸暗,許恪卻沒有再停下,一直摟著她親,從額頭眉間,到下頜頸窩,漸漸一路向下。
床幔不知何時落下,擋住了僅有的些許天光,不知是誰的衣物先落下,直到傳來一聲輕呼。
“害怕了?”
許恪暗啞克制的聲音再次響起,似乎她說怕了,他就會真的停下。
許清妙伸手推他,卻被他抓住了手指,十指交握。
“沒有…沒有害怕…”
明明嘴里說著不怕,可還是抖得不行,可憐兮兮的又勇敢無比。
許恪知道自己失控了,他從懂事起遵從的克己復(fù)禮、修身養(yǎng)性,完全不夠用了,他一遍遍沉迷其中。
聽她叫著哭著說怕了,怕了,他也沒心軟。
貪歡成癮。
等到風停雨歇時,她已經(jīng)累得睡著了,而他僅僅站在床前看她一眼,就心緒難平。
天色已經(jīng)全黑,他親自出去叫了水。
鵲枝低著頭不敢看許恪的樣子,她早有經(jīng)驗,這時候的翰林不能看,是會奪人心魄男妖精。
她可不想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許恪穿著長袍,蓋住了身上的痕跡,卻蓋不了屋子里的氣味。
鵲枝身后跟著的丫頭,擰了帕子想過來伺候,被他一個眼神制止,紅著臉退了出去。
鵲枝只管擰了帕子去給許清妙收拾,只是剛走近床前,就被許恪打斷。
“你也下去,一刻鐘后進來收拾!
鵲枝恭敬退下,什么話也沒多說。
這樣的情況也發(fā)生過,翰林給小姐擦洗收拾干凈,可第二日,小姐就鬧了,不讓翰林幫忙。
后來,翰林收拾完還讓她進屋收拾一趟,純屬走過場。
許恪自然不知道有這些講究,擰了毛巾給許清妙擦洗。
這一夜,那伙房灶臺上的熱水用盡了,丫頭婆子都知道屋里兩位主子又“和好”了。
隔日,日上三竿,天光刺眼,許清妙才緩緩清醒,這一夜她睡得很沉,也很舒爽。
身邊已經(jīng)沒了許恪的人影,她松了口氣,不在才好,不然她少不得羞澀一陣。
昨兒夜里的畫面沖擊太大,比她看的畫冊嚇人多了,冷清清的長兄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用最溫柔的語氣說出最不要臉的話。
許清妙捂著臉冷靜好一會,才拉了鈴喚人進屋伺候梳洗。
等到再次坐在廳里用飯時,她才覺得自己重新活過來了。
只是剛擱下筷子,屋外就傳來許恪的說話聲。
“夫人醒了嗎?”
第28章 第28章
屋外傳來寧媽媽響亮的說話聲:“翰林,少夫人在廳里用膳呢,這么熱的天,特意讓廚房做了易克化的紅棗粳米粥。”
許恪的腳步聲往廳里來,許清妙有片刻想把自己藏起來,總覺得這么青天白日的太過亮堂了。
她回想起昨夜的孟浪就不想見人。
廳里的丫頭婆子都喜滋滋的,一聽到許恪過來,已經(jīng)撩起珠簾等著他進來了。
許清妙避無可避,只能又端起碗假裝喝粥。
許恪進來后,丫頭婆子們自覺的退到了門外,廳里就剩下他們倆。
眼角的尾光掃到他撩袍坐在了身旁,許清妙不能再裝沒看到,低著頭輕聲問道:“哥哥怎么這個時辰回來了?”
今日并不是官方休沐日,他應(yīng)該在太子跟前講學的。
許恪一眼看出她的不自在,“今日午后過去就行,你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昨兒夜里她哭得太厲害,自己雖然小心翼翼,卻也有控制不住的時候,就怕她有不舒服卻不好意思開口。
許清妙的臉頰肉眼可見的紅了,連著耳后都是紅艷艷的一片。
她抬眼看他,一雙水潤的眸子如碧溪般清澈,只瞥了他一眼就背過身子不看了。
“沒有不適,哥哥快別問了,真羞人!
