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第二天持續,早上梁喜起床看見外面還在下,從鞋柜拿出和在工作室那雙一模一樣的黃色雨靴,一共買了兩雙,分別放在家里和工作室。
昨晚路崇寧回來得晚,今早梁喜起床時他又走了,梁喜打包的大盤雞在桌上完全沒動,她聞了聞,沒壞,趕緊放冰箱。
下樓撐傘,梁喜撥通路崇寧電話,“上班了嗎?”
“沒有,在外面辦點事!
他那頭很安靜,梁喜剛要問他晚上回不回家吃,忽然聽見電話里有人喊“小寧”
“我先掛了,一會兒打給你!
路崇寧急匆匆掛斷電話,還有昨晚他走得也很急,沒說去哪,加上回來這段時間經常不著家,梁喜預感不太好。
幾滴雨被風吹到臉上,她猛然想起昨晚和路崇寧之間那個輕輕的擁抱,回味悠長,后勁十足,她不禁抖了下,裹緊外套往公交站走去。
......
好如居賓館內,孟相帆輕易就解開了u盤,他起身讓路崇寧坐,“你慢慢看,我出去買點東西!
“嗯。”
孟相帆故意躲出去,多年朋友,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門關上,路崇寧點開文件夾,看到幾張圖片,里面全是手寫內容,紙張紋理和三叔交給梁喜的筆記本幾乎一樣,字跡也來自梁叔本人......
路崇寧猜測這幾張紙是筆記本缺失的部分,當時看筆記的時候他發現有個別地方內容不通順,線繩也有松動,以為時間久了線繩松動很正常,現在看來多半是缺頁的緣故。
想到這,路崇寧先把圖片保存到手機里,再打開圖片來看。
走出賓館,孟相帆想找點吃的,昨晚的面條早消化完了,他現在腹中空空,能干掉一頭牛。
剛走出十幾米,擦肩而過一個女孩兒,孟相帆覺得眼熟,等認出來的時候人已經上了公交車。
沒有整頭牛,孟相帆買了牛肉餡包子,在店里吃完,他又外帶了幾個還有豆漿返回賓館。
開門進屋,他說:“我剛才看見梁喜了,真漂亮!
路崇寧情緒不好,悶頭坐在椅子上想事,面前的煙灰缸堆著幾個煙頭,全是他抽的。
見沒人接話,孟相帆把早餐放在路崇寧跟前,“怎么了?不舒服啊?”
路崇寧掐滅煙,說:“我先去公司了,晚點給你打電話。”
“包子不吃啦?排骨豆角,老香了!”
聲音被關在門里,孟相帆知道路崇寧一定遇到了什么事,他想給信航打電話問問,可猶豫再三,最后沒撥。
......
今天老王來得早,上午梁喜給花瓶雕刻的時候他在旁邊指點好一會兒,弄得口干舌燥,下樓喝茶去了。
他一走,周靖哲說:“還是喜喜最招師父喜歡!
梁喜一頭霧水,“嗯?”
“我當學徒的時候師父總罵我!
梁喜笑笑,“我以前也挨罵,都一樣!
周靖哲并沒有被安慰到,“這次去昆明學習,師父也派你去了,以后你就是咱們工作室的ip形象,等黑陶火到大江南北,你也能出名一把。”
這段話可把梁喜嚇著了,“別,我嘴笨,別影響老王事業版圖!
說完繼續干活,她正在雕的這個花瓶方中透圓,圓中蘊方,非常考驗功底,她練了很久,終于在老王的指導下弄出點樣子,期間周靖哲時不時跟她聊天,總打斷思路,梁喜又不好意思說他什么,要不然進度條不會這么長。
......
午休,梁喜端著餐盒在后院吃,二中馬上放暑假了,操場上很少能看見學生閑逛,想不想學習都得在屋里憋著。
快吃完的時候路崇寧發來信息,說晚上來接她,梁喜只回了個“嗯”,不咸不淡......
