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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31章

    一場有預謀的精心陷害與絕地反撲,隨著皇帝赦令的頒布,如流星般在朝堂劃過,墜入歷史的塵埃。

    烈日漸漸褪去余威,暮色氤氳,大理寺收監的大牢中陰涼生寒,滿頭白發的李素風身形單薄的靠坐在窄窗之下。

    獄卒陳進拎著食盒走近,“李大夫,用飯了。”

    李素風撩起厚厚的眼皮看了過去,顫巍巍地站起來,“怎么又來了?仔細牽扯上你。”

    陳進四方臉身材高大,躬身蹲下將飯菜端出遞給他,低聲說道:“聽說陛下病了,恐怕不會再為難李伯您了。”

    在他看來,李素風只是因為性子太直,將太子病情說得太直接了,才會惹怒了皇帝被關進大理寺,只要過了這陣風頭自然就會被釋放了。

    李素風端碗的動作一頓,側頭看向他:“你聽誰說的?”

    陳進輕咳一聲壓著嗓子道:“今兒收監了一個犯人,聽那犯人說的。”

    李素風嚴肅提醒他:“不可再提這事,下回讓別人來送飯,你別再來了。”

    他不想再牽連其他無辜的人。

    那日在皇帝跟前,他并不是不知道該如何回話,只是心底終究為曾經的主子乾德太子抱屈。

    同樣的怯懦無能,皇帝滿嘴江山社稷為了皇位能狠心逼殺嫡親兄長,如今他倒要看看皇帝要如何對待自己的親兒子。

    “呵!”

    李素風為人一向和善,如今露出這般嘲諷的笑容來,定是想起了什么極其難受的事情來了。

    陳進不敢打攪,蹲在一旁看著。

    李素風用了飯,將碗還給他,再次交代:“別來了,給你娘開的藥方夠她痊愈的了。”

    說完,頓了一瞬又低聲道:“如果有機會見到翰林院許恪,煩請你給他帶句話。”

    陳進不認識許恪,但聽過許翰林的美名與才名,“您想跟他說什么?”

    李素風渾濁的眼中露出些許笑意,緩緩道:“就說我給他的那風寒方子好好留著。”

    陳進認真地應下,暗道許翰林大概也是和他一般向李大夫求過藥方。

    “好了,走吧,別來看我了,要真留著一條老命,我自會去找你們。”

    他的家人早就在那場宮變中死光了,這些年雖然任職太醫院,卻再沒有成家。

    左右不過是兩袖清風孤家寡人罷了,又怎么會怕死呢?

    陳進走后,李素風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呆坐著不發一言。

    ·

    夏末驕陽似火,許府迎來了最熱鬧的團聚,二房許晃終于結束二十年的外派進京了。

    許府上下張燈結彩,熱鬧非凡,堪比過年。

    許清妙跟在王氏身邊幫著張羅府里的事項,過得倒也是自在,只是這半個月許恪卻整日早出晚歸。

    太子病好后,恢復了讀書上課,只是臥床養病的皇帝將太子接到了屬宮親自檢驗學業。

    而許恪也隨之過去,并再次履行翰林學士職責為皇帝內制詔書。

    一時間,倒顯得“炙手火熱”。

    主宅正房院子里在設宴,王氏領著剛剛歸家的大姐二姐說話。

    或是有什么話要私下說,轉頭便將許清妙支開了。

    “三娘,快去催催你二伯母,這要開席了怎地還沒過來。”

    許清妙嗔道:“二伯母正在屋里跟四妹妹說體己話呢,娘肯定是要與大姐姐二姐姐說體己話,這才將我支走的。”

    說完,她便笑著行了禮往外走。

    許大姐想去攔她,被王氏阻了,等許清妙走遠才說道:“娘有話跟你們說,三娘是需要避開的。”

    “可娘這般,讓三妹妹心里難過了,她把您當親娘孝順的呢。”

    王氏頷首笑道:“話是這么說,但我要說的話確實不適合她現在聽了,女兒變成了兒媳,這話能一樣嗎?我讓你們看緊姑爺防著妾室,這跟她怎么說?讓她鬧你弟弟不許他納妾?”

    “這婆媳婆媳再不是娘倆了,有些話就得變了,你們說是不是?”

    許大娘和二娘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里的無奈。

    三妹妹也太可憐了。

    許清妙心底那點不爽在見到許恪那刻煙消云散了,左右她從來沒將王氏當親娘,也就算不上太在意她的態度。

    繞過花廳,許恪著一身墨綠色官服,頭戴舒角幞頭,腳踩蝦蟆頭厚底皂靴,緩緩走來。

    許清妙踩著小碎步輕盈地迎了上去,驚喜道:“哥哥,怎么這個時辰回來了?”

    許恪伸手握著她手腕,輕輕帶著她走到廊下,避開來來往往忙碌的丫頭仆婦。

    眼底淺淺笑意,看著她道:“自然是告了假,陛下與太子殿下都知曉今日二叔回京,府里備了接風宴,特準我今兒早點歸家。”

    當今圣上殺伐果斷,但也不苛刻臣下,如今臥病在床性情更是捉摸不透,但既然開了恩典,他自然謝恩。

    “怎么一人站在外面,大姐二姐他們呢?”

    今日設宴全是自家人,席面便不分男女設在了后院,郎君在前院說話,娘子們應該是在后院熱鬧說話才對。

    卻見她一人孤單單的站在屋外。

    許恪皺眉看了周圍,又看向許清妙,等著她回話。

    許清妙知道瞞不過聰慧的長兄,只得如實交代:“二伯娘在和四妹妹說話,娘在跟大姐二姐說話,我都不方便聽的。”

    至于,為何她不方便聽,倒不用細講。

    許恪牽著她往屋里走,許清妙嚇得以為他要去找王氏,連忙拉住他。

    “哥哥,我不去里面。”

    許恪停下看她,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想什么呢?帶你去屋里說話而已,我們倆說。”

    許清妙似乎瞬間領悟了他話中深意:她們說她們的,她可以跟他說體己話。

    許清妙圓圓的眼睛,迸發出光彩,立馬高興道:“好,跟哥哥說。”

    許恪暗道,三妹妹嫁給他還是受委屈了,他母親那里還是少去為好。

    門一合上,許恪便摟著她坐在了榻上,這般還不夠,直接將她抱坐在了膝上。

    “哥哥,官服會弄皺的。”她的手撐在他胸口,提醒他。

    許恪輕笑:“無妨,待會用了飯再回去更換,現在先說說體己話。”

    許清妙捂嘴笑出聲:“哥哥可知道娘會跟二位姐姐說什么嗎?”

    許恪不在意地搖搖頭,“請夫人賜教。”

    許清妙推了推他肩膀,戲謔道:“娘肯定會使出渾身解數教導姐姐們如何套牢夫君,如何智斗小妾,再如何防著庶子。”

    許恪看著她不語,許清妙連忙補充道:“哥哥,我不是在埋汰娘,主要我真聽過這些。”

    許恪挑眉,鼻尖蹭著她的額頭,輕聲道:“幾時聽過?”

    許清妙糯糯道:“及笄后娘就跟我講過了,敬夫君順公婆外,還得長點心眼防著妾室庶子,抓牢丈夫的心。”

    她說完抬眼看他,著官服的他嚴肅干練,這般清俊的模樣卻正放肆地抱著她,蹭著她。

    “那你學會了嗎?”

    許恪的聲音低低沉沉,似是沒在意她說的這些話,隨意地問道。

    許清妙雙手摟著他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臉頰,笑道:“哥哥沒給我這個機會,謝謝哥哥。”

    許恪捏了捏她的腰側,淡淡道:“那你要怎么答謝?”

    他低下頭的鼻息越來越近,許清妙連忙伸手捂著他的嘴,提醒道:“很快就開席了,不能親。”

    許恪沒管她的手,依舊埋下頭靠在她的頸側,雙臂摟緊了她的腰背。

    濡濕從手心傳來,許清妙燙的松開了手,抓著他的衣襟不敢再松手。

    “不親怎么謝我?清妙,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我們之間永遠沒有妾室,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后,都不要有這方面的顧慮。”

    她的話何嘗不是一種試探與擔憂,許恪知道或許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但還是證明了他做得不夠。

    許清妙勾唇輕輕地笑開,“嗯,我會好好記著的,那我也告訴哥哥,其實娘那樣做我并不難過,我只是羨慕大姐他們有娘親而已。”

    “要是我娘還在世,她肯定也會交代我好些事情,可惜,我連她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

    許恪緊了緊抱著她的手臂,安撫道:“再等等,已經在調查了。”

    許恪已經問過三叔許馳,從他那里只知道她娘叫麗娘,其他一概不知。

    他知道三叔沒有撒謊,所以更覺得蹊蹺,這才會安排人去繼續打探。

    許清妙窩在他懷里,頷首道:“也不是著急,就是想知道而已,哥哥懂嗎?”

    許恪低頭親了親她的眼睛,“懂,怎么不懂,大家都有親娘,我們妙妙也要有。”

    許清妙噗嗤笑出聲:“哥哥,你這語氣好像我爹啊。”

    許馳就是喜歡這樣逗許清妙的,每次給她送東西都愛說“別人有的我們妙妙也要有呀。”

    許恪勾唇淺笑:“三叔是個好父親。”

    “那當然了,我爹除了妻妾多了點,哪哪都好。”

    倆人在屋里廝磨好一會,才被鵲枝提醒該入席了。

    許清妙站起身理衣袍*,轉身就見許恪仍舊坐著不動,不由疑惑道:“哥哥怎么不起身?”

    許恪低頭看了眼,灼灼看著她道:“還得歇會才行。”

    她立馬臉紅紅的笑道:“嗯,哥哥慢慢歇會,我先去找四妹妹了。”

    今日四妹妹好不容易回來了,她還得找四妹妹和解呢。

    說完,笑著看了他一眼,轉身出去了。

    第32章 第32章

    夕陽斜掛屋檐,晚霞鋪滿院子,席間歡聲笑語。

    主桌的老爺子和老太太正與二爺許晃說笑談話,桌上坐著的其他人也都是自家兒郎。

    說笑自然無太多拘束。

    許清妙與女郎們另坐一桌,入席后轉頭在人群里找到了許恪,只見他端坐在大伯身旁,嶙峋白皙的手指正捏著酒杯與許意、許璉碰杯喝酒。

    許是她找許恪的目光太過明顯,大姐許清霜笑著調侃道:“三妹妹這是在找大郎呢!怎么想大郎來給你擋酒不成?今兒我們姐妹相聚你可不要掃興哦。”

    許清霜性格開朗,從小就愛逗她們這些做妹妹的,語氣也拿捏恰當。

    許清妙對著許清霜皺了皺鼻子,嬌嗔道:“大姐就會取笑我,我是擔心哥哥們喝多了難受。”

    二姐許清嵐接過話頭,戳破道:“二郎三郎都是海量,就大郎酒量差些,三妹妹這是明目張膽地心疼自己夫君呢。”

    三人你來我往地說笑,抬眼間瞧見坐在一旁的許清霧,冷漠著臉,一言不發。

    那明顯哭過的眼角還泛紅,只冷清清地低著頭喝酒,似乎姐妹間的熱鬧與她無干。

    許清霜見此收了笑,憂心問道:“四妹妹莫要一人喝悶酒,有什么不順心的事跟姐姐們說道說道?”

    許清霧撩起眼皮看向她們,一一掃過最后停在許清妙臉上,看了片刻又轉了頭,繼續喝酒。

    在大家以為她不會說話時,只聽她飽含幽怨地說道:“三姐今日的快活可是心安理得?”

    許清妙心里對她確有些許愧疚,但聽了這話也不由難受,只冷靜反問:“四妹是不是認定全是我的錯?那你應該記得,我當初只是退了婚,并沒有讓你去替我,所有決定都是你自己做的。”

    “你心里難受不好過,我都能體諒,可是能不能不一味沉浸在怨恨當中喪失了本性?”

    許清霧冷眼瞥著她,冷冷道:“三姐說的輕松,嫁給胡大這樣的人是我,不是你,你自然無法感同身受。”

    許清霜拉了拉許清妙,示意她不要再說。

    許清妙按下長姐的手,堅持說問道:“那四妹妹可愿和離?若你愿意,家里也定會為你做主,讓你重新嫁人。”

    “你!”許清霧紅著眼眶滿眼震驚地看著她。

    “怎么?你既然過得不如意,難道從來沒有想過和離?”

    許清霧似是被打破了結界,愣愣地定在那,半響沒回應。

    大雍朝女子和離早有先例,但在世俗禮教的壓迫下,和離的女子少之又少。

    許清霧從沒想過和離,她這三年來自憐自艾,怨許清妙悔婚,怨父親狠心,也怨胡慶堂的無情無義,可她從沒想過向家里求援,她從心底認定家里不會愿意看到嫁出去的女郎和離回家。

    可許清妙就是能這般輕易地提出來,理所當然地告訴她,她還有退路她能回家。

    許清霧心底像被人擰住般酸澀,恍惚間想起三年前那個深秋,她倉促間趕到京城待嫁。

    那時候的許清妙已經從許家三房除名,卻依舊來問她是否真心想嫁給胡慶堂,如果不愿意現在說出來還不遲。

    她拒絕了她的好意。

    如今她卻再次認真地告訴她,和離也來得及。

    許清霧茫然四顧,第一次用不解的目光打量她這位三姐姐,外表看起來甜甜糯糯性子極軟,可實際上她的主意是真的大,什么都敢想敢做。

    她突然就了悟,恐怕也只有這樣的性子才有勇氣在婚前悔婚抗爭,有勇氣不顧世俗眼光嫁給自己的長兄。

    席間氣氛一瞬間冷掉,許清霧紅著眼睛看著許清妙,再次一言不發,眾人不知所措。

    許清妙手心也偷偷汗濕,她長這么大還沒如此據理力爭地與自家姐妹爭辯過,心底也忐忑不安,怕言語過激惹得四妹更怨自己,又怕四妹不能清醒依舊自苦。

    只是說出這些話,她是真心希望四妹妹能早日打開心結,重新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可惜許清霧一直低著頭沒有再說話。

    她們這場酒喝得短,很快就散了席,幾人恢復了說笑,簇擁著老太太回了院子說話。

    院子里剩下的叔伯兄弟依舊把酒暢談。

    許璉多喝了幾杯,高舉著杯子嚷嚷道:“待我當上禁軍統領定要領軍作戰,男兒志氣馬上闖!”

