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情緣淺,孽緣深。
劉洋被捕, 吳青遲早會知道,吳青知道了,劉俊華自然也會知道, 所以留給信航的時間少之又少。
幾番開會討論后, 隊里決定在吳青驚著之前先逮捕他,或許他能知道路召慶夫妻死亡的確切細節, 好在吳青那邊一直有人盯著, 逮捕命令下達后速戰速決, 只是吳青一臉懵逼, 不停問他犯了什么事。
雖然人抓到了, 但吳青一直裝傻充愣,直到信航提到劉洋在酒廠車間偷偷錄下的視頻后吳青情緒激動,破口大罵, “操!我就知道是他把我賣了!”
剩下的話簡直不堪入耳,信航打斷他,“吳青!請你正面回答問題!
吳青閉嘴,腦子開始飛速運轉, 他在權衡, 怎么做才能讓自己的罪量最小化, 各方利益最大化, 甚至于萬一判刑, 出獄后他能獲得什么。
“好, 我說,是我指使劉洋給酒造假, 吞了路召慶的酒廠,但他自殺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你跟路召慶有仇嗎?這么害他!
“沒仇,我當年給路召慶的酒廠投錢純粹是看在梁辰義的面子, 我以前給他當過線人,路召慶是梁辰義的好兄弟,有梁辰義作保,所以我才放心投錢,而且一切按照合同辦事,至于路召慶為什么自殺我實在不清楚,可能被債主逼的,你們去找他那些債主啊!
信航:“他妻子楊婉儀呢?”
“不知道,路召慶死后這個女人就沒下落了,說不定是她逼死了她老公,拋夫棄子遠走高飛!
或許吳青真不知道,或許在裝傻,信航換個方向,說:“咱們聊聊劉俊華吧。”
“他怎么了?”
“你和劉俊華什么關系?”
“合作關系啊,他是甲方,光華建筑承建的游樂場項目,我給他們供應原材料,僅此而已!
“你投資酒廠的錢哪來的?”
“我自己賺的!
信航打開文件夾拿出幾張紙,“你去南方打工的公司叫“盛茂”,它是光華建筑的前身,而你回化城前賬戶突然多了一百五十萬,什么公司會給你一百五十萬的工資?”
吳青頭上開始冒冷汗
信航繼續說:“得到酒廠后你又轉頭賣給光華建筑,廠址上原來的建筑于今年五月被拆除,現在在建游樂場。”
警方掌握的信息遠遠超過吳青的預判,他徹底慌了。
“你為什么讓周勝去監視梁辰義?”
“”
“為什么讓劉云刻意接近梁辰義?”
吳青悶著頭,滿臉頹樣。
信航盯著吳青的雙眼,“是你們間接害死了他。”
“我不知道!
吳青不承認,也不敢承認,就算他背下所有的罪也不能透露劉俊華半個字
在吳青被捕后劉俊華依然穩坐在光華建筑公司內,他貌似一點不慌,還把路崇寧叫家里吃飯。
信航不確定劉俊華想做什么,大概是想試探路崇寧的口風,畢竟楊婉儀的尸骨還沒找到,光憑一句話的指證,定不了劉俊華的罪。
路崇寧被信航叮囑,一定要裝作毫不知情,正常上班,跟劉俊華正常對話,他知道很難,但路崇寧必須這么做,而且要尤為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下班后路崇寧開車到市區最大的超市轉悠,天冷了,水果種類沒那么多,而且貴,他挑了兩個禮盒,又買了點堅果,結完賬往劉俊華家里趕。
停車后他在車里坐了兩分鐘,不斷告訴自己,現在沒有直接證據證明劉俊華殺了楊婉儀,所以他不能對劉俊華表現出恨意和不滿,這樣的念頭在他心里反復,以此來說服自己。
每次他來劉俊華都在門外等,無一例外,見面后路崇寧笑著打招呼,“華叔,外面冷,你怎么出來了?”
