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再怎樣,她也不想他死……
天蒙蒙亮時, 衛瑜然被噩夢驚醒,摸了摸肚子,感受日漸一日鼓起來的肚皮, 失神半天。
外面傳來一陣哭喊聲,衛瑜然喊來綠櫻, 問發生什么了。
綠櫻也是剛醒, “大少奶奶, 奴婢去看看。”
很快, 綠櫻回來說:“是吳婆子, 朱姨娘抓到吳婆子偷東西, 要把她賣了,吳婆子不愿, 坐在地上撒潑, 一個勁說自己不容易,還說要大少奶奶過去, 為她主持公道。”
吳婆子是衛瑜然當初住進來時請的一個灶房娘子, 當時小桃花和綠櫻都不怎么會做飯,總不能天天去腳店買吃食,請進來后做飯確實有一手,衛瑜然便不怎么管這些人。
因為當時是她第一次出來獨當一面, 亟需有錢入賬, 單靠那鐲子典當回來的兩百兩,撐不了太久, 天天發愁, 沒有多余的精力管其他。
衛瑜然想起昨天娘跟她說吳婆子偷了幾塊大肉,如若是真的,那確實不能留了。
綠櫻扶她起來, 前往廚房。
吳婆子正坐在地上撒潑打滾,鬧得很難看,而朱姨娘站在一旁,還有跟了她幾十年的劉婆子。
“你這老雜毛,你還有臉哭?”劉婆子氣勢逼人,“要不是咱娘子好心請了你回來當灶房娘子,就憑現在這局勢,哪家不是賣丫頭賣婆子勒緊腰帶度日?沒有娘子,你連灶房娘子都當不上!”
“你竟還敢昧下那么多東西,你還要良心不要?”劉婆子讓人把她屋子里的東西都搜刮出來,赤裸裸擱到地上。
一扇巴掌寬的豬肋排,兩條五花熏肉藏在炕下面,小半袋米,一小罐熬的豬油,這豬油一看就是前幾日說廚房油鹽醬醋沒了,管娘子拿錢去采買回來,熬豬油時給自己私下裝一小罐。
還有兩片不顯眼差點發現不了的鹿茸片。
朱姨娘看到那被一塊布包起來的兩片薄鹿茸片,氣得說不出話來,這些東西是她女兒生孩子吃的補品,是周梟用軍功換來的賞賜,連宮里的妃子想要都得爭寵才能拿到。
這老東西竟敢偷摸昧下兩片,簡直吃了熊心豹子膽!
就這功夫,冬梅又從她屋里搜出來兩匹紅綢子,這綢子看著眼熟,是半月前衛瑜然和周梟成親那會用的紅綢子,因為辦的匆忙,在份數上只能多不能少,竟就給她渾水摸魚摸了兩匹。
吳婆子見自己的底被扒了個精光,心虛的不行,叫喊聲也沒方才那么大了,更是不敢看衛瑜然。
朱琇云看到女兒大清早被吵醒,想讓她回去,“女兒你回去,娘來處理。”
衛瑜然不想回去,她第一次見這么貪的婆子,竟然還貪到了她頭上,若說貪幾塊肉倒還好說,連她的補品都昧下兩片,這還是發現,沒被發現的又有多少。
“吳婆子,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這么做?”她給的月錢不存在克扣,有時做飯菜合胃口了,她還給賞錢。
這樣的美差,換做是別人早搶破頭了。
吳婆子支支吾吾,目光閃躲。
“不肯說?那就報官。”
衛瑜然雖然年輕,但絕不代表她性子軟弱,去年在周家只當了三個月的掌家娘子,整個周家上下被她管得服服帖帖,這段時間她被別的事情絆住,又懷了孕,無暇顧及,沒成想竟亂成這樣。
一聽報官,吳婆子這下慌了,連爬帶跪到她面前,哭嚷著自己多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兒子不爭氣,整天和狐朋狗友四處玩,兒媳和家里的三個娃各個都吃不飽,她這才偷摸拿一點回去。
“娘子,求您別報官,我吳婆是鬼迷心竅才做這檔子事。”
崔嫂聽到動靜,其實也在一旁,她是李副將從新上任的遙州知州的夫人那介紹過來的灶房娘子,她給知州夫人伺候過好幾年,有一兩道拿手好菜,但她更擅長給主子做孕期的吃食。
主子懷孕,那嘴巴格外折磨人,這吃不下,那吃不下,經常被孩子弄得沒胃口,但又不能不顧肚子里的孩子,其他灶房娘子都伺候不來,只有她有自己的門道,深諳主子的口味,對癥下藥。
知州夫人生了孩子后,口味恢復,她也就比不過那些會做各種花樣的灶房娘子,但知州夫人也待她不薄,念她在孕期付出頗多,也就把她當奶媽一樣養著,但一直不在主子面前露臉,做的菜也端不到夫人面前,她能拿到的賞錢少之又少,漸漸只剩下月錢,年末給做兩身新衣裳。
李副將去尋會做孕期吃食的灶房娘子時,知州夫人就舉薦了她,所以她才來到這里。好不容易有個能出頭的活計,崔嫂自然是大展身手,拿出看家本領。別的她可不管,她只知道這衛娘子懷了將軍的孩子,受到的寵幸比知州夫人還要厚,那些補品她在知州那都未曾看過。
跟著衛娘子,前程絕對要比知州那風光。半個月前成親那架勢,她都沒見過這樣的,只為了在打仗前給衛娘子一個名分。
她拿到的賞錢已經不少了,這樣的美差不敢再奢想更多,吳婆子是給一整個家做飯的灶房娘子,經她手上的油水多得不敢想象。
拿半個月前那次婚宴來說,因為準備得匆忙,幾個主子都顧不上廚房的東西,全都注意在衛娘子的三書六禮和婚嫁事宜上,侍衛們吃了菜,走得匆忙,兼之軍紀嚴明,走時都不順半塊肉,席面上吃得干干凈凈,但廚房可還是剩老多菜沒上,即便是外面請來的幫工在將軍走后吃過一遭了都還有剩。
吳婆子一碗碗的肉往家里裝,她家那條老黃狗都吃撐了,這半個月來都有奶水喂崽了。
