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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

    夕陽已悄悄退下,月亮遲遲未露面。

    昏暗不明的院子里蒼翠的梧桐樹下,擺著兩把矮凳,鵲枝拉著憐星坐在一起納涼。

    “鵲枝姐姐,真不要去門口候著嗎?少夫人晚膳還沒用呢。”

    鵲枝手指豎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湊近憐星耳語道:“待會翰林自然會傳膳,現在不要去打擾,免得討主子不快。”

    雖然許家上下都知道許恪又升官了,但老爺子有令,為避免太過張揚,家仆依舊稱他翰林,事實上他也確實還兼著翰林院的差事。

    憐星捂著嘴點頭,看了眼紗窗上的倒影,屋里該是點了一盞不大的燈,正好照在兩人身上,翰林摟著少夫人低頭說著什么,你來我往親熱不已。

    鵲枝抬手蒙住憐星的雙眼,打趣道:“還看?好奇也不能看,小小年紀動了春心仔細把你配給小廝。”

    憐星猛搖頭,低聲保證道:“好姐姐,我不好奇了,我才十三歲呢,不要嫁給小廝,我還能伺候少夫人好多年。”

    鵲枝但笑不語,只警告道:“我曉得你們這個年紀最是懵懂,翰林又是萬里挑一的才俊,京城不知道多少夫人小姐惦記,你可千萬別跟著五迷三道的。”

    憐星小腦袋狂點,又怯怯地問鵲枝:“那姐姐你呢?你在少夫人身邊伺候很久了吧?”

    樹下涼風習習,正是乘涼說閑話的好檔口。

    鵲枝有些興致便開口道:“我在你這個年紀,碰到翰林頭都不敢抬,見了禮就避在一旁。”

    鵲枝仰著頭回想:“我被老太太安排在三小姐院里,那時候三小姐還在上族學,我就跟著一旁伺候,有好長一段時間都能見到翰林呢,那時候翰林早早的中了秀才,每日下了學都會檢查公子小姐們的功課。三小姐那時候可怕翰林了。”

    憐星聽得津津有味,不由問道:“翰林小時候很可怕嗎?”

    鵲枝悶笑,搖頭:“那倒沒有,翰林小時候跟現在差不多,只是三小姐不喜課堂枯燥,聽課不認真功課自然不好,她怕翰林罰她抄大字。”

    “那翰林罰了嗎?”

    鵲枝搖搖頭:“一次都沒,每次翰林要罰三小姐了,三小姐就能有法子避開。三小姐總能找到些很蹩腳的借口,但回回都管用。”

    憐星一臉開心:“那說明,翰林從小就對我們少夫人與眾不同。”

    鵲枝推了推她,低聲道:“別亂說,那時候可是兄妹,被人聽到了仔細把你賣了。”

    院里丫鬟竊竊私語,屋里的許清妙卻好半響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紗窗上人影晃動,許清妙輕輕推開許恪,氣喘吁吁地躺倒在了軟榻上。

    “燈不玩了?”

    許恪一只手提著燈,躬身跪在她身旁,一只手撿了她的發絲整理順當,弄完也學她側著身子躺在榻上,姿態肆意放松地看著她。

    都說燈下看美人,此時的許清妙身上少了羞怯青澀,更添些許柔媚。

    許恪坐起身來伸長手,將琉璃燈擱在了榻旁的書案上,又傾身將人摟進了懷里。

    “先用晚膳,晚點再陪你睡?”

    許清妙總覺得他這句陪你別有深意,但沒有多想,許恪已經拿了外袍給她披上,牽著她的手往外走。

    “天色暗了,讓廚房將飯菜端過來在外間用可好?”

    許清妙頷首:“好。”

    門外鵲枝、憐星已經候著了,身后還備著一大銅壺熱水。

    許恪扶著許清妙落座,很自然地看到了那只熟悉的銅壺。

    鵲枝忙示意憐星將銅壺拿走,不想,許恪淡淡的聲音響起:“將熱水提進凈房備著。”

    憐星不敢有異,照做,鵲枝看了眼自家小姐,只見許清妙低垂著眼簾耳朵發燙。

    鵲枝連忙拉著放完水的憐星一起退了出去。

    留下倆人在燈火闌珊中獨處。

    大雍朝的晚膳都比較早,太陽還沒落山,一家人就已經圍坐一起用膳了。

    許清妙肚子是餓的,可手卻不聽使喚,抓著筷子沒動,就這么直直看著許恪。

    燭火映照下,他的五官變得柔和,動作斯文地給她布菜,然后停筷靜靜地看著她,無聲笑道:“別再看了,待會菜涼了。”

    “哥哥,我用完飯還想去書房看書,下午睡太久還不困,你先睡好嗎?”

    她才不會說,她已經發現了他接下來的打算呢。

    他昨日幾乎沒怎么睡,今兒必須得好好休息。

    許恪淡定用飯,沒有拒絕她,只是等到她收拾好,準備喊鵲枝與她一起去時,許恪接過了她手里的燈籠。

    “我陪你去,走動下利于消化。”

    許清妙不疑有他。

    回廊不太寬,她與他并肩走,時不時手會擦過他的,第三次擦上去被他精準地握住。

    “天黑路窄,我牽著你。”

    許清妙看看廊上每隔幾步掛著的燈籠,哪里黑了,起碼照亮了前路。

    許恪沒有看她,只微微勾著的嘴角上揚。

    他推開書房的門,里面的陳設與云田老家的一樣,黑漆木制大書架,寬敞的兩座書桌,還有方便休憩的軟榻。

    只不過這張榻格外的寬大舒適,上面還鋪著絲質薄被和藕粉色軟枕,看起來她果真如鵲枝所說,經常陪哥哥在書房辦公。大概就是哥哥讀書辦公,她在旁邊睡覺,跟云田家里養的貍貓差不多吧。

    “想看什么書,你去那一架自己找?還是我幫你找?”許恪提了燈走在前頭,給桌上的紅燭點上,漆黑的書房瞬間亮堂起來。

    許清妙跟在后面緩緩搖頭:“我自己找吧,哥哥你真不累嗎?要不還是先回屋睡吧。”

    她實在覺得他可能為了陪她,才硬扛著在這看書。

    許恪側目凝視著她,漆黑的眼睛里倒映出燭光與她的臉,“不累,你先找書。”

    許清妙哦了一聲應下,轉身往大書架中間一層拿書,這邊書房的書比云田的還多,書架很高很結實。

    身后傳來關門聲,她回頭望去,許恪正將書房門關緊后向她走來。

    書房里變得更安靜,連外面的蟲鳴鳥叫聲都聽不見了。

    許清妙轉身繼續找書,這一層全是她喜歡看的各類游記傳記、風物民俗,志怪趣文,她正要抽出一本,手指卻被握住。

    許清妙抬眼看去,許恪站在她身側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清妙是要看這本嗎?”

    許清妙頷首,就見他握著她的手指將書抽了出來,“去那邊看,光線亮。”

    他牽著她往軟榻走去,那書桌上的紅燭正對著軟榻,能將榻上一切照的清楚。

    確實適合看書。

    許清妙依著他的動作坐下,剛想翻開書頁,就發現哥哥也跟著坐下了。

    “我不看,陪你。”他靠著她這側躺下,枕在那藕粉色的軟枕上,漆黑的發鋪散開來,神態慵懶。

    看起來確實是打算陪她看書,自己休息。

    許清妙頷首,行吧,以前他看書她在旁休息,今天換下角色而已。

    她隨手翻開這本《屏山起居錄》,是一位號稱屏山居士的前朝名士所寫的回憶錄,看了幾頁,發現書里面有大量的夫妻居家生活場景描寫,屏山居士與妻子生活得很有情趣。

    不知不覺,她看了眼半閉著眼的許恪,他骨節分明的手正捏著她的手指把玩。

    她自然地捏了捏他的手,輕聲問道:“要睡我腿上嗎?”

    說完才想起,這不正是剛剛在書里看到的情節嗎?

    雪夜清冷,屏山居士靠坐在炕上,任由他的夫人睡在他腿上,柴火很暖,倆人家長里短,溫馨而尋常。

    許恪眼皮輕撩,向她看了過來,清清淡淡的眸子里蓄著星星點點的笑意。

    “怕夫人你腿酸,要不你躺我腿上如何?”

    許清妙捏了他手心一下,嗔道:“你看過這本書?”

    許恪頷首,解釋道:“這是我那位同窗送的,在得知我高中狀元卻未曾有過通房后,強硬塞給我的。”

    也正是因為在他的記憶里,這本書看完還沒多久,所以才記得里面的情節,用余屏的話說嬌妻美妾在懷,紅袖添香才是人間美事。

    余屏以為他讀書讀傻了才不沾女色,硬是讓他看這書,還言之鑿鑿說他看完肯定想有位溫柔的夫人相伴左右。

    “那位說他家夫人衣服首飾有幾十大箱的同窗?”

    許恪頷首默認。

    許清妙恍然道:“他可真替你操心呀,那哥哥現在想如書中這位屏山先生這樣生活嗎?”

    許恪見她完全沒有看書的興趣了,便將書從她手中抽走,拉過她趴在自己胸口,雙臂緊扣。

    “不想。”

    許清妙軟軟地隨他動作,揚起臉看他:“為何呢?”

    許恪低低的嗓音說道:“因為他在后面的幾十章里娶了兩房平妻、三房侍妾,每一位女郎都與他恩愛有加,自然能寫出上百章的山居雜記了。”

    許清妙:“”

    “哥哥,你真掃興,我本想自己看會書讓你好好休息的。”

    許恪捏了捏她的腰側細肉,逗得她笑個不停。

    “我不想一個人休息。”

    許清妙抓著他的手不放,點破道:“我陪在一旁你根本不會好好休息,盡折騰我。”

    許恪捂著眼睛輕笑,“那你怎么猜不到我跟你來書房也是準備折騰你的”

    話落,他翻身將她壓在了榻上,抬起下頜親了上去,細吻沿著頜骨蔓延直至耳后。

    許清妙抓緊了薄被,瞪圓的眼睛漸漸起了霧,掩蓋住所有的不可置信。

    寬的不可思議的軟榻,繡枕、薄被,恐怕過去的他們常在這里胡鬧。

    “哥哥,你沒讓外人進書房吧?”

    許恪整個手掌托住她的后腰,停下動作看她,眼底晦暗不明,沉沉道:“沒有,隨安都沒進來過,你這會還有心思管這些?”

    當然得管了,要是讓有經驗的人進來,一看到這擺設就知道他們倆在這書房里鬧騰過什么了,也虧得她剛才毫無察覺,再回想他一進屋就關門的舉動。

    果然,早有預謀,估計早就在書房發現了他們那段沒有記憶的荒唐。

    如今不過是重新劃下嶄新的一頁。

    屋外的月亮不知道何時出來的,也不知道何時半遮住臉的,總不會是被他們給羞得吧?

    反正她是羞得沒臉見人了。

    許清妙是被那條薄被裹著抱出的書房,她一路裝昏睡,騙過了進來送水的鵲枝。

    等到再次被許恪抱進凈房后,她才“悠悠轉醒”,急忙搶過他拿著帕子。

    “哥哥我自個來,你趕緊收拾你自己。”

    她怕他故伎重演,她還能清晰地記得昨晚在這凈房里發生的一切。

    也顧不得害臊,她舀了水自個清理干凈,裹著外袍就想走。

    許恪正泡在浴桶里,出聲攔下了她:“先別走,幫哥哥揉揉肩膀,剛剛可能抓到了。”

    許清妙系緊外袍,不解地回頭看向他:“怎么可能抓到了?”

    許恪不緊不慢地解釋:“你抓著我肩膀太緊了,可能扯到了,沒事等會我活動下就好了。”

    許清妙覺得哥哥又在耍心眼子了,而且是明目張膽的,她不能接招,再來還睡不睡了。

    “那你洗完回屋,我給你按按,現在不行。”

    說完她逃也似的跑了。

    第42章 第42章

    夜深人靜,許清妙側著身子看向終于睡著的許恪。

    今夜的月亮應是滿月,銀輝撒落床前,她用眼睛描繪他眉目的輪廓,緊閉著雙眼也掩蓋不住他渾身的書卷氣。

    就是這樣一張臉一個人,也會心甘情愿地近乎補償的取悅她。

    她忽然意識到:許恪今晚的表現是在為他昨晚的放縱肆意道歉。

    他不說,卻做到了極致。

    許恪的睡相很好,睡得很沉,她緩緩伸出手指,細細臨摹著他凸起的喉骨,他也一無所知。

    她收回手,怕驚擾了他的好夢。

    許清妙勾起嘴角,從來不知曉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欣喜而克制。

    她將手塞進他的掌心,被他無意識的握住,靠在他的肩頭蹭了蹭,也緩緩地沉入夢鄉。

    ·

    翌日,許清妙是被鵲枝輕聲喚醒的。

    “小姐快醒醒,夫人讓您去前院正廳一趟。”

    許清妙迷糊轉醒,不解地看向鵲枝:“可是有什么要事?”