許恪難得的低頭笑了,卻不敢發(fā)出聲響,怕她更難為情。
“可有想要之物?我下值回來帶給你。”
他從隨安那處知道,從前的他下值后,隔三差五都會從街上給她帶著小玩意,或胭脂水粉或蜻蜓發(fā)飾等。
他想還和以前一樣,讓她過得自在快活。
許清妙轉(zhuǎn)身詫異地看著他,“我那梳妝臺上各種各樣的趣玩都是哥哥送的?”
許恪頷首。
她不由想起在云田時,鵲枝給她收起來的那個令人臉紅的小匣子,莫非那也是他送的?
自從看過畫冊子,她已經(jīng)知道那匣子里裝的是何物了。
實在想不到哥哥這般月朗風清的俊雅人物,也會送她那些房中趣意之物。
而那時候的她肯定也是得趣的,不然怎么會將那匣子帶去了云田呢。
越想越覺得臊得慌。
“哥哥,我沒有什么想要的,我還有些乏力想去榻上再靠會!
她紅著臉跑了,丟下許恪一個人回了里間。
許恪失笑,只道她害羞得比昨兒夜里還厲害。
許清妙回了房,趴在軟榻上,捂著火熱的臉胡思亂想。
在閨中時,哥哥是她仰慕的兄長,也是閨中密友偷偷傾慕的郎君,她們偶爾會笑鬧誰要是嫁給許大郎會有多幸福,那時候她也曾偷偷將兄長代入夫君的樣子。
知慕少艾,卻不曾想,也有夢想成真的一日。
“哎!”
她剛剛怎么這般沒出息跑了。
門口傳來腳步聲,許恪還是不放心跟了過來,見她趴在榻上唉聲嘆氣。
不由疑惑,可是他哪里沒做好?
許恪躬身坐在了她身旁,許清妙不用回頭也知道,他正看著自己。
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搭上她的肩頭,將她緩緩?fù)衅,一個轉(zhuǎn)身,她便落入他清爽寬闊的懷抱。
呼吸間,全是彼此的味道。
少傾,許清妙伸出手箍著他的腰身,仰頭看他。
女郎媚眼如絲,郎君眼若明月,相視而笑。
“清妙,閉上眼睛!
許恪垂目,難掩情動。
許清妙尚來不及合眼,便被他捧著親上,輕輾慢探,唇齒糾纏。
窗外喜鵲躲進樹梢,只有那調(diào)皮的知了,時不時發(fā)出間斷的蟬鳴。
屋里漸漸只剩水聲和呼吸聲,良久。
“還害羞嗎?”
“嗯!
“那就是還不夠!
許清妙捂著嘴張大眼睛看著他,什么還不夠?
許恪親啄她手背,低低的聲音:“我思來想去,大概還是親的不夠,做的不夠,夫人才會放不開。”
許清妙連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眼角含春,圓圓的眼睛瞪著他。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驚才艷艷的狀元郎怎么能有如此孟浪的想法。
“哥哥,不許胡說,叫婢女聽見了沒得笑話咱們。”
許恪摟著她,低聲應(yīng)承:“夫人說什么就是什么,我都聽夫人的,只是別再躲著我了。”
許清妙輕輕掐了下他的腰,一晚上過去,他這夫人喊的越發(fā)的順口了。
“哥哥,不許再逗我!
許恪頷首,親了親她的鬢角,認真承諾道:“不逗你。”
倆人一番鬧騰,許清妙心底那點尷尬和閃躲果真消減。
等到許恪出了門,她一人待在屋里,看向銅鏡中的自己,眉目含笑,風情半露,是很快樂的模樣。
鵲枝端著熬好的湯藥進屋,許清妙已經(jīng)收斂了表情,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淖谧狼翱丛挶尽?br />
只是那話本明顯沒有翻動過,上回看到這里時,還是鵲枝給她夾好的簽子。
誰又看不出,她家小姐心思根本不在話本上了呢。
“小姐,今兒起可得按時吃藥了,等養(yǎng)好身體生個小郎君或小女郎,小姐就再也不用擔心外面的人說閑話了!
許清妙不解問道:“除了娘和祖母催生,還有人說閑話?說了什么?”