崔嫂覺得吳婆子是個拎不清的,衛娘子成親前屬于有寵愛但沒名分,根基不穩,可在外人眼里,也都會給她幾分薄面,這就已經很不簡單了,說明將軍有意在外人面前強調她的身份。
吳婆子眼皮子要是淺到這里也就罷了,可衛娘子成了親,將軍不惜在這樣緊急關頭也要給她正頭娘子的名分,就注定她的分量不是那些靠皮肉上位的狐媚子可比的,偏偏成了親后,吳婆子還是照樣偷摸,越偷越過分,這都敢把手伸到補品上。
報官前還在哭嚎,報官了才知道禍到臨頭求饒。
崔嫂聽著這吳婆子一口一個家里不容易說事,猶豫要不要把她知道的事情告訴衛娘子。
就在她出聲前,衛瑜然沒有心軟,直接讓管事把人帶去衙門,讓官府斷案。崔嫂知道這一去,吳婆子少不了坐半個月牢獄,服刑完也回不來了。
看向衛娘子的眼神帶了幾分敬佩,這招殺雞儆猴,宅子里的其他下人都不敢放肆了。
看到衛娘子又把搜刮出來的那些肉分給了其他人,籠了人心,崔嫂和另一個做點心的灶房娘子各得了一匹紅綢,心里也是服氣的。
處理了吳婆子,衛瑜然準備回去,崔嫂想了想,還是告訴她,吳婆子在她成親婚宴上中飽私囊這件事。
衛瑜然看了看眼前的崔嫂,做事沒出過紕漏,見她說這樣的事,那自然她要去核對當初宴席上所有賬目。
吃過早食后,衛瑜然便拿著賬本一一核對,這不核對不知道,一核對嚇一跳。
這成親宴流程,是讓她娘和俞夫人,以及幾個媒婆敲定下來的,這本賬本所羅列的帳幔、氈褥、衣服、首飾、喜果、貢品、綢子、菜肴、喜錢、茶錢等等,甚至賃的奏樂隊都是大操大辦,為了快一些采辦,大部分花的錢都比尋常多了一倍。
衛瑜然越算越心疼,周梟這人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非要那么急切在一天之內辦好。
可這些錢花都花出去了,她也不可能跑去要回來多花的冤枉錢,她娘在衛家沒碰過賬房,沒有經驗,有所疏忽也是正常的。衛瑜然只能核對宴席之后留下來的物品,免得被人從中偷摸了去她還傻傻不知曉。
核對之后,倒是沒少貴重物品,除了那日的吃食,有諸多剩余,看來被吳婆子偷了不少。
她翻到彩禮的賬面,看著記錄的彩禮,愣了一下,他又給彩禮?
衛瑜然和綠櫻前去賬房查看,除了上次知道她懷孕后給送過來的八個箱籠,又多了十幾個,擺放在更里面的一間內室里,她一直不曾過來察看過,以為上次那八個箱籠就已經是彩禮。
畢竟那么多東西,她總不能認為都是給她的,當初嫁給周貫聿左不過四輛馬車的彩禮,又恰逢懷了孩子,她更傾向周梟給孩子的貼補。
沒想到,他竟又另外準備了彩禮。
衛瑜然打開看了那些箱籠,金釧、金鐲、金帔墜三金就不說了,綾羅綢緞、珠翠頭冠、茶果羊酒、金錠銀錠也是一應俱全。
核對完后,她給了崔嫂半吊子賞錢,命人前往衙門再添份證據,她不需這些偷雞摸狗的下人,更需要震懾所有丫頭婆子,免得再生事端。
因為戰事吃緊,物價上漲,粳米也不便宜,遙州牙莊的丫頭不好賣了,甚至來到人家府里賣丫頭。
牙婆帶著十來個丫頭過來,說只需五百文。
按照往日,會伺候人手腳麻利的丫頭都要兩貫錢呢,她之前買小桃花當暖床丫頭花了三貫錢。
衛瑜然想到周梟半個月前多花的冤枉錢,這都可以買多少個丫頭了。
牙婆看她猶豫,就說:“這都是正經良家出來的丫頭,要不是戰事吃緊,我也不會賤賣了她們,夫人,你可憐可憐她們吧。”
衛瑜然想到今天把吳婆子送到衙門了,廚房少了一個灶房娘子,管事已經去重新再請了,請回來也缺人手,就給廚房添了兩個燒水丫頭。
又給她娘買了一個丫頭伺候和一個梳髻的仆婦,孩子出生之前會一直在遙州,總不能讓她娘住得不舒坦。
最后只給自己添了個會針線活的丫頭。
買了丫頭回來,還得安排她們的食宿,都交給了管事去辦,綠櫻讓人給她取來了一把椅子,她只管在一旁坐著看,看著看著,遠處天際呈現一片火燒云。
霞色越來越紅,像血暈染開似的,衛瑜然看得出神,昨晚血腥的噩夢在眼前浮現。
她鮮少夢到過周梟,除了那次要喝避子湯,她夢到避子湯沒有效,肚子還是大了起來,被那些愛嚼舌根的人逼到角落,恰好周梟回來,她哭罵他為什么不守承諾,為什么回來得那么遲。
那男人隱忍從戰場廝殺后的疼痛,也要給她報仇懲治那些人。
那是她第一次夢到他在戰場上的情形,腹背受敵,受的傷比逮捕黃陽時還嚴重,然而昨晚更嚴重,因為兵力不足,他一直在受傷。
她見過他去抗擊甘衢土匪凱旋回來的畫面,那殘血孤軍甚至稱不上一支隊伍,傷亡太多,旗幟破損,大部分傷兵都是相互攙扶回來。
如今面對是二十萬敵人,休養生息才多久,招募的甲兵可都是毫無經驗的新兵……
雖說他們總是會吵架,總是不想給他好臉色,總是介懷他折辱自己的一樁樁事,可是再怎樣,她也不想他死。
第82章 第 82 章 孩子出生
日子一天天過去, 衛瑜然肚子漸漸大了起來,周梟還是沒有半點音信,只知道遙州的物價只升不降。
她娘說孩子的衣裳該準備了。
時值五月, 孩子是一月懷上的,衛瑜然讓人去裁了五六套嬰兒的衣裳、虎頭帽和小鞋, 還有圍涎云肩, 她不知是男娃還是女娃, 只做了男娃女娃都可穿的衣裳, 等生了再專門去做。
和綠櫻春桃出街買些小孩兒玩的小玩意, 精巧的走馬燈, 土燒的一對不倒翁,小蹴鞠也買了一對。
兩只唱戲模樣的絹孩兒, 巴掌大的絹孩兒背后兩側各插著兩三角背旗, 兩條翎羽挽下來,別在腦后, 衛瑜然覺得兩條翎羽翹在空中會更靈趣些, 便弄了下來。