    他喝得滿臉通紅,職權不大口氣卻很大,眾人覺得沒眼看,無人響應他。

    一家團聚的日子,老爺子臉上也掛著笑,不似平常的淡然出塵,捋著胡子道:“三郎你往后多回家,別一人老歇在禁軍值房里。”

    許璉頷首乖巧應下。

    “還有二郎,如今生意搬到京城了,往后就住家里,別老是一年到頭不著家。”

    許意摸了摸鼻子也爽快應了。

    老爺子又轉頭看向許恪,似乎想了一會才開口叮囑:“如今在圣上跟前聽令,更得細心謹慎,切不要攪合進黨爭當中,可知道?”

    許恪恭敬應下,“祖父放心,孫兒知道輕重。”

    老爺子一番交代完,酒宴也就散了,許璉被丫頭們扶著回了屋洗漱,許意沒喝醉,自己走著回了他的院子。

    只許恪行了禮后,折身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暮色四合。

    雅致的院子里花樹錯落有序,枝椏間掛著彩帶、紅綢,許恪一路上酒熱發散,心底頓覺生出幾分急促,只想盡快接了人回自己屋。

    隔著畫壁,他遠遠便聽到屋子里的說笑聲,老太太正在與孫女們打雀牌。

    許清妙糯糯的聲音傳入他耳中:“祖母欺負人,這牌是故意喂給大姐姐吃的。”

    笑聲漸起,老太太爽朗的聲音回道:“那當然了,你現在嫁了大郎成日在府里晃,祖母自然更稀罕你的姐妹們了,她們下回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見得到呢,祖母老了見一回少一回的。”

    笑聲間歇,許清妙清脆脆的說道:“那讓姐妹們在家多住段時日吧,也好多陪陪祖母。”

    幾人聽了這話都了然她的意思,老太太順著話說道:“你大姐姐二姐姐有孩子要管教,哪里能在娘家多住的?”

    “四娘倒是可以在家里安心住下,你可愿意?”

    老太太突然發問,看向一直在旁邊默默喝茶的許清霧。

    許清妙聽了連忙腳下踢了踢她,祖母發話了這樣的好機會,這妹妹不會犯傻拒絕吧。

    老太太話里的意思就是要給她撐腰的呀,許清妙心底暗暗驚嘆,原來這些事老太太都門清嗎?

    許清霧回神,起身行禮,眼底濕潤地輕聲道:“孫女聽祖母安排。”

    屋里屋外的人聽了她的回話,皆松了一口氣。

    許恪勾唇笑了下,不枉費他前日在老太太面前說的那番話,如此清妙心里減了負擔,四妹妹也能得到解脫。

    錦棉打簾子出來,見到許恪正站在門外,連忙行禮道:“翰林怎么不進屋”

    許恪淡淡道:“她們正玩的高興,我就不進去打攪了。”

    錦棉微怔,轉眼便見許恪掉頭走出了院子。

    清冷挺拔的背影走入夜色中,絲毫不在意身后看著他走遠的目光。

    錦辛站在錦棉身旁,感嘆道:“棉姐姐,翰林待三小姐可真好呀。”

    錦辛是老太太跟前泡茶伺候的老人了,一時不慎又叫了許清妙三小姐。

    錦棉轉頭瞪她,嚴肅糾正道:“叫少夫人,再叫錯仔細老太太罰你。”

    錦辛拍了拍嘴,舉著手指發誓:“嗯嗯,絕對不會了。”

    等錦辛走開了,錦棉不由想起當初也是這樣的夜色里,還只是狀元郎的許恪身姿筆直的跪在夜色里求老太太成全。

    許家大少爺娶許家三小姐為妻,最反對的人不是大夫人和大爺,而是吃齋念佛看重子嗣傳承、府宅臉面的老太太。

    錦棉一直伺候在老太太身旁,清楚地看著豐神俊朗的狀元郎是如何卑微地祈求自己的祖母,將身體最隱晦的隱疾都敞開了告訴老太太,就為了換取老太太的心軟。

    還好老太太確實是個心軟的性子,最后同意了,她不敢想象如果老太太最后不同意大少爺會要怎么辦。

    艱辛那句話說的一點沒錯,大少爺就是對大少夫人極好的,好到這世間怕是再無人能如此了。

    錦棉站在屋外良久,直到屋里老太太與小姐們玩得盡興,她才轉身進屋,提醒老太太該休息了。

    她看得出翰林喝了酒,像是特意來接少夫人的,為了讓少夫人玩得盡興才忍著沒有去打攪。

    許清妙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等到錦棉提醒老太太該休息了,她才告別了老太太回自己院子。

    朦朧夜色下,許恪洗漱后仰躺在竹榻上散酒熱,一雙鳳眼緊閉著,似是睡熟了。

    “哥哥,可是睡著了?”

    許恪勾唇回道:“嗯,睡著了,夫人可玩得盡興了?”

    許清妙挑眉,糯糯道,“哥哥怎么知道我在祖母院里玩牌了?”

    “可是哥哥去找過我了?”

    許恪閉著眼,一把將她拉進懷里,手掌摩挲著她后背,沉沉低聲道:“嗯,想你了。”

    第33章 第33章

    院子里的風時歇時起,吹動屋檐下的銅鈴,撞擊出斷斷續續的悅耳鈴音。

    夜色尚淺,半掩著的雕花窗下,許清妙躺在軟榻上輕輕喘氣,十指緊緊抓住許恪的后頸,任由他借著酒意為所欲為。

    他說他想她,直白而熱烈,她卻忍不住笑話他,就這么一會想她什么呢?

    許恪沉沉的雙眸盯著她半響,翻身就用行動告訴她想了什么,親吻觸碰,直抵靈魂的擁抱,他用最有力的回應告訴她,他是如何想她的。

    屋外伺候的丫鬟早已偷偷躲遠,許清妙卻仍舊死死咬著唇瓣,生怕一個不留神泄了聲響。

    帶著薄繭的手指撫上紅透的唇瓣,重重揉開,許恪的聲音從身后貼近她的耳側,低低地哄道:“別咬自己,實在難忍就咬我。”

    夫妻間有些話實在是觸類旁通,她聽懂了他的意思,舌尖舔過他的指尖,輕哼一聲張嘴咬住。

    只聽他似是被咬疼了,悶哼堵在了嗓子里,雙臂更加用力地將她抱緊,似要揉碎在他懷里。

    春宵酒酣,飲風醉月。

    許清妙暗嘆,哥哥喝的酒恐是全發作在了她的身上,她只覺得整晚浮浮沉沉、身不由己。

    待到再有意識清醒過來,窗外天色已大亮,身旁也已空無一人。

    撐著乏力的身子坐起,抬眼看去,昨夜荒唐弄亂的軟榻、椅凳已全部擺正,胡亂脫下的衣物也不見了蹤影,整個屋里整理得干干凈凈。

    許清妙感到喉嚨發癢,輕咳一聲,門外就響起鵲枝的詢問聲。

    “少夫人,可是醒了?”

    許清妙低頭掩上被子,想蓋住身上痕跡,卻是徒勞,到處都是如紅梅般的印子,哪里遮得住。

    “進來吧。”

    鵲枝進屋后,習以為常地給她穿衣挽發,等一切收拾妥當才開口道:“少夫人,翰林交代今兒會晚點回家,讓您不用等他用晚膳。”

    許清妙頷首,換上舒服的荷葉繡鞋起身,邊走邊道:“嗯,先用早膳,我餓了。”

    鵲枝捂嘴輕笑,“午膳時辰都過了,這會備的是午膳,有您愛吃的芙蓉油酥雞和百合鮮肉羹,八寶飯也是添了蜜棗悶出來的。”

    許清妙扯了扯唇角,這下好了,睡到下午了,“大姐姐她們沒有找我吧?”

    鵲枝扶著她進了飯廳,伺候的婢女端上熱騰騰的飯菜,待她坐好,鵲枝才回話:“翰林讓憐星去知會了,大小姐她們晚膳前讓您去老太太院里找她們玩。”

    許清妙剛端起的碗差點沒端穩,她們怕是要笑話她。

    “她們可有說何事?沒正事我今兒可不想去。”

    打牌逛園子她都沒精力,吃完還想回去躺一躺,實在是感覺渾身還在發軟。

    鵲枝輕聲細語道:“是四小姐有話跟您說,說你不去那她來您院子里找你也成。”

    許清妙提著筷子還沒動手,不由為難道:“那還是我去吧,你派個人去回她,就說我睡完午覺就去找她。”

    四妹妹要說什么,她心里還是有些數的,況且她愿意與她說話了,總算是和解的開始。

    ·

    鐘送黃昏,艷陽西墜時,許清妙穿著一身清雋薄紗襦裙,挽著低垂斜發髻,搖著團扇翩翩然出了院門。

    鵲枝跟在身后嘰嘰喳喳,訴說著院子里今日發生的各種事情。

    “三少爺喝醉了,昨夜里一直拉著給他送醒酒湯的小丫頭不放手。”

    “二少爺今兒晨起又帶著云竹回了制衣坊,這回俞娘都沒跟著來呢。”

    “小姐,還有一件事,奴婢覺得該告訴您一聲。”

    許清妙遠遠望著院子墻角那株青梅,不甚在意地回道:“什么事呢?”

    鵲枝湊近她耳邊嘀咕道:“大夫人院子里的香云被三爺收了房,當通房丫頭去了。”

    許清妙微張著嘴驚訝地看著向鵲枝,“啊?李氏能同意?香云愿意給我爹當通房?”

    “聽三爺院里的丫鬟說,三爺直接問大夫人要的,三夫人礙著大夫人的面子沒發作呢。香云愿不愿意那就不重要了,三爺看上了,她也不敢說個不字吧。”

    許清妙皺眉,她知道自己爹不大靠譜,喜歡美人,但絕對不是那種不顧廉恥的好色之徒,這么些年來,除了續弦的李氏,也就是兩房貌美的良妾和外面一房柔弱外室。

    怎地突然看上香云了?

    香云在許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要真喜歡香云不會等到現在才收了房。

    許清妙越想越覺得奇怪,不解地問道:“那你可知道香云怎么湊到我爹跟前的?”

    鵲枝搖了搖頭,“那奴婢就不曉得了,香云一直在大夫人身邊伺候,昨日擺宴大夫人還派香云端醒酒湯給各位主子呢。”

    許清妙好好的心情被毀了,總覺得這事不對勁,可這種事情放在大家族里稀疏平常,并不值得她大驚小怪的。

    可對象是自己從小就敬重的父親,就覺得不那么可以無視了。

    “走吧,先去見了四妹妹,再去看看我爹去。”

    倆人不再游園子似的慢慢走了,加快了步子趕到老太太那。

    院子里比昨日安靜多了,她依著規矩進了屋子,給老太太請安,正趕上老太太在念佛經,便打發了她出去。

    錦棉從院子外進來,走到她跟前行禮:“少夫人,大小姐她們都在隔壁亭子里等您。”

    “好,那我去找她們。”

    等她找到亭子里時,遠遠只見到四妹妹許清霧站在那,目視著西邊的落日,余暉似火映在她臉上,顯出難得的平靜安詳。

    許清妙讓鵲枝停步,自己走了過去。

    “四妹,怎么一人站在這里,是在等我嗎?”

    許清霧轉身看向她,目光冷清但不再無視她。

    “嗯,我在等三姐過來,有話想對你說。”

    許清妙知道她是有話說,笑著用輕松地口吻回道:“那你說吧,我聽著呢。”

    “我不想跟你道歉,但我要謝謝你,三姐。”

    許清妙頷首,無所謂道:“沒事,我也沒生氣就是擔心你。”

    許清霧眼神復雜地看著她,“三姐,先聽我說。”

    “我心底羨慕你、怕跟你做比較,每次見到你都想躲起來,更不想跟你說話。我承認是有怨你們,但細細想來更多的是怨自己不爭氣,明明一開始就知道他是那樣的人,卻還心存幻想,以為自己會是與眾不同的那一個,可直到被撕破了幻想,也只會自怨自艾地怪家里人。”

    “我這樣子,是不是特別叫人瞧不上?”

    許清霧臉上白白瘦瘦,一雙眼睛紅紅的,看起來特別自責悔恨,讓人根本責怪不起來。

    許清妙伸出雙手抱了抱她,入手的身體消瘦見骨,令人心疼。

    “四妹,你忘了曾經的自己是什么樣嗎?”

    許清妙聲音輕緩,眼神堅定地看著她,“秀外慧中,傲雪迎霜,這是那年梅林賞雪時大哥給你的評價,你還記得嗎?”

    從前,她是一只糯糯的雪團子,許清霧就是清高自持的寒梅,家里人贊賞許清霧的人更多。

    只是一次婚嫁的失敗,令她忘記了曾經優秀的自己。

    許清霧猛地撲進她懷里,淚如雨下,一遍遍呢喃道:“三姐,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如此。”

    這一刻,許清霧顧不得那點最后的面子,撲在許清妙肩頭哭得難以自己。

    晚風吹過,吹走了憂傷。

    許清妙瞇著眼睛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四妹妹,咱們是姐妹對錯有那么重要嗎?跨過一次次困難,始終念著彼此才是要緊的,不哭了,等哥哥幫你和離了,一切都能重新開始的。”

    許清霧哭夠了,抬眼看她,喃喃道:“大哥也知道了?”

    “自然,上回他還讓胡慶堂轉告你回家一趟,想必那人是沒告訴你吧。”

    許清霧茫然搖頭,她不知道原來自己的那些不幸,家里兄弟姐妹都在關注著,可她卻只想將自己藏起來不見人。

    許清妙拉著她手,認真問道:“那你現在能肯定地告訴我,你愿意與胡慶堂和離嗎?”

    許清霧緩緩點頭,“愿意的,我再不要過那種枯坐整晚的日子了。”

    ·

    隔日,許三爺和許恪許璉三人去到胡家,商談和離之事,許清霧的貼身丫鬟跟著過去收拾嫁妝。

    許二爺拉不下面子,沒有出面,只讓許璉跟著去的。

    胡家主院,許三爺拿出許清霧簽好字的和離書,三言兩語直陳厲害,堅決要求和離。

    像被打了無數耳光,大理寺少卿胡匯中忍著滿腔怒火同意了和離之事,嫁妝田產鋪子一應讓許清霧帶了回去。

    和離書簽下,兩家再無姻親之誼。

    許家人走后,胡慶堂不服氣地辯解道:“她許三娘善妒容不得人,離了我看誰還要她。”

    胡匯中氣得一個巴掌扇了過去,咬牙悔恨道:“孽障,全被你娘慣壞了,許家下一代有許恪許璉,我們胡家有什么?有你這個吃喝嫖賭的紈绔?你還嫌棄許家女兒,人家嫌棄你才要跟你和離的,你醒醒吧!”