鵲枝疑惑地看著她,小聲提醒:“小姐不記得了?京里有些好事的,編排小姐三年無出,慫恿翰林納妾生子呢,后來翰林跟他們都斷交了!
“可那些人忒不要臉,明明都是老少爺們的,私底下卻糟亂的很,他們還傳…還傳翰林表面風光月霽,背地里好男風!
許清妙猛地站了起來,砰一聲丟下書中話本,狠狠道:“哥哥就任由他們背地這般詆毀?你可知曉是哪些人在背后使壞?”
鵲枝連忙拉住她,安撫道:“小姐別生氣,怪我多嘴,其實這事翰林已經(jīng)處置過了,為此還得罪了他的部分同僚!
想也知道,肯定是那些人找許恪一起喝花酒、逛青樓被他給拒了,他們就排擠他污蔑他。
世間臟水總是喜歡往干凈處潑唄。
只是沒想到前有長公主府謠傳他風流,后有同僚污蔑他好男風,這樣風馬牛不相及的謠言也能用在他一人身上,實在是荒唐離譜。
“把藥端過來吧,糖呢?”
她再生氣也沒用,嘴巴長在別人身上,況且哥哥現(xiàn)在應(yīng)該記不得這些事情了,她也沒必要去跟他提起,平白惹他煩惱。
“小姐,你看,糖早就備好了!
一只小碟子里碼著整整齊齊的一塊塊小方糖,上面裹著白色的糖霜,正是她喜愛的生姜霜糖。
午后,她沒再午休,帶著鵲枝去了一趟王氏屋子里。
她到的時候,王氏正與俞娘和云竹說話,交代她們跟著許意去了制衣坊,要守規(guī)矩切不可惹出閑話來。
許清妙在一旁聽了一會,王氏也不避著她,等到說完才問她過來可是有事。
許清妙本想與王氏探聽這三年的事情,一想王氏常年在云田恐怕并不清楚京城里的事情,但眼下就有一人肯定清楚。
她看了眼俞娘,笑著對王氏說:“娘,我并無要事,就是過來給您請安的!
王氏捂嘴笑道:“你有這份心就行了,這會子娘說累了,乏得很,你且先與她們一起回去,明日再找你說話!
許清妙從善如流,看著王氏進了里屋后,帶著俞娘和云竹也出了院子。
她看了幾眼俞娘,將有話要說的意思表達很明顯,云竹很有眼色的先走了一步。
等到只有俞娘留下時,許清妙讓鵲枝去遠處守著,才轉(zhuǎn)身看向俞娘。
“少夫人,可是有話與我說?”
俞娘聲音清冷,表情也淡,一雙眼睛里有與年齡不符的看破世事后的滄桑。
許清妙話到嘴邊,又不忍開口,她想問的事情會讓俞娘想起不好的事情吧。
俞娘似是看出她的猶豫踟躕,幫她開口道:“可是想問我關(guān)于翰林的事情?”
許清妙面帶驚訝,“俞娘如何知曉?”
俞娘淺勾了一下*唇角,緩緩道:“你我并無交集,除了翰林,應(yīng)該無話可說,而且少夫人心地純良也不會隨意找我麻煩。”
“少夫人可是想問我,坊間關(guān)于翰林的傳聞?”
許清妙頷首,既然她主動提起,想來是不介意說起的吧。
“少夫人可以放心,其實都是些酸言醋語,無稽之談,樓里的姑娘對翰林也從不敢真有什么妄想,不過是他的才名滿京華,當年那首催妝詩更是打動無數(shù)可憐人。至于那些好男風的風言風語,少夫人更不必介懷,所有人不清楚,難道您還清楚嗎?”
許清妙臉上泛粉,頷首道:“多謝俞娘解惑。”
如果是這三年里的自己,肯定不會找她問這些吧。
但現(xiàn)在的她,是真的想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說的,她在意哥哥清清白白的名聲。
而俞娘早就不信男情女愛,可看著成婚三年還能清澈如初的許清妙,她也難忍羨慕,甚至摻雜著不可回頭的悔。
不忍再看,她先撇開了頭。
許清妙被她的眼神震撼,那樣一雙美麗的眼睛,卻飽含復(fù)雜與掙扎,看了令人心生憐惜。
“俞娘,你跟著二哥會過得很好的,他可能給不了你一心一意的寵愛,但他能讓你活得更自在的!