買了一套磨喝樂,有十多套小衣裳換著玩兒。一套升官圖、九連環。
路過一面具小攤,衛瑜然看著掛著的狐貍面具,失神得走不動道。
周梟好像給她買過一個狐貍面具, 還親手給她戴上。那時候她只顧著擔心被外人看到他和自己過分親密, 怕惹閑話,回去時已經不記得那個面具放哪了。
現在回想起來, 竟有些可惜。
回到家, 衛瑜然嘗試讓人去尋找一番,她的東西找了個遍,綠櫻仍是搖頭, 衛瑜然不得不接受她早就弄丟的事實。
六月,酷暑,衛瑜然換上了寬松的薄紗裙,肚子又大了些,她覺得天熱,買了臺冰鑒放到屋里,又從掌冰局那買了一車的冰塊,鑿碎了放到冰鑒里面,絲絲涼氣冒出來才好受些。
她常飯后坐在躺椅上,腰后墊著軟枕,睡個午覺。若是一覺睡到傍晚,衛瑜然會覺得胸口空蕩蕩,有些落寞。
大夫說讓她多走走,可外面人來人往,她怕出什么意外,大多時候在宅子里散步。
有時傍晚日落,天都昏暗了,衛瑜然吃過晚膳后仍要散步到花廳,轉了一圈后,靜靜看著那茶桌和梨花圈椅。
她是在這第一次孕吐,也是在這被診出懷孕。
也是在這被周梟高興抱起來。
衛瑜然扶著腰肢,摸著鼓起來的肚皮,面不改色看了會,斂起臉色,轉身離去。
七月,有不少人拿著衣裳去典當行典當,只為換幾斗米吃。
衛瑜然去典當行不是為了典當,而是想贖回。
“年初我在你這典當的紫玉鐲子可還在?”
典當行的掌柜看了眼跟隨著三四個隨從丫鬟的夫人,身上的綢緞那可是好料,比平頭老百姓典當的那身破爛可值錢多了。
可人家不是吃不飽飯的百姓,人家是來贖回的。
掌柜翻了好久的賬本才找到當初那筆典當賬目,“當初典給你300兩對不對?那可不真巧,你走后,有人買走了。”
“買走了?”衛瑜然追問:“掌柜可知被誰買走了?”
掌柜記性不太好,“那不太記得了。”-
九月,肚子大得衛瑜然走路艱難,隨時都有可能生產,她娘給她請了穩婆和大夫在家里住著。
秋風蕭瑟,門外傳來今年秋闈揭榜的熱鬧,議論誰是今年的解元,被丫鬟捏著腿的衛瑜然恍然發覺她的生命里已經沒了周貫聿。
不是生命的逝去,而是思念的斷離。她好久好久未曾想起這個曾經娶過自己的亡夫。
甚至她已經記不起他的模樣,他們曾經相處的點滴有哪些。
難道她真的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她的守孝期有三年,可在隔年她就要給另一個男人生下他的孩子。
清明節她沒回去,如今周貫聿的忌日她更回不去,也不敢回去。
她讓娘親替她去廟里上上香,求個心安,可忌日那天,她還是夢到了周貫聿。
他的臉很模糊,她記不清了,只知道眼前的人是那個翩翩少年郎,這次他不再說要帶她走,而是蹲在她面前,摸著她肚子,聽孩子的動靜。
“然然,這就是我們的孩子?”
她坐在圈椅上看他滿懷期待問自己,眼眶泛紅,“……不是,是你哥的。”
“我哥的孩子不就是我的孩子?”周貫聿看起來絲毫不在意,“你跟了他挺好,我也能放心走了。”
衛瑜然哭了一整宿-
十月,周梟出征打仗已經過了大半年,依舊毫無音信,連封家書都沒有。
衛瑜然在上旬臨盆,整個宅子所有人忙進忙出,屋里飄著濃郁的血腥味。
血水一盆一盆端出來。
衛瑜然覺得好害怕,臉色蒼白,“娘……娘……我不想生了。”
她的眼淚一直在流。
朱琇云在一旁給她擦汗,“女兒,別這樣想,快用力啊,你頭一次沒經驗,大伙兒都在,沒事的。”
“娘,他還會回來嗎?”
知女莫若母,朱琇云知道她在想什么,“會,肯定會回來的,過兩日就回來了。”
“用力,孩子的頭馬上要出來了!”穩婆說。
衛瑜然使不上勁,最后她娘給她咬著一塊布,她在痛苦和熱淚中想到她最后一次逃離,被剛打完甘衢土匪的周梟一把摟到馬背上共騎回去。
他穿著染血的盔甲,手上握著一把滴血的重刀,緊緊攬著自己帶著殘兵勝將優哉游哉回去。
那是她見過他傷得最嚴重的一次剿匪,也是她見過最貼合夢境的戰爭情形。
隨著孩子呱呱落地,衛瑜然累得虛脫,看到她娘抱過來的孩子,露出虛弱的笑容。
“是個男娃!”朱琇云笑得合不攏嘴。
衛瑜然稍微恢復力氣后,朱琇云把孩子放到她懷里讓她感受。
“孩子……”衛瑜然用手碰了碰他的皮膚,不可思議,“我們的孩子……”-
過完“三朝”后,周梟還是沒回來。
衛瑜然恢復氣血已經是一個月后,她抱著孩子放進彩錢環繞的香湯銀盆,辦個“洗兒會”,她娘請了一個乳母,洗兒會結束后會移入乳母房,她娘說這是移窠,以后就不用自己的奶水喂養了,讓她好生養身子。
移窠之后,得給孩子取個名,可孩子他爹不在,衛瑜然只好給取個乳名,叫舟舟。
“舟舟。”
日落,華燈初上,府里的臥房透出昏黃燈光,女人窈窕的剪影落在窗欞上,抱著孩子,低聲地呼喚,溫柔又令人心安。
十月一過,天氣開始涼,得準備入冬了。
衛瑜然讓人給舟舟做幾身小襖子,給府里的下人都做兩身過年的新衣,好添個喜慶。
后知后覺的,今年她好像還沒給周梟置辦過衣裳。上一次說要給他裁兩身衣裳是為了哄騙他,讓他放自己出去,可最終也沒有給他做。
衛瑜然用臉貼著兒子白嫩的肌膚,想到這件事,心中有幾分愁緒,便讓人去裁了兩身衣裳備著,后又覺得可能不夠,萬一周梟在寒冬臘月回來了呢?