    鵲枝低聲說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聽說是勝州的王姨娘來了。”

    許清妙聽完一愣,趕忙起身梳洗換衣服,等收拾妥當一刻鐘都過去了。

    “夫人說了,讓您別急。”

    許清妙暗道哪能不急呢?

    那勝州王姨娘如今可是她名義上的娘咧!

    怎么突然就來京城要見她呢?

    “鵲枝不知王姨娘是我過繼后的母親嗎?”

    鵲枝不以為意地回道:“知道呀,但那不就是一個名頭嗎?小姐您都沒去過勝州,與那王姨娘不熟,翰林早說了不用費心與她們打交道。”

    鵲枝手腳麻利地為她簪上鈿頭金釵,再配上金鑲瑪瑙耳墜,簡單而不失華貴的妝飾,將她靈秀可愛的氣質襯得更加精致華麗。

    “小姐,您先吃幾口墊墊肚子。”

    許清妙簡單吃了幾口,就帶著鵲枝匆匆趕到了前院。

    她剛到外隔間便聽見,一道笑意綿綿的聲音從門內傳來:“前兒夜里我是想了一夜,總覺得既然來了京城就得與你們打聲招呼,您說是嗎?”

    “誰說不是呢?你怎么說也是三娘名義上的母親,理該常來往。”王氏的話不咸不淡。

    許清妙卻覺得王氏態度奇怪,這王姨娘是王氏堂叔的女兒,怎么與王氏關系并不怎么親熱呢。

    對于許家而言,王姨娘是一表三千里的遠方親戚,她之所以被許恪選中成了許清妙的娘家,就是因為她遠嫁在勝州,相隔千里,人情往來都無從查起。

    如今這當擺設的娘家人找上門了,許清妙不由忐忑。

    “少夫人請進。”

    許清妙邁進正廳,第一眼便見到了這位遠在勝州的王姨娘,樣貌清秀體態豐腴,一張與王氏有些相似的瓜子臉,臉上和氣帶笑。

    王姨娘見了她,不由走近,拉著她的手腕親熱道:“三娘好久不見,長得更好看了。”

    許清妙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叫她為好,無措間看了眼王氏,王氏輕笑道:“知道你們母女情深,有什么話就盡管說吧。”

    王姨娘松開了許清妙的手,笑道:“不是真母女也能裝一裝嘛,畢竟有名分的。”

    許清妙心里有底了,開口問候道:“王姨娘,近來可安好?”

    王姨娘臉色不變,還是笑著應下:“好,都好,近日陪你那兩不爭氣的哥哥來京里參加會試,這倆人他們正忙著準備考試,我特意來向你們報個信,等他們考完了,我們一家人來給老爺子老太太請安。”

    許清妙差不多聽出來意了,大概是為了那倆沒見過面的表哥科考的事情來的。

    她剛反應過來,王氏已經端著茶隨意說道:“怎么考前不來找恪兒指點一二呢?這考完了還如何幫得上忙呢?”

    許清妙頷首,是這個道理,她看向王姨娘,見她不慌不忙解釋:“那兩書呆子只知道悶頭讀書,哪里肯來麻煩大郎呢,還不是我這個當娘的才為他們操心。”

    王氏笑了笑,示意她喝茶,倒沒再多說什么難聽的話,只問了問家中情況。

    許清妙坐在一旁聽了一會,沒覺出什么不尋常的,坐了好一會,王氏留她吃飯,王姨娘卻推辭了。

    “我這回來就是來打聲招呼,等改日正式上門拜訪,再留下叨擾。*”

    王氏也不勉強,將人送至院子門口就是了。

    許清妙一直都默默跟著也不多話,她實在搞不太清這些親戚關系,也不愿意去管。

    送完人,許清妙跟著王氏回后院。

    “三娘覺得這王姨娘如何?”王氏走在她側前方,隨意地問她。

    許清妙想了想回道:“隨和,客客氣氣的。”

    王氏嗤笑道:“你這丫頭是真傻啊,人家明顯就是來討好處的,你成了她名義上的女兒,總得向名義上的女婿要點好處唄,她那人成日里笑瞇瞇的,心里算得比誰都精,大概是想讓大郎幫她那倆兒子謀個好前程。”

    許清妙也猜到些王姨娘的來意,大雍朝科舉及第后雖能入仕為官,但這官職也是有講究的,有門路的人家自然能得到好的官職。

    “這會讓哥哥為難吧?”

    王氏拉著她手,笑道:“你倒是會擔心你哥哥,這點小事根本為難不了他,我討厭的是她當初拿了足夠的好處如今還不知足妄圖試探。”

    許清妙不解道:“就不能當正常親戚來往嗎?”

    王氏拍她手嘆道:“談何容易呀,雖說她是我家那邊的,但我就不喜歡她,心思不純手段了得。當初大郎真是膽大竟然找到她來瞞天過海。”

    許清妙不吭聲了,這話她不適合應聲。

    左右她聽哥哥的,不與她們來往就是。

    婆媳倆難得一起在院子里走了走,臨到分開,王氏很不合時宜地提醒她:“記得你們的半年之約,我等著抱孫子呢。”

    許清妙無奈地看著王氏翩翩走遠。

    王氏如今不逼許恪納妾,也不催她吃藥,就只是時不時提醒一句,算是給足了時間。

    許清妙算了算時間,離林大夫開藥已經兩個多月了,再有兩周就該復診了。

    她這兩個月的月事倒變正常了,也不再腹痛難忍,想來這藥還是有效果的。

    只是能不能有孕,誰也不知道,要是再過兩個月她還是沒孕呢?

    ·

    肅穆威嚴的太極殿偏殿,四大輔臣與各部主事齊聚商討政事,小皇帝在前殿守靈。

    左右分別放置兩排太師椅,許恪坐在了韓烈的下手位,正對著陳榮郡王。

    掌筆太監將需要商議的帖子都捧了上來,放在一張紅木長桌上。

    這些請示的帖子早就被篩選過了,不重要的都分給四人各自處理了,只有這些難下定論的才被留了下來。

    “這第一件要議的就是眼下的會試和殿試,先帝留有口諭,科考不因他的喪事而停下,那我們這些擔了責任的自然要將這事辦妥了。”

    韓烈的話不緊不慢,伸手指了指桌上,小太監便將那道上書的帖子遞給了他。

    “右相所言極是,科考關系重大,我等不敢兒戲,只是這主考官的人選始終沒能定下。”禮部尚書帶頭回話。

    韓烈將帖子遞給了許恪,許恪接過打開看了看。

    “你們推的三位主考官,沒有一個能一致服眾的,那就換下一位,如今陛下年幼總不能我們中誰一人說了算,辛尚書你說呢?”

    禮部尚書辛暉恭敬回道:“我們自然不敢一人說了算,但這事還請右相您慧眼識人選一個堪擔大任之人出來?”

    歷來科舉選拔都是各派拉攏人才的重要途徑,每一年的主考官至關重要,往年有皇帝親命,如今各方都想參一腳,自然沒這么痛快。

    “讓許恪去辦吧,不知英國公和郡王是否有異議?”

    左英瞥了眼身旁的幾人,搖了搖頭:“老夫沒意見,許參知年輕有為深受皇上信任,自然擔得起這個重任。”

    陳榮郡王應聲道:“這事我沒意見,選文官我不管,你們自己看著辦,選武官那我就能說道說道。”

    他這話一出,殿內氛圍頓時緩解,沒那么緊繃。

    許恪本人并沒開口,只聽他們你來我往的討論。

    最后,韓烈問他:“不懈可有為難之處?”

    許恪起身回道:“自然全力以赴,不負眾望。”

    這事對他來講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接下來,左英提議的大赦令也被批準了,自然陳榮郡王隨意提出的二十四人陪葬皇陵之事被否了。

    畢竟陪葬皇陵,陪的是內侍,但如今小皇帝還小離不開內侍,又有小皇帝親自說了不愿如此,陳榮郡王冷哼了一聲也算認同了。

    事情一件件過,許恪基本沒怎么說話,大多是聽他們討論或爭論,畢竟滿堂都是可以當他爹的同僚,他并不想成為黨派爭論的靶子。

    帖子都批示完了,眾人也可以散了,許恪正準備去見見小皇帝,卻被人再次堵在了殿門外。

    刑部尚書寬林一張老臉笑看著他。

    許恪那日回去后,仔細想了想寬林和韓烈的態度,他能感覺到是寬林一味在靠近韓烈,而韓烈卻始終沒表態。

    這讓他有些看不明白,他這位老師不是這樣不干脆的人,除非另有目的。

    但不論他們什么目的,這妾他是不可能要的,不過是如何選擇拒絕的方式而已。

    既然倆人態度都很模糊,那他倒不如明確一把,不和他們摻乎這些。

    寬林還未開口,許恪便果斷坦言:“寬尚書請三思而后行,國喪期間別說納妾連婚嫁都停了,您真要這般明目張膽地勸我納妾?更是到處傳言我納妾,您是想害我還是害您自己呢?”

    本來這三月守孝的事情,在私底下就慣常有人陽奉陰違,達官貴人私下里納妾不是沒有,但如寬林這般上趕著就奇了怪了。

    寬林臉上五顏六色,很是精彩,最后怒笑道:“倒是我得罪了,這事你不樂意我還能勉強了不成,你也不用說得這般嚴重,我寬林掌著刑部還能不守規矩不成?”

    說完,他便冷著臉走了。

    許恪心底微哂:這是惱羞成怒翻臉了。

    第43章 第43章

    白幡如瀑立在靈堂兩側,烏黑色的梓木棺槨裝斂著一代帝王,巨大的奠字前兩行燭淚,小皇帝陳奕身穿斬缞孝服跪于靈前。

    堂中宗室、外戚、宮人哀聲痛哭,形容悲切,先帝嬪妃盡在其列。

    先帝的宮妃不滿十位,子嗣單薄,除了小皇帝和已經伏誅的皇長子,僅剩三位公主,最大的剛及笄最小的尚在襁褓。

    許恪悄然立在堂外,透過層層燭火看向陳奕瘦弱的背影,如孤雁般離索。

    一個為他遮風擋雨帶來無上權力的人已離他遠去。

    許恪始終沒有驚動眾人,站立片刻后轉身離開,紫黑色的官服下擺隨風擺動,他踏著漫天晚霞走出了宮門。

    而在他身后,高聳的閣樓上,有一道不為人知的視線一直緊緊地盯著他,直到他完全消失不見。

    “翁主,求您快下去吧,那人都已經走遠了。”

    侍女戰戰兢兢地四處打量,生怕自家主子的身影被人發現。

    站在閣樓上的女子一身素服,挽著婦人髻,正面瞧去赫然是衛長公主與遲將軍所生的女兒遲娉婷。

    三年前的京城人人皆知,心高氣傲的翁主看上了清冷金貴的新科狀元,主動提及親事,卻被狀元郎無情拒絕,轉頭各自婚嫁再無聯系。

    卻無人知曉,這位癡情翁主從來沒忘記過初見狀元郎時的驚心動魄,再見他時已然芳心暗許。

    “真沒想到我還能再見到他,也不枉費我不遠千里地回來一趟。”

    侍女根本不敢接主子的話,只想扶著她盡快地離開這令人心驚膽戰的地方。

    翁主遲娉婷從勝州連夜趕回京悼念先帝,進宮第一件事卻不是去先帝靈前哭靈,反而躲上閣樓偷窺許恪。

    簡直大逆不道。

    但多年的不甘似潮汐反復洶涌澎湃,遲娉婷無法自己。

    “去派人打聽下,他可有納妾生子?”

    侍女低頭應下,不敢反對,生怕在這里惹怒這位瘋癲的主子。

    夏熱不知何時漸退,時有秋風掃過。

    許清妙穿了一身淺灰長裙,慵懶地依在窗邊喝茶賞景,一抬頭便瞧見許恪踩著四方步從半月門外進來。

    她恍然覺悟,竟然已經到了晚膳時分。

    “鵲枝,趕緊去將藕粉羹端來。”

    許清妙將握在手里的閑書擱置一旁,轉過身子笑意連連地看向已經走近的許恪。

    “哥哥今日回來的巧,勝州王姨娘送了藕粉來,我正讓廚房煮了準備用它解饞,你陪我一起用剛剛好。”

    許恪解幞頭的動作微頓,問道:“王姨娘?她怎么來了?”

    許清妙上前給他搭手,接過幞頭放在架上,如實說道:“說是兩位表哥進京科考,她跟著一起來的,特意來府里送了些勝州當地特產,還說等考完了帶著表哥他們一起來府里拜訪。”

    許清妙想想又繼續道:“我瞧著她是想讓你幫忙為兩位表哥謀個好官職。”

    許恪點頭了然,只淡淡挑眉道:“先考中再說,考不中找我也沒用,朝廷用人有用人的規矩。妙妙不用管他們,再說你幾時有兩個表哥了?”

    許清妙愕然一笑,輕摟著他的腰身怪嗔道:“沒有沒有,我只有一個好哥哥,是不是?”