    胡家大夫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再多辯解之詞也無從出口。

    胡慶堂低著頭唯唯諾諾,不敢吭聲了。

    胡匯中厲聲道:“將他給我關進祠堂,一個月不反省清楚不得出來,一日一餐不得有葷腥,誰要是敢偷偷幫他,別怪我翻臉無情。”

    這話就是說給胡夫人聽的,眾人無敢不從。

    第34章 第34章

    許清霧和離后,許家后院漸漸熱鬧起來,姐妹倆今兒制冰飲子,明兒池邊玩水,許清妙的日子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十五歲那年。

    懵懂而快樂。

    墻角外的青梅開始慢慢變紅,酸酸甜甜的味道夾雜在夏日的暖風中,不知幾時,許家四娘子和離的消息傳到了各家夫人耳中。

    有心人的心思又活絡了起來。

    起初,有往來相熟的女客不經意間透露出對許清霧的喜歡,沒隔多久,就有人托了媒人上門探口風。

    許清霧并沒有短時間內再嫁人的打算,一時間愁得又躲回了屋中不愿出門。

    這些日子,找上門來求娶的男方,大部分都是些死了原配夫人的鰥夫,要么孩子成群年紀一大把,要么妾室通房一大堆,著實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

    這日,許清霧從前院回來,悶悶不樂地坐在廊下發呆,身旁小丫頭勸她:“小姐,您要不去找翰林幫忙?翰林和少夫人會有辦法幫你的。”

    許清霧搖頭,拒絕道:“這種事情怎么好讓哥哥出面。”

    話落,正好趕上許清妙帶著鵲枝從月門進來,聽了個清楚。

    “四妹妹,有何事不能找哥哥出面呢?”

    她今日穿了一件紅色襦裙,像一朵嬌艷欲滴的牡丹,白皙的手臂透過輕薄的紗變得若隱若現。

    許清霧一時看得出神,喃喃道:“三姐,你現在看著像一朵盛開的紅牡丹,這就是夫人們常說的夫妻琴瑟和鳴下的樣子嗎?”

    許清妙聽了她這呆愣愣又直白的話,耳根發熱,都是出嫁過的女子,她們說的自然是房里夫妻恩愛之事。

    “做什么拿我說事呢?不許打岔,先告訴我到底什么事呢?”

    許清霧支支吾吾不愿說明白,看得一旁的小丫頭干著急。

    許清妙知她本性矜持,有些話輕易說不出口,便轉頭看向許清霧身邊的丫頭,淺笑問道:“那你來幫你主子說吧,到底何事?”

    小丫頭瞄了眼低著頭不吭聲的許清霧,暗暗咬了咬唇將今日媒婆上門,二夫人將小姐叫去詳談之事說了個一清二楚。

    原來,今日禁軍統領蕭云牧的母親派了媒婆來提親,想給兒子求娶許清霧做正妻。

    這蕭牧云年近三十,無兒無女也無妾室通房,成日里在營房里廝混,本身根本不愿意娶親,聽說前些年定過兩門親事,結果沒到嫁娶之日,定親的女郎就因生病或意外身故了。

    京里漸漸傳出他命硬克妻的謠言,世家豪族的女郎不是沒有看上他的,但誰敢拿自己的命去跟他硬碰硬呢?結果便是沒有人家樂意將女兒許給他了,他也因此拖到這般年紀也沒成親。

    許清妙聽完,不由感嘆:“這人聽起來還行呀,除了年紀大了點,總得來說應該是個不貪女色之人,只是不知他的性情如何。”

    許清霧嘆氣,拉過許清妙的手,擔憂道:“我是二婚女,本不該太挑人,可他位高權重的多年來還孤身一人,我估摸著他會不會是身上有什么隱疾呢?”

    提起隱疾,許清妙頓時些許不自然,眼睛瞟了瞟四周,低聲道:“確實該擔心這事,蕭家能派人來說和,他自然是不介意你二嫁的身份,四妹妹不需憂心這個,反倒是蕭云牧這人,咱們得好好打聽下。”

    微頓了頓,她接著道:“等哥哥回來我問問他,讓他想辦法去會會那蕭云牧,你看如何?”

    許清霧頷首,輕聲說:“那自然是求之不得了,只是這事會不會讓大哥為難呢?”

    許清妙輕笑:“這有何難的呀,如今哥哥在御前供職,定然是見過蕭統領的,左右哥哥肯定有法子跟他套上近乎的。”

    許清妙拍著胸脯向許清霧保證,肯定能說動許恪,去幫打探蕭云牧的情況,只是當夜她左等右等也不見許恪回來。

    直到熄燈時分,他的侍從隨安才匆匆回府報信。

    “少夫人,翰林今兒被皇上留宿了,特派奴才回來給您報個信。”

    許清妙隔著屏風聽到隨安說話,氣息平穩,心中略定。

    只是不禁疑惑道:“宮中按規矩不留外臣,皇上為何要留宿翰林呢?”

    隨安如實道:“奴才也不清楚,今日翰林進宮前囑咐奴才,說如果他沒按時出來也不要驚慌,守在原地等通知就成。”

    往常,隨安作為貼身隨從,主子入宮當值時他會候在宮門外,最晚會在戍正時刻接到主子。

    今兒過了亥時也不見主子人影,他就急了。但因主子交代過,才一直忍耐著候在宮門前沒有回家稟報,等了好長時辰,果真有穿著青袍的內侍來給他報信,粉白的臉笑著說是皇帝留了翰林過夜。

    許清妙聽完不由皺眉,莫非哥哥早就知道今日可能無法歸家?

    ·

    一輪滿月如碩大的銀盤懸在夜空,四周漆黑,無云亦無星。

    銀輝灑向寂靜的太極殿,宮殿巍峨,殿前白玉廊下,近百數御前軍士值守護衛。

    御前軍是由禁軍中篩選出的精兵組成,每一個佩刀披甲威風凜凜。

    站在最靠近殿門前的正是禁軍統領蕭云牧,一張剛毅兇狠的臉在月色下顯得鬼氣森森。

    太極殿分前后殿,前殿燈火通明,寂靜無聲。身穿絳紫襕袍、頭戴展腳幞頭的兩個中年人正分立兩側于殿中,左邊氣質清華的正是當朝宰相韓烈,右邊則是副相嚴萬良,此時一臉陰郁喜怒難辨。

    倆人俱是沉默無語,靜靜聽著內殿傳來的聲響。

    內殿中宮幔垂地,一道呼吸不順的咳嗽聲從龍騰四海的金玉屏風后傳出,內侍總管捧著痰盂伺候一番,轉頭便瞧見翰林學士許恪立在屏風旁,不動聲色地等待著皇帝的問詢。

    許恪對眼下的形勢早有預料,皇帝病重,以皇長子宋胥為首的爭權派勢力必然蠢蠢欲動。況且皇長子在民間素有威望,在朝堂上又有左相嚴萬良的傾囊相助,皇帝如果不能順利立下傳位詔書,朝局必然動亂。

    如今這般情勢下,皇帝卻連夜留了他在內殿,應當是隨時可能命他起草遺詔了。

    大雍朝的內詔皆由皇帝陳述翰林學士擬詔起草,即便是內閣相府也不得僭越過問。

    許恪能理解皇帝的意圖,許家始終中立,不偏不倚,只要不是倒向皇長子,那奉帝命擁護小太子即位便是他們許家最好的出路。

    “許翰林,陛下讓您上前聽旨。”

    許恪不動聲色地上前,躬身立在皇帝榻前:“臣許恪拜見陛下。”

    皇帝抬了抬手,勉強說道:“起身吧,走近點,朕有話與你說。”

    許恪不卑不亢往前兩步立在皇帝身前:“請陛下吩咐。”

    皇帝沉吟半響,緩緩道:“朕戎馬半生,文治武功不虧于天地,無愧于祖宗社稷,如今久病不愈恐是大限將至。太子年幼資質愚鈍,勢必擔不起這副沉重的擔子,但勝在仁義守禮,若輔以能臣相佐也能實現治下長治久安。一旦改立皇長子,只怕往后民不聊生,胥兒他雖有才卻好大喜功將來必然窮兵黷武再戰邊境,實非守成之君。”

    皇帝睿智而渾濁的眼神望向許恪,“許卿可懂朕的意思?”

    許恪一臉惶恐,言之諄諄:“臣唯陛下之命是從,深受皇恩,臣愿為陛下肝膽涂地、鞠躬盡瘁。”

    許恪知道皇帝是在等他表態,這一步不能出錯,皇帝說出了這番話,就容不得他再躲藏,如果這一刻他得不到皇帝的信任,那他必將活不到出宮了。

    “如此,朕也算寬心些,太子心思純善,忠奸難辨,你身為帝師要盡責教導,政事上更要全心輔佐,不得有不軌之心。”

    許恪安靜聽著,知道皇帝崩后,他必然要以太師之位輔佐新君。

    “臣定當不辱使命,忠君報國。”

    皇帝頷首,揚聲道:“讓韓烈和嚴萬良進來。”

    內侍總管方檢躬身領命,小碎步快速出了內殿去通傳。

    內殿只剩下許恪與皇帝倆人。

    皇帝突然嚴肅道:“許恪,黨爭禍國,該助太子肅清朝野時不可手軟,可知曉?”

    許恪抬眼看向病得臉色發黑的帝王,低身跪下:“臣定當牢記。”

    殿外傳來腳步聲,皇帝抬了抬手:“起來吧,準備擬旨。”

    大雍朝律例規定,皇帝遺詔須由臣子、親王共同見證下完成,如有必要皇帝會親自書寫。

    內殿側門也緩緩打開,八歲的小太子從門內走出來,眼底有慌亂,臉上表情總的還算鎮定。

    “父皇,您好些了嗎?”

    小太子沒有理會從殿門踏入的內閣兩相,只趴在皇帝身前擔憂地問候。

    許恪看在眼里,沒有阻攔。

    韓烈、嚴萬良彎腰請安,皇帝只抬了抬手,示意他們起身。

    “奕兒先站好,不得出聲。”

    皇帝讓太子站在一旁,再次說道:“許恪準備草擬詔書。”

    嚴萬良猛地抬頭,環顧左右卻不得不忍住出聲,門外有禁軍把守,殿內全是皇帝心腹,他說什么都不會有人聽,更可能惹怒皇帝丟了性命。

    直到皇帝斷斷續續將整個傳位詔書說完,嚴萬良也沒發出一點聲響。

    “陛下請過目。”

    許恪將擬好的詔書呈上,皇帝顫抖著手拿起,仔細檢閱。

    “可以,就用這份,拿玉璽過來。”

    至此傳位詔書塵埃落定,很快抄寫傳發下去,不出意外晨曦升起時,所有人都會知道名正言順的大統繼承人是小太子。

    許恪也終于在宮門開啟的第一時間回了府,裹著滿身沉重與冷冽進了屋。

    拔步床內,許清妙正抱著他的繡枕睡得酣甜。

    他緩緩俯身,親在了她的額角。

    第35章 第35章

    晨光微弱,許家前院大書房里點了四盞油燈,照亮昏暗中的許家郎君。

    許老爺子坐在主位書桌前,右側的兩把半圓椅子上坐著許堅、許晃兄弟。

    許恪站立在書桌前,面容平靜,聲音沉穩:“陛下大限已至,昨兒夜里已下了遺詔,但大皇子始終沒有露面,府邸一片平靜。”

    老爺子端著茶碗的手一頓,聲音遲疑道:“*大皇子爭奪太子之位多年,如今陛下病重傳下遺詔,他怎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恐怕并不是表面上這般平靜。”

    許恪頷首道:“嗯,剛剛傳來消息,今兒平旦時分京畿武庫遭到了猛烈攻擊。”

    大雍朝安定了近二十年,武庫雖有重兵把守,但積年累月的安定,內部無可避免地松懈,自然讓人有可乘之機,大皇子能不聲不響地一舉攻擊武庫,其野心和眼光都屬上乘。

    這樣的人為將為帥都是國之棟梁,可偏偏生在了皇家,有本錢有勢力去逐鹿至高無上的皇位。

    “看來大皇子要反啊!”許堅低聲嘆道。

    自有史記載以來,起兵謀反首要第一步便是占領京畿武器庫,占住了武器謀反就成功了一半。

    許恪看了眼父親,應道:“是的,武庫雖沒被全占,但丟失超半數的武器,損失慘重,消息如今是否傳到陛下那里還未知,韓相雖守住了內閣,但內庭總管方檢是大皇子的人,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截斷圣令。”

    “那恪兒不該此時回家。”

    許恪解釋道:“情況雖然兇險,但我必須回來一趟,既是與家里通氣,也是為了安定百官。昨日夜里陛下已經讓我表態,日后必將全心全意教導太子輔佐新君。”

    老爺子頷首表態:“理應如此,我們家既然做了純臣,那自然得遵圣令輔佐名正言順的天子。”

    幾人皆以為然。

    許恪轉身看向許晃,恭敬作揖道:“二叔,有一事還得請您出面。”

    許晃連忙站起身,直言道:“大郎無須多禮,有什么是二叔能做的你盡管說,二叔定然竭盡所能。”

    “那侄兒就長話短說了,還請二叔派人去回復蕭家大夫人,同意四妹與蕭統領的婚事。”

    許晃茫然不解道:“這是為何?”

