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梁喜睡得晚起得也晚,十點多她迷迷糊糊聽見客廳有人說話,起床光腳走出去,看見信航躺在椅子上悠閑吃冰棍兒,路崇寧坐在他旁邊的地上抽煙,黑陶煙灰缸擺在腿邊,里面有兩小段青色煙灰。
“我的冰棍兒都有數,你提前跟我申請了嗎?”
信航欠欠地舔了一口,“我說小寧怎么不吃呢,原來怕你收費。”
路崇寧把煙擱在煙灰缸邊上,起身繞過梁喜走進她臥室,再出來時手里拎著淺粉色拖鞋,扔到她腳下又坐回去。
梁喜把鞋穿上,問信航:“你來干嘛?”
信航卻扭頭看向路崇寧,示意他來說。
“噢。”路崇寧正正身子,“我倆買了塊墓地給梁叔,挑個日子讓他下葬吧。”
梁喜實在沒想到,“已經買了?”
“嗯。”
“怎么沒提前跟我商量?”
路崇寧解釋,“怕你不同意,如果你現在還不同意,這塊墓地我可以給自己留著。”
信航附和,“我倆合葬。”
梁喜下意識朝路崇寧后背打了下,“說什么呢?”
她根本沒用力,卻把信航心疼夠嗆,他夸張地揉著路崇寧后背,問:“沒打壞吧?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路崇寧笑笑,“沒事。”
梁喜看向陽臺的骨灰壇,算了,放家里也不是回事,每次看見總不免會想,她點頭同意,“行,我告訴三叔一聲。”
信航將冰棍桿嗦嘍得賊干凈才舍得扔進垃圾桶,“我爸媽找人算過了,后天是個好日子,你要覺得沒問題就后天吧,咱們幾個把事辦了,讓梁叔入土為安。”
既然是好日子,梁喜沒有異議,“好。”
“洗個臉啊,大小姐,出去吃飯。”
梁喜撇撇嘴,“不洗。”
不僅不想洗臉,頭發上快要脫落的皮筋也懶得扎,在信航面前怎樣都無所謂,再有跟路崇寧住了這么長時間,兩人從一開始互相躲避,到現在可以同在洗手間里刷牙洗臉,從前的習慣一點點撿回來,就連那道隔閡也在化解,梁喜更加不修邊幅。
“天熱,我想吃冷面。”她說。
路崇寧轉頭問信航,“冷面?”
“行啊,走著!”
信航一個鯉魚打挺從躺椅上蹦起來,動作利落,果然練過就是不一樣。
梁喜把皮筋擼下來,隨便扎了個低馬尾,換身衣服跟他倆出門,走到二樓時碰到一家門打開,出來一個人,生臉,應該是新租客。
三人陸續從門口經過,梁喜走在最后,聽見那人站在門口跟屋里人說:“現在小年輕真開放,一個女的和兩個男的住一起,我都看見好幾回了。”
梁喜眼前萬馬奔騰,但她真懶得解釋。
......
城里的下葬儀式比鄉下簡單很多,跟流水線一樣,大同小異,高峰期連遺體告別儀式都要排隊,家屬們剛醞釀好情緒準備開哭的時候儀式已經結束了。
梁喜沒告訴梁辰義那些朋友,之前火化時來看過已算仁至義盡,所以長輩只有信航爸媽和三叔知道,小輩就是她、路崇寧、信航,簡簡單單,沒有哭鬧,祥和又安寧。
梁辰義的墓碑離路召慶不遠,信航告訴梁喜,他特意挑的,兩人生前是摯友,死后也得常聚。
儀式結束后幾個人找了家飯店吃點炒菜,三叔和民叔挨著路崇寧坐,一直跟他聊游樂場和周邊的項目開發,唐姨則挨著梁喜,許是怕她心里不好受,一直陪她聊天。
話題不可避免地聊到戀愛上面,唐姨看了自己兒子一眼,小聲問梁喜:“你和信航青梅竹馬,不想進一步發展發展啊?”
梁喜沒想到這茬能從五歲提到現在,“唐姨,我一直把信航當哥。”
不知怎地,唐姨的目光又掠過路崇寧,“兩個這么好的小伙子你都當哥,那你喜歡啥樣的?”
梁喜還真認真考慮了,“也沒啥固定要求。”
唐姨嘆口氣,“你們仨都不找對象,不知道現在的孩子怎么想的,一個個都單著,我們那代人像你們這么大的時候孩子都上幼兒園了。”
梁喜知道唐姨為了她好,笑笑,“可能緣分沒到。”
“緣分沒到”四個字真是萬能公式,可以為一切進度做開解,后面唐姨不再提這茬,說讓梁喜改天給她做個招財進寶的擺件,她花錢買,白給不要,預算兩三千,讓梁喜看著做,等做好了她拿去給市場里其他攤主推薦。
除了路崇寧,別人應該不知道梁喜在工作室有提成的事,剛回來沒多久,她想以學東西為主,賺錢的事往后放放,沒想到唐姨這么捧場。
這頓飯路崇寧結的賬,快吃完的時候梁喜去收銀臺,被收銀員告訴說買完單了,人多,她不好跟路崇寧推來推去。
等回到家,梁喜要把錢轉給他,“你干嘛偷偷買單?”