    許恪捏了捏她鼻尖:“知道就好,吃藕粉吧,小饞貓。”

    鵲枝端著藕粉走近,努力裝作什么也沒聽到的模樣。

    料誰也想不到,清俊如翰林也有這樣吃醋拈酸的時候。

    許清妙嘻笑著坐下吃羹,許恪轉身進了內間更換衣袍,原來含笑的嘴角慢慢撫平,露出些許冷意。

    他今日剛領了會試主考官的差事,勝州王氏就趕巧來清妙面前暗示,真是巧合?

    他只知道在官場里根本沒有這般巧合的事,如果有那只能是早就設計好的。

    誰又能這么精妙地利用清妙的身世來暗示他?

    許恪心中冷意驀然涌上眉梢,抬手扯開官袍衣帶,丟在榻上。

    再出來,一身月白素袍腰間錦帶輕扣,眉宇間無半點異樣。

    倆人其樂融融地吃完,外間便傳來可以用膳了的提醒。

    許清妙忍不住笑道:“哥哥今日與我一塊胡鬧,餐前還吃了這些甜物,那就晚點再用飯可好?”

    許恪頷首,欣然同意。

    ·

    兩日后,一道大赦天下的圣旨下達各州各縣,各級獄所空了一大半。

    大理寺少卿胡匯中正忙于公務,身邊同僚大理寺寺丞李思與旁人說道:“這李素風搭上了許恪這艘船出獄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不想這大赦令倒是給他先解了困。”

    那人意有所指地笑道:“誰知道這大赦令是不是許參知的手筆呢?”

    胡匯中聽了不由皺眉,嚴肅問道:“這李素風從前是太醫院的醫正,怎么認識許恪了?”

    李思見一向不與人論是非的胡少卿搭話了,熱切解釋道:“聽說李素風給許恪的夫人開過治風寒的藥方,前些日子許恪來見他就是因著這份情分,倆人在獄所里說了好一會話,這些獄卒都是有記載的。”

    許恪沒有刻意隱瞞身份去見李素風,自然也就沒有讓獄卒回避,依著規矩倆人說話內容自然記錄在案了。

    胡匯中不由想到許恪的夫人,正是他三年前為兒子定下的許家三小姐,那時候他只是看好許恪這個未來不可限量的狀元郎,想與許家結一門姻親關系,是三小姐或是四小姐嫁進來都無傷大雅。

    卻不想,那孽子竟然捏著這點事情冷落許家四小姐,落得結親不成反倒斷了兩家來往。

    如今眼看著許恪一步步高升,年紀輕輕已經入相閣,假以時日必然能封相,他這大理寺少卿在外看來還行,但想往上走一步,都已經難于上天了。

    與許恪的關系必須得想辦法修復,這些日子他時常注意許恪的事情,但想與他拉近關系談何容易。

    倒沒想到李素風這倔老頭竟然與許恪有些淵源。

    大理寺監獄,被人議論的李素風正背著手慢悠悠地從獄所走出來。

    陳進沒穿獄卒衣袍,一臉欣喜地守在了獄所門口。

    “李伯,我來接您回去。”

    李素風有些混沌的眼睛看向他:“回哪去?”

    陳進咧嘴道:“自然回我家呀,你答應過的,等從里面出來就來找我們住一起。”

    “可不能反悔。”

    李素風一愣,深深的褶子笑得舒展開來:“你小子總拉著我這么個老頭子回家有何意思呢?如今太醫院也回不去了,免不得拖累你們。”

    陳進抖開手里挽著的包袱,將一件長袍披在李素風肩上,認真道:“李伯,您是我們這些人的救命恩人,沒你我們早就病死了,如今您有難我們豈會坐視不理?”

    “你且放寬心跟我走,我們家如今能賺錢能給您養老,再說我要是不能把你帶回家,我娘得打死我。”

    陳進一頓糾纏吹哄,硬是讓李素風笑著跟他上了一輛馬車,陳進親自架著車駛離這里。

    胡匯中趕到時,見到的就是倆人走遠的背影。

    “少卿,可要叫陳進回來?”

    胡匯中自然也認得陳進,大理寺的獄卒經常在公堂上露面。

    “不用,走了便罷。”

    機緣不再,強求不來。

    李素風跟著陳進回家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許恪手里,自從上次李素風說的那番話后,許恪便留了人暗地保護或者看顧他。

    許恪直覺李素風肯定有事瞞著他。

    他現在還騰不出手去查李素風,也正因他知道李素風對他并無惡意。

    眼下會試和殿試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

    京城各府達官貴人皆在守孝,倒少了你來我往地邀約聚會,許清妙樂得清靜,面對不熟悉的來往嬌客,前些日子她選擇統統不見。

    想必是得罪不少人,不然怎么又有了關于她的謠言流傳坊間。

    “少夫人,竟然有人謠傳,說你自從云田回京后便閉門不出,怕是羞于見人。”

    鵲枝端著熱茶給她續上,許清妙閑適地靠著軟榻看話本,順便聽了聽近來傳言,畢竟這都悶在家里,最適合的便是聽人說閑話了。

    沒想到今日倒聽到了關于自己的。

    許清妙不由放下話本看向鵲枝,好奇道:“我為何羞于見人?”

    她明明只是不認識她們懶得應酬罷了。

    鵲枝憤憤然說道:“她們說你三年了還沒給翰林生下一兒半女自覺慚愧,已經有了給翰林納妾的想法。”

    “啊?她們替我想的嗎?”

    她幾時愧疚了,她巴不得再等三年呢。

    鵲枝拉了拉她袖子,急得跳腳道:“小姐你都不生氣呀?她們這是胡編亂造見不得人好。”

    許清妙按住鵲枝的手,笑道:“這不是有你替我生氣了嗎?我還氣什么,倒是說我沒給哥哥生孩子這事也不算新鮮的事了,怎么又提起來了?”

    鵲枝也不解,猜測道:“難道是有人想給翰林當妾?”

    許清妙點點頭,“很有可能。”

    哥哥才與她說過那刑部尚書送女之事,怕不是真有人在推波助瀾。

    許清妙說完繼續看話本,不以為意。

    “小姐,那要是想入府當妾,那奴婢也不擔心了,她們也就嘴上說說成不了事。”

    這下輪到清妙驚訝了,“噢?翰林納妾你怎么不擔心了?”

    鵲枝得意笑道:“要是家里長輩給翰林納妾,奴婢還真替小姐擔心,但如果是外面的,那奴婢一點不擔心,翰林就不可能喜歡別人。”

    “這你怎么看出來的?”許清妙來了興致,將話本丟在一邊灼灼的眼睛望著鵲枝。

    “因為每次您去參加聚會,都讓翰林來接你,那些夫人女郎盯著他看,翰林也從沒回應過她們的視線,一次都沒有哦。他肯定只喜歡你。”

    第44章 第44章

    一扇新涼,梧桐葉落滿地。

    “少夫人,今兒立秋,大廚房送了立秋糕過來,可要現在嘗嘗?”

    憐星雙手端著一只大大的食盤站在門口,俏生生地望著許清妙。

    “等我回來再吃吧,你先去拿幾個盤子分裝,給院子里的丫頭婆子都分分。”

    這立秋糕是用糯米、紅棗、蓮子還有花生碎做成的甜口糕點,每年立秋這日,許府廚子就會做出各式各樣的立秋糕,應時應景,很得許家上下喜歡。

    憐星響亮地應下:“唉!那奴婢替大伙謝謝少夫人了。”正長個的饞丫頭,喜滋滋地捧著盤子走了。

    許清妙也愛吃立秋糕,但這會子她正準備去二房找許清霧說說話。

    許清霧的親事定下來后,越發不愛出來逛園子了,許清妙想找她說話就得親自去找她。

    許清妙也不介意,反倒很是珍惜這段四妹妹在府里的時光,等她再嫁了,她們再聚在一起就難了。

    許家兄弟姐妹成親不算早,許意前些日子定下一門親事,最早也得今年過了年才能成親。

    老三許璉雖說去年就定下了親事,但不巧女方的祖父正好去年冬天里過世了,得守孝一年,最快今年冬天才能成婚。

    許老爺子直接做了安排,按順序來,老三的婚事等老二辦完再辦,也正好不趕著人家里出孝就辦喜事。

    等兩位新嫂子進了府,正好四妹妹又要出嫁了。

    許清妙讓鵲枝提了一籃子院子里剛摘的甜棗,收拾停當就往許清霧院子里去了。

    姐妹倆最近日日見面,要么在老太太院子里碰上一起陪老太太說話聊天,要么在王氏跟前幫忙,或理理賬或寫寫帖子。

    “三姐,今兒怎么沒午睡呢?”

    往常許清妙都是午睡后才出來走動,鮮少午后便出來串門。

    許清霧從榻上起身到門口迎她,等到握住她手了又打趣道:“三姐,往后我是不是得喊你大嫂了?昨日在祖母院子里,我追出來喊你一聲三姐,大哥看我那眼神怪難以描述的。”

    許清妙隨她的動作一起到榻上坐好,輕輕推了她一下,嗔道:“在我心里你都是親四妹,叫大嫂還是三姐隨你。”

    時間如水,許清妙已然默默適應哥哥妻子的身份,原來的兄弟姐妹想叫她大嫂也不是不行。

    “那我還是愿意叫三姐,三姐找我可是想說昨日聽說的那些傳言呢?”

    許清妙頷首,“四妹你這幾年都在京城,可知道這種傳言是怎么回事嗎?”

    許清霧笑道:“還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有人在背后嫉妒發狂唄!這種似是而非的傳聞從大哥拒了長公主家那位翁主就開始了,聽說最近翁主回京了,這謠言馬上就死灰復燃了,顯而易見就是她搞的鬼。”

    “這回傳大哥納妾,她就是故意試探,好像大哥納妾了她心里就平衡了似得。”

    許清妙不解,反問道:“那位翁主已經嫁人了,應該不會是她吧?”

    “那就得派人去查了,大哥知道這事了嗎?”

    許清妙搖頭:“應該不知道,昨晚回來沒聽他提起。”

    “那就先別管,反正這種事假的真不了。”

    許清妙也不準備管,但等到傍晚時分,隨安回府來見她了。

    “少夫人,翰林讓我來知會您一聲,今晚得晚些時辰回來,讓您別等他早點歇息。”

    許清妙忙問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隨安低聲回道:“翰林讓人抓了一批人,說是國喪期間聚眾飲酒作樂,如今正往大理寺去了。”

    “都是些什么人呢?”

    隨安補充道:“就是那些在酒樓鬧市散布翰林納妾謠言的嘴碎之人,翰林說了等問出主謀要殺一儆百。”

    許清妙懂了,許恪不是不知道這事,而是沒打算將這事說出來影響她的心情。

    ·

    隔日,風言風語突然銷聲匿跡,許家納妾的事情也有人出面作了澄清。

    “國喪期間,許參知怎么可能知法犯法私下納妾呢?”

    “就是,再這么以訛傳訛,誣陷朝廷命官是要殺頭。”

    “昨日抓的那幾人都蹲大牢去了,聽說判了半年呢。”

    這事情解決的太快,效果也立竿見影,許清妙倒覺出些不同了,按理說上一次長公主府散布這些謠言,許恪并沒有這般快速的出手。

    難道這次并不是那翁主做的?

    許清妙一時倒分不清了,倒是見到許恪是在早食的飯桌上。

    許清妙正拿著勺子喝粥,平常她最愛喝的紅棗粳米粥,今日卻想著事情有些喝得沒滋沒味。

    “怎么一副茶飯不思的模樣,是因為我昨日回晚了?”

    許恪一身墨綠色圓領常服出現在門廳內,淺笑著看向她。

    許清妙瞥了他一眼,起身手指勾著他,將他拉過來坐下。

    “才不是,下回晚回來不要怕吵醒我,還是回屋睡,書房哪有臥房舒服。”

    許恪給她夾了個鮮筍肉餡包子,頷首應下:“好,都聽夫人的,那剛剛想什么想的吃東西都沒興致了?”

    許清妙胃口向來不錯,吃什么都香,許恪自然一眼就看出她的心不在焉。

    許清妙也不瞞著,坦言道:“我原以為這波謠言是遲翁主做的,可你一番雷霆手段,好像又不是她,所以,哥哥你告訴我吧,到底誰在背后像蛐蛐一樣說你壞話?”

    許恪示意她先吃東西,只笑道:“不是她,是那日我跟你說想送女兒的那位。”

    許恪也沒想到寬林會使這種小動作,但細想又覺得不難理解,明面上常林不會敵對自己,因為他還想著巴結老師,背地里卻要出了他被駁了面子那口氣。

    只是,常林這般反常的巴結韓烈怎么看怎么有問題,許恪昨晚便派了人去查,相信很快會有結果的。

    早膳過后,許清妙見許恪跟著她回了臥房,不由奇怪:“哥哥今日不要去忙公務嗎?”

    許恪轉身合上門,淡淡道:“還早,我們把昨晚該做的先做了。”

    許清妙微愣,看了看窗外風淡云清的天空,突然覺得是不是自己聽錯。

    “哥哥說什么?”