“還行,迎迎你!眲⒖∪A看向路崇寧手里拎的東西,“不是告訴你別買東西嘛,又花錢!
“路過超市隨便買了幾樣。”
包裝那么精致,可不是隨便買買那么簡單,劉俊華心里有數。
兩人一前一后進屋,飯菜已經好了,隱約冒著熱氣,對比空蕩的屋子,顯得氣氛很詭異。
“洗洗手,吃飯。”劉俊華說。
“好!
在洗手間洗完手,路崇寧瞥見洗手臺上有根長發,之前和曼姨見過一次面后路崇寧幾次來再沒見過除了做飯阿姨以外的女人,不知是不是劉俊華刻意讓他女朋友回避。
“這兩天冷,怎么穿這么少?”
“供暖了,屋里熱。”
路崇寧外面穿的短款棉服,里面穿的卻是短袖,棉服是梁喜給他新買的,大小正合適,他很喜歡,這幾天每天都穿。
“還是年輕,體格子硬實,我年輕那會兒也不在意,可勁造,現在老了,不行了,稍微冷點就得多穿!
路崇寧盛了碗湯給劉俊華,“天冷,項目已經停工了,這邊沒多少事兒,華叔你要不回廣州避避寒吧!
“過幾天看看!
去廣州不是出國,路崇寧并不擔心他離開化城。
“你有個發小是警察吧?”
“是!
“平時聯系多嗎?”
“還行,小時候總在一起玩,上大學后見面不多,加上我又出去幾年,現在他當警察,忙得爸媽都很少見著!
劉俊華點點頭,沒往下說,路崇寧反問他:“怎么了?華叔,有事需要幫忙嗎?”
“沒事,隨便問問。”
路崇寧不能往下刨根問底,把最后一口飯吃光,又盛了一碗,“阿姨做的菜很好吃,哪里人?”
“四川那邊的,我在廣州的時候她就在我家做飯,好幾年了!
“川菜確實好吃。”
“你倆在家誰做飯?”
“有時喜喜做,有時在外面吃!
劉俊華給路崇寧夾了一個蝦,“賺得也不少,別太節省了!
“我知道!
剛到光華上班第一個月路崇寧的工資是到手六千,而且是扣完保險之后,第二個月八千,第三個月竟然開到了一萬,他曾找劉俊華談過這件事,說自己經驗尚淺,不值這么多錢,劉俊華回應他:“給你多少都是你應得的,不用有負擔,好好工作!
吃完飯路崇寧想收拾碗筷,被劉俊華叫去一邊喝茶,路崇寧不會泡,劉俊華一步步教他。
“我最近收拾以前的東西,想順便找找我和婉儀的合照,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人上了歲數念想多,你那要是還有你媽的照片,能不能給我一張,如果沒有多余的算了!
“回去我找找,有多的給你拿過來。”
“好!眲⒖∪A看起來很開心,笑時眼角皺紋疊加,這才有點他這個年紀的感覺。
這時門鈴響了,路崇寧要起身,被劉俊華攔住,“我去吧,誰找我你也不認識!
等了半天劉俊華才回來,說:“物業的,一天天凈事兒,不是要這個就要那個,管得還挺嚴!
路崇寧問:“這個小區物業費一年多少錢?肯定特別貴!
“還行,一般能買起房子也不差這點物業費。”
坐了兩杯茶的時間,路
崇寧起身告別,劉俊華又把他送到門外,直到他上車才轉頭回去。
駛出別墅區開遠,確認身后沒人跟,路崇寧把車靠邊停下來點了根煙,望著窗外長街發呆。
冬天的風不像夏天那么有實感,同樣在室內向外看,通過夏天樹葉擺動的幅度就能知道風力大小,而在冬天,所有的一切因為冰冷而凝滯,帶著巋然不動的肅穆,包括頭頂一株株樹木的枝干。
半小時前,路崇寧剛跟疑似殺害他媽媽的人吃過飯,飯桌氛圍融洽,他還給那個人盛了湯,各種畫面閃過,他把剛點著的煙在手里用力抿滅,煙頭燙傷手心,熱辣的痛讓他清醒,但只有這樣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劉俊華不會無緣無故跟他打探信航,可他蜻蜓點水的態度匪夷所思,像試探又像家常聊天,而后面又跟路崇寧要楊婉儀的照片,究竟什么意思?難道想打感情牌?