“家里辦事,不好讓外人花錢。”
梁喜一愣,正思考他是站在哪方立場時路崇寧又補一句:“你花和我花沒區別。”
明明很正經的話卻讓梁喜莫名心跳加速,為這一瞬心動買單的人是路崇寧,受益的卻是梁喜。
......
臨去昆明前兩天,梁喜得空在家里收拾東西,那邊氣溫比化城熱幾度,但對夏季來說國內大部分地區都差不多。
衣服薄,不占地方,放完后行李箱還空著三分之一,再放點洗漱的東西就行了。
箱子蓋上,梁喜轉身看見路崇寧站在門外,手里端著水杯,喝完一口,問:“你幾號走?”
“后天。”
路崇寧點點頭,進屋掏出手機,打開購票軟件,問:“哪班?”
“這個。”梁喜告訴完才反應過來,“干嘛?”
她覺得路崇寧在確認她具體什么時候不在家。
“我陪你去。”
“啊?”
梁喜站起來,手背貼上路崇寧額頭,“說什么胡話?”
“你不是害怕坐飛機嗎?”
“沒事,忍忍就過去了。”
路崇寧沒說什么,在手機點了幾下,“我買完票了。”
梁喜以為他只是客套一下,沒想到這么有速度,想阻攔都來不及。
“你確定要去?不上班嗎?”
路崇寧捏著水杯轉圈,“可以請假。”
梁喜嘴角快翹上天了還死犟,“你想好,老王和我都不會給你報銷路費。”
“不用。”路崇寧又問:“中午的飛機,來得及嗎?”
“老王讓周靖哲送我去機場。”
路崇寧欲言又止,其實有件事他一直沒跟梁喜說,之前梁喜和周靖哲一起到光華送黑陶那次,他親眼看見周靖哲從車上往下搬時將手中木盒重重摔在地上,而且是接連兩個,怎么看都不像不小心。
路崇寧怕萬一破損被劉俊華發現,所以才說他去給各個部門送筆筒,如果真碰著好私下處理,沒想到阿布會直接跑去告訴老板,幸好劉俊華沒說什么。
看著梁喜撲閃的大眼睛,路崇寧思慮再三還是選擇不說。
“我去趟公司,把工作處理一下,晚上回來。”
“嗯。”
梁喜知道路崇寧今天休息,為了陪她出差還得加班,只是......他為什么這么執意?
.......
原本以為有人陪這一趟可以順利一些,誰承想還沒出發就遇了坎。
早上六點,梁喜給周靖哲發信息,問他出發了嗎?他說出發了,沒過兩分鐘又發信息說車壞了,小毛病,他能修好,梁喜有點著急,路崇寧卻沒說什么,拉著梁喜直接打車,沒讓周靖哲送。
“會不會不太好啊?”
梁喜怕周靖哲多想,有點過意不去。
路崇寧緊閉雙眼,淡淡一句,“車壞了,跟你沒關系。”
梁喜細琢磨,也是,要是趕不上飛機就不能按時參會,她跟老王不好交代,算了,等回來再說吧。
出租司機常跑機場方向高速,開得特別絲滑,比預計時間早到二十分鐘,梁喜排隊辦理值機的時候信航打電話來,問她知不知道路崇寧忙什么呢,打電話不接,梁喜直接把手機塞給路崇寧。
他一愣,捏著手機“喂”了聲,緊接著說:“我陪喜喜去昆明。”
“過兩天,回來給你打電話。”
手機還給梁喜,她邊往包里塞邊說:“干脆你倆過得了。”
“那你怎么辦?”
嗯?梁喜一愣。
隨后安檢、登機,梁喜心里祈禱這次能飛得平靜點,可到某一段還是遇到了中度氣流顛簸,她伏在前面椅背上,看著顫抖的機翼,盡量假裝平靜,別被路崇寧發覺,忽然他伸過手來,拉住梁喜,十指交叉,梁喜緊張得心跳加速,注意力被吸引到他那邊,已經顧不上什么害不害怕了。
沒一會兒艙內終于回歸平靜,梁喜緊張的心也跟著回落。
“好了。”她說。
“嗯。”
隔了好幾秒路崇寧才緩緩抽回手,手心全是汗。
梁喜想說點什么打破氣氛,可想來想去才憋出一句,“你怎么跟領導請假的?”
“實話實說。”
梁喜倒好奇他怎么個實話實說。
“我說陪我妹出差,她從小到大沒出過遠門。”
“你的意思怕我丟唄。”
“被拐賣也說不定。”
梁喜朝他大腿里側掐了一把,路崇寧疼得“嘶”了一聲,過道處的乘客聞聲轉頭,瞪眼皺眉,可能以為梁喜在做什么不雅動作,她趕忙撤開,轉手摸了兩下路崇寧的頭,企圖用清新點的動作中和中和,以表清白。
“你摸小狗呢?”路崇寧倚著靠背斜睨她。
“手感差不多。”
梁喜笑著看向窗外,天色湛藍明凈,浮云綿延萬里,又是一個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