    許恪順著她的視線看向那扇窗,抬腳走去,伸手合上窗,屋內光線立馬變暗,但也是清晰照人的。

    “妙妙過來。”

    許清妙臉上紅得像涂了厚厚的胭脂,結結巴巴地勸道:“要不這次就算了吧?”反正都過了一個晚上了。

    許恪搖頭,伸出手來拉住她,將她拉到床邊坐下。

    許清妙心跳得飛快,這可是白日里,哪里有人白日里這樣的?

    “我們答應過林大夫遵醫囑的,況且現在才辰時,有些夫妻還正在房里呢。”

    許清妙抬頭詫異道:“哥哥怎么知道的?”

    許恪低頭看著她的眼睛,不自然道:“那本屏山雜記里后面寫過了,你沒看到那部分。”

    許恪握著她的手,開始解衣帶,日光下不比燭光里朦朧意境,而是更加直觀而強烈。

    許清妙又不敢看了,只由著他親她眉間哄她。

    不言而喻,自從有了肌膚之親成了真夫妻,許清妙見識了各種各樣的許恪,每一樣都讓她心動。

    屋外的丫鬟們也沒想到,主子們一大早會有那動靜。

    鵲枝紅著臉將院子里的婆子丫頭都趕到了側院,親自守在院子門口,就怕這會有人來串門。

    憐星跟在鵲枝身邊,小聲問道:“鵲枝姐姐,是不是該備好熱水呢?這會子廚房里已經沒有備熱水了。”

    鵲枝僵硬地點頭:“快去吧,小聲些,多備點。”

    拔步床內許清妙將枕巾塞進了嘴里,死死的咬住才沒有大聲叫出來,她從來不知道這種事情越是緊張越是讓人難耐。

    許恪看著她這幅摸樣,卻不似平常那般處處依著她,她不讓他將她的腳抬起,他抬了,還抬得高高的。

    她不讓他折她右腿,他也不聽,總之,好讓她崩潰,等到風停雨歇時,他才來摟著她道歉。

    許清妙才不要理他,背對著他哼道:“哥哥真煩人。”

    許恪輕笑出聲,很是惡劣,許清妙抬起軟綿綿的腳,踢他,卻被他握在手里輕輕地捏。

    “那哥哥給你按摩,一會就不酸了。”

    半個時辰后,許清妙嘴里念叨著“哥哥是騙子”沉沉睡了過去,反觀許恪拿帕子給她仔細擦洗蓋上薄被,他才披著外袍進了凈房。

    等到許恪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時,丫頭們沒一個敢直視他的。

    他面不改色地交待:“不要去吵少夫人,讓她睡到自然醒,備好熱水和飯菜,如果夫人或老夫人傳話就說晚點她不舒服在休息,可聽懂了?”

    鵲枝連忙點頭道:“奴婢懂了。”

    其他丫鬟也紛紛表示懂了。

    前院門庭處,隨安已經在日頭下等了一個鐘頭,才遠遠瞧見自家從來守時的主子姍姍來遲。

    “主子,是直接去貢院嗎?”

    今日得提前進貢院安排明日的會試進場,許恪作為主考官自然得露面。

    許恪頷首,嘴角勾著不易察覺的淺笑,隨安覺得自家主子心情很不錯,而且走過他身前時,身上還帶著沐浴后的清香。

    “嗯,直接備車去貢院。”

    如今升了官,許恪事情更多了,便沒再自己騎馬,但是,可以在馬車里處理一些簡單的文書。

    主仆倆人剛上了馬車,馬夫還沒開始動作,就見遠遠一輛掛著許家標志的馬車駛來。

    隨安眼力好,一眼便看出是許意商行的馬車,低聲說道:“翰林,是二公子的車。”

    許恪抬手讓馬夫稍等,沒一會,那輛馬車便穩穩地停在了許府門前。

    果然,許意一身灑脫地跳下馬車,伸手扶著五妹妹許清蓮緩緩下來。

    倆人側目正好看向許恪,許意驚喜道:“大哥,好巧,你是要出門嗎?”

    許恪頷首:“正要出去,五妹妹的事情都辦妥了?”

    許意點頭,許清蓮也忙點頭,“都辦好了。”

    她知道這回是大哥開口讓二哥來接她回京的,有大哥開口,她和離之事辦的又快又順當。

    她晚點就去謝謝三姐,肯定是三姐吹了枕邊風,不然照大哥的性子沒這么爽快管她的事情。

    許恪頷首:“那你們進去吧,我先走了。”

    放下車門,馬車毫不留戀地走遠。

    第45章 第45章

    夜色漆黑無月無星,皇城外的衛長公主府偏院。

    一盞孤燈照不亮整間屋子,丫鬟也不敢再添燈火,半隱在昏暗處的池娉婷討厭太亮。

    梨花木的軟榻上墊著厚厚的錦緞軟蓋,可她卻選擇坐在了一旁冷硬的半圈椅上,半抱著雙臂冷冷看著跪在她身前的侍女。

    “翁主,奴婢不敢半句假話,那些傳言許參知要納妾的人全被抓進了大理寺,至今沒有出來,現在人人都知道許參知絕不會納妾。”

    侍女說完,池娉婷的臉色青白一片,三年多了,這人竟真不納妾,不是裝模作樣的假正經。

    “可打聽了他是否有子嗣,妾室通房的也算。”她生硬的聲音平靜無波,眼神卻令人看了發冷。

    “沒有,一個也沒有,聽說許家老夫人也在催他。”

    池娉婷像是找到了逗趣的樂子,臉上扯出一個諷刺的笑,抱著手臂猛地站起身,圍著屋子晃了一圈。

    “三年前,許清妙落水后李醫正怎么說來著?”

    “他說她恐會宮寒難孕,李素風精通婦科不會出錯。”

    她自問自答,神情癲狂,厲聲道:“馬上派人去散布許清妙宮寒無法受孕的消息,快去!”

    三年前許清妙從船上落水當晚便高燒不退,給許清妙看診的大夫正是她派去的李素風。

    想來這三年許清妙一直沒孕就是這個原因,而許家竟然一直沒給許恪納妾,那說明他們家應該還不知道許清妙宮寒難以生育。可見是許恪有意隱瞞,如今她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倒要看看這倆人是不是真的情比金堅。

    侍女額頭冒著冷汗應下,戰戰兢兢地領命退了出來。

    如今許參知早不是三年前的狀元郎,隨意任人污蔑,剛剛才拿人下獄,她卻還要頂風作案,簡直就是找死。

    可如果不做翁主馬上會弄死她,做了起碼許參知找的是翁主的麻煩,侍女別無選擇,她也沒有勇氣去勸早已經聽不進任何勸告的翁主。

    這日夜里,大街小巷都知曉了許家大少夫人宮寒難孕這莊秘事,甚至傳言已經演變成許參知要休妻另娶,傳的是有鼻子有眼的。

    許清妙知曉這事時,剛咽下那苦苦的湯藥,她正感慨還有幾貼藥終于要喝完了。

    鵲枝在一旁看著她欲言又止,直到清妙瞪了她一眼:“說吧,看把你憋得,又出什么事了?”

    鵲枝將傳言說與許清妙聽,“小姐,那些人難道不怕翰林了嗎?奴婢擔心屋里老夫人和夫人肯定也知道了。”

    許清妙搖頭嘆氣:“他們當然不怕哥哥,本來就是故意散布的,別急,等哥哥回來再說。”

    果然,沒過一會,老夫人便差人來喊她去院子里問話了。

    院子里丫頭婆子都低著頭,沒有往日的熱情歡笑,堂屋里老太太裹著頭巾唉聲嘆氣,王氏坐在一旁給她倒茶。

    許清妙如常進屋打招*呼。

    “祖母,娘。”

    老太太捂著頭揮了揮手,緩緩道:“坐吧,其他人都下去。”

    服侍的婢女婆子都散了,許清妙聽話地乖乖端坐在她們跟前,她心底倒是沒有一開始那么忐忑,知道該面對的總得面對。

    “說吧,你真的是因為宮寒無法受孕?”

    老太太一雙擔憂的眼睛看著她,勢必要聽她親口說出否認的話。

    許清妙糯糯道:“前陣子林大夫來看過了,說能治好,祖母別聽那些閑話。”

    “真能治好?不騙祖母?”

    “應該能,怎會騙祖母,這幾天藥吃完就讓林大夫來復診,林大夫就是京城最有名的那位千金妙手,祖母你知道吧?”

    老太太粗粗地嗯了一聲,稍稍松了一口氣道:“倒是位名醫。”

    王氏接話道:“這事我知道,吃了快三個月了,等她這藥吃完看了大夫再說,而且這事肯定是大郎瞞著的,還是得找大郎來問問。”

    王氏幫著許清妙說話,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以為大伯娘只是她的婆母了。

    王氏安撫了老太太轉頭開始訓她:“你這孩子宮寒可大可小,怎么不早重視,早吃藥早好了。”

    許清妙乖乖頷首,“娘說的是,兒媳定然好好吃藥。”

    老太太不由感慨:“大郎什么都一帆風順,怎么在子嗣上就這么艱難呢?菩薩保佑他多子多福,三娘,你作為正妻該給夫君納妾就該納,別慣著他。”

    許清妙低著頭不接話,反正打死她也不可能自己給哥哥納妾,祖母這話她萬萬不敢應聲。

    王氏見她不吭聲,皺緊眉頭,解圍道:“等大郎回來,一定要他給家里一個說法,哪能由著你們亂來。娘,這事也不是三娘說了算,你也別為難她了。”

    許清妙知道大伯母雖然還算喜歡自己,但涉及到子嗣哥哥的利益那肯定是要站在對面的。

    但還好,她總算沒為難自己。

    她只盼著哥哥快點回家,然后告訴她們,是他非她不可。

    ·

    此時,許恪正忙著貢院會試的開始,他作為主考官在開考后接下來的三日他都得在貢院監考。

    因此,對于外面的風言風語還無暇顧及。

    隨安也沒法進貢院,急得嘴角長泡也只能在干等著。

    反倒是時刻關注著他的常林先知道,常林在家大笑了三聲:“呵,裝什么正人君子假清高,我倒看他為了子嗣要不要納妾。”

    “夫君不如還是去試試韓相吧?妾身覺得還是得抓住韓相,只有真正靠上了他,往后才能幫夫君擋住翻案的責難。”

    常林頷首贊同:“夫人所言極是,這些年來刑部積累的冤案錯案數不勝數,我都不怕翻案,怕就怕當年的那件案子被翻出來,真要是有平反一日,我們全族都得陪葬。”

    前太子被牽連進前朝謝家通敵大案,為了自保也為了救謝家才不惜逼宮,最終卻給了尚是齊王的先帝,一個殺他的機會。

    一念之差,成王敗寇。

    而謝家這件通敵大案,正是前相呂三宗一手策劃偽造,常林配合主審,拿著一封莫須有的通敵信函,將謝家定死在了通敵這個罪名上。

    整件事情,先帝一清二楚,但他作壁上觀,直到最后一舉名正言順地誅殺了前太子,奪下太子之位繼承帝業。

    呂三宗順勢向先帝投誠,十八年來官至右相,直到前段時間告老還鄉,如今看來這老狐貍怕是早就看出來先帝身體不行了。

    常林誠惶誠恐,沒了呂三宗在上頭罩著。

    照理前太子和謝家親眷都死絕了,如今皇帝都換人了,他應該高枕無憂。

    常林卻難以心安,大概是那件事做得太絕,謝家一百八十口人全死在了他手上,他時常覺得還有余孽在暗處伺機報復。

    “去把勝州院子里那位接來吧,我就不信絕色美女獻媚,韓烈能拒絕得了。”

    常林下了血本,那女子是他無意間發現,本是留著自己享用的,卻被夫人發現了,只好作罷。

    還好他留了心眼將人困在了勝州,如今該是派上用場的時候。

    ·

    夜色深深,有人惶恐,也有人忙碌。

    清冷的丞相府里,燈火寂寂,韓烈身邊只跟著一個老仆伺候茶水,堆滿公文卷軸的書案前,他低頭忙了已經兩個時辰。

    “老爺,夜深了,您該歇息了。”韓烈身邊的老仆是從小跟在身邊的隨從,忠厚老實,幾十年伺候在旁,倆人早已是一家人般。

    韓烈輕咳一聲,抬眼看了看漏刻,已經子時正了。

    “嗯,平叔你先去歇著吧,我看完這點就回去躺著了。”

    他這些年習慣了晚睡,一個人躺在床上容易想起過往,傷神,倒不如忙一點。

    韓平嘆氣念叨:“老爺不娶妻身邊也沒個女子,總得自己珍重自己,這般熬著身體還沒老奴壯實了。”

    韓平身材粗壯,即便頭發發白了也健步如飛,身強體壯,反觀韓烈明明比他小了十歲,今年才堪堪三十六卻身形單薄了很多,這些年損耗得太快了。

    韓烈也不計較,只笑著頷首:“自然沒你壯實了,你可曾是少林俗家弟子,我只是個讀書人。”

    韓平見勸不動便繼續陪著,說說話分散他注意力:“老爺,坊間都在傳許恪那小子要休妻另娶。”

    韓烈聞言一頓,不由放下書看了過來:“這是為何?”