夜里十點鐘,劉俊華家的茶室換了一位客人,曲天明手夾雪茄,跟劉俊華一起抽,他自己買不起,日常全靠劉俊華送。
“哥,吳青怎么會進去?”
“劉洋把他捅了!
“劉洋為什么捅他?”
劉俊華呼出一口煙霧,手里的串盤來盤去,發出“嘎嘎”的響聲,“因利而聚,因利而散,沒有長久的朋友,只有長久的利益!
曲天明還是覺得不對勁,“吳青不會把你供出去吧?”
劉俊華一臉篤定,“不會!
“凡事都有萬一!
“除非他想讓他兒子死!
劉俊華表現得太穩了,神情和話語一樣穩,曲天明被他的情緒感染,也跟著安下心來,問:“小寧那邊什么狀態?”
“目前看不出來,如果他知道什么內情還能跟我如常交流,我只能說他太會演戲了,比他爸的心理素質強一百倍。”
“我覺得不能,他那么年輕,有時候看起來挺單純的。”
這點劉俊華倒認同,尤其是對待感情方面,難得的純情,他故意給了很多誘惑,路崇寧接都不接,最多客套幾句,應付一下場面。
“周勝還沒下落嗎?”
提到這個人,曲天明緊皺眉頭,“沒有,我去過他的出租屋,屋里沒有打斗痕跡,房東說周勝很久沒回去了,他拿錢辦事,現在吳青折進去,他肯定不敢冒頭,說不定在哪藏著,等風波過了再聯系我!
劉俊華說出自己的擔心,“說不定周勝也被抓了!
“不能吧?沒漏風?”
“周勝平時跟家里聯系不多,他消失一段時間根本沒人在意,不像劉洋和吳青,一晚上沒回家,家屬直接找上門,一鬧肯定有動靜。”
曲天明試探問道:“能不能讓梁局幫忙打聽打聽!
“不用,告訴劉書記把全喜村盯死,最近有什么陌生人去第一時間告訴我,再就是周勝,接著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老劉一直盯著呢,放心。”
“可能我和化城八字不合,以后還是盡量少來吧!
曲天明吸了一口雪茄,說:“哥,萬事小心為上,左右你過幾天就去廣州了,先準備著,如果真有什么異動,從那邊直接走!
“后路我早就想好了,一切按原計劃!
“要真有那么一天,小寧這邊”
“只能說明我們爺倆情緣淺!
劉俊華說到這,視線從雪茄轉向渾圓的手串,“孽緣深!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周靖哲挨收拾。……
三叔前段時間幫梁喜聯系了一個事業單位, 要從他們工作室采購黑陶,經過這半年復習訓練,梁喜的手藝精進不少, 老王經常夸贊, 導致周靖哲很受打擊,在工作室也不像之前那么神氣了, 但他手里還有一些佩姐在職時給他介紹的顧客資源, 所以收入依然客觀。
上午, 梁喜去那個事業單位送完第一批貨出來, 想在附近吃個午飯, 只是走了一道街也沒找到想吃的店,正當她考慮要不要回工作室泡面的時候看見一個男的從牛肉飯那屋出來,身著灰色工作服, 還背著一個單肩包。
“孟相帆?”
梁喜沒想到在這碰著他。
孟相帆明顯意外,可意外之余還有點不知所措。
梁喜看著他的工作服,問:“你這身”
“啊!彼π,“我爸給我找了個活干。”
“找活干?”梁喜半信半疑, 孟相帆之前過的什么生活路崇寧跟她說過, 簡直神仙日子, 自由瀟灑還不缺錢, 怎么可能回化城上班?