誰讓他昨晚不明原因搞失蹤來著。
下午忙,梁喜把這茬忘了,下班看見路崇寧站在門前還愣了一下,和他一起的還有一個男人,梁喜覺得有點眼熟,準確說是對他的胡子眼熟,特征實在明顯,今早貌似在哪見過。
“哈嘍,梁喜!”
孟相帆招手笑笑,梁喜沒動,狀態有點蒙。
“不認識我啦?”
“呃......”應該是路崇寧的朋友,梁喜腦子里蹦出一個人名,“任盈盈?”
孟相帆眼前一黑,“任盈盈不是追崇寧那學妹嗎?我是男的,你再好好想想。”
路崇寧低頭要在梁喜耳邊提醒,她倔勁上來,撥開路崇寧腦袋,“不用,我肯定能想起來!
五秒鐘過去了,梁喜在心里連續否定三個一閃而過的名字......
“孟相帆。”到底還是由路崇寧來介紹。
梁喜把名字重復念一遍,孟相帆這才看到光亮,“就是我,鼎鼎帥的我!
一些畫面從梁喜眼前閃過,路崇寧高中的時候的確有個好朋友,梁喜和他遠遠打過招呼,那會兒他又瘦又青澀,跟現在區別挺大的。
“不好意思,我記性不好。”
“沒事,你啥時候回來的?”
“前段時間,你呢?”
“我剛回來,本來我每年春天都回來一趟,去路崇寧家幫他種向日葵,楊姨不是喜歡向日葵嘛,今年春天他說不用了,我就沒回!
提到楊姨,孟相帆有些傷感,望著路崇寧嘆了口氣,情緒剛頂上來突然聽到梁喜說:“楊姨喜歡粉玫瑰!
“啊?!”孟相帆看向路崇寧,“那...到底誰喜歡向日葵?凈搞那些虛頭八腦的浪漫!
路崇寧將他一把拽到身后,對梁喜說:“我昨晚去火車站接的他,信航今天忙,晚上咱仨一起吃飯!
梁喜沒回答,那句“誰喜歡向日葵?”一直在她腦袋里回繞。
難不成路崇寧還喜歡她嗎?又或者因為主動離開的愧疚,才有了后來不曾間斷的盛開......
是啊,五年了,就算那時候他對梁喜有點喜歡,到底架不住分別這么久,時間慷慨,同樣時間也冷酷,她不能既要又要。
孟相帆探出頭,摸摸胡子,“你倆啥時候結婚?日子定了可得提前通知我,我有時候進山,十天八天出不來!
梁喜感覺有個雷在耳邊“嘭!”地炸開,這個孟相帆到底什么來頭?當年談戀愛的事竟然有第三人知道?梁喜一直以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畢竟身邊人沒一個發現。
路崇寧目光閃躲,梁喜佯裝鎮定,對孟相帆說:“我不是他女朋友,不過你放心,他要結婚肯定告訴你!
“走了。”路崇寧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打開車門,把孟相帆推到前面副駕駛,雖然前后排,但堵不住嘴,他回頭問梁喜,“我能叫你喜喜嗎?”
“可以啊!绷合矡o所謂,反正身邊熟悉的人都這么叫。
“不行。”
孟相帆和梁喜一齊看向路崇寧,“為什么?”
“不為什么,我說不行就不行,叫大名!
梁喜拍拍孟相帆肩膀,“加個微信,回頭我找你單聊!
路崇寧:“......”
孟相帆非常樂意,兩人當著路崇寧的面加完好友,車里瞬間安靜,只剩下兩個打字的人,還有一個無語的看客。
......
吃飯地方在一家商場三樓,路崇寧和梁喜把選擇權交給孟相帆,他吭哧半天選了火鍋。
這家商場剛開業沒兩年,吃喝玩樂什么都有,商場一樓正中央還擺了一臺鋼琴,梁喜來過幾次,從沒見人彈過,她一度懷疑那臺鋼琴是模型。
吃完飯從直梯出來,迎面正好看見那架鋼琴,梁喜不禁想起初中時翹課去看路崇寧比賽的情景,那場比賽他拿了全市第三名,但后來梁喜再沒聽他彈過。
“梁喜。”孟相帆順著梁喜視線看過去,“你會彈琴?”