    “說是三年來沒生出孩子,那姑娘宮寒難孕,不過也不知道真假,都是傳言罷了。”

    韓烈卻皺眉不語,只將書卷收了,低聲道:“今日到這,去睡吧。”

    韓平見他去睡覺,自然不多說其他了,服侍著主子回了寢屋歇下才退下。

    韓烈自然見過許清妙,只是次數極少,但不需要多見,他就能肯定許清妙必定跟他心中那人有某種關聯。

    他不用去證實,因為即便所有證據都指向不是,他也能憑著直覺知道許清妙就是謝家幺女謝芝蘭的血脈。

    他刻意不去想,未出閣的謝芝蘭為何會有血脈在世,他找了她十八年,也等了她十八年。

    在第一眼見到許清妙時,他松了一口氣,慶幸謝蘭芝肯定沒有死在那場滅族之禍。

    他派平叔去查過許清妙這些年的經歷,從小到大,她沒有見過親娘謝蘭芝,也從沒陌生女子在她身邊出現。

    但只要確定了許清妙就是謝蘭芝的女兒,但凡謝蘭芝還在世,那她終究會回來找她的女兒。

    他等著就好。

    她不愿讓人知道她還活著,那他便當做不知道,這些年來他的耐性一直很好。

    他也早就做好了等不到的準備。

    就像那一年,他沒能等到他的未婚妻如約嫁過來,那他便一路找了過來,站在了最高處讓她想找他時能輕易找到。

    第46章 第46章

    初秋來得太快,池子里的荷花尚未完全凋零,落葉便已經鋪滿庭院。

    喧囂了一整日的流言蜚語,突然間戛然而止,許府派去打探的下人回報:“不知為何,昨日在街市宣揚的幾個婦人全被抓了,連著她們家都被官府查封了,聽說去抓人的是禁軍。”

    許清妙聽了一頭霧水,她不能有孕怎么扯到禁軍那去了。

    下人退下后,許家二房打發人來請她過去,她便換了裝束帶著鵲枝去了二房院子。

    鵲枝提前與她說道:“少夫人,二夫人這回肯定是為了感謝您,昨日就聽說讓廚房里備好了您愛吃的素菜。”

    如果不是因為還需要守國喪,只怕二夫人會擺酒席請樂師來助興。

    許清妙笑道:“因為五妹妹的事?我又沒做什么,二嬸倒是客氣。”

    主仆倆人慢悠悠地走到二房院子門口,便聽見里邊傳來說話聲,連一向不愛出門的老太太也來了。

    賈氏正笑著打趣:“這煩人精回來了,你們祖母這耳根子可清閑不了咯。”

    許清蓮撒嬌道:“祖母才不會嫌小五煩呢,小五往后都在院子里伺候祖母,陪祖母念經拜佛,咱們把京城附近的寺廟都拜一拜,保佑祖母祖父長命百歲。”

    丫頭給許清妙撩起簾子,她款款進屋,眾人視線皆轉至她身上。

    “瞧,你們大嫂子來了,趕緊叫人。”賈氏性子是有些歡脫的,拾掇著許清霧許清蓮喊嫂子。

    許清妙現在可不會再臉紅,大大方方地應下了那聲帶著笑的嫂子。

    “祖母、母親、二嬸、三嬸。”

    她行了禮,一溜長輩叫了過去,見到李氏時暗道:今兒可真難得連李氏都出來了。

    老太太慈祥地笑道:“坐吧,跟你妹妹們坐。”

    一張圓桌席面,擺在了側廳正中,圍坐著家里女眷。

    桌上果盤茶盞應有盡有,不到午膳時辰都在一起喝茶聊天。

    “剛才三郎回來了一趟,說今兒一早他們巡城處接到上面命令,鬧市里抓了好些人,還查封了好幾家商戶,你們猜那些人是誰?”

    賈氏臉上紅潤,說起話來故意吊人胃口,卻不討人厭。

    許清妙暗道,莫非是傳她謠言的那班人?

    許清蓮接話道:“娘,這點事你也賣關子,沒勁,這不明擺著大哥為了三姐姐把那些嚼舌之人給辦了么?”

    王氏放下茶碗,疑惑道:“大郎這會正在貢院呢,那兒外人進不去里面人也出不來的,不會是他。”

    她還是了解自己兒子的,就像前面一次派人抓了人見官,但不會查封人家家里,畢竟口舌之說而已。

    許清妙也贊同,哥哥哪會興師動眾地使喚禁軍去干這點事。

    “那是誰做的?”

    “不管是誰,如今可算沒人敢再傳了,誰不怕全家遭殃呢。”

    ·

    天色漸暗,正值飯后茶余時,韓府的奴仆也圍坐后屋院子里聊天說話。

    韓平作為府里總管事,其實只管韓烈的日常起居,府里的奴仆雜役另有管事管理。

    他路過院子里,正好聽見幾人在說話:“今兒卯時不到我起來灑掃庭院,你們猜我見著誰了?”

    “誰呢?”

    那人低聲道:“相爺呢,那會人都看不清,相爺就站在那海棠樹下,我瞧見時他肩頭都落了葉子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相爺一向起得早,這有啥奇怪的?”

    “那倒是,不過我總覺得他那神色像是一晚沒睡,當時我也不敢去打攪,就往另一處院子去了。”

    韓平重重地咳了一聲,那幾個說話的立馬不說了,紛紛走散開。

    韓平心底暗嘆,主子從小就這樣,心思重執念深,這么熬下去鐵人都扛不住。

    正院書房,韓烈用了晚膳后便進了書房,沒再出去。

    韓平倒了熱茶送進去,瞧著韓烈臉色還算正常,正提筆寫字。

    “老爺,您昨兒夜里沒睡,今兒不如早點休息?府里請了個推拿大夫,正好給您試試效果?”

    往常韓烈累極無法放松入睡,韓平便找人來給他推拿放松,連著幾年都是靠推拿大夫幫助睡眠。

    韓烈搖了搖頭:“會試今日結束了吧?”

    “是的,今兒街上都熱鬧些了。”

    韓烈筆下沒停,淡淡吩咐:“嗯,去備好熱水和九曲紅梅,一會泡茶。”

    韓平不解:“好,這么晚了還有誰要來嗎?”九曲紅梅是韓烈最喜歡的一道茶,輕易不會用來待客。

    韓烈笑道:“自然是有人等不及要來了。”

    韓平退了出去交代備好茶具,然后守在院門口,打算看看這么晚了誰還來打攪主子睡覺。

    臨近皇宮的御街上,雖然還在國喪期,沒有歌舞熱鬧,但人卻不少,大部分是剛考完的士子,正成群結隊的在外面覓食。

    酒樓關著門,茶館便是他們歇息之處。

    許恪從貢院出來時,天色已經漆黑,馬車里他閉目養神,心中卻記掛著許清妙,今日又是三日了。

    隨安見他疲倦,本不欲開口,但許恪閉著眼好像也知道他想說話,只淡淡問道:“這三日都出什么事了?”

    他進去前交代過,事情重要的就立即通知他,這三日他沒收到消息,不代表沒事發生。

    隨安連忙將謠傳許清妙宮寒難孕之事說了清楚。

    許恪睜眼看過來:“你是說,第二日便有人收拾了傳謠之人,而且派出的是禁軍?”

    隨安狠狠點頭:“沒錯,我還以為是蕭統領做的,可是一打聽蕭統領最近都在宮里守衛,根本沒出宮。”

    許恪頷首,禁軍可不是誰都能調動的,即便是調動巡城的那部分,能做到的也不過是禁軍的統領和幾位副官,當然還有如今大權在握的韓相,他雖然不直接掌控禁軍,卻有的是辦法使喚幾個巡城禁軍。

    “改道去韓相府吧。”

    隨安不解,但不敢多嘴,忙吩咐車夫改了道。

    夜色匆匆里,一架馬車利落地停靠在韓相府前,許恪帶著隨安入府。

    韓平本在院子門口守著,直到門房來報許恪來了,才知道原來主子等的是他的弟子許恪,忙起身笑著將人迎進來。

    書房隔間,韓烈正端坐榻前,見他來了并不意外,只揮了揮手示意他坐在對面。

    茶具擺上后,韓烈剛伸手,許恪便接過了水壺親自給老師沖茶。

    “貢院里一切可都正常?”

    許恪頷首,恭敬回道:“三百四十五名考生除了兩名暈過去的,三名作弊的,其余皆已順利考完,那三名作弊的已經關起來了。”

    “嗯,順利就好,想問我什么?”

    韓烈自然知道自己的學生,既然來人肯定是想知道清楚。

    許恪抬眼看著韓烈,緩緩說道:“我以為老師如今該是會防著我了。”

    官場上自來難論感情,大多講的還是利益,如今先皇明顯的將許恪插在韓烈和小皇帝中間,就是要防著韓烈。

    韓烈低頭喝茶,茶香悠遠,半響才嘆道:“我寒窗苦讀多年,習得一身治國術,本就是賣于帝王家又怎么會在意帝王是誰呢?何況我了解你,防著你沒用,該知道的你都會知道,那我何必多此一舉。”

    許恪了然,便直接問出心中所惑:“那老師為何派人幫我解決了那些散布謠言之人呢?”

    韓烈笑道:“你又是怎么想到是我做的呢?”

    許恪不語,只看著韓烈。

    “你在忙,這種事情我能幫忙自己幫了,況且你的夫人是無辜的。不懈就當我是突然多管閑事耍耍威風好了。”

    韓烈語氣輕松,眼神真誠,許恪看不出任何算計或者惡意。

    師徒二人看向對方的眼神,都能從中意識到一點,他們暫時沒有利益沖突。

    許恪笑著舉杯致謝:“那學生以茶代酒多謝老師。”

    韓烈舉杯喝了,也笑了笑,慕然想起他曾經還為許恪牽過紅線,他那個收養的義女就曾中意許恪,有那么一段時間,韓烈是真希望許恪是自己的女婿。

    倆人又說了會話,韓烈提醒道:“不懈不必陪著我喝茶到半夜,無事了便回去吧,想必家里人正等著你。”

    許恪起身告辭,韓烈目送他走遠。

    直到再次上了馬車,許恪心底都有一種怪異的感覺,上一次是韓烈問他要不要考慮納了常林的女兒,這一次他直接過問了他的私事,他有種韓烈在暗處觀察他的錯覺。

    他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同朝為官又是師徒,不該太過懷疑老師。

    但感覺總不會騙人,只是他沒有察覺到惡意,所以才并沒有排斥。

    馬車咕嚕咕嚕地滾過青石板,他裹著夜色終于回到了許府,頭一回沒有先去見祖父父親,而是直接回了許清妙所在的院子。

    老遠便瞧見丫鬟站在門口打探,見到是他走來,立馬轉身跑了。

    是去給清妙通報了,果然,他剛踏進院門,許清妙便拎著裙角撲進了他懷里。

    “哥哥,你終于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就自己找林大夫了。”

    今日藥也吃完了,按摩泡澡也弄了,家里都催她再找林大夫復診呢。

    許恪伸手抱著她,跟在一旁的丫鬟隨從都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回來了,剛去了老師那一趟,抱歉回來晚了,讓妙妙受委屈了。”

    他唇角帶笑的逗她,拉著她的手往里走。

    許清妙笑著跟在他身旁,才記起問他:“你晚膳用過了嗎?”

    許恪點頭,笑道:“用過了,先去凈房洗漱。”

    許清妙指了指凈房:“那哥哥自己去,屋里備好了熱水,想著你該回來了就讓丫鬟們都準備好了。”

    “夫人想的真周到,那就去洗漱吧。”

    他拉著她往里走,許清妙驚慌道:“你自己去就行了,我洗過了的。”

    許恪轉身將她抱了起來,朗聲笑道:“幾日不見,你在里面陪著我,我有很多話想與你說。”

    許清妙:“”

    沒見過他幾時有很多話說,肯定又是騙她的。

    第47章 第47章

    凈房的進門處立著一扇兩人寬的玉質屏風,屏風上用丹青勾畫著一池出水芙蓉,朦朧月色下花瓣嬌艷、水霧蒸騰,昏暗明滅間,沐浴的水霧好似悄悄地跑進了畫中,如夢似幻。

    屏風后,許清妙被許恪兩手提著腰按在浴桶邊緣,她想下去卻被他堵著親了下來,眉間耳后繾綣溫柔,直到覆上她的唇瓣輕輕撕咬。

    她低聲輕呼,他便狡猾地趁機探入檀口,氣勢洶涌地掠奪她所有的呼吸。

    身后的浴桶里正升起騰騰的熱氣,許清妙不敢往后倒,怕掉進水里,只得緊緊的攀附在許恪的肩上,雙手扣緊恨不得雙腳也纏上。

    許恪似是看穿她的意圖,雙手捧起,將她整個抱在懷里,然后輕巧地轉身,長腿一抬跨入了浴桶。

    這是一只供兩人同時沐浴的大桶,是今日鵲枝特意換上的,許清妙不解還曾問她為何突然換個這么大的,不會費水嗎?