    許恪深知二叔的脾性,多年在外為官,為人剛正不阿,重禮守信,這也是為何當年清妙退了胡家親事,二叔還是提議讓四妹去替嫁的原因。

    太平之時不同于亂世,大皇子想謀反最重要的是控制京師武庫,從源頭上斷了禁軍的武器,第二便是截斷政令,進而阻斷政令中樞下達各部,最后必然是控制軍隊,而京城能調動的軍隊除了城外守軍便是城內的禁軍。

    城外守軍沒有天子令是進不來京城的,只有禁軍可以直達宮廷,大皇子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控住禁軍。

    那么蕭云牧這位禁軍統領就至關重要。

    許恪深思熟慮,慎重開口:“二叔,于私昨日四妹拖了清妙來問我蕭云牧的為人,想必四妹是有意這門婚事的,而以我對蕭云牧的了解,此人可為四妹良配,有主見又有能力護得了四妹周全。”

    “于公,如今正是拉攏禁軍的關鍵時候,許家與蕭家結親百利無一害。”

    他不由想起今早從院子出來時,許清妙請他幫忙打探蕭云牧時所說的話:“女子嫁人,求的不是門第多高官有多大,只求夫君能潔身自好善待正妻。那蕭云牧多年來孤身一人,無兒無女無妻無妾,四妹妹心里是愿意的,但也實在擔心他的品性德行,還望哥哥幫四妹妹打探一番,如果真是良人,四妹妹是愿意嫁與他的。”

    許恪不由失笑,他對蕭云牧還真是有所了解,只因太子最懼怕的便是這位禁軍統領。關于蕭云牧的事情太子周圍的人都打探的一清二楚。當然,本意是為了將蕭云牧作為普通人的生活軌跡展示出來,以證明他并不嚇人來安撫太子,結果收效甚微小太子還是見了他就躲。

    如若四妹嫁給了蕭云牧,那確實是利于許家也利于太子的好事,只是女子嫁人之事也馬虎不得。

    所以,在來書房之前,他還去了一趟四妹的院子,親自向她講了蕭云牧的情況,并問清楚了她的意思。

    許清霧欣然同意了這門親事,許恪才有了這番兩全其美的謀劃。

    這廂,許晃一聽緣由,二話不說就應下了:“我立馬派人去回話,定然定下這門親事。”

    待到話都說完,也不過辰時三刻,但也來不及再用早膳了,他還得盡快進宮守在太子跟前。

    許恪辭別祖父眾人,帶著隨安從院子里跨了出來,剛抬頭便瞧見守在路邊的許清妙。

    青綠色的夏衫穿她在身上,像夏日里一抹清新綠意,令人心曠神怡。

    圓圓的眼睛欣喜地看著他,提了提手里的食盒,歡快道:“哥哥,我給你帶了早膳。”

    許恪看了眼天色,笑著走近:“怎么守在這里不進院子呢?”

    許清妙將食盒給了隨安,拉著他繼續走:“哥哥,我知道你在忙大事,不進去打攪你。”

    許恪伸手摸了摸她的鬢角,如果不是身邊跟著人,他都想停下來抱一抱她。

    太會心疼人了。

    “這幾天待在家里不要出門,等事情都平息了,我就回來了。”

    許清妙乖乖點頭:“嗯,知道的,我陪四妹妹看書。”

    倆人停在影壁處,沒法再多作停留,許恪拉過她的手緊握住,瞬息間便松開轉身上馬。

    紅袍官服被風吹的咧咧作響,他目光如炬轉頭凝視她數秒,一切盡在不言中。

    揮鞭打馬奔馳而去。

    目送著哥哥走遠,她只愿他此去一切順利。

    街上熱鬧如常,誰也不知道暗處的政變洶涌澎湃。

    許清妙帶著鵲枝若有所失地往回走,剛轉身,身后便傳來熟悉的呼喊聲:“妙妙,等等爹。”

    許清妙不由回頭看去,只見風度翩翩的許三爺正滿臉笑容地向她走來。

    “爹,您怎么一大早從外面回來啊?”

    許清妙也露了笑,親熱地迎上去,故作無知地問他。

    沒想到許馳坦蕩地解釋道:“自然是從你沈姨娘那回來了。”

    在許馳心里,沈氏雖沒有名分比不得官家女子,但她性子溫柔體貼,給了他充足的敬畏仰慕,他自然更喜歡與她待在一處。

    許清妙聽罷不由皺眉,她原以為爹爹是喜新厭舊才收了香云,沒想到他還挺戀舊的,多年來對沈姨娘喜愛有加。

    那他前些日子為何要收了香云?

    王氏從前教她們,男子好色喜新厭舊是天性,唯有利害得失才會令他們有所收斂。

    許清妙不知道王氏是怎樣得出這樣結論的,但不妨她拿這話來與她爹比較。

    “爹爹,女兒問你一事,您別怪女兒多嘴成嗎?”

    她實在想不明白,便打算直白的問他。

    許馳笑瞇瞇地看著她,“妙妙隨便問,爹知無不言。”

    夏日的清晨,陽光不曬,風卻很大,吹得樹枝亂晃,父女倆帶著婢女仆從走在院子里,從遠處看去有說有笑。

    只是當清妙立定,疑惑地問出:“爹爹為何要收香云作通房呢?”

    作為女兒,她是不能過問父親的房中事,作為侄媳婦那更是得與養父保持距離。

    但清妙還是問了,實在覺得有些蹊蹺,不符合父親在她心中的形象了。

    幾分尷尬和不自然掛在許馳的臉上,他年近四十保養得當,這副模樣活像是回到了十幾年前剛入官場時被人捉弄過的樣子。

    幾息過后,許馳便恢復了常態,心道自己做了就不怕女兒來問。

    他再次坦坦蕩蕩地說道:“爹瞧著她酒宴后一雙眼睛老盯著大郎,她那點心思誰看不到,不就是想給大郎暖床嗎?我怕她真搭上了大郎給你添堵便提醒了她,沒想到她順著棍子就往上爬,扭扭捏捏地扶著我回了房。”

    說到這里,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清了清嗓子道:“那我看她識趣,長得又美艷,便沒為難她。只是她上來就想當良妾,那是萬萬不行的,我知道她是賤籍入的府,自然是當通房最合適。”

    許清妙瞪圓了眼睛,沒想到這事還跟她有關系,賤籍女子本就活得艱辛,香云長得美艷有王氏看著才沒被人糟蹋了,卻沒想到她自己甘愿給許馳當通房丫頭。

    許馳安慰道:“妙妙別怪爹多事,這丫頭長這樣要是嫁到了外頭怕是不得安生,她自己也是看透了這點才會狠下心跟了我,哎,這說得好似我很不堪似的。”

    許馳做作地捶了捶胸口:“妙妙別在意這事,左右跟你沒關系。”

    許清妙沒法當作沒關系,雖然她不愿意香云來搶哥哥,但聽了父親的話還是覺得難受。

    賤籍女子人人可欺,就因為長得太艷被人覬覦,身如浮萍命似蜉蝣,連給父親當通房都成了她最后的選擇。

    她不得不想到自己的身世,她的親生父親母親又會是誰呢?

    第36章 第36章

    大暑這日,天氣格外的悶熱,似是一場夏日的暴風雨正在醞釀。

    許清妙穿著輕薄的紗衣煩悶地倚在廊下,望著庭院里那株粉紫色的薔薇,只見花朵兒也厭厭地垂著,無精打采。

    鵲枝拿了蒲扇為她扇風解暑,寬慰她:“少夫人,廚房里燉了百合綠豆羹,您可要用些?這清涼之物最是解暑。”

    許清妙搖了搖頭:“不想吃,沒胃口。”

    自許恪三日前進宮,她的心里總覺著不踏實,至今一點消息也沒傳回來。京城里卻突然流傳皇長子乃是先皇后嫡子的傳聞,一夜之間關于廢幼立長的言論便甚囂塵上。

    而宮中始終沒有傳出任何的消息,皇帝病重已經罷朝數日,文武百官雖照常去衙門點卯,卻難免人心浮動。

    這三日,許府大門緊閉既沒有上門來往的客人,連蕭家來下定也沒有辦得太張揚。

    “鵲枝,待會你去四小姐屋里一趟,問問她可有需要我幫忙的?”

    許清霧自從應下與蕭家親事后,便躲在屋里忙著繡嫁衣。

    這么悶熱的天,也虧得她有這份毅力待在屋里,許清妙話落又改了口:“算了,還是我自己去一趟,正好透透氣。”

    主仆倆人收拾妥當,沿著游廊往二房院子而去。

    許清霧回家后,住回了她未出嫁時住的屋子,二房院里的西廂房。

    許清妙踏進許清霧屋里時,不出所料地見著她正帶著丫頭低頭做繡品,紅色的繡帕緊緊繃在箍子上,素白的手指捏著細細的繡針勾線刺針,熟練輕巧,一朵并蹄蓮已經初見形狀。

    “四妹,你不悶嗎?”

    許清妙白皙紅潤的臉上浮起薄汗,挑了一處窗邊的靠椅坐下。

    “今兒是有些熱,但我這手里忙著事情,便覺不出悶了。三姐怕是想大哥了吧,大哥走了好幾日了,你肯定一人待在屋里沒意思。”

    這種等一個人回來的滋味不好受,許清霧最清楚。

    許清妙瞥了眼調侃她的四妹妹,嘆氣道:“我是擔心哥哥的安危,這宮中的形勢危若累卵,你說萬一連累了哥哥可如何是好?”

    她從前哪里知道這種牽掛一個人的滋味呢?

    吃飯睡覺時想著他會不會餓著累著,久沒消息想著他是否順利,而外面稍有動靜她又噤若寒蟬胡思亂想。

    許清霧停下手里的繡針,也露出擔憂的神色,“那三姐可要想法子派人去打探下?”

    許清妙搖了搖頭,拒絕道:“不成,哥哥奉詔隨侍圣駕,我們去派人打探不妥,還是等著他忙完派人回來傳話吧。”

    “那三姐也放寬心,我們家雖不是權宦世家,但祖父桃李遍天下,誰當了皇帝也不會輕易動我們的。”

    許清妙也不想繼續唉聲嘆氣,順著許清霧的話自我安慰道:“嗯,哥哥肯定會平安回來的。”

    倆姐妹話題也說開了,一時又轉到了那位沒見過的蕭統領身上了。

    “四妹,這回的親事,你可真心滿意了?”許清妙不覺問道。

    許清霧靦腆地頷首,“自然是知足的,蕭家公子未娶過,我卻是嫁過人的,他都不嫌棄我,我當然不會再挑揀他。而且聽說大哥說,他那人三米之外都沒有女子敢靠近,我想象不出那畫面,又擔心會不會長得太寒磣。”

    “后來大哥又說,你見了就知道了,男人長那樣是少有的俊了,但又不能用俊來形容他。”

    說到這些,許清霧眼底含著淺笑:“等我見到他才能知道他長什么樣呀,還挺期待的。”

    許清妙聽著四妹說起這些,恍然想起,她當初嫁給長兄時是什么樣的心情呢?

    她現在想想當初的自己是多么的有勇氣,嫁給即便沒有任何血緣的堂兄,那也是踏破藩籬違背禮法的逆天之舉。

    除了學識才情、容貌風姿,她還了解自己這位長兄劍膽琴心、琨玉秋霜的品性,他一直是她擇夫的標桿。

    能有機會嫁給他,她只需克服內心對世俗的畏懼,但絕不會拒絕這個誘惑。

    或者說,在知道長兄沒有血緣后,嫁給長兄或許就不是一次意外,而是一種必然。

    喜歡一個人是從細節出發,而愛一個人是從身體開始,就像她一無所知地醒來后,對哥哥的靠近是欣喜和渴望。

    而這一次的分開,對他們來說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分別,即便只有短短幾日。

    可她確實想他了。

    想通這些,煩悶的夏日午后變得清靜自然。

    許清妙坐到許清霧身旁,接過她的繡線幫著理順,身后鵲枝詫異她心情突然就好轉。

    笑著打趣:“少夫人可要嘗嘗綠豆羹?奴婢回去拿?”

    許清霧嗔道:“我這里難道一碗綠豆羹都沒?喜云,你去給少夫人端來。”

    許清妙含笑不語,任她們逗弄。

    不想喜云剛走到院里,便迎來了披金帶甲的許璉。

    “三公子萬福。”

    屋里的人皆聽見了喜云的聲音,許清妙不由看向許清霧,眼底透出疑惑,這個時間三哥怎么會出現在后院。

    轉瞬,許璉的身影出現在了珠簾外,爽朗的聲音傳來:“三妹,四妹,快出來。”

    許清妙將手里東西放下,拉著許清霧往外走,丫頭剛卷起珠簾,便瞧清楚了他那一身魁梧的盔甲。

    全副武裝的戰備姿態,不該出現在家里呀。

    許清妙還未開口,許清霧已經連忙問道:“三哥,你怎么這副模樣出現在家里呀?可是出什么事了?”

    許璉露輕松寬慰道:“妹妹們莫擔心,我是奉命而來。”

    許清妙疑惑接話:“奉何人之命呢?”

    “自然是奉禁軍統領蕭大人之命了,蕭統領命我帶了三千禁軍守住許府護衛家里安全。”

    許清妙側頭看向許清霧,兩人皆是驚訝。

    許清妙不知道清霧是何感想,她一聽便覺出了事端來。

    顫聲問道:“可是宮里出事了?”

    許璉頷首:“圣上昨兒夜里駕崩了,大皇子試圖秘不發喪,被長兄識破了,此時宮里正亂著呢,蕭統領特命我回來保護家眷,等國喪的鐘聲敲響就能昭告天下。”

    許清妙握著許清霧的手抓緊,“這么大的事情,大皇子怎么敢瞞住的?”

    許璉搖頭,嘆氣道:“這我就不清楚了,聽說皇上身邊的內侍總管是大皇子的人。”

    “你們也別怕,我剛才已經去見過祖父了,今兒各部都照常當值,還沒有驚動眾人,等會還得派人去衙門接父親他們。”

    許清霧連忙催道:“那你快去呀,不用跟我們解釋這些呀。”

    許璉故作嘆氣道:“哎,我都說了我是奉命而來,自然是有事找你們了。”

    “喏,給你的。”他從胸口掏出一只素色的錦囊塞進許清霧手中。

    “蕭統領讓我順便帶給你的,他說下定那日他沒能親至,這定親信物卻還是得給的,你收好了,然后拿樣你的給他。”

    許清妙暗道,這蕭云牧也太過著急了吧,正忙著宮中政變大事還有空兒女情長呢。

    許清霧拿著那繡袋正愣神,許璉又解釋道:“蕭統領說了,國喪一年內你們都沒法完婚,必須得給你顆定心丸,當然你也要給他,才是禮尚往來。”

    許清妙默默看著:“”

    “四妹妹,你別發呆啊,趕緊把你的貼身之物包好給我呀。”

    許清霧瞬時羞紅了臉,結巴道:“那你等我一下,我去里間取下。”

    許清霧進了里間臥房,許璉把視線投向許清妙。

    許清妙心有所感:“還有話對我說的?”