“他會!
梁喜偷摸指了下身旁的路崇寧。
被點名,路崇寧也看向鋼琴,淡淡回道:“很久沒彈了!
孟相帆慫恿他,“整一個,助助興!
路崇寧繼續往前走,“別讓我丟人。”
孟相帆忽然小跑到執勤的保安面前,兩人說了幾句,他又跑回來跟路崇寧說:“可以彈,去吧,彈壞了算我的,我卡里好幾萬呢!
梁喜和孟相帆站在一排,一起望著路崇寧,眼神充滿期待。
無奈,路崇寧緩緩走過去,掀起琴蓋,抬手輕輕落在琴鍵上,一首《梁!匪屏魉憔従弬魅肼啡硕洹
“謝謝我!泵舷喾湴恋貙α合舱f。
“干嘛謝你?”
“我知道你想聽!
“不想!
孟相帆勾勾嘴角,一副看穿一切的笑,沒往下說。
身旁陸續圍了一圈聽琴的人,或許小城里很少能看到這樣的景象,都想湊個熱鬧,還有人拿出手機拍照,路崇寧只彈了一分鐘便從鋼琴旁離開。
一分鐘,梁喜聽得入迷,她甚至忽略了身旁噪雜的人群,腦子里滿是那年她去看路崇寧比賽時的情景,過去與現在交叉,一晃很多年。
......
七點半,新聞聯播剛結束的時間幾人走回梁喜家。
等她上樓,路崇寧和孟相帆在樓下花壇邊抽煙,他把u盤來龍去脈講了一遍,但沒說里面具體內容。
“小寧,你這邊要沒什么事明天我可回家了啊,剛接了個廣,看完我爸媽要去新疆一趟。”
“回吧,正好我買了點吃的給叔叔阿姨寄去了,差不多明天到!
孟相帆拍拍路崇寧肩膀,“謝了兄弟!”
“我該謝你才對!
孟相帆裹了口煙,動作很業余,他沒什么煙癮,純粹為了陪路崇寧抽,“你和梁喜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吵架啦?還是分手了?”
路崇寧臉上閃過一陣被拆穿的局促和意外,“你聽誰說的?”
孟相帆得意地揚著頭,“嘁!我高中時候就知道,沒拆穿你而已!
“......”
“記得那會兒梁喜班里有個叫侯什么的追她,被梁喜拒絕那天你心情可好了!
原來這小子一直在看戲,路崇寧不敢想象他到底看到了多少。
“說說吧,那么喜歡她,為啥分?”
路崇寧低頭苦笑,“她把我甩了。”
“靠!甩你?”孟相帆眨眨眼,“是不是你耍脾氣,惹梁喜不高興了?”
“我在她面前沒脾氣!
往事從眼前一道道閃過,“那你......”孟相帆明白路崇寧心里想什么,“現在還一起住方便嗎?”
“如果不住一起,見她一面都難!
“你小子真特么是情種!兄弟佩服!
“佩服別人吧,我沒什么好!
孟相帆看著路崇寧,說:“你這張臉很難有小姑娘不喜歡!
“梁喜看了二十多年,早看膩了,何況我也不怎么樣。”
唉。
孟相帆自詡他很了解路崇寧,高中那幾年兩人在一個班,還是同桌,白天上課基本都在一起,他知道路崇寧家的變故,知道他喜歡的女孩子是誰,更知道他本可以擁有一個無限廣闊的未來,后來什么都沒有了。
去年孟相帆去北海道,順路看了路崇寧,那時的他比現在狀態好很多,能干活能吃飯,也長成了能夠獨擋一面的大人,可這次重逢,路崇寧身上好像背負了一些更沉重的東西,孟相帆感覺不太妙。
因為他一直沒說解開的u盤里什么內容,一點想要傾訴的跡象都沒有。
孟相帆晃晃手機,“放心,我剛才沒和她說啥。”
“你說得還少嗎?”