那衣裳還來得及做嗎?
他身上常穿的好像是雁氅,樣式也是屬于比較威嚴一類,而不是文人雅士那種。
衛瑜然斥重金給做了一件黑鷹瑞獸紋織金墨色貂皮大氅,領緣直通到底,袖口寬大,同樣用上等貂毛縫制。
冬儲做好了,周梟仍沒有回來的跡象,衛瑜然常常抱著兒子站在廊下,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因為舟舟的百日宴恰好是過了除夕之后的新年伊始。
她得讓人寫帖子給周梟的宗親,也同樣派貼到她娘家。
來參加百日宴的賓客很多,她知道大多都是看在周梟的面子過來,周家的宗親也過來幾個人,伯祖父和兩位堂姑。
她娘家來了大房娘子馮氏,托話她爹不來,說是沒她這樣的賤骨頭,才成親不到兩年,竟然生了丈夫他哥的孩子,他丟不起這個臉。
馮氏看著這兩母女,又看了看這寸土寸金的四進宅子,遙州物價漲上天了,她們母女吃好喝好還住得好,不就是因為爬上了亡夫他哥的床了么。
這連升三品的官職,怕不是讓這對母女眼饞到滴血了,守孝期都不顧,才剛過一年,孩子竟都出生了。
那些媒婆和有頭有臉的官宦小姐都自愧不如,哪比得過這對母女。
馮氏是看不起的,話里話外都是嘲諷。
衛瑜然抱著孩子,垂著眼眸無法反駁,她知道這事是不光彩的,哪怕周梟已經娶過她一回,可守孝期就是最大的鴻溝。她之前一直不答應成親也是因為守孝期。
只要在守孝期內另擇他人就是不守婦道,對男人來說也是抹不去的污點,尤其對于位高權重,德高望重的人。
她其實并不想把他拉入到所謂“奸夫□□”的世俗洪流中,倘若沒有當初那一劑藥,他們不會發生關系,周梟更不可能會注意到她,只會把她當弟媳。
他們也許會當一輩子的大伯哥和弟媳。
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周梟在守孝期內強娶了弟媳,她在守孝期內生下了亡夫他哥的孩子。
朱琇云看著女兒沉默不語,自然是要站著她這邊的,她女兒能那么快攀上周梟,生下他的孩子,離不開她當初的那一劑藥。
她并不覺得有什么值得唾棄,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周貫聿死了,難不成讓她女兒終生為他守寡么?
“馮娘子,我女兒是周將軍明媒正娶的正頭娘子,你若是有意見,不如等周將軍回來自己同他說吧。”
馮氏被噎了下,本想和往常一樣教訓這兩母女沒大沒小,但轉頭想到她們已經攀上了二品大官這樣的身份,以后若是在枕邊吹吹風,她馮氏根本無力反抗。
孰輕孰重,馮氏還是分得清的,只能咽下這口氣,“朱氏,你來遙州已有大半年,什么時候回去呢?娘在家一直念叨你。”
朱琇云知道她所想,無非是不想看她一個妾在遙州過得比她還好,她女兒給她請了伺候的丫頭婆子,想吃什么有什么,手上的鐲子比她這個大房戴的還要金貴,綢子衣裳想做幾身做幾身,吃喝用度根本不是衛家能比的。
她嘴里的娘是衛老太,最會向著馮氏,馮氏是她親自給兒子挑選的媳婦,滿意得不行,只有她這個被衛運從外面納回來的妾不被待見,在衛家數十載,她有兩次險些被衛老太賣掉。
再者,回去還得看那衛運的臉色,今個他不來給女兒撐臉面,她怎么可能沒有氣,同是女兒,馮娘子所出的容姐,他哪哪都疼,衛運出門做生意時,給所有孩子都帶了伴手禮,只有她的衛娘沒有,他出門做生意的時候,她們母女倆屋頭的吃食也是最差的。
容姐的貼身丫頭穿的都要比她的衛娘體面。
這些事叫她怎么不恨,倘若不是她這個娘爭取,衛運甚至可能現在都不知道衛老太和馮氏曾想把她的衛娘隨便許配給賣豬肉的李屠戶他兒子。
正是那次過了火,她把吳老太和馮氏的想法捅到他面前,衛運才覺得有失臉面,激起了少得可憐的父愛,才想起要給衛娘補償,請教書先生教她識字算賬本,看起來和容姐一視同仁,可待遇仍舊天差地別。
即便得了補償,她也不會讓衛娘感謝他這個爹,生而不養,他有什么資格讓女兒感恩他。
她們娘兩能有今日都是她們娘兩在努力把日子過好,她們一不偷二不搶,誰能指摘?
朱琇云想起種種過往,心中長舒一口氣,“馮娘子怕不是忘了,我當初過來可是將軍請過來照顧我女兒的,我外孫剛出生,哪能離得開吶,要是我女兒和外孫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改明兒將軍回來責怪,你擔待得起嗎?”