    許璉頷首:“大哥讓我轉告你,按時吃藥好好睡覺,等他回來給你驚喜。”

    許清妙心底甜滋滋,面上還得裝作平靜:“嗯,我知道了。”

    “喪鐘還沒敲呢,三妹妹想笑就笑吧,忍得都快成朵喇叭花了。”

    許清妙鼓了鼓臉,轉移話題:“蕭統領早前見過四妹?”

    許璉茫然道:“那我不清楚,蕭統領今年都三十了,四妹才十八,倆人應該沒機會見吧。”

    許清妙暗道,這三哥哥是真的一問三不知啊。

    正好,許清霧從里間拿著一個粉色的小荷包出來,慣常清冷的臉上泛著粉紅,一雙鳳眼卻明亮,“還請哥哥幫我遞給他,就說我不著急。”

    許璉也不問其他,接過荷包應下話,“放心,哥哥明兒回營里就給他。”

    “那你們自己玩,我先走了。娘她們問起來就如實講就成,但別往外傳。”

    許璉交代完就轉身大步往外走了。

    許清妙和許清霧相視一笑,轉身回了屋里繼續繡花。

    “四妹,你與蕭統領是不是見過呀?他對你挺上心的。”

    許清妙總覺得四妹妹這婚事來得太湊巧了,哥哥那日也說巧了。

    許清霧茫然道:“我與你同歲,你成親后沒兩個月我也出嫁了,應該是沒有見過他吧。后來,跟著胡家大夫人去各府走動時也沒去過蕭家。”

    許清妙一時懷疑是自己多想了,便打趣道:“那可能是姐姐我多心了,估計他就是大齡未婚急著成親了,怕你等不及嫁給別人了。”

    許清霧嗔道:“三姐,我都定給他家了還能跑不成?不說我與他有多少情意,就這大雍朝所有的夫妻也沒幾對是婚前情投意合的,當然你跟大哥肯定除外。”

    “這話怎么說?”許清妙故作不經意地問道。

    許清霧捂嘴笑道:“哥哥怕是早就鐘情于你了。”

    第37章 第37章

    許清妙揚眉,自信滿滿地否認:“那不可能,依哥哥的性子,在不知道我身世前不可能對我有其他想法。”

    她與哥哥應該是在成親后,才從兄妹之情變成真正意義上的男女之愛。

    肯定是這樣,準沒錯!

    許清霧也不與她辯解,只輕笑著:“三姐還是自個回味回味大哥那首催妝詩吧,全京城都知道大哥的心意呢。”

    又是催妝詩。

    許清妙心底不得不升起巨大的好奇。

    回京這些日子一直忙著各種事,倒將找這首催妝詩的事給忘得一干二凈。

    這會想起來心底像被貓抓了一樣,癢癢的,恨不得立馬逼問四妹妹這詩到底寫了什么。

    可理智告訴她,不能表現得太奇怪了,等回去院里就將那詩給找出來。

    許清妙半響沉默不語,倒顯得她真在回味似的。

    許清霧撇眼笑她,許清妙看到了,也只能裝作沒看到,誰讓她現在對三年前的事不清不楚呢!

    “四妹妹不用羨慕我,喏!剛剛蕭統領給你的定親信物可看了?”

    許清妙圓圓的眼睛微瞪,鼓起的臉頰表明她的氣悶,大家都知道哥哥為她寫的詩,卻只有她不知道,好氣哦!

    許清霧捂嘴低笑,捏了捏許清妙的小臉:“三姐,你這幅模樣就該給我當妹妹,偏生你還爭氣早生了那么一個月,真是老天爺不公平。”

    許清妙抓著她的手不放,氣哼道:“四妹,早生一個月也是本事就得當姐姐,你別想借機轉移話題,快說說給你什么定親信物了?”

    身旁伺候刺繡的丫頭都看過來,撲閃的眼睛里閃著好奇的光。誰都想知道那被京中貴女挑剔懼怕的蕭云牧會送什么東西給未婚妻。

    許清霧見屋里親近之人都好奇,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開口:“就一塊常見的玉,看起來是常放身旁的,白玉溫潤很有光澤。”

    她沒說的是,那玉一看就是成對的龍鳳和鳴玉,給她的是雕刻著鳳凰的鳳玉,而龍玉想必就在蕭云牧身上。

    “沒想到禁軍統領倒很文雅,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四妹妹給他的莫不是你那只壽桃墜子?”

    許清妙拉著許清霧的手,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她。

    家里老太太信佛,在她們還小的時候就每人送了一件開過光的金器,用來辟邪保佑她們能長大成人。

    許清妙的是只小木魚,用紅線串著掛在手腕上,而許清霧的則是個壽桃墜子,小小的只有拇指大小,幼時常常掛在脖子上。

    果然,許清霧矜持地頷首,“投桃報李,他真心待我,我自然全心對他,總不能辜負了。”

    許清妙深以為然,夫妻之間還是你來我往的比較好。

    不知何時,外面天黑得更厲害,豆大的雨滴砸在干燥的地面上,漸起塵埃。

    喜云打著傘拎著冰鎮的綠豆湯遲遲而來,嘴里告罪道:“奴婢來晚了,讓少夫人和四小姐久等了。今兒前院太忙,大總管去幫忙了,奴婢等了好一會才拿到冰。”

    夏日用的冰,那都是冬日里藏在冰室的,自然珍貴,一貫都是府邸大總管管著冰室鑰匙。

    每個院子里用冰也都是有定數,用完了才能去取。

    許清霧自然知道這些規矩,并不怪罪喜云,只道:“無妨,端上來吧。”

    丫頭們將桌上擺開的繡品收進簍子里,墊上素色的餐布才用白瓷碗盛了兩碗綠豆羹端在她們面前。

    許清妙用手碰了碰,那羹應該還是溫的,雖說用冰鎮了,但左不過天氣炎熱。

    “三姐,聽說你在服藥?”

    許清妙頷首。

    “那你只能用一碗,這綠豆羹解暑,但性寒仔細耽誤藥性。”

    許清妙細想也有道理,默默頷首。

    倆人吃完,許清妙沒了繼續幫忙繡花的心思,心底還是擔心宮中情況。

    可看著眼前靜靜繡花的四妹,許清妙也不好過度憂慮,怕壞了四妹的心情,總歸憂思情緒還是不要太過表露。

    她便另起了話題:“四妹,我問你個事吧,你方便回就回,覺得不好開口就不回,成嗎?”

    許清霧不解看著她:“成吧,你問。”

    許清妙湊近她,低聲問道:“四妹,你會想生孩子嗎?”

    她本想告訴她自己吃藥是為了治宮寒,可又覺得家里人估計還不知道她宮寒難以受孕這事,還是不要說出來為好。

    許清霧一愣,沉默半響,釋然道:“說心里話,我是想的,有個自己的孩子日子總不至于太難過,你別看我平日里冷冷清清只會讀書寫字,其實我最想的還是夫妻和睦兒女雙全。”

    許清妙倒還沒想過這些,畢竟現在的她還是個剛及笄的少女心態,而比她小了一個月的四妹倒是已經真正十八歲,過了三年的婚后生活。

    “三姐,你這三年都沒懷孕是因為不想生嗎?”

    許清妙搖頭,又解釋說:“我也沒不想生,就是覺得太快了。”

    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她和哥哥滿打滿算才在一起一個月呢。

    許清霧不解地推了推她的手,氣笑道:“姐姐,你們都成婚三年了,還快呀?別人像你們這般恩愛的都三年抱倆了。”

    許清妙埋著頭不反駁,誰能信他們現在才剛剛開始呢。

    倆人說了說心事,猛然間被一陣厚重而沉悶的鐘聲打斷。

    “鳴鐘了,哥哥他們成功了!”

    許清妙雙手捂著嘴,激動地站了起來,幸好還記得這是皇帝駕崩的喪鐘,忙將喜色收斂住了。

    ·

    黑云壓城,悶熱的午后一場暴雨如期而至。

    金頂紅墻的宮殿內像墳場一般安靜,以至于隔了數座宮墻仍舊能聽到紫清門傳來的廝殺聲,金戈嘶鳴在兩刻鐘后漸漸減弱直至消失。

    “鐺!鐺!鐺”

    皇帝駕崩的鐘聲響徹宮殿上空,一直瑟瑟發抖不敢發聲的宮人終于放聲痛哭。

    驚恐遠遠大于哀傷。

    皇帝的龍榻前,太子已經脫下孝衣,換上了新帝的冕服,小小的身體還在抽泣發抖。

    許恪斂眉跪下,身后的一眾侍從也跟著跪下。

    “殿下,該前往正乾殿處理叛亂了,國事為重,眼下陛下的喪事也得您親自主持。”說完,他又補充道:“您別怕,韓相和臣都會協助您。”

    該有的恭敬得給足了,既是給小太子信心也是給宮人定調,小皇帝雖小,卻是正兒八經名正言順的帝王,誰也不得輕視怠慢。

    小太子紅著眼睛看向他,稚嫩的臉龐上滿是信任:“許翰林,我要怎么做?”

    許恪彎腰,恭敬而詳細地將接下來的事情給他講一遍。

    “您別擔心,大皇子已經伏誅,其他人成不了事也都已經投降了,該殺的該放的韓相都已經為您列好了,您只需看過后應下就成。”

    小太子頷首,小聲問道:“可是由四大輔政大臣一起商議?”

    皇帝遺詔的后半段,詳細的安排了四位大臣輔佐新帝,分別是內閣右相韓烈,三朝元老左英,宗親陳榮郡王,還有便是年紀最輕的許恪。

    真要算起來只能算三位,左英威望最高年齡最大為人穩重忠心,陳榮郡王雖是宗親功勞也大,卻是武夫,有韓烈鎮得住他。加上許恪不過是給小皇帝上了一層保險,因為韓烈為人城府極深,日后權力膨脹會如何誰也難測。

    韓烈和許恪雖為師徒,但許恪年輕資歷淺并不足以撼動朝政。但假以時日,皇帝成年親政,許恪便是最好的助力。

    許恪略頓回道:“是的。”

    小太子抬手拉了拉許恪的衣袖,糯糯道:“那翰林你帶我走吧。”

    許恪暗暗皺眉,但此時也無法多說其他,只能行禮起身帶路。

    還好,隨著他的起身,小太子松開了拉著他袖子的手。

    殿外,暴雨未歇,迎著暴雨踏水而來的是披金帶甲的禁軍統領蕭云牧,長刀入鞘,身后跟著一隊鐵甲玄衣的禁軍護衛,帶著腥氣與寒意躬身對小太子行禮:“殿下,叛逆全部掃清,請移駕。”

    小太子微不可察地抖了抖,抬眼看向許恪。

    許恪對著蕭云牧使了個眼色,暗道這人也忒不知輕重了,故意嚇小太子呢,難怪小太子最怕的就是他。

    但這人又奇怪的很,許恪幾乎沒有費什么力氣就拉攏了禁軍,他本以為是已逝皇帝的余威震懾,可現在看來這人大概也沒想過害小太子,就純粹是故意逗他。

    “蕭統領,殿下正要過去,你先去前面等候。”

    可別再來太子跟前晃了,小孩哭紅的臉都嚇白了。

    一切有條不紊,許恪領著小太子在城墻上露了面,接著又領著他進了正殿,韓烈和眾大臣皆在。

    踏入殿門那一刻,許恪退后了三步,從此小太子成了小皇帝,君臣有別,他做再多也是遵皇命而已。

    小太子一路慢慢吞吞地走過,臣公皆是一臉恭敬,連嚴萬良這個大皇子黨也赫然在列。

    外面大皇子謀反,這個老狐貍自陛下遺詔后便躲了起來。

    許恪掃過他的身影,不作停留,跟著小太子走到他如今的位置才停下。

    后面有御前總管臨福小心地扶著小太子登上了臺階,往那龍椅走去。

    許恪瞧見臨福滿腦袋瓜子的細汗,知道他是被嚇得,今早那叫方檢的內侍太監被禁軍打死在了宮前。

    皇帝御前兩大總管,一個伺候前朝,一個伺候內庭。

    如今新帝即位,正是需要用人的時候,有老人熟人在前朝伺候自然好,但這人能不能用卻是要有考較的。

    許恪將目光投向了自己老師,正處于大雍朝權力巔峰的右相韓烈。

    第38章 第38章

    京城大街小巷一夜之間掛上了國喪白幡,寺院道院每日鳴鐘誦經,一聲一聲的鐘聲從遠處傳來,提醒著世人即將改朝換代。

    新皇即位詔書分抄多份,以極快的速度分發到了各省行道,進京吊唁的王公大臣將不日而至。

    朝堂上,卻正上演了新帝即位的第一件紛爭,宗親陳榮郡王堅持嚴懲謀反將士,將軍以上斬立決,兵士流放。

    “臣以為,以儆效尤方能震懾魍魎宵小,陛下年幼剛剛即位,正是立威之時,這時候殺人立威效果立竿見影。”陳榮郡王年過半百,一臉胡渣目露兇光,但態度還算恭敬,微微弓著身向小皇帝力薦。

    許恪側目瞥了眼韓烈,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老師微微蹙著眉,不動*如山的候著,沒有急著反駁。

    據許恪所知道的,哪些人該殺哪些該放,韓烈已經列出了名單,只等著交給小皇帝讓宣讀使念了。

    不待韓烈出聲,自有刑部尚書已經請復道:“叛臣陳胥已經伏誅,與之合謀的也已自裁于宮門下,剩下的皆是些聽令行事的兵將,臣以為陛下剛剛即位,應當以仁義收服將士。”

    “寬林,你這小子打的什么算盤?仁義能當飯吃?讓人怕才能立威。”陳榮毫不留情面地反駁。

    被當庭叫小子的刑部尚書寬林,臉上漆黑,冷笑道:“郡王所言偏頗,臣只是直抒己見,如何決定還是得陛下圣斷。”

    倆人爭執間,小皇帝的目光投向了許恪。

    許恪暗道不好,朝堂上小皇帝對他太依賴,會給他招來禍事的,但他也無法忽視小皇帝眼中的希冀神色。

    不得已,他還是跨步出列,躬身道:“臣以為,治國如烹小鮮,過猶而不及,該饒恕的應當饒恕,該殺的也該殺。”

    他的這句話一出,右相韓烈便站了出來:“臣以為,存異心的該殺立威,但誠如寬尚書所言普通將士輕罰即可,具體的臣這里已有一份擬好的名冊,還望陛下和各臣公聽聽再做判斷?”