    鵲枝一本正經地告訴她,凈房里本就一直是用這種大浴桶的,只是回京那日正巧趕上浴桶開裂才用了那只小的代替,如今大浴桶已經修補好了,自然要換上的。

    熱水打濕衣物,許清妙手指抓著他的衣襟,掙扎道:“哥衣服濕”

    半響,許恪才斷斷續續停了下來,熱水打濕了倆人中衣,白色的布料粘在身上,又濕又重。

    “妙妙這三日可受委屈了?”

    許清妙搖頭,摟著他的脖子呼吸急促,還掛在他腰間的腿掙扎著下來,許恪順勢松開鉗制,只輕輕地扣著她的腰摟在懷里。

    “不委屈,哥哥都知道了?”

    許恪握著她的手指開始解開衣袍,濕漉漉地褪下掛在一旁,寬肩窄腰薄肌勁骨,一副精瘦健壯的身體大馬金刀地坐下,緊接著便來拉她的衣帶。

    許清妙低頭看了眼自己,半透明的衣服粘在身上,穿了比沒穿還羞人,她便隨他動作,褪下中衣,緩緩沒入水里,掩耳盜鈴般擋住他的視線。

    “哥哥怎么不說話?可是哥哥派禁軍去抓人的?”

    她想轉移許恪的視線,他那般直直的看著她,實在讓她不敢抬眼看他。

    “嗯,不是我。”

    許恪的聲音似刻意被壓低,手上力道不減少,直接將她拉進懷里,坐在了他腿上。

    許清妙不敢動了,也不敢開口說話,只一雙水眸無助地抬起看向許恪。

    她看到他的喉結滾過,接著便是水花響起,她被他壓在了水桶上,晃動的水面上飄起一朵睡蓮,水霧迷了她的眼睛,過了好一會才看清那不是睡蓮,那是她藕粉色小衣上的繡花。

    水蕩蕩而聲不息,人昏昏而意不竭。

    許清妙意識模糊地趴在桶邊背對著他,眼前的屏風似乎也在晃動,她像是融進了畫里,變成一朵被風吹雨打的芙蓉花。

    屋外的鵲枝淡定地坐在廊下,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主子們總算恢復如常。

    前些日子,小姐和翰林夜里不叫水可把她嚇壞了。

    她以為小姐和翰林因為子嗣之事生分了,后來他們雖然又叫水了,只是不如從前激烈,她還是隱隱擔心,直到今晚她機智的換了浴桶,主子們總算是如過去三年般恩愛如初,她也終于能安心了。

    屋里的許清妙只覺得哥哥這趟回來又變了,他變得更過分了,他竟然讓她抓著屏風,她羞得只想真鉆進那屏風里算了。

    最后,她是被他抱著出來的,凈房里弄得滿地是水,像遭了水災似的。

    簡直不堪入目。

    回到拔步床上,許清妙裹緊被子,露出紅艷艷的小臉,半瞇著眼望著他倒了溫水過來喂她。

    她像渴了很久的旅人,歪著頭枕在他的臂彎一口接一口地被他抱著喂水,鼻尖呼吸全是倆人身上糾纏的氣息,難分彼此。

    許恪將放她放回枕上,轉身放杯子,許清妙伸出一只手緊緊抓住他的中褲,不讓他走開。

    許恪一頓,低頭看向她的手指,輕笑出聲,隨手將杯子擱在床邊,再拉下床幔順勢躺下。

    許清妙嘴角上揚,自覺地滾進他懷里,被他伸出手摟緊,閉著眼放松地貼在他的頸間。

    “夫人,你再這樣抱著,今晚可就別睡了。”

    許恪勾唇逗她,用手指捏著她有些濕了的額發,輕輕撩動。

    許清妙哼唧唧地蹭了蹭,糯糯地威脅道:“哥哥再亂來明日我就去跟五妹妹睡,她這幾日可喊了我好幾次去陪她,為了哥哥我都狠心拒絕了。”

    倒不是她不想去,而是許清蓮那嘴里什么都敢問,她實在怕被問起一些自己不清楚或者尷尬的事情。

    “夫人恕罪,為夫不敢了。”許恪的聲音含笑,順著她哄。

    許清妙吃吃的笑,不知不覺間話沒說幾句直接睡著了,留下許恪一人自言自語。

    “等國喪過了,休沐日我帶你出門走走”

    ·

    月照殘荷,秋風四起。

    長公主府一夜間人人自危,一向深居簡出的長公主發了火,連夜將長女遲娉婷關了起來。

    “孽障,你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就算了,如今還敢不知死活地去惹許家,先皇已經駕崩,這些權臣你也敢去惹,你想死別拉上公主府。”

    遲娉婷跪在地上,梗著脖子辯解道:“您貴為公主,是先皇的皇姐,如今皇上的姑姑,許恪他敢公然對抗皇族?”

    她慣來以身份地位壓人,可惜許恪從來不怕她,難道還要反過來讓她怕去他了?

    長公主鬢角發白,頭疼不已,面對冥頑不靈入了魔障般的長女,只能狠下心來。

    “明早便送你回勝州,讓呂家好好管著你,再敢踏入京城一步,別怪娘不念母女之情。”

    遲娉婷三年前嫁給了呂三宗的小兒子,公主府與前相府各取所需,她與呂家郎君自然沒多少夫妻情分。

    “我不回去,我要在京城給舅舅守靈。”

    長公主厲聲道:“閉嘴,給我帶下去。”

    門外守著的人推門進來,兩個粗壯的婆子道了一聲得罪,動作利索地將遲娉婷制住壓了下去。

    遲娉婷瘋魔般怒吼:“您不能關著我,我不要回勝州,誰也不能勉強我。”

    屋里的長公主搖搖欲墜,深深懷疑到此時此刻才來管教女兒會不會晚了。

    “都怪我,遲郎早死,我憐惜偏愛他唯一的血脈,反倒將她養成了禍患。”

    身邊嬤嬤扶著她坐下,極力寬慰:“公主,您息怒,翁主她以后會理解您的苦心。”

    長公主搖了搖頭,心里知道只怕這個女兒是一條道走到黑了,再難挽回,只能管著她不要惹出殺身之禍。

    遲娉婷被關回了臥房,守在外面的全是長公主身邊的婆子丫頭,她再沒法自由出入。

    她不甘心,卻無能為力,她不過是想讓許恪像個普通男人一般,痛悔曾經拒絕了她,可是這個簡單的愿望怎么就那么難。

    她是喜歡許恪,甚至偏執地愛上他,可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他的無視和偏愛。

    ·

    翌日清晨,許清妙抱被酣睡,許恪已然精神抖擻地收拾妥當,躬身為她捏好被角才出了門。

    院外,等候一旁的隨安低聲說道:“翰林,昨夜已經打聽清楚,這回被抓的那些人家都是與長公主府有關的商戶,被禁軍抓走后,有人前往長公主府求情,但全被公主府的人趕了出來。”

    “聽說長公主將遲翁主關起來了,這事難道跟翁主有關系?”

    許恪不意外地嗯了一聲,看來三年前他對這位翁主太仁慈了,所以她才會心存幻想。

    隨安見許恪默認,驚呼道:“少夫人當年說的不錯,翁主這種人就不可能會改過自新。”

    許恪不動聲色地看了隨安一眼,淡淡道:“少夫人為何這么說呢?”

    隨安撓了撓額頭,回憶道:“具體的奴才也不記得了。”

    許恪瞥了他一眼,“派人去盯著遲娉婷,直到她離開京城。”

    隨安覺得他家翰林瞥他這眼,像把小刀子扎向他,不由縮了縮脖子連忙應下。

    “奴才馬上去辦。”

    許清妙睡到臨近午時才緩緩醒來,屋里安安靜靜,轉頭便看到放在床邊柜子上的茶碗,她撐起身子端起來喝了一口。

    不待她放下,門外就響起鵲枝的聲音:“少夫人,您醒了嗎?”

    許清妙躺倒,清了清嗓子:“醒了,你進來吧。”

    她身上的痕跡被中衣遮住了,不會被鵲枝瞧見。

    鵲枝進來后利落地掛起床幔,笑瞇瞇的眼睛看著她笑道:“小姐,奴婢還給您按按?”

    許清妙有氣無力道:“按吧,今兒上午有人來找我嗎?”

    在家左右不過祖母和婆母傳她,或者姐妹們找她玩,其他人都是下帖子才邀約不會突然來訪。

    鵲枝扶著許清妙趴好,緩緩給她揉肩捏腿,回道:“沒有,一上午都安安靜靜,最近也沒串門的夫人,不過二少爺把俞娘送回府里了。”

    許清妙好奇道:“為何單單把俞娘送回來了?”

    鵲枝低聲說道:“聽說是有以前認識俞娘的人找上門了,俞娘怕惹麻煩才讓二公子將她送回來的。”

    許清妙聽了笑了笑,便不再關注。

    “肚子餓了,先不按了。”

    許清妙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又想起今日藥已經停了,“翰林可安排林大夫過來復診?”

    鵲枝搖頭:“還沒有,翰林早上匆匆忙忙走了,不過小姐您別擔心,翰林肯定把您的事都記心上呢,等回府您問問就知道了。”

    許清妙頷首,起身梳洗,換了一身淺綠色的長裙外罩披肩,既防風又不會悶熱,正適合秋天穿。

    院子里的樹葉似乎一夜間變黃了,片片隨風落下。

    許清妙任鵲枝跟在身后嘰嘰喳喳說話,只自顧往飯廳走去。

    第48章 第48章

    勝州,呂府。

    深宅大院內,一白發白須老人坐于正堂首位,其下手坐著與他面容相似的兩個兒子。

    一人穩重,一人輕浮。

    “父親,大哥的信到了。”呂家老二呂瑞現任勝州知州,此時一身青色官袍在身,略帶急促地將一封厚厚的信遞給老人。

    “念吧。”

    呂三宗老神在在端坐椅上,并未伸手,只讓兒子念信。

    呂三宗靠坐著軟墊,半瞇著眼聽著二兒子念信,信是他的大兒子呂素寫的,呂素在京為官,代替他去宮中憑吊先帝,當然更重要的是去弄清楚如今宮中形式。

    呂家昌盛多年,自然樹敵不少,如今他不在朝為官了,有些事自然得小心些。

    可惜他這輩子兒女眾多,但能跟在他眼前的也就三個嫡子,老大在京任侍郎,老二在勝州任知州,老三吃喝玩樂做個散官,如今他退居勝州就只求自保。

    但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你自保他就不找上門的,前兩日呂三宗就接到了刑部尚書常林的書信,曾經的得力部下,如今的催命符。

    當初留下常林終究是個隱患,可他辭官的機會來得太巧,他沒法再等。

    呂老二看出父親的心思根本不在信上,但仍然畢恭畢敬地念完了整封冗長的家信。

    “爹,大哥的信寫得真是云里霧里的,我這整篇聽下來只聽懂一件事,翁主提前出京了,她怎么就提前回來了?”

    呂三宗沒有說話,反倒是呂三郎郁悶的嚷嚷著。

    “老三,你閉嘴。”

    呂三宗從來對這個兒子不抱期待,但這人不上進卻孝順,人老了漸漸覺得這兒子挺順眼,也算得他心意。

    呂三郎趕緊閉嘴,靠坐在椅子上,裝聾作啞地聽父兄說話,腦子里想的卻是今兒得抓緊找哪房妾室喝酒玩骰子。

    “父親,大哥信里說先帝雖突然病逝但朝廷安穩,政事順暢,小皇帝又年幼,我瞧著短時間內都不會有人想起來對付我們呂家,父親可以放心些了。”

    呂三宗頷首,卻提醒道:“但也不可大意了,回信給你大哥,讓他給四大輔政大臣都送去厚禮,能結交就結交,不能也留個人情往來”

    “昨日讓你去查常林家,有什么動靜嗎?”

    常林與呂三宗是同鄉,當年便是因著這份特殊的關系,呂三宗才會多看了常林一眼,也正是這層關系讓常林這小子見縫插針地來接近他。

    “看過了*,今早他們家的奴仆急匆匆地送了什么人出城,我已經讓人跟上去了。”

    呂三宗緩緩點頭,說道:“去打探清楚是什么人送去哪里,還有不可讓他們發現了。”

    “好的,父親。”呂老二退至一旁坐下,呂三宗轉頭看向自顧自喝茶的三兒子。

    “等翁主回來了,你去問清楚她身邊的人,她為何突然回來?”

    “好,爹,還有其他事嗎?沒事我就出去了。”

    呂三宗搖頭:“去吧。”

    眼看著不靠譜的三兒子走了,呂三宗才看向二兒子,認真道:“袁州的絲綢生意先停了,皇長子這條船已經沉了,我們的人得盡快全撤回來。”

    這些年,他們呂家借著和皇長子互惠互利的合作,在產絲染絲紡織整條絲綢產業上賺了大錢。

    他也早就知道皇長子的心思,自覺摻乎謀逆這種事不劃算,他才提前辭官回鄉的,如今看來他的決定相當的正確。

    呂二郎猶豫道:“生意上我們一直很小心,連皇長子那邊也極少人知道我們摻和在里面,真要全丟下嗎?”