俞娘沒再看她,只頷首道謝:“謝謝少夫人,您是我見過最可愛的人!
第29章 第29章
月色溶溶,暗香浮動。
許清妙泡過藥澡,換上清涼的天蠶絲小衫,搭配一條絲綢薄褲,正披散著黑發(fā)站在窗邊乘涼。
屋外的梔子花不知何時悄悄開了,幽幽的清香隨風吹來,屋里伺候的丫鬟都已退下,無人打攪。
許清妙看了眼同樣洗漱好,正端坐在小桌旁看信的許恪,一雙眼睛專注而平靜,信里大概說了什么不大好的事情,好看的眉鋒微微蹙起。
待他看完,修長的手指捏著那信紙湊到火燭上,點燃丟進了洗筆池里,轉(zhuǎn)瞬即逝的火光映在他臉上,有一瞬的肅殺之氣。
許清妙心中觸動不由走近,出聲問道:“哥哥,可是遇到麻煩事了?”
許恪輕輕搖頭,黑眸看向她,自然地伸出手將她拉近身前,輕聲回答:“不麻煩,跟我們關(guān)系不大,燒了就好!
他不會告訴清妙,那是一封關(guān)于大皇子結(jié)黨營私的彈劾信,他猜送到他手里的也只是這些彈劾信中的一封,今晚接到這封信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人。
他不準備理會,就當他從沒見過。也不管他如今是不是太子侍讀,他都不會主動卷入黨爭或者皇子的皇位之爭。
許家只做純臣。
許清妙頷首,哥哥不愿說的事情她不勉強,左右不過是公事,她知道了也幫不上忙。
她推了推他的手臂想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卻被他一把扶住腰側(cè)坐在了他的膝上。
“哥”
她靠在他懷里想掙扎,還不習慣被他像小孩子似的抱坐在懷里。
“別動,我們說會話!
許清妙抬眼看他,光潔的下頜往下是隨著說話而滾動的喉結(jié),那里與自己是不同的模樣。
她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處,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跟他說話上,嘴上卻應(yīng)接道:“哥哥想說什么呢?”
許恪低頭看著她作亂的手,無奈只能任她指尖拂過,似乎拂過的是他的心尖,幾次后,實在忍不住抓著她的手鎖在手心,克制地低聲說道:“想不想去京郊觀星臺,這幾日天氣晴朗少云很適合觀星!
許清妙不由雙眸锃亮,坐直了身子看向他:“想去的,但哥哥你有空嗎?”
許恪略思索,含笑道:“這幾日太子估計沒心思聽課,明日我便進宮請事假,歇個兩三日應(yīng)是無事!
那些彈劾大皇子的信,連他都能猜到是太子背后的曹國舅出手了,那太子身邊人自然更加清楚。
可惜太子年紀小,膽子更小,知曉了這事,恐怕又得“病一場”了。
他雖教導(dǎo)太子讀書,卻跟太子身后勢力并不親近,這也是皇帝將他安在太子身邊的一個原因。
許清妙開心地捧著他臉親了一口,親完又羞澀地躲進他的懷里不肯看他。
許恪不由淺笑,“就這么開心呢?我也是有私心的,既想陪你游玩換取好感,又想趁機避開京里紛亂!
許清妙額頭蹭在他脖子間,毫不介意道:“哥哥說什么呢,這怎么是私心,我們夫妻一體,如今既能避開麻煩又能有時間陪我,一舉兩得的事情,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許恪下頜抵著她的發(fā)頂蹭了蹭,摟著她低聲笑:“怎么辦,有些不想遵醫(yī)囑了!
許清妙微楞,轉(zhuǎn)瞬又明白過來,抬手往他肩膀捶去:“不許說!
“不說,那去就寢可好?”