馮氏知道以后奈何不了這兩母女了,走個過場把禮留下,窩著一肚子火帶丫鬟婆子回鎮州去。
伯祖父和兩個堂姑對衛瑜然也是頗有微詞,誰都想不到周長史家次子的媳婦,竟成了長子的媳婦,還在守孝期生了孩子,這要是讓周長史夫婦知道,都得從地下爬上來罵一句。
可周梟是他們周氏最有出息的子孫,做到二品將軍這個位置,族譜能從他這重新改寫,全族光榮,而衛氏生的又是男娃,周梟的嫡長子。
即便有微詞,也不敢當眾顯露出來,畢竟這一場百日宴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譬如田觀察一家,通判林家,工部員外蘇家,縣令貢家,伯祖父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承認衛氏的身份,過來撐起周家的臉面。
根據族譜取了個大名,叫周符敘。
衛瑜然沒有說不的權利,長輩賜名相當于承認她們娘兩的身份,在不知孩子他爹情況下,她得給孩子爭取最大的利益。
百日宴后,她依舊住在遙州,并不打算回錦州住,錦州對她來說有太多不好的回憶,任憑那些長輩如何勸說,她都不會回去的。
兩位堂姑在知道她府里養的那頭梅花鹿是周梟獵回來之后,變著法子想讓她宰了吃。
衛瑜然自然不愿,過年她都舍不得拿來當菜吃,還養了那么久,在她幾次冷臉之后,那兩位堂姑才悻悻打消了念頭,畢竟是宗親長輩,衛瑜然不想把臉撕破,便讓去庫房取了兩匹布,給她們各做了兩身衣裳,才把人哄好。
長輩們在這里住了一段時間后也回去了。
舟舟穿上襖子,又戴著一頂圓頂帽,喜慶的顏色,瑞獸刺繡貴氣精巧,一雙眼珠子圓溜溜黑漆漆,活脫脫一個小福寶。
他還不會爬,只能亂蹬他的雙手雙腳,衛瑜然每日都會陪他玩耍撥弄買回來的小玩意,每次熟睡后趴在她肩頭上,衛瑜然心頭總是柔軟萬分。
丫鬟接過孩子,放到搖床上,衛瑜然得了空坐下來,嘗了塊方糕,喝口茶,在旁人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時,她有本錢過得舒舒坦坦,本該愜意的,卻失落大半天。
兒子都給你生了,你到底還有多久才回來。
第83章 第 83 章 “疼……很疼。” ……
五月份, 周梟已經打了一年多的杖,孩子都有七個月大了。
舟舟學會了坐起來玩耍,衛瑜然傾注心血在兒子身上, 尋常人家吃不上的牛乳,她斥資托人日日買來, 嫌有味, 又讓灶房娘子熬煮后, 添上茉莉花。
舟舟每日會喝上一碗, 剩余的, 她讓人做成牛乳冰雪冷元子, 或是做成牛乳香薷飲等香飲子,到了夏日她娘每日都要吃上一碗牛乳冰雪冷元子解暑。
“娘, 你這般急切做什么?”
衛瑜然在屋子里陪著兒子, 看到她娘風急火燎過來,不知道的, 還以為出什么事了。
“娘今個出門聽到一個消息。”朱琇云自從到了遙州跟著女兒, 小日子過得別提有多快活了,今個打雙陸,明兒和人打個牌兒。
她不好賭,也不去那些賭坊, 只是偶爾在屋里頭和劉婆子賭一賭, 輸十幾個子她就當買高興,贏幾個子也樂呵。
“什么消息?”
“聽說魏國那邊亂成一鍋粥了。”
朱琇云把她從犄角旮旯打聽到的小道消息說與女兒聽, “什么皇子皇室你爭我搶, 斗得頭破血流。”
“我尋思,一個國家要是亂了,民心就不穩, 那仗還打得起來嗎?是不是這個道理?”
“你男人應該快回來了。”朱琇云抱起她的金疙瘩外孫,哄了又哄。
衛瑜然站在一旁,心里頭不自覺數起那人離去的日數,“娘,他回來也好,不回來也罷,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又過了一個月,衛瑜然把持著整個家的吃喝用度,遙州物價漲不漲她是知曉的,過去的一年多因為戰事一直居高不下,然而今年六月初開始,上等粳米的價格降下來了,到月底已經和去年年初那會一個價格。
就連冰塊,去年酷暑買時一車是十六貫錢,今年罕見只需十四貫,降了整整兩貫錢。
衛瑜然看著這物價慢慢恢復,心里頭漸漸冒出一個猜想。
仗是不是快打完了?
那人是不是……也快回來了。
立秋這天,衛瑜然帶著孩子吃過午食,在花廳里玩耍,舟舟已經能爬了,由于衣裳老是被蹭得往上跑,衛瑜然讓人給改做連體衣裳,把褲腿、上衣都縫成一體,再用盤扣扣住。
綠櫻和春桃在陪著舟舟玩耍,她在一旁點算府里上個月的賬目。
雖然這一年多來沒有活錢入賬,但周梟留給她的彩禮和那些箱籠足夠花半輩子,廚料和冬日的薪炭等雜七雜八的貼補會另外有人給予,原本這塊的錢往年是送到營寨,供周梟花銷,如今他在外打仗,這部分貼補就送到了她這里。
衛瑜然想起她曾去過營寨一次,營寨已經沒有人了,能上戰場的人基本都去打仗了,只剩下十幾個侍衛在那守著。
她也進不去,碰了幾次壁后就沒再去過。
“大少奶奶,將軍回來了!”
就在這時,小廝從外面匆匆跑來花廳匯報,衛瑜然和兩名丫鬟皆是一愣。
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還是綠櫻把孩子抱起來,“大少奶奶,咱們趕緊出去看看罷!”
春桃過來幫她收起賬本,“大少奶奶,奴婢幫你把賬本收好。”
衛瑜然看了看這兩丫頭,最后看向綠櫻懷里的兒子,圓溜溜的眼珠子也不知道像誰。
“同我過去看看吧。”她不冷不淡開口,握著塊帕巾起身。
穿過海棠門,走過連廊,從正廳屋內走出來,再踱步到大門口。
此時街上傳來好一陣熱鬧聲,還有馬蹄聲。
衛瑜然忽然停下,招來旁邊灑掃的下人,讓他去通知睡午覺的娘起來。
提裙跨過門檻,衛瑜然同丫鬟站著門口,順著街上百姓的視線看過去,只一瞬,她就僵在了原地。
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從人群中穿過,那旗幟在烈日下鮮艷刺眼,兩排騎兵盡管身上掛彩不少卻精神抖擻,士氣昂揚,而為首的男人騎著一匹高壯的黑馬,從容不迫帶著龐大的隊伍從中穿過,剛毅的臉龐如舊,龍威燕頷,那一雙黑眸愈發威嚴深沉,叫人不敢直視。
百姓歡呼著慶祝仗打贏了,魏國敗退,遙州沒有失守!