“什么工作?”
“安寬帶!
梁喜一聽眉頭皺得更深了, 但不好意思說什么, “你吃飯了嗎?”
“剛吃完,單位還有事, 我先走了哈!
沒等梁喜回應孟相帆趕緊走了,著實反常,不像他平時爽朗話多的樣子。
梁喜掏出電話給路崇寧打過去, 沒接,應該在食堂吃飯吧,她招手攔了一輛出租,回工作室。
路上路崇寧發信息過來,梁喜問了孟相帆的事,他說知道,已經上班一段時間了,家里給安排的,梁喜聽完還是覺得哪里不對,之前一起吃飯孟相帆提都沒提,還說等過完年去滑雪。
算了,畢竟是人家的私事,刨根問底不好
間隔一天,第二批成品也出來了,梁喜本想自己開車去送,周靖哲卻說昨天他有事,沒幫上梁喜,今天必須幫忙,梁喜直接拒絕,但他有些執意,老王見狀發話讓他送,沒辦法,梁喜只好讓他跟著。
交付過程很快,裝黑陶的禮盒挨個清點數量,數雖然對上了,但其中一個大件竟然碎了。
從接單開始到出發之前,以防發生上次和光華一樣的狀況,這次梁喜特意多包了一層,而且事先檢查好幾遍,沒想到還是碎了。
梁喜下意識看向周靖哲,他跟交付的人說:“不好意思啊,可能路上顛簸,我讓梁喜回去再給你們重新做一個!
對方明顯有點不高興,不像劉俊華那么好說話,“那你們快點啊,領導催我呢。”
“行,抱歉抱歉。”
該說的話都被周靖哲說了,回去路上梁喜一言不發,周靖哲還安慰她說沒事,老王不會批評她,重做一個就是了。
等回到工作室,梁喜想偷偷查下監控,沒想到一個拎著工具箱的工作人員上門來,說有人聯系他工作室監控壞了,需要維修。
真巧
梁喜問他:“聯系你的人是周靖哲嗎?”
“是姓周,名字不知道!
那肯定是了。
晚上回家吃飯的時候梁喜把這件事說給路崇寧,他聽完沒什么反應,只告訴梁喜干好自己的活,別理他。
這之后第二天周靖哲沒來,老王跟梁喜說周靖哲生病了,要在家歇幾天,梁喜感覺不對,去送黑陶那天還精神飽滿一副吃了仙丹的模樣,說病就病了?而且聽老王那意思好像挺嚴重。
晚上梁喜下班直奔咖啡店,路崇寧沒想到她會來,有點意外。
“你怎么來了?”
“不歡迎?”
常濤看見梁喜倒挺開心,隔著柜臺往前抻脖子,“這不咱妹嗎?喝點啥?濤哥請你!
路崇寧把他拽回去,走出柜臺,把梁喜帶到一處空桌。
“怎么了?不太高興?”
路崇寧歪頭看梁喜。
“你是不是找周靖哲了?”
“他跟你說的?”
梁喜搖頭,“我猜的!
路崇寧又起身,弄了一杯檸檬水回來遞給梁喜,坐下說:“我給他看了之前的視頻!
“沒動手?”
路崇寧笑笑,“動了。”
輕飄飄兩個字,像打蚊子一樣簡單。
梁喜拉過他手,左看右看,發現關節有幾處擦傷,還好不嚴重,“干嘛打他?為那種人不值當!
路崇寧見檸檬水沒動,端起來放到梁喜手中,“不想讓你受欺負。”
指甲摳著杯子,“我沒事。”
明明
心里委屈,可她不想說。
路崇寧的視線從水杯移到梁喜臉上,“你以前上學的時候不是挺厲害的嗎?怎么工作了反而畏手畏腳呢?這件事本身就是周靖哲的錯,他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梁喜笑得無奈,“我哪里厲害,只會欺負你和信航,窩里橫。”
路崇寧摸摸她頭,“餓不餓?”