許清妙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
她抬腳想從他腿上下來,卻被他阻止。
“摟緊我。”
許恪單手摟著她的腿,將她抱起來了。
不過三步的路,頃刻間,倆人便躺倒在拔步床里,床幔被他扯下,外面的燭火沒有熄滅,微弱的光透過床幔照在倆人身上。
他們心里都知道,今晚甚至明晚他們都不能發(fā)生點什么,但還是抱在一起,聽著彼此的呼吸與心跳。
許清妙覺得自己感覺還好,雖然想與哥哥貼更近,但就這么聽著他的心跳也能睡著,可他好像不行。
明明冷清清的一個人,此時卻渾身滾燙,特別是摟著她的那雙手,時不時撫過她的肌膚,克制又留戀,總讓她感覺下一秒他就快忍不住了,卻又能穩(wěn)穩(wěn)地落在她的背后緊緊抱著。
她不由想起,有一年的冬至日,他因受寒發(fā)燒在家休養(yǎng),王氏帶著年幼的她去看望。
清冷的屋里,只見他燒得整張臉都通紅,卻還是倔強地靠坐在書案前,手不釋卷低頭看書,一旁小廝用擰干的濕毛巾時不時給他額頭降溫。
他的堅韌或許與生俱來,但她還是看了心生憐惜,那時候她就想幫幫他。
“哥哥,你難受嗎?”
她還是明知故問,細白的手指穿插在他的指間,輕輕摩梭著他的指骨,側(cè)臉貼著他的下頜,一下下感受他喉間滾動。
“還好,你別動,等你睡著了就好了!
許清妙聽出他的話外音,看來他前面這些日子跟她睡在一起都偽裝的很好。
“可是,我還睡不著,哥哥需要我?guī)湍銌幔俊?br />
她的聲音如一汪清泉流過,帶給他短暫的舒解,許恪難以抗拒,“不后悔?”
許清妙搖搖頭,她是看過畫冊的,而且昨晚跟他都那樣了,夫妻間有什么后悔的呢。
許恪低垂著眼眸看著她,火熱的唇湊近,親著她耳垂,“那辛苦你了!
許清妙起初不理解“辛苦你”這話的含義,一心只想著讓他好受些。
半個時辰后,她的兩只手酸的像不是自己的,他卻還沒好時,她才欲哭無淚的后悔了。
“好了嗎?”
她埋在他胸口,顫顫巍巍地問他。
她忘了他們是成婚三年的夫妻,熟悉的身體早就習慣了彼此,她的手根本不夠。
許恪低沉如水的聲音響起:“快了!”
不給她機會再催,只低下頭堵著她的唇親得更加放肆,舌尖勾著彼此,你來我往,抵死糾纏。
他也失算了。
直到夜深了,星星都暗淡了,許恪才低聲叫水。
許清妙喘息著望向頭頂?shù)拇册,只覺得眼花繚亂,那頂蓋上的鴛鴦戲水繡圖似是活了一般。
水花都濺到了她臉上。
就這么失神的呆呆望著,直到身邊人拉起她的手擦拭。
她很想自己起來拿皂粉洗幾遍,可真的太晚了,她渾身無力地發(fā)困了。
“哥哥,要擦干凈!
她嘟囔著陷入沉睡,再不管那燒得可憐的人了,實在太壞了。
·
翌日,清輝宮太子書房內(nèi)。
許恪一身靛青長袍,腰間墜著青玉紅穗,不卑不亢地與太子告假。
“卑職來京近月,家中事務(wù)繁忙,特來與殿下請假三日徹底處理,還望殿下能恩準!
八歲的小太子,瘦瘦小小,五官清秀眼神卻暗淡無光,似是受了什么千斤重壓。
小太子木楞的眼神看向這位年紀輕輕卻飽讀詩書、驚才艷艷的侍讀,他今日一早起來便聽貼身小太監(jiān)說了,舅舅替他參了大皇兄,勢必讓大皇兄再無力覬覦太子之位。
他不希望舅舅去針對大皇兄的,這太子之位太難了,他一點都不想要。
可他不敢說,說了舅舅和父皇都會對他失望的,他不喜歡這樣。
“許侍讀,你也不想待在這里吧?”
“我也不想,可我請不了假,今日天氣這般好,你肯定可以到處走走!
許恪凝眸看著眼前的小太子,可憐他居然都懂。
“太子殿下慎言。”
小太子稚嫩的聲音再次響起:“準假,你去吧!