齊整整的隊伍來到一座宅子前,便沒有再走了。
朱門前,周梟騎著馬望向站在門口與他不足十丈的女人,那清麗端雅的美艷樣貌和一年前毫無差別,甚至更添了幾分風韻。
上次這般看她,還是處理完弟弟的身后事將要離開錦州那次。
“爺,是少爺。”李勇眼尖看到綠櫻懷里抱著的孩子,那機靈聰慧的勁一看就是爺的孩子。
周梟這才把目光從衛瑜然身上移到她身旁的婢女身上,看到那娃兒的模樣,才想起來衛娘一年前就懷了孕。方才看到她和離開之前沒有變化,險些忘了還有個孩子。
周梟從黑馬背上跳下,大步朝娘兩走去。
衛瑜然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不自覺攥緊了帕子,屏住呼吸。
直到他站在自己面前,與她不到一丈的距離。
她抬眸直直看進他眼里,腦海里想的卻是他去年與自己喝下合巹酒,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的一幕。
“周將軍回來了?!”朱琇云聽到下人說她女婿打仗回來了,忙不迭帶著丫頭婆子前來看個一二,沒想到竟真是回來了。
門口的人圍得水泄不通,朱琇云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陣仗,穩了穩心神,趕忙讓女兒把人迎進門。
“王管事,快,快去安排接風洗塵宴——”
聽到娘親的聲音,衛瑜然這才回過神來,當下應當做什么,她側過身,“春桃,去吩咐廚房準備熱水和衣裳,為將軍接風洗塵。”
“是,奴婢這就去做。”
春桃走后,剩下綠櫻,衛瑜然見舟舟看到他爹,被他爹那嚴肅的氣勢嚇到了,隱隱有哭的架勢,她趕忙抱過來哄。
只是剛要伸手時,有一只大手直接先她一步將舟舟攬了過去。
“我兒子?”
周梟看著臂彎上托著的小不點,穿著一件連體衣裳,露出兩條蓮藕般的小胳膊,愣是不哭了,因為被周梟胸膛上泛著冷光的金鱗甲吸引,大著膽子用小手去摳,試圖摳下一片金鱗甲。
“小家伙跟爹真不客氣。”
周梟回頭看了眼衛瑜然,“叫什么名?”
衛瑜然自然也看到兒子的大膽之舉,才剛會爬的年紀竟敢伸手去碰金鱗甲,她擔心劃傷,又怕弄臟了衣裳,從周梟手里抱過。
“大名叫周符敘,伯祖父在百日宴取的,乳名叫舟舟,我在洗兒會上給取的。”
周梟讓她抱回去,看她嫻熟地拍孩子的屁股安撫,“哪個周?”
衛瑜然一頓,匆匆看了他一眼,好似被他看穿了心思,她垂眸撫著孩子,“龍舟的舟。”
話音剛落,這邊朱琇云吩咐完下人去沏上好的茶,轉頭過來:“快進去呀,別在外面站著了,李副將也快快進來吧。”
李勇推托:“不了,我先帶隊回營寨。”
李勇并不打算留下來打擾爺一家團聚,面上笑呵呵帶著隊伍往營寨走去-
廚房的灶房娘子們大火猛炒大菜,下人們從角門進進出出買各種雜什、吃食,甬道上灑掃的仆人又再一次大清潔,就連花廳院落里的落葉也讓人去一一拾起,修葺花圃。
周梟已經去澡房洗漱了,脫下的盔甲掛在衣架上,上面的血跡已經凝固,甚至有的金鱗片破損不堪。
這鎧甲戰袍不知穿了多久,經歷什么樣的廝殺拼搏,單單是看上面凝固的血跡,就已經覺得兇殘生煞。
衛瑜然看了一眼,轉身讓人去把先前訂做好的圓領袍、新鞋、褲襪和描金帶銙革帶送過去。
綠櫻抱著少爺:“大少奶奶,爺可算是回來了,小少爺今日都沒哭呢。”
衛瑜然心里頭也是落下一塊大石頭,坐在玫瑰圈椅上,“綠櫻你說是不是還得安排鞭炮?”
“奴婢覺得應當有。”
衛瑜然:“蕓蘭,你去讓王管事去買些鞭炮回來。”
蕓蘭是那個會做針線活的丫頭,跟在衛瑜然身后,“誒,蕓蘭這就去。”
沒多久,衛瑜然看到換了一身干爽衣裳的男人朝自己走過來,那身量未減一分,緇色鶴紋的圓領袍穿在身上威風凜凜,帶銙革帶束著腰,雄姿英發。
她定定看著他走到自己跟前,衛瑜然有些不自然,想說可以去吃飯了。
可剛站起來,忽然腿彎一緊,緊接著騰空起來,她低呼一聲被迫摟住他的脖子,虛虛坐在他臂彎上。
“方才不讓我抱兒子,是不是嫌棄我?”
衛瑜然一雙雪白柔荑環住他脖子,右手勾著的帕子不自覺攥緊,帕尖垂在周梟肩頭上。
聞著他身上好聞的烏木香,沒有了血腥味,顯得沉穩冷冽,臂彎上硬邦邦的肌肉硌得她疼,臉上燒得慌,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把自己抱起來。
難道為了懲罰她不讓他抱兒子,轉而抱她?
“……他還小,萬一傷到怎么辦?”
“真沒有嫌棄?”
衛瑜然垂眸看向近在眼前的男人面龐,咬唇:“那盔甲太多血污了,兒子午時才洗過一次。”
話音剛落,衛瑜然就感覺到腿彎被箍得更緊了,迫使她身子往周梟身上挨過去。
她嘴角不自覺翹起。
周梟不和她計較,看著近在眼前的肚皮,隔著布料都能聞到馥郁的香氣,明明去年他離開之前還能感受到微微鼓起的弧度,今兒已經平坦如初。
但他知道女人生產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是從鬼門關走一遭的事。
“生孩子疼不疼?”