    那可是每年數以十萬計的白銀,就這么丟了實在可惜,再算算自己花費的心血,那是真舍不得。

    呂三宗啪的一聲拍在椅背,兩目怒視他:“貪婪,該放手時不放手,到頭來必將是一無所有,這把年紀了,你該懂得取舍了,這種事還要我重新教你?”

    呂二郎慌忙連勝應下:“兒子知錯了,兒子立馬去辦。”

    呂三宗看著走遠的二兒子,心中嘆氣,他這樣心狠手辣又極度聰慧之人,為何生的三個兒子都是平庸之輩?老大老實巴交、老二貪心有余能力不足,老三更是個只會玩的草包。

    他辛苦打下的這份家業怕是難守了。

    ·

    先帝出殯之日定在了月末最后一天,城中官員百姓皆是暗暗松了一口氣。

    等到出殯滿月后,京中就不會如此戒嚴了。

    天色剛剛微微亮起,許清妙難得醒的比許恪早,側頭看向閉著眼沉睡的許恪。

    他的黑發枕在后腦,皮膚平整白凈,烏黑的眉下濃密的眼睫,再配上挺拔俊秀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唇瓣,整個五官透出一股山高水遠的清冷,只有當他睜開眼睛望著她時,才能變得生動溫柔。

    昨兒夜里,他回來的晚,躺在床上時,她已經睡著了。

    只是他摟著她,她便醒了過來,以自己都不曾察覺的依賴語氣嘟囔:“怎么這么晚呢?”

    許恪耐心十足的解釋:“今日貢院里事多,等忙完就可以歇兩日,明日傍晚讓林大夫過來復診,你等我一起見他,好嗎?”

    許清妙聽到林大夫的名字,清醒過來,緩緩點頭:“好。”

    許恪手指穿插著她的發根,淡淡笑道:“妙妙,你怎么這么乖呢?”

    乖得對他說的什么事情都說好,明明自己怕懷孕也怕婆母催生,卻還是什么都聽他安排。

    這讓他只想加倍的對她好,只要她不想要孩子,那不管她能不能有孕,他都不會讓她生。

    許清妙不曉得他想什么,只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哼哼道:“哥哥不喜歡嗎?”

    許恪頷首,低頭親了親她:“喜歡,怎么會不喜歡,只是怕你受委屈,有什么不滿意的就直接拒絕懂嗎?”

    “懂,哥哥別把我想的太軟弱,我才不會委屈自己。”

    “好,是哥哥的不是了。”

    “嗯就是。”

    ·

    天還沒大亮,長公主府側院,一輛馬車從側院里匆匆出來,出了院子一隊侍從騎著馬跟在車后。

    馬車一路往城外趕,車內被綁著的遲娉婷死死地盯著看守她的婆子,不甘受辱。

    “翁主,奴婢勸您還是聽話的好,這路途遙遠萬一路上有個好歹,我們做下人的也不好跟公主交代,您說是不是?”

    遲娉婷沒理那壯實的婆子,只轉開了眼睛,默默盯著車窗外。

    “公主還讓奴婢轉告您,往后您就安心做呂家媳婦不要再想著回京城了,呂家在勝州說一不二,還望你收斂自己脾氣莫再自討苦吃。”

    遲娉婷聽完不可思議地看向那婆子,怒吼道:“不可能,我娘怎么可能不要我了,你這惡奴休的胡說八道。”

    曹婆子懶得跟她吵架,只心平氣和道:“半年前,您是不是偷偷從勝州跑出來了,路上遇到了正好回鄉探親的許恪夫婦?”

    遲娉婷驚恐地看向臉盤狠厲,身段強壯的曹婆子,顫抖道:“你怎么知道?”

    半年前,她實在受不了呂家那混蛋,自己偷偷帶了侍衛偷跑,想著回京求公主娘允許她和離,沒想到趕在回京的渡口遇到了許恪夫妻。

    “翁主,您的所作所為都有公主盯著,也有呂相派來的人看著,你能跑出來只是呂相隨你跑,可公主并不希望你回京,呂家已經是公主能為你找到最好的歸宿了。”

    曹婆子是長公主的心腹,從長公主嫁給遲家大郎到遲家大郎病死,她可以說是看著翁主長大的,可惜這位被公主從小偏愛的翁主卻從來不知輕重。

    遲娉婷不敢置信,掙扎著身子想脫離,卻在聽了曹婆子接下來的話愣在了當場。

    “翁主半年前讓人拿了許恪和他夫人的生辰八字,在那些古剎野祠里做的事,公主也知道,您要保守這個秘密就乖乖聽公主安排,否則公主府將不會再保你。”

    “公主還說,許恪如今入了閣,將來必然是相才,你現在得罪許家就是在給公主府掘墳,還望翁主你好自為之。”

    遲娉婷歇力地躺倒在馬車內,發出悶悶的哭聲,她恨蒼天不公。

    馬蹄揚塵四起,載著她永遠的離開京城,離開生她養她的親人。

    而在路的另一端,常家的車馬也正快馬加鞭地行駛在官道上。

    暮色四合時,兩方車馬在離京城千里之外的驛站相遇了。

    “女郎,下車吧。”

    一輛普通的馬車上,老婦人扶著一位頭戴帷帽的女子緩緩下車,身邊跟著的護衛腰間帶刀,個個兇神惡煞。

    另一邊,曹婆子扶著遲娉婷下車,遲娉婷臉色蒼白,也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只木愣愣地隨著曹婆子進了驛站。

    簡陋的驛站,是草棚搭建的幾間土屋,遮風擋雨是足夠了,但女眷入住卻是很不方便。

    兩方人馬各坐一邊,渭涇分明,零星的投宿之人紛紛避讓。

    “吃點吧,等到了京城您就該享福了。”

    那老婦人臉帶諂媚,自覺跟著這位女郎到京城是一趟賺錢的差事。

    “只怕要讓你失望了。”

    那頭戴帷帽帶女子聲音溫柔沉穩,不似年輕女郎的活潑,反倒有種豁達寧靜。

    “不失望,不失望,能去京城走一遭,我老婆子這輩子也不虧。”

    何況,常家老爺對這位天仙似的女郎多愛護呀,好些年了都養在宅子里,即便夫人不喜也舍不得放走了。

    曹婆子自然也聽到倆人談話,只覺得那女郎的聲音似是哪里聽過,但又一時記不起。

    她皺眉看過去,卻被遲娉婷出聲打斷:“我渴了,讓小二燙壺酒送來。”

    曹婆子回身看她,見好幾日不開口的人終于愿意說話,不由松了口氣,招呼人去燙酒。

    等她忙完,再回身看去,另一邊的人已經上了馬車準備繼續出發了。

    竟然這般連夜趕路,看來是急著進京的。

    第49章 第49章

    一夜秋雨,半度寒涼。

    許清妙卻是被熱醒的,她整個人趴在柔軟的錦被里,身上被許恪半摟半抱地壓著,滾燙的熱氣從后背腰腹間傳來。

    “別動,馬上就好。”

    許恪的聲音發顫,雙手緊緊地扣住她,急促而火熱的呼吸打在她的耳后,她不由縮了縮脖子,將臉埋進更深的棉絮褥子里。

    半響,許清妙的額發都濕了,才被他撈起抱進懷里。

    “熱”許清妙伸手推了推他,觸手所及一片濕潤,看來不僅她熱許恪也熱的緊。

    昨兒變了天,夜里入睡前,鵲枝帶著丫鬟們給拔步床上換上了秋被,墊上了棉絮墊子,暖和舒適,卻不想一大早捂的倆人出汗了。

    “乖,別踢,我叫水給你擦洗。”許恪聲音還帶著濃濃的暗啞。

    許清妙的臉頰貼著他的肌膚,平復著心跳,等到有了些力氣才嬌嗔道:“大早上的,哥哥這是為何呀?”

    許恪輕咳一聲,扯過一旁他脫下的中衣,給她擦了擦汗,才若無其事道:“一時情難自禁,妙妙不喜歡嗎”

    許清妙一時不知道看向哪里,只低聲道:“沒有不喜歡,只是林大夫開的藥已經用完了。”

    “嗯,所以不必忍到三天后了。”許恪聲音淡淡回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許清妙一時詞窮,不知道是該反駁還是贊同。

    她開始時候以為哥哥是為了治病才碰她,但后面漸漸已經能感受到哥哥并不是為了治病,而是要與她做真正的夫妻。

    “那妙妙是想說讓我忍著了?”

    許恪低頭看著她,門外傳來丫鬟敲門的聲音。

    許清妙急忙道:“沒有,哥哥無須忍著。”

    說完,她覺得自己越說越亂了,什么叫無須忍著啊,說的好像鼓勵哥哥隨時那啥似的。

    許恪低低的笑聲散開,許清妙輕輕推了推他,“哥”

    ·

    “太子哥哥,云蝶又回來了。”

    時隔十八年,謝云蝶回到了京城,她知道自己始終有一日會回來,只是沒想到是被人這般送來的。

    白云蒼狗,星霜荏苒,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曾經追殺她要她命的人早就不在了,而曾經以命護她的人也不在了。

    隔著車窗,她圓潤明媚的雙眼望著人來人往的街道漸漸失了焦。

    恍然間,她還是二八年華的少女,喜歡玩喜歡熱鬧,身邊的所有人都笑著陪她鬧。

    直到她的婚事匆忙定下,父親牽強地告訴她:“早點將你嫁出去才是對你好,蝶兒乖乖聽話,往后跟著韓烈好好過日子,不要惦記家里。”

    她前一刻坐上花轎從謝家抬出,后一刻,無數的禁軍將她家圍得水泄不通。

    她蓋著紅蓋頭只聽見耳邊爆竹聲喧天,直到有熟悉的哭喊聲從遠處傳來,她才偷偷掀開轎簾往謝家看去,她看到她最敬重的父親和哥哥們跪了一地。

    謝家被禁軍闖入抄家了。

    “小姐,您別回頭,老爺交代了,您已經出嫁不再是謝家人。”

    不是謝家人?她怎么不是謝家人呢?父親將她嫁給故交之子韓烈,不求門第不講貧富,原來為的就是為了這一刻。

    謝云蝶是見過韓烈的,那是一個渾身書卷氣的斯文青年,她慢慢取下鳳冠霞帔,默念著:對不起,我不能這樣嫁給你。

    “停轎!”

    轎子外的人除了送嫁的謝家人,皆是韓家人,本就被謝家的突變驚到,一聽喊停下,轎夫立馬就停了轎。

    “不能停呀,小姐,你乖乖聽老爺的話吧。”

    謝云蝶從花轎里走出來,紅繡鞋踏上灰塵四起的地面,一頭秀發散下,紅唇黑發間眼神堅定。

    “不用再說了,趕緊換馬車送我去找太子。”

    當今太子是謝云蝶的表哥,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謝云蝶曾經一度以為自己要嫁的人是太子表哥,直到定親前父親才告訴她:“謝家不可能再出一個皇后了。”

    她不知道父親為何這樣說,但好像心里也沒有多少難受,不能嫁給太子哥哥沒關系,他還是她的表哥就成。

    謝云蝶從沒想過當皇后,她現在只想求太子哥哥救他們家,救她的父兄。

    喧鬧的街市里,馬車一路狂奔,謝云蝶一身紅袍從馬車上飛奔而下,像飛蛾撲火般進了太子府。

    “太子哥哥,求你救救父親,你告訴陛下我們家可以辭官可以將家財都獻給朝廷,求你幫我求求陛下吧。”她始終沒有哭出來,只是一雙紅透了的眼睛期盼的望著乾德太子。

    太子一身白袍文質彬彬,神情不忍的看著她,她噗通一聲跪在他身前,他連忙扶著她起身,面色從為難到慢慢堅定。

    謝云蝶拉過太子的手,緊緊抓著:“太子哥哥,你有辦法嗎?你告訴我,我去求別人也成,只要能救父兄我愿意做任何事。”

    太子猛然驚醒,厲聲道:“不成,不能去求別人,這事誰也幫不了,只有我能。”

    即便賠上太子之位,他也要救下謝家,即為了報答母族舅家對他的多年維護之恩,更是為了成全他最后的一點私心,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最愛的人痛苦流淚。

    謝云蝶那時候天真地以為太子無所不能,以為他承諾了就真的能救下謝家上下。

    可惜,終究是她太天真了,她沒想到太子會為了她為了謝家不僅賠上了前途更賠上了性命,而她的家人也一個都沒活下來,只有她孤零零地茍延殘喘著。

    如今再回到京城,昨日的風霜似乎還在凌厲地刮向她,她不由握緊了拳頭。

    “女郎,您怎么到了京城反倒郁郁寡歡了,這里多熱鬧呀,可比勝州熱鬧多了。”

    謝云蝶垂眸低聲回道:“這里有多熱鬧就有多可怕,既然來了便走一遭吧。”

    馬車停靠在一處幽靜的別院,院門上書杏園二字,謝云蝶抬眼看去,便知道這是常林安排的外室別院,她雖不是常林的外室,但這幾年卻一直被他困住。

    謝云蝶有辦法擺脫他,但沒必要,她會接近常林不過是因為常林是主審謝家冤案的主審官,她一開始想從常林那里找到證據翻案,可惜很快她就發現常林不是主謀,他那里找不到任何實質性的證據。

    反倒是這幾年因為被常林困在后院,她的蹤跡再沒被人發現,如此倒是合了她的意,京城里的人不能與她再有牽連。

    謝云蝶進了內院歇下,而在院內的一角,一個不打眼的隨從正從院子后門出來,匆匆往韓相府而去。

    謝云蝶住下的當晚,常林便出現在了杏園,穿著最體面的衣袍,走進了謝云蝶所在的屋子。

    “常林,你把我押到京城來作何打算?總不會這么多年了還對我有想法吧?”