許恪慶幸自己是趁著沒有外人來請假,太子這些話要是傳出去得惹大麻煩。
“還望殿下保重。”
許恪知道自己有些冷漠,小太子還小,正是需要人關(guān)心開導(dǎo)的時候,可他卻不能與之親近。
小太子低頭繼續(xù)讀書,沒再理他,許恪謝了恩告退。
屋外太子近侍帶著人急匆匆地趕來,路過許恪時,匆匆瞥了許恪一眼。
很快屋里傳來近侍近乎懇求的聲音:“殿下,還請您可憐奴才,趕緊去找陛下求情吧,大皇子一黨拿出了鐵證指證國舅爺陷害皇子、蠱惑太子呀,陛下在朝會上發(fā)了好大的火,可還是拖著沒有發(fā)落,就是在給您去營救的機會呀”
許恪沒再聽下去,只皺著眉匆匆出了宮。
皇帝正值春秋鼎盛,太子也是早就立下,大皇子怎么可能愚昧到此時爭太子位?國舅又如何會這般急不可耐地要對付大皇子?
只怕是有他不知道的事情發(fā)生了,而且這事還與陛下有關(guān)。
再聯(lián)想到前面幾次見到陛下時,陛下眼底若有若無的急迫。
許恪心下一沉,一個隱約又可怕的猜測浮現(xiàn)。
皇帝恐怕是病了,且病得很隱晦,除了皇親還無人知曉。
朝中人人皆知,大雍朝現(xiàn)任皇帝是馬背上常勝將軍,征戰(zhàn)無數(shù),舊疾數(shù)不勝數(shù)。
舊疾復(fù)發(fā)是極有可能的事情。
許恪回去的路上,心思百轉(zhuǎn),等到答案初步清晰時,不由暗暗心驚。
父親所擔心的京城要亂,恐怕會成真,屆時的陛下疾病纏身根本穩(wěn)定不了局勢。
要知道每一個新舊皇帝的替換,都是裹挾著血雨腥風,要想順利過渡難之又難。
上一次的腥風血雨還是當今陛下繼位時,誅殺乾德太子及其黨羽于宮門前,逼得先帝不得不改立太子。
短短十八年,歷史就又要輪回嗎?
第30章 第30章
天高云淡,碧空如洗。
許清妙靠坐在許恪的胸前,倆人共乘一騎白馬,揚鞭策馬出了東城門,一路飛奔地往觀星臺而去。
隨行豪車奴仆皆遠遠輟在后頭。
朝中風起云涌,小夫妻倆的動向自然無人在意。
“哥哥,風都是甜的。”
許清妙長開手臂仰著頭,對著清冽的風深深的呼吸,她好似從沒這般自在快活過。
她記憶中的十五年,從沒有過的。
她喜歡這樣肆意而自由的風。
許恪笑而不語,一手執(zhí)鞭一手固定在她腰間,矯健的身姿籠罩著嬌小的女郎奔向遠方。
行至林野間,馬速漸漸緩下。
林間鳥語花香、山明水秀,山路平坦不見崎嶇,一條修整干凈的車道彎彎曲曲的直通山頂。
而從山腳下往山頂望去,霧染煙嵐的山林間一座丹紅色的閣樓矗立其中,氣勢非凡。
“哥哥,那就是觀星樓嗎?”
許清妙纖纖素手指向那醒目的巍峨閣樓,因山勢平緩,四周平坦再無其他山體阻擋視野,山頂?shù)拈w樓確實個最好的觀星點。
“嗯,觀星樓是前朝司天監(jiān)主持建造,樓前設(shè)有祭壇,夜觀星象以測風云,民間百姓跟風信仰,漸漸來這里觀星禱告的人就多了起來。禱告我不知道靈不靈,但這兒的夜景是真的不錯,清妙今晚可以好好看看!
許恪也有了雅興,摟著她驅(qū)馬慢行,湊在她耳邊輕輕講解。
許清妙只覺得耳尖發(fā)熱,他說話的聲音似乎比山澗流水還還悅耳動聽。
“嗯,與哥哥一起看。”
出發(fā)前,許恪將宮里的情況與家中說了,祖父贊同他的暫避,父親卻對他帶著清妙出游頗有微詞。
“如今動亂一觸即發(fā),能不到處跑最好,老實待在家更妥!