    韓烈身長不高,但沒人能忽視他的存在,精瘦挺直的身影立在朝臣最前方。

    到這里,小皇帝算是找到了方向般松了口氣,連忙道:“準。”

    陳榮不屑這般輕饒,但也給韓烈面子沒有再反對。

    這一場風波雖輕輕揭過,許恪卻覺出些味來,先帝讓陳榮這個爵位不高功勞不小心思粗狂的宗親輔政,怕也是為了給韓烈添堵卻不至于出大亂子。

    接下來,小皇帝還算有模有樣,將后面的事情按照既定的步驟辦了下來,處理完了叛賊,先皇的喪儀也定了下來。

    內務府早就有擬好的喪葬章程,只需經過皇帝和百官的議定就行了,這事小皇帝更插不上嘴,完全是三位輔政大臣議定的,當然許恪也沒過問,畢竟他在輔政大臣里算是人微言輕。

    最后,新帝的朝臣任命也公布了,當然這次的詔書是先帝早就擬好蓋印了,只等著小皇帝親自頒下。

    許恪不僅有了輔政大臣的名號,而且升任參知政事兼戶部侍郎。而他老師韓烈是右相兼任戶部尚書,許恪相當于成了韓烈最直接的副手。

    這樣的安排,許恪已經心中有數了,也深深體會到先帝臨終時單獨見他的用意。

    小皇帝散了這場臨時緊急開展的朝會,終于跟著身邊親近的內侍回了寢宮。

    皇帝走遠,朝臣們卻若有所思,有人低調地走了,有人躊躇著與新晉的官員攀交,也有人瞧準了時機果斷出手。

    忙了好幾日,如今宮內的事情基本初定,各部門的政務也在掌握下沒亂,許恪也準備回家一趟。

    他跟在韓烈身后,倆人皆是頭戴展腳幞頭、身披紅色官袍,行走間盡是官員風度,許恪身高修長隨著韓烈走過,遠遠看去倆人形同父子。

    反觀真正的許父,許堅早就隨著許淳父子走了,只因一朝爺孫四人不得不避嫌。

    寬林提著長袍從后頭追上來,“韓相,請留步。”

    許恪隨著韓烈轉身,大殿上黑臉兇相的寬林正一臉笑意,身材高大幾個跨步就追了上來,拱手行禮。

    “寬尚書。”韓烈臉色溫和,拱手回禮。

    許恪在一旁也回了禮,看出來他們有話要說,“要不我先走一步?”自覺回避。

    可惜,寬林連忙拉住他,笑道:“這事也是沖你的呀,許參知可不能走。”

    韓烈不由側目挑眉,看了眼許恪,問道:“這話怎么說?”

    寬林摸了摸胡子,笑道:“我這往后還得仰仗您和許參知,誰不知道你們師徒倆親比父子,韓相您介不介意我跟許參知結個姻親?”

    寬林笑得誠懇,算盤也打得響,他其實更想直接將女兒嫁給韓烈,但韓烈這人心思難探,家中竟無妻無子,唯一的一個養女也早早嫁了人,思前想后還是決定將女兒嫁給許恪。

    許恪愕然,連聲拒絕:“不成不成,寬尚書有所不知,我家中早有賢妻。”

    寬林毫不介意道:“大相公哪個不是三妻四妾?我那庶女給你做個妾還是高攀了,這般唐突主要還是想與韓相還有你多份親近。還望許參知莫要嫌棄就好呀。”

    許恪側身看向韓烈,韓烈難得露出點看熱鬧的笑意,“不懈,聽說寬林夫人是遠近聞名的才女,他的女兒應該差不了,要不要考慮下?”

    許恪早年拜在韓烈門下時,韓烈為他取了字,就叫“不懈”。恪者,始終不懈也。

    “老師,您知道我的。”他說的隱晦,韓烈卻是能聽懂的,他曾經在酒席后主動告知過韓烈自己有潔癖一事。

    韓烈抬手拍了拍許恪肩膀,意味深長地說道:“寬尚書好意,你自己看著辦,為師不能干涉你的私事。”

    轉頭韓烈面向寬林,抬手作別,“今日事多,本相還得去前頭忙,就不耽誤你們商量了。”

    寬林有些傻眼,這師徒倆果真是毫不近女色?

    他不信。

    大步走近許恪身旁,“許參知,你也別急著拒絕嘛,回去商量商量再給我回復?”

    說完,他就追著韓烈去了,留下許恪滿頭霧水站在原地。

    ·

    落日像只被人擠癟了的蛋黃,昏黃的光線暈在許家大宅門口的兩只石獅子上。

    獅子一側立著白幡,許老爺子領著一眾子孫跪在大門口,朝天子方向痛哭哀吊。

    全家老少皆是素服縞衣,莊重而肅穆。

    許清妙穿著一身煙灰色暗紋襦裙,頭上僅簪著一朵素雅絹花,俯身跪在王氏身后,一臉誠摯的哀傷。

    要說她有多傷心,那倒沒有,畢竟皇帝再威震四海,她也不認識,她主要還是為了配合老爺子。

    老爺子在前頭哭得情真意切,公爹叔伯也都提袖擦淚,婆母嬸娘各個低泣,她真不好表現太差。

    許家這番作態不能太久,也不能沒有。

    在京的官宦之家總得為皇帝駕崩做出悲痛的表態,時間長了別人覺得你做戲,不哭一哭,別人以為你對皇帝駕崩沒有表態。

    總之,這度得拿捏了。

    一刻鐘后,眾人起身,收拾收拾各自回屋。

    許清妙隨著女眷剛要踏進內院月門,便聽到身后傳來急促的喊聲。

    “少夫人,您稍等。”

    她轉身回望,見是許恪的貼身隨從隨安正跑過來,其他人聽見了也看過來。

    這是隨安第一次自作主張,什么都還沒說他背后就緊張得冒汗。

    只因他侯在宮門外時,聽到有人議論紛紛:刑部尚書要將庶女送給許參知當妾,真是好謀算。

    他本不以為意當個熱鬧聽,可等到公子露面,親耳聽到有人喊公子許參知時,他才意識到議論的主角是自家公子。

    納妾?那是不可能納妾的。

    但一路上隨安還是忐忑不安,他腦子里一會是二公子,一會是各位老爺,似乎好像都有或者有過妾室。

    不覺坐不住了,等到下了馬車,公子與老爺他們說話時,他便偷偷溜了過來。

    可眼前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還有四小姐,全都停下步子看向了他。

    隨安立在原地,磕磕巴巴地喊人,半點平時的機靈都沒了。

    王氏哼道:“大呼小叫的又不說話,難道是我們聽不得不成?得了,都走吧,小兩口就幾日沒見要傳什么悄悄話了。”

    老太太點點頭,被王氏扶著走遠,許清霧娘倆也笑笑離開。三房的李氏一開始就沒停下來,早走得沒影了。

    許清妙清了清嗓子,提醒隨安,“說吧,叫住我是有何事?”

    其實,隨安出現在府里,女眷們基本都知道是許恪回家了,許清妙自然也清楚。

    隨安小半天還是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許清妙莫名就心慌地急了:“隨安,你倒是說呀?莫非哥哥出什么事了?”

    “不是,不是,哎,我不知道怎么說,就是少夫人,您得小心了,外面有人想送庶女給少爺當妾呢!”

    隨安一個嘴快,直接把全盤托出了,說完都不用他再解釋了。

    許清妙松了口氣,頃刻間又驚呼:“誰家這么不要臉啊,好人家的女兒送給人家當妾?”

    隨安低聲道:“刑部尚書,少夫人還是小聲點,來者不善呢。”

    鵲枝跟在許清妙身旁也乍舌,只見過窮人家送女兒給富貴人家當妾,沒見過高官人家也送女兒的,即便是個庶女那也是有失臉面的事吧。

    隨安和鵲枝不懂,許清妙卻知曉一二,最近她和四妹走得近,聽說了不少京城里達官貴人府里的糟粕事。

    送庶女納妾還算光明正大的,有些葷素不忌的收用了的美妾都當禮物送人。

    “那翰林怎么說?”

    隨安撓了撓頭,暗道糟糕,他都沒問過公子怎么想的就跑來通風報信了。

    他感覺自己皮都緊了,連忙求道:“少夫人,我忘了問翰林了,這話是我從別人那聽來的,你可千萬不能跟翰林說是我告訴你的。”

    即便不說,公子肯定也能猜到,但隨安準備躲遠點不認就是,反正他家公子肯定不會納妾,也不會責怪他向著少夫人的。

    許清妙瞥了隨安一眼,沒想到這個從小跟在哥哥身后的小廝挺上道,對她這般看重呢。

    于是,她爽快安慰道:“別擔心,我保你沒事。”

    鵲枝摸了摸額頭,她家小姐又拉攏隨安了,過去這三年這種事可沒少做,不過這回這小子還算有良心知道來告狀。

    看來還是小姐有辦法,她以后也對隨安好點。

    ·

    許恪回到倆人住的小院時,許清妙剛沐浴完,正躺在廊下搖椅上晾頭發,身上穿著白色的真絲裙,素顏清麗、黑發披肩,活像剛從月宮走下來的出逃仙子。

    仙子正對著他甜笑,“哥哥,你終于忙完回來了。”

    許清妙沒起身,許恪幾步跨過階梯,撩袍坐在她身旁的矮凳上,那矮凳是丫頭們坐著給她捏腳用的。

    虧他不講究,也學著丫頭們捏了捏她的小腿。

    “三妹妹怎么不來前院找我?隨安不是跑來給你報信了?”

    許清妙亮亮的眼睛轉動,知道隨安肯定沒有主動坦白,順著許恪話說道:“你在前院跟爺爺他們有要事說,我去了不得耽誤事?我知道哥哥忙完肯定會回來找我,你瞧這不月亮都沒出來呢,你就回到我身邊了。”

    許恪捏了捏她的下頜,壓著嗓子道:“三娘口是心非,隨安回來可不是這般說的。”

    許清妙微楞,隨安這傻小子不會自己承認來給她通風報信了吧?

    雖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但這種事情挺適合她去逗一逗哥哥的。

    許恪不過是看出來隨安有事瞞著他,這小子回府就去找清妙了,也不知告了什么狀,回來時還是一臉的汗,心虛得不行。

    這下,他不想多想不行,怎么都猜到了隨安跟清妙說了些什么,雖是無稽之談,但他倒是想知道三娘會怎么問他。

    “隨安怎么說的?”

    許恪傾身一手撐著頭靠在她身下的躺椅上,一手從她腿上撫過,摟上她的腰,眼睛灼灼地看著她不說話。

    許清妙臉上頓時紅霞遍布,抓上他的手臂,輕拍了一下,“哥哥,你說呀。”

    許恪低頭湊在她耳旁,滾燙的聲音說道:“說什么?”

    院子里丫頭婆子來來往往,見此情此景都熟練的不約而同地避開了,許清妙甚至聽到鵲枝腳步飛快地從里屋跑了。

    下過暴雨的夏日傍晚,太陽已經完全落下。

    昏暗卻不完全,許清妙仰頭望進許恪眼底,那眸光中不知何時染上了熟悉而陌生的欲色。

    “你”

    她話還說完,便覺一股不容她拒絕的力道壓了上來,唇上火熱,淺淺幾下便往里探,摟在她腰上的手不知何時捏在了她的后頸,將她整個捧向他。

    院子右側有處不大的池塘,雨后的池塘里一只蛙叫起,漸漸的另一只也叫起,直到連成一片。

    “好吵。”

    許恪松開她時,許清妙覺得自己軟成了水,比那池塘里水還要渾,那蛙還來湊熱鬧。

    “那我們進去。”

    許清妙仍舊暈飄飄的,許恪已經單手將她抱起,空出一只手拿過擱在一旁的小匣子。

    他不清楚里面放的什么,但他看出來回來前,清妙正在打算看它。

    屋里靜悄悄的,燭光通亮,許清妙將腦袋埋在了他頸后,略紅腫的唇蹭著他的頸側。

    很癢。

    許清妙的一只素色繡鞋掉在了外面搖椅上,一晃一晃地還在隨著搖椅蕩。

    “凈房有水嗎?”

    許恪親了親她的耳垂,模糊地問道。

    許清妙差點沒聽清他說什么,水潤的眼睛看著他半響才軟軟回道:“有,早就備好了。”

    她被放在了拔步床內,可她還緊緊摟著他的脖子沒松手。

    許恪勾唇又吻了下去,直到她氣喘吁吁地兩手推他,才還算從容地起身。

    “很快,別急。”

    許清妙愕然瞪圓著雙眼,誰急了!

    明明是他急得不行,可他說完就轉身進了凈房,留下許清妙嗷嗚一聲悶在被子里。

    好一會,滾作一團的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摸了摸散落枕頭的長發。

    不知何時已經干了。

    推開被子,她捂著紅了一片的臉轉頭,那銅鎏金琺瑯小匣子赫然在旁。

    洗完頭發,她躺在搖椅上納涼,鵲枝突然將那小匣子拿給她,神秘兮兮地耳語道:“小姐,今晚好好舒坦一番。”

    許清妙接過,打開瞧了瞧,毫無意外那盒子里裝的還是原來那些些奇奇怪怪的小東西。

    實在好奇便翻了翻,一翻就找到了她昨日在書房翻了好久也沒找到那首催妝詩。

    原來是竟被鎖在這盒子里保存著。

    她見那紙張用的是時下最貴的澄心堂紙,小小一張寫著幾行字,格式看上去都不像一首詩,更像一首小詞。

    剛要細看,就聽到憐星著急忙慌地跑來說翰林到前院了。

    說時遲,那時快,她想都沒多想就將那紙又塞進了匣子里。

    還想讓憐星將小匣子藏起來,又怕這丫頭偷看,這些東西還是不要讓小丫頭看到為好。

    于是,這盒子就被她擱在了搖椅旁不起眼的暗處,哪想到還被哥哥給細心地拿進來了。

    要不要趁現在收起來呢?