    常林尷尬笑道:“云姑娘,這么多年了我對你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只要你愿意,我立馬就能休了我夫人娶你為妻。否則,我也只能忍痛將你送給其他人了。”

    謝云蝶嗤笑:“常林你可真是夠不要臉的,我今年都三十四了,你還想將我送給誰?”她自知因為有一張異于常人不見衰老的絕美容顏,才會一直被人覬覦。

    “高官侯爵哪個不是上了年紀的?自然多的是喜歡你這款的。”

    謝云蝶摸清楚了常林的意圖,倒是不怕了,打定主意早做計劃逃跑。

    反正,到了京城自有人保她。

    ·

    韓相府,書房。

    韓平端著茶壺給正埋頭寫公文的韓烈添茶,而后立在一旁低聲說道:“老爺,常林今日從勝州老家接了一女子進京,安置在杏園別院,而且派了侍衛看守。”

    韓烈頷首:“繼續盯著,其他不用做,他不動作才會奇怪。”

    韓平不解道:“老爺,您既然知道常林捏造了偽證陷害謝家,為何這么多年不揭穿他呢,也好給夫人家里平反不是?說不定平反了夫人就自己回來了。”

    韓烈娶妻那日,等來的不是他的未婚妻,而是謝家舉家入獄,謝云蝶失蹤的消息,但韓謝兩家已經交換了婚書,無論婚禮成不成,韓烈都認定了謝云蝶就是他的夫人。

    “證據還不足以給謝家平反。”

    上一輩的謝家對韓家有恩,不管是為了報恩還是為了他自己,他都要找到謝云蝶為謝家翻案,他也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說話間,門房送來了常林邀請他赴家宴的帖子,約在三日后。

    “回帖告訴他,我會如期赴約。”

    韓烈哼笑接了帖子,轉手丟在一旁,韓平更看不懂了,“老爺,您不怕常林給您設局嗎?聽說他慣用些不入流的法子籠絡朝臣。”

    韓烈搖頭:“怕什么?我現在就怕他躲在洞里不敢動,只要他犯錯自然有法子將他拿下。”

    “平叔,你下去忙吧。”

    韓平還想問問,但知道韓烈不愿多說便退下了。

    韓烈擱下狼毫筆,從案上的鏤金錦盒里取出一支金蝶發簪,摩挲過無數次的發簪依舊栩栩如生,而他想送的人卻始終沒來,那年知道定親的人是她時,他欣喜地跑遍了京城的鋪子,才選中這支簪子想著成親之日送她。

    卻不想一留這么些年。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癡情之人,卻在這十八年里不知不覺地變了一個執著于找到她的人。

    第50章 第50章

    秋日里雨一陣,風一陣,院角落的那排湘妃竹的葉子颯颯地往下落。

    庭院正堂大門敞開,許清妙端坐椅子上,屏氣凝神望著正為她把脈的林大夫。

    林大夫一張黑臉像是在這三個月里又曬黑了,整張臉黝黑黝黑的看上去更加不像一名大夫。

    許恪站在她背后,扶著她的肩膀讓她輕靠在他身前,倆人專心致志地等著林大夫的診脈結果。

    “不用緊張,調理得尚可,宮寒之癥已經見好,夫人自己也能感受得到,至于是否能有孕就看后續情況了。”

    許清妙不解問道:“林大夫的意思是我還是不能有孕?”

    “非也,只是還得慢慢調理,湯藥雖然可以停了,但你的體質還弱再養養等完全好了,自然就能受孕。”

    許清妙抬頭看向身后的許恪,圓溜溜的眼睛里噙著些失望。

    許恪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安撫道:“林大夫的意思是養好身體就自然好了,咱們不急。”

    林大夫哼道:“好好養好身體,日后有孕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許清妙心底是有些失望,但也有些松了一口氣。

    “林大夫可有什么醫囑,往后我們定當遵守。”

    許恪極快地接受了大夫的診斷,只要治好了清妙的宮寒就已經是好事了,其他的他并不強求。

    林大夫摸了摸胡子搖頭:“沒有,好好保暖養好身體就成了。”

    林大夫該說的說了,很快告辭離開。

    許清妙望著院子里的落葉,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哥哥,我們該怎么辦呢?祖母她們盼孩子盼了很久了。”

    許恪握著她手指帶她坐下,眼睛認真地看著她:“我會告訴母親他們你的宮寒已經好了,至于有孕不能急,我去跟她們說,你別擔心。”

    許清妙隱隱覺得沒這么容易解決,但還是緩緩點頭同意了。

    ·

    深夜大雨傾盆,宮門悄悄開啟,一輛馬車疾馳而出,一路馬不停蹄地駛向許府。

    許清妙剛睡著便聽見緊促的敲門聲,緊接著是鵲枝的聲音:“翰林,前院隨安找您,急事。”

    正兩手摟著她入睡的許恪半閉著眼,聞聲立馬坐起,低聲回道:“知道了。”

    許恪轉頭便見許清妙已經睜開眼看著他。

    “哥哥,你快去看看吧,是不是出事了?”

    如果不是急事大事隨安不可能連夜來叫醒許恪。

    許恪頷首,抬手將她塞回被子中,捏好被角。

    “別慌,不是大事,我去看看,要不要喊鵲枝進來守著?”許恪一邊安撫她,一邊起身穿戴衣袍,發髻隨手挽起簡單固定。

    許清妙抱著被子看著他,有條不紊地快速收拾好,“不用,我自己睡就成,你趕緊去吧。”

    許恪點頭,不再耽擱,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轉身走了。

    外面下著雨,隨安遞了傘給他。

    許恪接過問道:“出什么事了?”

    “宮中內侍來找您,事關皇上,說要見了您才能說,這會正在前院等您。”隨安辦事牢靠,并沒有驚動府里其他人。

    “嗯,先不要驚動祖父,等我見過內侍再說。”

    許恪不再問話,自己撐著傘大步往前,熟悉的院子里一片漆黑,全靠隨安手中那盞油紙裹著的燈籠。

    后院到前院走了近一刻鐘,偏廳里內侍官正焦急地跺腳,見許恪進屋急忙迎了過來。

    “許參知,陛下高熱不醒,昏迷前讓奴婢來找您。”

    內侍的話令許恪眉頭緊皺,“可找了太醫看過?”

    “太醫院四位醫正都守著呢,可依舊沒退熱,請許參知進宮守著陛下吧。”

    許恪望向內侍,這人確實是小皇帝身邊的侍從。

    許恪沒有直接應下,只問道:“皇上從何時開始發燒的?”

    “今兒午后就開始低熱,等到晚飯后就開始高熱了,奴婢出宮前,陛下已經燒的抽搐昏厥。”

    許恪頷首,“走吧,派人去通知韓相了嗎?”

    內侍官一愣,搖頭:“尚未,陛下清醒時只吩咐來通知您。”

    許恪沉默不語,再開口便道:“我現在馬上隨你進宮,你立馬派你身邊的人去韓相府通知韓相,切記就說兩邊是同時通知。”

    內侍官也是個聰明人,立馬點頭應下,招來跟著他一起出來的小侍從讓他去了韓相府報信。

    許恪帶著內侍官出門,臨走前喊來隨安,囑咐道:“等天亮了就去將事情都告訴我爹,府里事聽他安排。”

    他們家許大爺謹慎穩重,這種敏感時候該如何看顧府邸,自然不用他做兒子的多說。

    “另外,去告訴少夫人,我過幾日才會回來,不用為我擔心。”

    隨安一一應下,看著自家翰林孤身跟著內侍官走進了大雨之中。

    ·

    太極宮內,前殿停放著先帝棺槨,守靈的妃嬪早已哭干了眼淚。

    而后殿小皇帝臨時住所里,此時充斥著慌亂,太醫院的醫正爭論不休,對小皇帝的高熱束手無策。

    許恪見到的小皇帝已經燒得嘴唇起皮,臉色發燙,整個昏迷不醒。

    “都燒成這樣了,你們也不想法子給陛下退熱?”

    許恪低沉的嗓音響起,“去打盆涼水來,再拿烈酒過來。”

    小皇帝燒成這樣,既沒有親娘守在一旁,更沒有個貼心的侍從在旁,唯一得他信賴的親自跑去找他,將小皇帝丟在這里都快燒成傻子了。

    許恪自知既然他管了這事,小皇帝就絕不能在他手里出事。

    也不管那些醫正的廢話,擼起袖子給小皇帝掀開被子,褪下衣物。

    “許參知,陛下是受涼發熱,您這么弄陛下的病情得加重了,需得捂住發汗才能退燒。”

    一白胡子醫正攔在他身前,義正言辭。

    許恪轉身擰了濕帕子貼在皇帝額頭,轉身看著眾人:“你們捂了這么久了陛下可退熱了?再耽擱下去,出了事你們負責?”

    眾人噤聲不語,許恪也不想與他們廢話,這些人都怕擔責任,一直在用最保守的方式給皇帝降溫,可根本不見效果。

    他雖不是熟知醫理,卻知道高熱降溫是基本常識,不管什么原因先降熱才是關鍵。

    他將酒倒進干凈的盆里,扯過一塊帕子浸入酒中,擰了擰,看向小皇帝燒的發熱的身體。

    沒法子再等了,只能試試書上看來的一些法子。

    許恪不再猶豫,將浸了烈酒的帕子往小皇帝的手臂脖子大腿等位置用力擦去,反復擦了好一會,直到發紅出汗。

    眼看著小皇帝開始出汗了,他才停下,命人拿了干凈的衣袍給他換上。

    再將被子蓋好。

    守在一旁的侍從緊張地盯著小皇帝,直到見到小皇帝開始冒出大汗來,才驚喜地歡呼道:“發汗了,發汗了。”

    四名醫正面面相覷,都知道這種冒險的法子,但沒人敢提,如今有人給皇帝降熱了,他們也算松了口氣。

    許恪眼神冰冷的看向他們:“四位醫正居心而在?寧愿看著陛下燒成這樣也不愿意冒險一試,是覺得陛下出事怪不到你們頭上不成?還是受人指使故意這般輕視?”

    四人沒想到許恪會公然問責他們,嚇得跪倒在地,慌張解釋:“陛下龍體矜貴,我等不敢下猛藥,得有人拿主意才耽擱了,請參知降罪。”

    許恪臉上鐵青,他如何給太醫降罪,這不是故意堵他嘴嗎?

    許恪沒再理他們,只讓人端來熱水為小皇帝擦汗換被褥。

    正忙著,韓烈一身寒意地進來了,那些醫正紛紛恭敬行禮,殷勤地匯報。

    許恪面無表情看了眼韓烈,突然發現不管自己老師愿不愿意,他都已經是實至名歸的權臣,朝廷內外皆在他的威勢之下。

    韓烈問過小皇帝情況后,讓醫正在門外等候,只留下許恪和內侍官在內。

    “醫正是不是不敢用藥?”韓烈的話直白挑破,這是許恪沒想到的。

    “老師怎么知道?”

    韓烈冷笑一聲:“他們都以為皇上如果病了或者傻了,才是正合我意,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沒想過。”

    內侍官冷汗直流,連抬手擦汗都不敢,只想自己能隱身出去就好。

    許恪直視韓烈,疑惑道:“那老師準備怎么處理太醫院這些人,不殺雞儆猴,只怕往后還會有這樣的事情。”

    “今日會診的醫正都革職查辦,你看如何?”

    許恪頷首補充道:“太醫院和內庭都要整頓,皇上身邊不能留些三心二意之人,皇上有個三長兩短你我難辭其咎。”

    韓烈沒有異議,“成,這事明日議后交于你如何?”

    許恪心中詫異,但沒有拒絕。

    翌日,另外兩位輔政大臣才知道皇帝夜里的兇險,紛紛進宮探望。

    韓烈順勢提起對太醫院和內庭的整頓之事,順利地讓兩人皆同意了。

    “只是陛下這一病倒,后日的出殯大禮可如何安排是好?”左英擔憂道。

    “朕沒事,可以送父皇最后一程。”

    小皇帝不知何時醒了,看向床前四大輔政大臣,這一病,小皇帝似乎更瘦弱了,但一雙眼睛清澈見底,態度鮮明。

    許恪接過話,“那皇上這兩日請盡快養好身子,后日親自為先帝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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