許恪微笑,理解父親的謹慎,但還是解釋道:“答應(yīng)了的事情就要做到,我在不在府里影響不了朝局。”
事事皆需衡量,但在盡可能的情況下,他都會以許清妙的喜好為主。
許恪喜歡她現(xiàn)在這般開心快活的樣子,而過去三年的自己應(yīng)該也是這般縱著她,他了解自己。
他從來視為隱私的書房有專門為她辟出的一排架子,放著她喜歡的話本書冊,軟榻上有她的繡枕披肩,處處有她存在的痕跡。
雖然現(xiàn)在的許清妙還沒想到進入他的書房,但他相信很快就會了。
喜歡一個人就會想了解他,靠近他。
是夜,滿天星光下,許清妙披著長袍靠在許恪懷里,數(shù)著天上星星,在夜風中聽著他講述十二星宿的故事。
夜很長,他們于星辰下縱情山水、濃情蜜意,卻也有人孤身一人枯坐長夜。
·
同一片星空下,大雍朝皇宮內(nèi)太極殿,整個王朝最有權(quán)力的人正枯坐窗前,看著漫天星斗,遮天蔽月。
一身墨袍的皇帝神游天外,身前伺候的御前大總管臨福小心翼翼提醒道:“陛下,夜涼如水還是先就寢吧!
皇帝深沉的目光掃過他,冷聲道:“太子一直沒有來?”
臨福回道:“今兒晌午,太子宮里宣了太醫(yī),說是染了風寒病了!
臨福說完,滿頭冷汗,太子還小又不擔事,如今連給國舅爺求情都不敢來,反而再次裝病。
這無疑在打皇帝的臉,更何況如今皇帝身體大不如前,已經(jīng)在為后事考慮。
沒人敢說出真相,只盼著皇帝早早下定決心廢了太子,改立皇長子,可臨福心底清楚,皇帝絕不會換太子。
就如同先帝一般,真坐到了皇帝寶座上,都容不得他人忤逆他的決策,不管這個決策是對或錯。
“咳咳咳,將值守太醫(yī)宣來。”
“是,奴才這就讓人去辦。”
夜幕下的皇城肅穆威儀,太醫(yī)院里值守的太醫(yī)僅有李素風和王益,一位垂垂老矣,一位正當青壯。
皇帝身邊的內(nèi)侍深夜來尋當值醫(yī)正,倆人皆是一驚,連忙跟著內(nèi)侍一起去了。
皇帝披著厚袍,端坐在榻上,眉目似是過了寒霜冷冰冰地看著他們。
“太子果真病了?”
王益不敢回話,茫然看向李素風,他是今年剛?cè)氲奶t(yī)院,跟在李素風身邊做事,這種給太子看病的事情輪不到他去。
皇帝也看向低著頭鬢發(fā)如霜的李素風,“李醫(yī)正,如實說來,太子可是真病了?”
近侍們皆知道,皇帝如今在乎的不是太子是不是真生病了,而是太子的不作為,被大皇子壓到頭上了還懦弱的不敢來面圣為自己的親舅舅求情。
這樣的懦弱無能才是犯了皇帝的大忌,千秋大業(yè)如何能交到這樣的太子手上?
李素風恭敬磕頭,口齒清晰地回道:“稟陛下,正是微臣看診的,太子殿下身體孱弱,皆因驚恐心病所致,需得安心靜養(yǎng),否則藥石無醫(yī)。”
王益蒼白著臉低下頭,心中不解素來圓滑慣會打太極的李素風為何像變了一個人,這樣直白的診斷別說是皇帝面前就是平民百姓跟前都會換委婉措辭。
沖撞帝王,他是不要命了嗎?
“放肆,一國太子豈會驚恐,李醫(yī)正用心險惡至極,朕念你醫(yī)術(shù)精湛留你宮中效命,豈料你恩將仇報!”
“來人,將李素風革職,關(guān)進大理寺好好查辦!
帝王之怒,雷霆萬鈞,頃刻間李素風便被拖了出去,無半聲辯解。
王益忍著全身發(fā)抖,低著頭不敢出聲,直到皇帝平息的聲音從頭頂響起:“你來說,太子可有?”