    許清妙咬了咬唇,猶豫不決。

    不管要不要舒坦一番,起碼她還是想看那首催妝詩,那可是能看出哥哥自帶風流又對她有情的詩呢。

    她捂著臉想了良久,還是決定留下它,任它擱在枕畔。

    凈房傳來熟悉的水聲,屋外的蛙叫聲再聽不見,許清妙只覺得自己耳朵里全是他洗漱的聲響。

    時不時還冒出,上一次她昏昏沉沉間被他摟抱在凈房擦洗的場景。

    哥哥練武又練字,手指上一層薄薄的繭子,手心的繭子卻更厚些,那是他常年練劍留下的痕跡。

    這樣一雙柔中帶剛腕骨嶙峋的手,卻有使不完的力氣,能抱著她清洗,也能抱著她不掉下。

    她還來不及多想些其他,凈房里已經傳來了開門聲。

    她聞聲眺望,只見他僅圍著擦洗的長巾便出來了,寬肩薄肌,還有她最愛看的腰身半隱在了長巾下。

    “要喝水嗎?”

    許恪洗漱完,只覺渾身還是燥熱,他已經有了經驗知道這個沖涼水是去不了熱的。

    許清妙連忙頷首:“要喝的,桌上有泡好的桑葚菊花茶,清熱消暑。”

    許恪眉頭都沒動一下,利落地倒了一盞,走近遞給她。

    許清妙能明顯地感受到他靠近時那股熱意,明明在廊下吹著晚風時也沒覺得他這般滾燙。

    她微紅著臉,接過一口氣喝了一大半,那盞不小,她喝不完。

    許恪接過她喝過的茶盞,仰頭喝了,轉身便將茶盞擱在了拔步床的梳妝上,不再走開。

    “這幾日一個人還睡習慣嗎?”

    他語氣尋常像是要與她話家常,轉眼便見他放下了床幔,抬腳上了床。

    許清妙半合著眼,不敢瞧他,總覺得這時候的哥哥不能對視。

    “還,還成,倒沒做夢。”

    許恪解開發髻,拉開薄被躺下,身上的巾子被他隨手拉開丟下了床。

    許清妙立馬感受到了他肌膚的溫度,像是剛從熱鍋里掏出來的一樣。

    她還在左顧右盼,腰間已經被他一手繞過,略一使力她整個人趴在了他身上。

    “你”

    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口,臉也貼了上去,干脆閉上眼睛,任他摟著自己。

    “都沒夢到我,我每晚都夢見你了。”

    每一個綺麗的夢中,都是她妙曼的身影,她在他身邊繞來繞去,像螢火一般無處不在。

    許清妙聽著他低低的聲音,懊惱自己明明也夢見過,剛剛怎么就說沒有做夢了呢?

    這下顯得她好像不記掛他似的,好在,他也沒給她機會繼續懊惱。

    在她看不見卻能感覺到地方,根本不容人思考。

    一只手從被中探出,帶著濕意捧著她的臉從眉心深吻而下,直到覆在她的唇上攻城略地。

    許清妙握緊了手心又松開,等到換氣時不由提醒他:“哥哥,國喪。”

    國喪期間京中大臣是要守三個月熱孝的,熱孝期間禁嬉戲婚嫁。

    許恪輕笑,低頭又親了下來,“別擔心,你喝藥期間是不會有孕的。”

    “你怎么知道?”

    許恪低聲湊近她耳朵,輕輕咬住,“林大夫走前跟我說的。”

    她還想再說,卻被咬得再無暇多問。

    她側著頭被他抱在懷里,難耐的時候,淚眼朦朧地看著那小匣子,暗道早知道先拿出小匣子的東西與他看看了。

    第39章 第39章

    云做衣裳風為馬,魂悸魄動枕席間。

    夢初醒,竟是身后之人未曾停歇。

    許清妙嚶嚀轉身,卻被許恪捏住了腰間。

    “乖,別動!”聲音退卻清朗只剩暗啞繾綣。

    拔步床內已然昏暗,床外的油燈想是早就燃盡,她只覺哥哥竟像換了個人般,克己復禮蕩然不存,而是一個不知節制為何物的無賴。

    可細細感受,她又狠不下心來拒絕,尚記得此前自己是如何睡過去的,那般扣人心弦的爽快,令人沉醉不知歸路。

    她伸出細細的手指抓向身前的大手,黑暗中卻被他精準地抓牢十指緊扣,按進了堆疊的錦繡軟被中。

    “哥哥”她用細細的嗓音喊他。

    許恪粗重的呼吸頓住,沉沉的嗯了一聲回應,“妙妙,想說什么?”

    許清妙第一次聽到他如父親般喊她妙妙,一時頭皮發麻,嗚咽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好像又回到了夢里,乘風而起飄在半空,等到再恢復神智時,院子外雞鳴陣陣。

    竟然已是天光乍現。

    身后的人終于歇了,緊緊地摟著居然也不嫌她身上全是汗水。

    “哥哥都不累嗎?這幾日都沒好好休息。”

    許清妙懶倦地靠在他懷里,蹭著他的胸口,安靜許久,在她以為他睡著了時,他低聲輕笑:“累,但還能來一次,要不要?”

    許清妙羞惱地推了推他,哼道:“不要,叫水吧,梳洗了還能睡一陣。”

    許恪摟著她搖頭,怕她看不見又輕聲解釋:“不睡了,天亮還得進宮一趟,今晚我早點回來再睡。”

    許清妙不得不感嘆他的體力之好,這一晚上也不知道睡了沒睡,居然還有精力忙一天公務。

    她拉響了床頭鈴,外間守夜的丫鬟輕手輕腳地端了熱水進屋,放好后就懂規矩的帶上門出去了。

    許恪先起身,轉身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許清妙驚呼道:“我自己洗。”

    外面已有微弱的光線照進來,她才不要在清醒的時候讓他伺候。

    許恪平靜道:“你站不住,這回精神還可以,等洗好了吃點東西再睡會。”

    說完,他兩手騰空將她抱起,走了幾步轉身坐在了軟榻上,熟練地將她按坐在他大腿上。

    等到倆人徹底收拾干凈,許清妙感覺自己像是走了百里路,累得慌。

    “不吃了,我困。”

    但在躺下補覺前,她還記得昨日要問的事情,于是趴在床邊巴巴看著他。

    “昨日,真有人送你妾室?”

    許恪聞聲一頓,暗道隨安果然是與她說這事了,這姑娘也算沉得住氣,這時候才記得問他。

    于是,他神色淡淡地說:“確有其事,但我當面拒絕了,你也不用放心上,哥哥這輩子都不會納妾。”

    許清妙心道果然,聞言不由反問:“要是我一直都生不了孩子呢?”

    平心而論她是知道哥哥是長子嫡孫,需要有兒郎繼承家業的,況且她還是父親收養的孩子,許家人待她不薄,她身為許家長媳理應盡責報恩。

    許恪停下正在系腰帶的手,凝神看向她,認真回道:“生不了就從二弟那過繼一個,這都不是問題。”

    “啊?”

    許清妙沒想到他看得如此開,大雍朝素有長房繼承制,有些人家迫不得已才會從族里過繼一個孩子,也有狠心的人家休掉正妻再娶以生養子嗣,但正妻無子的人家絕大部分還是通過納妾多生幾個。

    沒想到哥哥會直接選擇過繼這個法子。

    許恪挽著袖口,晨光照在他深色闌袍上,他走近床邊俯身看著她,漆黑的眼里清朗堅定。

    “清妙,我前面跟你說過的話都忘了嗎?”

    許清妙糯糯地縮了縮頭,“那倒沒忘。”

    他與她說過好幾次不會納妾,這輩子只有她一人,她都記得,只是有些時候還是會生出些擔憂來。

    “那就好好記著,哥哥說過的話都作數,如果不放心我可以當著祖父和族親的面在祖宗牌位前立誓。”

    許清妙連忙捂住他的嘴,“別,我就隨口問問,你別嚇我。”

    許恪挑眉扯出點笑意,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鼻尖,“你隨口問問,我也會認真告訴你我的回答,有任何疑慮都直接問我,不要自己去猜。”

    許清妙頷首,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手心:“嗯,我記住了,你快去用早膳。”

    許恪起身繼續穿戴整齊,發髻自己親手挽起用一根白玉簪固定好,轉頭便看著說要睡覺的人正一眼不眨的盯著他。

    “怎么了?有何不妥嗎?”

    “哥哥自己挽發也好看。”她才不會說,她是因為看他自己穿戴看得入迷了,別家公子她不清楚,但自家的倆位哥哥那都是幾個丫頭伺候洗漱更衣的,小時候她嫡親的弟弟還活著時,那也是婆子丫鬟一堆跟著。

    突然間想起早逝多年的弟弟,許清妙微微嘆氣。

    許恪幾乎是在瞬間感受到了她情緒的變化,撩袍坐下,溫聲建議:“我幫你穿衣,你陪我一起用膳?”

    許清妙乖乖頷首,撩過長發坐起身,此時她穿著素白中衣,天氣尚熱,得換下中衣換上襦裙。

    許恪目不斜視將中衣給她褪了,里面已經穿好的藕粉色肚兜,許清妙連忙自己接過襦裙自己套上,只是身后的系帶全是許恪幫她綁好的。

    握筆提劍的手指輕巧地給她系帶,晨光穿過窗棱照在倆人身上,倒映出影子,親密無間。

    她呆呆看著地上倒影,直到被他拉著坐下套上繡鞋,許恪才拉著她的手轉了一圈確認是否穿妥。

    “哥哥的手真巧。”

    許恪勾唇淺笑,沒有問她為何情緒波動,但她已被安撫好。

    倆人攜手走進飯廳時,許清妙已經笑了。

    餐桌上是倆人愛吃的早食,濃稠清香的小黃米蜜棗粥,爽口蜜瓜,炸至金黃的甜口年糕,還有荷花樣式的各色米糕,色香味俱全。

    但全是素食,國喪熱孝王公大臣皆要齋戒一個月。

    鵲枝扎著侍女髻立在一旁伺候,提了茶壺給倆人倒了茶,碗里盛好粥。

    等他們吃上了,鵲枝才在一旁開始匯報院子里的事情,皆是些瑣碎小事,便只需許清妙聽一耳朵的。

    “昨日五小姐給老夫人來信,說是想進京,不愿待在云田了。”

    鵲枝說完他們院子里的事,開始說府中要事,順嘴便提了這么句。

    許清妙不由擱下了碗,抬眼看向她,詫異道:“五妹妹嫁人了如何進京?”

    鵲枝低聲解釋:“瞧著老太太語氣,五小姐怕是要和離了,聽說五姑爺娶了平妻,如今那平妻有了身孕,五小姐自從前年小產后就一直沒懷上,在府里自是受了氣。”

    “老太太還說,五小姐信里哭訴,如今一家人都進了京,留她一人待在云田免不得被人欺負。”

    鵲枝說完瞥了眼許恪,見他也停了碗,便知道不用多講了。

    “那老太太有說什么時候安排人去接她進京嗎?”

    鵲枝搖頭:“沒說,老太太還在與二爺商量呢。”

    許恪出聲打斷:“這事先讓二弟去一趟,他在云田還有鋪子正好要過去,了解清楚再說。”

    許清妙看了眼鵲枝,知道這鬼精丫頭是故意當著許恪面說的。

    她從小跟五妹走得近,連帶的鵲枝也跟五妹交好。

    許恪似沒看到她們倆的小動作,自顧吃完出門進宮了。

    許清妙捏了捏鵲枝的耳朵,笑罵道:“少在哥哥面前耍心眼,他心里門清,別到時被罰了找我哭。”

    鵲枝嬉笑著連說:“不敢了不敢了,少夫人,您一會用完藥還補覺嗎?”

    許清妙搖搖頭:“等午后再睡吧,待會去二嬸那一趟,看看二嬸怎么說。”

    ·

    辰時正刻,太極殿后殿,小皇帝陳奕已經早起穿戴整齊,正由宮人伺候著用膳。

    先帝新逝,正值喪禮齋戒當中,滿滿一桌的御膳齋食,看得出御廚下了一番心思。

    陳奕卻只吃了一碗用玉米粉做的金玉丸子,再不肯動了。

    小小瘦瘦的身體穿著帝制常服,常服領口袖口皆用金線繡著金龍,這些衣袍都是宮人這幾日連夜趕制的。

    身旁伺候的還是他當太子時慣用的內侍官常春,此時正好聲好氣地哄著他多吃點。

    “皇上,您得多吃點呀,正長身體的時候呢。”

    陳奕抿著嘴看他,“可是我吃不下了,實在沒胃口。”

    常春立馬糾正道:“皇上,您得改口了。”

    陳奕知道自己如今得像父皇一樣自稱為朕,可習慣一時難改,剛才一時又給忘了。

    “朕知道啦。”

    門口小太監稟報,“皇上,殿外許恪許參知求見。”

    陳奕一聽,眼睛微亮,朗聲道:“讓他快進來。”

    許恪身姿挺拔,穩步踏進宮門,遠遠便瞧見小皇帝面前那長長一桌的御膳齋食。

    他按宮規躬身行了常禮,陳奕從椅子上站起,快步走至他身邊,雙手扶起他。

    “快起身。”

    許恪道謝,扭頭看了眼皇帝用過的玉碗,低聲問道:“皇上可是吃不下?”

    “嗯。”

    “那便不吃了,等餓了再讓宮人給你送來,只是還請皇上下令,讓御膳房按規制上菜,國喪期間這般奢靡浪費是為不敬。”

    陳奕贊同地頷首:“常春你去御膳房傳旨吧,就按許參知說的辦。”

    常春應下,瞪了眼門口傳膳的宮人,宮人直冒冷汗。

    說完這事,陳奕又伸手拉了拉許恪的袖子,“許參知,朕加封你為太傅吧。”

    陳奕當太子時,有三位老師,如今即位,那三位老師有兩位告老還鄉了,僅剩的那位也是個不愿涉政之人,反倒只剩下許恪一個在朝高官。

    許恪心底又浮起怪異,莫非先皇連太傅這個名號都為他早安排上了。

    許恪頷首,躬身道:“皇上還是與三位輔政大臣商量過后再定奪吧,臣都聽命行事。”

    “嗯,朕會與大臣們商量的,定不會自作主張。”

    許恪不好接話,開口提醒道:“皇上請移駕觀德殿,今日得去為先皇守靈,政事有輔政大臣幫您看著,不會出問題。”

    皇帝駕崩,新皇守靈也可以就近在后殿兼顧政事,但皇帝太小諸事皆有輔政大臣安排,陳奕便只需守靈就成。

    輔政期間所經政事皆有本奏詳細記載,陳奕想看也可以調取,親政后更是可以追查追責,而眼下確實得聽輔臣建議按先皇在世時的規制辦事,不可尚作主張。

    許恪隨著陳奕到了先帝停靈之處,宮人哭成一片,更有不遠處兩名內侍抬著一人橫著出來,不知死活。

    “這是發生何事了?”