“不餓!绷合舱f出自己的擔心,“周靖哲不會告你吧?”
“隨便,他要是不想在黑陶圈混想告就告,我奉陪。”
“你怎么一點不害怕?”
路崇寧淡然且無畏,“怕什么,和那些追著我打的債主相比他嫩多了!
梁喜不可自控想起那段,路崇寧被打的情景歷歷在目,雖然過了很多年,依然清晰。
“我要是被抓起來,你會去看我嗎?”
“不會。”
梁喜知道路崇寧開玩笑。
“這么無情?”
梁喜喝著檸檬水斜睨他,杯子拿開,她說:“你前腳進去后腳我就換人!
路崇寧笑了聲,“你不會!
那五年就是最好的證明。
梁喜后知后覺路崇寧什么意思,指著他手,說:“別沾水!
“我戴手套!
“行,你忙吧,我回家了!
“打車回去!
“沒事,坐公交!
路崇寧把她送到門口,常濤也從柜臺出來,“回去?”
“嗯!绷合矝_他笑笑。
常濤要跟著送客,被路崇寧攔住,“你忙你的!
“沒事,又沒客人,我送送梁喜,好不容易來一次。”
路崇寧把常濤往回推,門關上,常濤摸摸后腦勺,聳拉著腦袋回柜臺了。
“你也回去吧,bye bye。”
梁喜走得快,路崇寧張嘴還沒回話她已經走出好幾米了。
回屋路崇寧迎頭便撞見常濤盯著他滿臉壞笑,“你說實話,梁喜是你妹嗎?”
“以前是!甭烦鐚幦鐚嵔淮,“現在是女朋友!
“我說呢!每次她來,你一分鐘看人家八百遍。”
路崇寧眨眨眼,像在認真核實次數,“沒那么夸張吧?”
“嘁!”
路崇寧打開水龍頭,洗洗手繼續干活
立冬這天,劉俊華乘飛機飛往廣州,路崇寧送他到機場。
路上他跟路崇寧說:“工地要明年春天暖和了才開工,你休息一段時間吧,出去玩玩,工資照常開。”
“我在家待著也沒事,還是上班吧,多學點東西!
后面一句劉俊華愛聽,“你要不想休的話也行,常總經常出差,你正好幫我看著點公司!
“嗯,有事我及時跟你匯報!
送走劉俊華,路崇寧立刻給信航發信息,“明天全公司開部門周會,曲天明也會參加。”
信航收到信息后當天中午,他帶著梁喜還有孟相帆抵達全喜村,這次他們來特意避過從村子穿行,而是從水庫那邊繞到山腳,雖然繞遠,但保險。
下車后孟相帆仰頭望著灰突突的山,問:“喜喜,你們工作室以前來這取過土嗎?”
梁喜正從后備箱往出取工具,沉悶的一聲“沒有”,像扣在后備箱里一樣。
“?”孟相帆有點急了,“那咱們貿然過來不會引人懷疑嗎?”
信航接話:“大冬天的,村里人誰沒事往山上跑!
梁喜手里的工具箱被孟相帆接過去,她說:“我之前和路崇寧還有信航來過一次,這邊山上的土是黃土,興許還真能用上!
工作室平時取土都是去化城西邊,那里的黃土很細膩,適合做黑陶,有工人專門拉回來,具體位置梁喜還真不知道,但她了解土質,上次來喜山沒怎么細看,這次趁有任務在身,順便研究一下。
本來有關楊婉儀失蹤案重啟的事信航和路崇寧一直瞞著梁喜,但她沒那么好糊弄,通過各種細節隱約猜到一些,最后軟硬皆施,逼得信航沒辦法,只透露了一些大框,而透露的具體原因是想找梁喜幫忙,來喜山勘查需要一個正當由頭,這個由頭需要她來協助完成。
梁喜發給孟相帆一個鏟子,說:“你隨便挖幾下做做樣子,跟在我旁邊,別走遠!