王益嚇破了膽,驚恐回道:“太子康健無憂,望陛下明鑒!
這簡直是糊弄君主的瞎話,可皇帝卻笑了:“如此甚好,下去吧!
臨福示意侍從將王益扶著出去,回頭看向笑過后一臉陰晴不定的皇帝。
“天亮后宣中書令進宮。”
皇帝的聲音透著滄桑和頹廢,說完這句話便軟倒在了榻上。
臨福見狀驚呼:“陛下!”
“閉嘴,莫驚動眾人。”皇帝咬緊牙關(guān)虛弱地說出這句話,靠著極強的意志力才沒讓自己昏過去。
臨福驚慌失措地扶著皇帝躺好,“陛下,那奴才去給您端湯藥來?”
皇帝最近一直頭昏頭疼,疼得厲害的時候也有,可沒有哪次如這般虛弱得坐都坐不住。
皇帝抬手搖了搖,無力道:“拿丹藥給我服幾顆就行了,將殿里嘴不嚴的都處理了!
臨福臉色蒼白地應(yīng)下:“奴才明白!
這一夜,太極殿的內(nèi)侍又換了一批生面孔,也有漏網(wǎng)之魚偷偷往宮門外傳遞了消息。
·
繁星滿天的夜晚過去,又是一個晴空萬里的白日。
京郊的小道上,許清妙一身輕便騎裝坐在馬背上,許恪自在地走在馬前,手里牽著韁繩領(lǐng)著她慢慢往前走著。
倆人再次丟下仆從,有說有笑地游走在愜意的山林小道間。
“哥哥,那你進京考試那年都沒空來附近逛逛嗎?”
許清妙好奇許恪考取功名的過程,一路上從中秀才到中狀元問了個遍。
她在許家后院每日蝸居一隅時,他已經(jīng)走過了山川河流,來到了萬里外的京城。
她以為他也像其他世家子弟一樣,科考之余游山玩水、詩酒江湖。
卻不是。
“沒有,有時間我也是在師傅那里練武。”
是呢,許清妙差點忘了,他為了學武還拜了位很厲害的武師傅。
“那清妙你呢?你都在家里做什么呢?”
許恪緩緩轉(zhuǎn)頭看她,也問出他好奇的事情。
許清妙輕笑出聲,一手撩著發(fā)尾自嘲道:“哥哥難道不知道?自打懂事后,我平日里不是學女紅就是學中饋之道,所有一切似乎都是為了往后嫁個好郎君做準備,無趣的緊!
“要說最有意思的,其實還是閨中好友來探望,說話逗趣最有意思,不過她們最愛聊的人你知道是誰嗎?”
許恪看她神神秘秘的樣子,配合地問道:“不知道,還請夫人解惑!
許清妙嘴角微翹,指著他道:“自然是你這位風度翩翩的青年才俊了,她們問的最多的便是你哥哥喜歡什么樣的小娘子呀?”
“這我哪能知道?我只能瞎編了,說你喜歡膽大的,她們就真敢去你面前自報家門,說你喜歡話多的,她們就嘰嘰喳喳的想找你說話!
許恪無奈搖頭,“如今知道了吧?”
許清妙隨口接道:“知道什么呀?”
“知道我喜歡什么樣的小娘子呀!”
許清妙很快反應(yīng)過來,故作懊惱道:“不知道,還是不知道,哥哥從沒告訴我過!
許恪站定,拉過馬繩,踩上馬鐙翻身上馬,緊緊地摟著她低聲哄道:“我喜歡你,可知道?”
風知道,云知道,許清妙也知道了。
美好的時光,眨眼便過,他們第三日午后回了家。
回家后,許清妙直接回了后院休息,許恪衣服都沒換便被祖父招進了書房。
許堅眼神復(fù)雜地看向兒子問道:“可知道前兒一早陛下發(fā)了赦令?”
許恪喝了茶低聲回應(yīng):“知道,赦免了國舅爺死罪,只降了爵位!
老爺子拿著卷書,聽他們父子說話,老神在在。
許恪看了祖父一眼,安撫道:“父親,如此證據(jù)確鑿的事情,陛下都能容忍,您說大皇子有多少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