    陳奕側頭看向許恪。

    許恪低聲道:“大概是懼怕陪葬,昨日陳榮郡王建議選宮人二十四人陪葬皇陵。”

    小皇帝咽了口口水,“皇爺爺過世時也沒有這樣吧。”

    許恪*搖頭:“沒有,這事還在商議中,并沒有定下。”

    “那還是不要定下,太殘忍了。”

    小皇帝低聲呢喃。

    許恪沒有作聲,他就像個旁觀者看著小皇帝。

    可惜,終究做不到作壁上觀,輕聲提醒道:“皇上,該進去祭拜先皇了。”

    ·

    許清妙帶著鵲枝走到二房院子前時,院里傳來一陣低沉的誦經聲。

    院子里值守的丫鬟見了她連忙行禮。

    “屋里在干嘛呢?”

    許清妙探頭往屋里瞧去,只見幾名身穿僧袍的和尚正圍著院子誦經,一人敲著木魚一人拿著枝條灑水。

    丫鬟低聲道:“夫人請了皇覺寺的大和尚來消災祈福,是老太太也同意的。”

    許清妙不解:“這是為何?”

    丫鬟閉嘴不語,“女婢不清楚,少夫人還是親自問二夫人吧。”

    許清妙沒進屋,站在院里等了一會,直到二夫人賈氏慢悠悠走過來。

    “三娘,什么風把你吹過來了?進這邊屋里說。”

    許清妙跟著賈氏進了側屋,倆人在桌旁坐定,她才開口問道:“二嬸這是在做什么呀?”

    賈氏慣來神經大條,直言道:“這不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嘛!”

    許清妙側目,追問道:“怎么不對勁了?”

    賈氏喝了口茶,絮絮道:“前兒四娘和離回家了,這才幾日,小五也吵著要和離,這不是中邪了嗎?哪家郎君沒有妻妾的,就大伯那再正經不過的人了那年不也帶了個美妾回來?”

    “二嬸,不興編排爹哦。”公爹大伯那確實除了那死了的妾再沒其他妾室了。

    賈氏忙打了打嘴,“哎,那說你二叔,你二叔在外面做官十幾年,我跟在身邊吧,不還是納了兩房妾,四丫頭還是妾生的呢,我有說什么嗎?還不是日子過得好好的。”

    “胡家那大郎確實過分,四娘要和離也就和離了,可小五這丫頭跟風似的,也吵著要和離,那林姑爺也就是娶了房平妻,她就氣不過了。她也不想想平妻有身孕了,難道還會為了她休了不成?”

    許清妙默默聽著。

    “我看她呀,就是不愿意一個人留在云田,巴不得和離了來京里再嫁人了。”

    許清妙連忙推了推賈氏,“二嬸可不能亂說,五妹可沒這想法。”

    她心底默默想著:即便五妹真這么想的,那也不能這么大咧咧說出來呀。

    這二嬸還是原來的二伯娘,一點沒變,心大。

    “哼,這丫頭我自己生的我還能不知道她想什么?這給誰當正妻不是如此,不高興了管教管教妾室就行了,何必跟丈夫撕破臉,鬧得自己難過。”

    許清妙知道她是沒法說動二嬸的,只能說:“二嬸,不是所有人能像你這般豁達的,受了氣就會難過很久,你總不想五妹郁郁寡歡吧?而且回京也是好事呀。”

    賈氏歪著眼瞧她,笑道:“你以為我看不開,不讓她回來呀?那不用多心,我巴不得女兒不嫁人跟在身前伺候呢。”

    不嫁人不成老姑娘了,但比起郁郁而終,好像也不壞。

    “那二叔有說怎么安排嗎?今早哥哥說讓二弟去云田一趟,三弟當著值走不開,二弟正好有鋪子在云田可以去一趟。”

    賈氏笑道:“那敢情好,讓二郎將和離書帶過去,將小五帶回來就成了,你二叔那里不用理他,他左右拉不下臉來管,這種事老爺子做主就行,昨日我就去問過老爺子了,他點頭了的。”

    好吧,這二嬸抱怨歸抱怨,動作還真快。

    許清妙不由好笑,指了指屋里:“那二嬸既然心里明鏡似的,干嘛還弄這些?”

    賈氏兩手作揖道:“老太太信驅邪呀,我當然也得信一信,沒壞處只有好處的事情干嘛不做?”

    許清妙豎起拇指:“不愧是二嬸。”

    第40章 第40章

    軒窗外,落日一點如紅豆。

    酣睡至黃昏,許清妙方伸腰懶起,轉頭瞥見枕側,安穩放置了一夜的銅鎏金琺瑯小匣。

    她伸出手將它拿過來,擱在姜黃色的繡被上,低頭輕擰小銅鎖將它打開,入目便是那張澄心堂寫有字跡的白紙。

    她好奇這首催妝詩良久,幾經擱置,如今終于將它拿出。

    白皙手指輕輕捏起光滑堅韌的紙張,指尖一撥開,便見白紙上幾行黑字赫然入目:

    “金玉良緣,風月追陪。

    花車緩緩,欲將眉黛留郎描。

    厚愛如風,纏綿共赴白首約。”

    這是哥哥的筆跡,落紙云煙,情絲涌動。

    許清妙捧著小小一張紙看了又看,輕輕抿著的唇角再壓不住。

    屋外適時傳來鵲枝的聲音:“翰林,您回來了,少夫人在屋里呢。”

    許恪的聲音清清淡淡:“睡醒了嗎?”

    “應是醒了。”

    少傾,內室的門被輕輕推開,許清妙撩開床幔探出頭看去,她臉色紅潤如應季的芙蓉花,眸光閃閃的望向他。

    青年青袍黑靴腰間玉帶輕束,寫意風流,正銜著淺笑看向她。

    浮著淡淡青筋的手上提著一只檀木漆雕的盒子,款步走近。

    “要不要起身過來看看?”

    他聲音平靜,瞧不出是何驚喜,只將那盒子輕輕放在了榻前小幾上。

    許清妙看了眼身上的短衣短裙,還算整齊,掀了床幔坐在床沿。

    “是什么呢?”

    她的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松軟,黑發披肩,秀氣白嫩的腳丫子勾上繡鞋往里蹭。

    繡鞋口淺,幾個來回也沒穿好,她剛要彎下腰去弄,便見他蹲在了身前。

    許恪凈白的手撿起一只繡鞋,熟練地給她套上,另一只也同樣穿好。

    他蹲下來的身體也不矮,眼睛正對著她的唇邊,艷紅的唇瓣輕啟,正對著他輕聲笑語。

    他卻耳鳴了一般,一句也沒聽見,直到許清妙又問了一遍:“哥哥,怎么發呆了?”

    許恪回神,暗道自己又一次看著清妙走神了,“沒事,你先去打開看看喜不喜歡,我先去洗漱。”

    他愛干凈,每回從外面回來都要先洗漱,說完便起身進了凈房。

    許清妙熟悉他的習性,待他進去了,便直奔榻上,圍著那盒子,看了一番,蓋著了從外面看不出是什么。

    她便將盒蓋揭開,里面竟是一盞小巧晶瑩的琉璃宮燈,燈芯位置是小小一塊紅燭,燭上銜著白白的棉芯,顯然是可以點燃的。

    許清妙驚訝不已,要知道京城里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都有,有從西域遠道而來的寶石、皮毛,也有各國流行的飾品趣玩,她那梳妝臺上就堆了許多,想來也是這三年他時常送的。

    她小心翼翼地將琉璃燈提出來,竟然發現它還會發出清脆的響聲,仔細看是底部墜了細細的琉璃穗子,輕輕晃動帶起聲響。

    許恪洗漱完出來,見她喜歡心道隨安果然沒騙人。

    ·

    今日從宮中回府,他拐道去了一趟大理寺,只因有人找到他跟前求他救人。

    來人是大理寺獄卒陳進,為李素風李醫正求情,原來李素風因直言小皇帝病因,觸怒先帝已然入獄月余。

    陳進還替李素風傳話,讓他收好那張風寒藥方。

    許恪不由想起書房里那張李素風手寫的藥方,他看過,并沒看出異常,不知為何會被特意提起。

    他與李素風應是有人情往來的,既然知道了,他決定去見李素風一面。

    況且,先帝只將李素風抓起來,并沒有給他定罪。

    他帶著隨安進了大理寺臨時關押犯人的獄所,李素風被單獨關在監舍中。

    灰白發須的老人神態安詳,見到他走來,才露出驚訝。

    忙起身行禮:“許參政怎么親自到這里來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許恪了然,恐怕求救是陳進自作主張,李素風并不知曉。

    許恪抱拳行了一個常禮,朗聲解釋:“李醫正的朋友陳進告訴我的,我并無其他要事,只是見見你。”

    李素風點點頭,緩緩靠坐在墻角下,知道不是他的秘密被發現,便無所謂道:“陳進多事,我關在這里有吃有喝的死不了,新皇登基總會給我個定論的。”

    許恪暗道,要不是陳進來找他,小皇帝哪里能知道有這么個太醫正在獄中呢,其他輔政大臣更不會多事。

    許恪另起話題,“李醫正還讓陳進提醒我收好那風寒藥方,可是有什么特殊意義,還請李醫正直言以告知。”

    李素風暗嘆陳進這兔崽子多事,給他惹麻煩,這要騙人就得有一整套的說辭才能敷衍得眼前聰慧過人的許恪。

    “這方子是個古方,適用于尊夫人這樣的體弱女子,寫于你了就是你的,你好好留著自然是有大用的。”

    李素風解釋含糊敷衍,說完便問他:“許參知可有法子救老夫我出獄?”

    他本不在乎出不出獄的,但為了轉移許恪注意力,只得將話往這趕。

    許恪自然瞧得清楚,知道他不愿說,于是順著他說道:“自然有法子,不過時候未到。”

    他不好開口去讓小皇帝下旨改掉先皇的口諭,但今天三朝元老英國公左英提了一個建議,他建議小皇帝大赦天下,除十惡不赦的犯人外,死刑改流放,流放改免罪,普通犯人直接無罪釋放。

    韓烈和陳榮郡王都沒意見,幼帝登基這確實是一件安定民心的好建議。

    李素風見他胸有成竹,一時接不下去,他本就沒多想活了,實在表現不出多急切。

    只聊勝于無的哦了一聲。

    許恪越發覺得這李素風不對勁,但又沒法逼迫他開口,只能就此打住,與他說了幾句客套話告辭。

    ·

    從大理寺出來,路過西市,來往胡人色目人比比皆是,他想著事情自然沒有多看。

    但隨安看得眼花繚亂,直到見到這盞琉璃燈,驚呼道:“翰林,看那盞燈,少夫人肯定喜歡。”

    許恪聞聲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就見到了這盞流光溢彩的琉璃燈。

    “你確定她會喜歡?”

    許恪這些日子也了解了,這三年,他時常給她送些有趣之物,自他回京以來都沒再送了,一是他現在還真說不準清妙喜歡哪些玩意,二是清妙那里已經有很多送過的物件了,他要是隨意送重復了,總覺得不好解釋。

    倒忘了,其實清妙也跟他一樣,這些東西都是送給這三年中的許清妙的,并不是現在的她,只要他送的都會是第一份。

    想通透這些,他倒覺得這燈她定會喜歡了。

    光線漸漸褪去的內室,他親眼見到了她有多喜歡這盞燈。

    用火折子小心點燃紅燭,很快就引燃,燭光照著琉璃色彩斑斕,亮晶晶的燈提在手里舍不得放開。

    “喜歡嗎?”他還是問道。

    許清妙滿意地頷首:“喜歡,哥哥送的東西我都喜歡。”

    許恪脫下衣服更換,寬肩下脊背肌肉線條流暢,緊致的皮膚在燭光下竟映出溫潤的光澤。

    過于賞心悅目,許清妙一時看傻眼,不知是燈太美,還是哥哥太誘人。

    許恪對此有所察覺,但不打算戳破,妹妹臉皮薄,喜歡看便讓她看。

    夫妻之間,他不介意。

    許恪換好輕便的衣袍,撩開床幔,見到一只精致的小匣子敞口擺在被面上。

    顯然是他回來前,清妙正在看。

    或許是眼神太好,匣子里的東西他一目了然。

    許清妙瞥見他望著床內發愣,猛然看見自己裝著小東西的匣子正大敞著。

    手里拎著琉璃燈,她也舍不得放下,只得急急地向他撲了過來。

    “哥哥,你不許看。”

    許恪果然轉開了視線,伸出手穩穩地接住她。

    許清妙懊惱不已,匣子里的薄紗肚兜,兔耳毛小領子、軟皮小皮繩哪一樣都羞于見人呀。

    她為什么會有這些東西呀?

    急中生智,她將琉璃燈塞進許恪手心,將他推著背對著拔步床。

    確認他不會回頭后,飛快地將盒子關上藏好,然后撿起床上那張催妝詩,遞到許恪身前。

    “哥哥,你可以看這個,忘記剛才看到的那些。”

    許恪一手提燈躬身看著她,一手摟過她的腰。

    昏暗處,燈火一簇,照出紙上熟悉的字跡。

    “風月追陪,厚愛如風。”

    “妙妙都看懂了嗎?”

    許恪的聲音略低,喉結滾動,清描淡寫地問她。

    許清妙不明所以,自然點頭:“懂得,哥哥許我厚愛陪伴,共度白首。”

    許恪低頭沒忍住還是親了親她,糾正:“往事可追,妙妙,我那時候想的是怎么沒有早點發現你的身世,白白錯過好些年。”

    許清妙仰頭捂住他的嘴,實在沒想到他會這樣想,五妹妹明明說過,他們是以有契約精神的合作關系開始的。

    “哥哥胡說,我及笄就嫁與你,哪來的白白錯過好些年?”

    許恪輕笑不語,此中深意她明明都知曉。

    若從小知道,那他會勤快的回家,會在她被三叔三嬸養在老家時多關心她,更不會讓她有機會與胡家定親。

    她會比現在更信任他,粘著他。

    “沒錯過,可過去三年我們都沒記憶,妙妙遺憾嗎?”

    許清妙堅定搖頭,“我雖然也想知道發生了什么,但能嫁給哥哥就不算遺憾,哥哥覺得呢?”

    許恪頷首:“妙妙不遺憾就行。”

    至于他還是挺遺憾少了三年美好的時光,他沒有參與感,即便知道是曾經的自己,卻也懊惱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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