衛瑜然聽他講起這件事,鼻尖一酸,忍不住回想當初生舟舟時的痛苦,那是她第一次生孩子,沒有經驗,只有娘一直告訴她沒事的,用力就行,可她怎會不害怕,又疼又出血,早晨巳時破羊水,一直拖到晚上戌時才把舟舟生下來。
盡管已經過去快一年,她仍然對那次經歷心有余悸。
“疼……很疼。”
第84章 第 84 章 “天冷夜寒,春桃,今晚……
周梟聞言, 把人放下,靜靜看著眼前女人。
衛瑜然也在看他,說了疼, 她又不是騙他,“飯應當做好了, 咱們先過去吧。”
就在她要轉身時, 驀地被人摟進懷里, 衛瑜然一下子被他身上冷冽的氣息包裹住。
“衛娘你辛苦了。”周梟撫上她單薄的背脊, 無法想象她當時是如何忍著疼痛將舟兒生下來, 家中那么多事, 她不僅懷胎十月,還要處理這些事情, 說句辛苦也不為過。
衛瑜然聽到這句低沉的憐惜, 眼眶發脹,她莫名又想起他在出征前怕自己死了, 她和兒子沒有倚仗, 非要娶了自己。
他從未為自己考慮,卻處處為別人著想。
他的下屬不幸去世,他會盡力為其爭取朝廷追贈封賞,每年都會讓人考察犧牲的小兵小卒家眷有無飯吃, 有無衣避寒, 年年向朝廷申請發放撫恤金,有時不夠他還要自己掏錢貼補。
去年到了他自己身上, 也是同樣的謀慮, 為妻兒想好后路。
衛瑜然那時覺得他很荒謬,怎會有人想把自己懷了孕的女人塞到別的男人那,還要求當正頭娘子, 他又沒有有大恩于貢文星,他怎敢提出這么荒謬的要求。
后來才知道,他是無計可施了。因為此前她多次直言不愿嫁給他,他才第一時間找了貢文星。
衛瑜然聽著他心臟的跳動聲,斂了斂情緒,輕聲問:“你在戰場上……有沒有受傷?”
周梟正要開口,這時劉婆子過來打斷了兩人說話,“大少奶奶,飯菜做好了,快帶將軍過去吧。”
衛瑜然只得從他懷里退出來,瞄了他一眼,看向劉婆子,“曉得了。”
待劉婆子走后,她喚來綠櫻,抱著孩子同周梟一起過去。
這一天,鞭炮聲不停歇,一直放到日落,闔家歡樂。
因為此次平定北部魏國侵-犯,擊退敵人,使得魏國朝內動蕩不安,魏國皇室被石敖人起義掰倒,另立政權敖國,取而代之,面對被晉帝任命為驃騎大將軍的周梟,石敖人選擇投降,獻上降書,讓出遙州北邊相鄰的一座城池,并答應簽訂百年盟約,每年向大晉朝進貢以表敬意。
既然魏國已不再,晉帝接受降書,周梟在此次戰時中被臨時任命為驃騎大將軍統領所有禁軍,不負圣上所望,立下赫赫戰功,戰后交出節鉞,晉帝封為平北侯,官拜一品驃騎大將軍。
這幾日,上門拜訪的人絡繹不絕,衛瑜然忙進忙出,遞到她府上的帖子連箱籠都裝不下,今兒辦個接風洗塵宴,明兒辦個升遷宴,后日在營寨辦個慶功宴。
當然,也有許多夫人想集體弄個特殊的什么酒船宴、節令宴邀她和她娘參加,不過她沒空參加,都讓她娘去了,她娘去了一次,回來后就拉著臉。
衛瑜然問她為什么,難道別人沒給她臉?她娘說那些人都不是個好的,一個個凈想著把自己女兒或是有點姿色的親戚侄女都叫了過去,私下給她塞各種好處,明里暗里想讓她的衛娘幫著周梟娶個二房、三房,哪怕是偏房也行。
因為七出之條就有善妒,她女兒既然當了正妻,不想被說善妒,就得幫著丈夫娶二房三房,好開枝散葉。
“你男人的守孝期過了,這些人一個個都迫不及待了。”
在大晉朝,若是兄弟姐妹去世,守孝期只有一年,若是配偶或父母去世,守孝期有三年。周梟的守孝期一早就過了。
朱琇云也想過要不要勸她女兒幫忙娶個二房三房,但她又怕娶回來的二房三房娘家太過強勢,私下欺負她和衛娘,萬一再生下一兒半女,奪去了周梟的寵愛。
就算有個正妻的頭銜又如何,若是沒有丈夫寵愛,也只是面上好看而已,衛娘娘家只是鎮州的一個商戶,她娘又是妾,從長遠推測,以后他人來往都只會更青睞娘家有背景的二房三房。
朱琇云可太有心得了,馮氏在衛家是正頭娘子,但衛運娶回來的二房娘家有個當小官的親戚,遑論關系有多遠,官位有多小,二房能讓這當官的親戚給衛運行個方便,二房就能給馮氏臉子看。
后來,衛運也漸漸重視二房的孩子,準備的嫁妝都不輸馮氏所出的嫡女。
朱琇云發愁得很,不希望她的女兒走馮氏的后路,那就只剩下牢牢把握住男人的心這條路了。
她問:“你們這幾日有沒有同房?”
衛瑜然想起周梟回來那日,當晚他們是同房了的,可是他們什么也沒做,她心疼他受傷,給他搽了好多藥,那些傷雖然早就結疤愈合,但還是想給他搽一遍,哪怕搽點消瘢痕的藥也好。
“娘,你問這個做什么?”衛瑜然目光閃躲。
朱琇云勸她:“你不主動一點,外面那些蹄子可就要主動了。”
衛瑜然心下一緊,明白如今的周梟已經不是以前的五品四品將軍,而是平北侯,是驃騎大將軍,以后可是要住在汴京上朝,處理政務的。
但是最近的事情屬實太多了,一樁接著一樁,因為敖國友好我朝,榷場又重新開了起來,她想繼續在那里經營香露鋪子。
不僅如此,她還想多經營幾個營生,這利好的策略讓許多人蠢蠢欲動,就連她手上都有人遞上帖子想與她合作開個鋪子。
哪家當家的正頭娘子手頭上沒有幾個鋪面?她想趁此機會在遙州弄幾個鋪面,不知周梟會不會同意。
夜幕降臨,衛瑜然在得知周梟忙完了營寨的事宜,正準備回來,瞅了一眼兒子,放下茶盞,用帕子沾沾嘴角。
“天冷夜寒,春桃,今晚備著熱水。”
“小少爺也讓他跟奶媽睡吧。”-
衛瑜然其實拿捏不準周梟是否有興致,這幾日他也在忙,一來要去營寨那邊處理交接事宜,二來還得應對他人的拜訪。
三來……衛瑜然想到她娘同她說的話,她再不主動,外面的女人就要主動了。
臥房里,衛瑜然幫他脫下外衫,只剩下一件里衣和褻褲,吹滅燈,他兩躺下,這幾日都是這樣過的,偶爾會在睡前說些體己話。
她今晚特意穿得清涼些,聽著身旁男人的呼吸聲,她靠過去了一點,用胸緊貼他的胳膊。
這一貼,身旁的男人就有了反應,她聽出他呼吸聲粗了些。
衛瑜然再貼緊一些。
“衛娘……”
周梟傾身將她壓到身-下,啞聲喊她。
衛瑜然面熱耳紅伸手去解開他的扣子。
上次她這般主動還是在營寨的時候,他們未吵架之前。
周梟有些恍惚,這樣的衛娘他已經好久沒見過了,他們因為那些猜疑而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冷戰。
這次回來,他不知道她的氣有沒有消,但看她愿意給自己上藥,愿意關心自己,他已經覺得未來可期。
“你是不是還欠我一個洞房花燭夜?”