心虛一笑過后他滿眼擔憂,“小寧,你變了不少!
“哪里?”
“糙了!
“正常,再過十年你看我,我不僅糙,還會變老!
“誰不會老,不老是妖精!
孟相帆拍拍他肩膀,“回家吧,我也回賓館睡覺了,最近沒咋睡好。”
路崇寧到前面店里給孟相帆買了兩瓶水,小賓館不免費提供,在賓館門口分別,路崇寧剛要進小區手機來了電話,一個男人聲音,聽起來年紀有點大,卻感覺有點熟悉。
幾句話過后路崇寧才得知,對方竟然是海鮮排擋老板。
掛斷電話,他打車離開小區。
......
晚上路況好,出租車很快便開到排擋后門,路崇寧下車看見一個男人蹲在臺階上,身上的黑色外套與黑夜融為一體。
“小寧吧!
男人好像腿麻了,撐著墻緩緩起身。
路崇寧一步三個臺階,走到跟前叫了聲“張叔!
“誒,你不在日本打工啦?”
“回來了!
張叔揉揉腿,“店里好長時間沒人,都是灰,就不進去了,咱倆在這說吧!
“嗯!甭烦鐚幪统鰺熀型斑f煙,張叔拒絕,說:“戒了,身體不好,閨女不讓抽。”
路崇寧也沒抽,把煙盒揣回去。
“昨天碰到信航,他說你回來有段時間了,但你一直沒來找我,所以我必須來找你!
路崇寧本能想到密碼,他解釋,“我來過,但排擋關門了!
“我貼了出兌電話,你沒看見?”
“我......在馬路對面。”
路崇寧后悔自己沒走到跟前看。
“我當年打架斗毆被老梁抓過,在看守所呆了幾天,這期間家里全是老梁幫我照料,所以他托我辦的事我一定會辦到!
想起故人往事,張叔有些感慨,滿面傷懷地看了路崇寧一眼,“老梁讓我交給你一樣東西,是一個密碼,數字跟老梁身邊親近的人都無關,是我自己瞎拼湊的,只有我和老梁兩個人知道!
和魏哥不同,張叔沒提任何條件,雖然路崇寧已經看到了u盤里的內容,但他還是很感謝張叔主動聯系他。
之后聊起魏哥的砂鍋店,張叔說:“人要是沾賭啊,這輩子就廢了。”
“你也知道?”
“我們那群朋友都知道,老梁生前還勸過他,不管用,他那個小店從他爸那輩開始經營,到他手里算斷根了!
張叔說著把一張紙條塞給路崇寧,“我不知道這個密碼有什么用,既然老梁讓我保密,我肯定守口如瓶,今天交給你,我的任務就完成了,對了,這段時間有沒有一個女人聯系喜喜?”
路崇寧搖頭,他沒見過,或許有吧,但梁喜沒告訴他。
“老梁女朋友沒去葬禮,我挺為老梁寒心的!
“女朋友?”
不止是普通女人那么簡單了?
“哦,你們小輩不知道,老梁帶她跟我吃過兩次飯,那女的看著對老梁不錯,誰知道老梁突然去世,她連面都沒露,無情啊。”
“等我回家問一下喜喜!
“我這個店明天出兌,下周我就要搬到省城跟我閨女和女婿生活了,以后你有時間過去給張叔打電話,咱爺倆一起吃頓飯!
紙條在手心攥緊,路崇寧說:“謝謝張叔!
“不用謝,以后生活上有啥困難隨時找我,雖然我不算富裕,幾萬塊錢拿得出手!
“我上班了,能養活自己!
“好,好,老梁把你當親兒子看,照顧好你妹!
“知道。”
就像梁辰義的托付一樣,身邊所有人都希望路崇寧能照顧好梁喜,以她哥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