衛瑜然解開最后一個扣子,雙手摟上他脖子,聽著周梟低沉嗓音說是,這就給你補上,她感受他的一點點進入,衛瑜然雙眸迷離,霧氣橫生。
周梟一聲聲喊著她的名字,衛瑜然在一遍遍浪-潮中險些暈厥過去。
到最后,她坐了起來,盤-在他腰上,與他互相親-吻。
因為她知道,這是這個男人格外喜歡的勢位,他喜歡水多的女人。
從那次中藥,他竟伸手去碰,她就隱約猜到。
衛瑜然和他親著親著,突然難以忍受地把頭埋到他肩頭上,忍著他在里面的燙意,能燙出水來。
“周梟……”她想轉移他的注意力,“我想在榷場把香露鋪子再經營起來。”
周梟撫著她雪白細膩卻浮著一層顫栗的薄背,聽到此話,“這話怎么有些耳熟?”
“耳熟嗎?”衛瑜然努力回想,想到他們上一次做,好像正是因為打翻香露的事,她怕被他發現那黯然銷魂香露,便把禍水都推到了刺客身上,還借著藥效讓他幫自己辦好經營許可的事。
如今,他們再一次做這檔子事,又涉及香露鋪子。
好像……是有些耳熟。
“不一樣的……”衛瑜然艱難開口,這哪能一樣,都隔了那么久,她想解釋,嗓音卻破碎得組不成一句話。
“你、答不答應?”
這次周梟沒有那么快答應她,喉嚨滾動,將懷里的女人摟得更緊,緊到快要把她揉進身體里。
“喊聲夫君,我就答應你。”
衛瑜然眼睫一顫,這個稱呼她已經很久沒喊過,周梟結實的胸膛貼著她,仿佛這一刻能感受到兩顆心在為彼此靠近,衛瑜然閉上眼,秀口貼著他耳畔,紅唇緩緩掀起:
“夫君……我的好夫君……”-
翌日,兩人雙雙未起。
衛瑜然睜開眼,思緒飄遠,昨晚她喊了一晚上夫君,也如愿得到了他的許諾。
她坐起來,看著還在熟睡的男人,心頭仍有一抹愁緒揮之不去,她不想他納妾,但今時已不同往日,這件事不是她能左右的。
未成為他正頭娘子之前,他在守孝期,無人替他說媒,即便有,她也管不著。可如今她是他的正頭娘子,她若是不松口,就會被冠以善妒罪名。
她也不知過了一年,他有沒有別的心思。
衛瑜然掀開被褥,柔柔趴到他胸膛之上。
他說過不會納妾的,希望他能信守承諾。
如若不能……那只有一個結果,以后他們只能做一對怨偶,冷眼旁觀他左擁右抱。
周梟被她這舉動弄醒,一睜眼便看到她一顆腦袋擱在胸膛之上,肌膚相觸。
他伸手摟住她的柳腰,“怎么起得這般早?”
衛瑜然眼里有抹之不去的哀傷,“你可還記得你說過你不會納妾?”
“記得。”周梟詫異她竟在想這種事,“你以為我要納妾?”
衛瑜然雙手撐著他胸膛,撐起半個身子,靜靜看著眼前的男人,眸光觸及他眼里的深邃,緩緩開口:“是別人想嫁給你。”
“你若是想娶,我也不會攔你。”
過去一年多,她確實借著他的正頭娘子身份,讓兒子和娘親過上了豐衣足食的日子,這是不假,他若是想取妻納妾,她也不會給他難堪,反而會體體面面幫他打點一切。
只是……他們大概率再也不會回到當初。
本來她就只是謀求一份體面的生活,倘若他能做到,無論她最后是什么身份都可,不管是操持家中事務不受寵的正頭娘子,還是住在將軍府里那個寡婦弟媳,她都能接受。
只是因為他們產生了一些感情,才導致她如今一想到他左擁右抱,未來還要和別的女人生兒育女,心口一陣窒息。
但這只是陣痛,忍一忍也能熬得過去,既然如此,長痛不如短痛,她今日就攤開來講,問他要不要納妾。
衛瑜然根本不知自己雙眸泫然欲泣的模樣有多惹人憐愛,她沉浸在自己的預測里,久久不能自拔。
周梟看了她好一會,才用指腹擦掉她將落未落的淚珠,掌心撫上她的臉頰,“衛娘,你是不是不了解你夫君的為人?”
他竟不知她在想這些莫須有的事,一把把人摟進懷里,“我有你一個娘子就夠了。”
衛瑜然在他懷里抽泣,原本通紅的雙眸在安撫下漸漸褪去酸澀,仍舊哽咽:“你……不能騙我。”
周梟吻了吻她額頭,掌心里是她因為情緒起伏而發-燙的身軀,他恍然發覺,衛娘對他的感情不再是大哥,而是想白頭偕老的丈夫。
曾幾何時,她面不改色給自己安排暖床丫頭,曾哭嚷著提醒他是亡夫大哥的身份,也曾直言過不愿嫁給自己,更曾想過打掉他們的孩子。
他們以前始終隔著一個死去的人。
如今她終于對自己也有了獨占欲。
“當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