孟相帆感覺兩人的角色配置好像反了,明明他應該是保護梁喜的那位。
“我呢?”信航問。
“你也要鏟子嗎?”
“當然!”
梁喜又遞給他一個,信航接過,說:“并不一定在山坡或者山頂,每年降雨,泥土往下流失,而且春夏秋都有人上山,被發現的幾率很大,我還是偏向山腳。”
孟相帆忽然想起什么,問:“不是有種訓練過的警犬,能靠聞氣味找到尸骨嗎?”
信航朝他后背拍了一掌,“行啊!懂得挺多,那種警犬化城小地方沒有,不過已經跟上面申請了,我這不是著急嘛,想先過來看看,萬一能有收獲呢!
孟相帆摩拳擦掌,嘴呼白氣,“行,那就著重在山腳,開干!”
這一天從中午到傍晚,三個人認真尋找,累得快直不起腰了還是一無所獲,幸好今天溫度不算低,太陽照到的地方有些許暖意,找一會兒就去車里暖和,然后出來繼續,但冬天天黑早,這會兒還不到六點就已進入藍調時刻。
“走吧,該回去了!
信航說完站起來四處環顧,視線越過一側枯枝看向右邊,那一片是全喜村的祖墳,在藍調光影下透著一股子陰森,和上次他們來時天差地別。
孟相帆也看見了,“臥槽”一聲后退,著實嚇著了。
他見梁喜不動,說:“你膽子挺大呀!”
“之前見過,有心理準備!
“敢情就瞞我一人啊!”
他倆說話間信航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睛還盯著那片墓地,眉頭緊皺,若有所思。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祖墳藏有端倪!
從山上回來信航立刻又跟馬有平進行一次談話, 隊里為她安排的房子二十四小時有人看著,目前沒發現異常。
馬有平狀態好了很多,隊里一位女同事常陪她聊天, 寬慰她, 還告訴她現在的生活有多便利,外面的世界豐富多彩, 等壞人抓到, 她就可以走出去, 過正常人的生活。
信航遞給馬有平一杯熱水, 說:“你比我大, 我叫你平姐可以嗎?”
雖說身處警局以外的地方,可馬有平還是有點拘謹,“叫什么都行!
“平姐, 我知道那段回憶對你來說挺痛苦的,目前還沒找到楊婉儀的尸體,所以我想請你再回憶回憶,能不能提供一下新線索!
馬有平眼前閃過一些畫面, “能想起來的我都跟你們說了, 你們去山里找過了嗎?”
“初步搜查沒搜到!
信航說出自己的猜測, “有沒有可能是水庫附近?”
馬有平搖頭, “距離不對, 全喜村離喜山比水庫近, 那么短的時間肯定不是水庫,我聽見了鐵鍬挖土的聲音, 再加上風吹樹葉和鳥叫,肯定是山里!
信航問:“你哥從車上搬下尸體到你聽見挖土聲大概間隔多久?”
“也就幾分鐘!
幾分鐘,即便一個身體狀況正常的男人也沒法將尸體搬離太遠, 看來在山腳下大差不差。
范圍鎖定那就好辦了,信航跟馬有平道謝,起身要走,馬有平忽然叫住他,“拜托你們一定要找到婉儀姐。”
“會的。”
“善惡有報,希望你們將他繩之以法,等一切都了結了,我也想去看看周圍的生活,看看世界變成了什么樣子!
“放心,一定讓你如愿以償。”
鎖定范圍后信航回隊集合人手,還有上面特批的警犬,但搜救一圈之后警犬狂吠的地方竟然是全喜村的祖墳。
這下不好辦了。
東北很多農村還保留著土葬習俗,墓地里全是尸骨,有的有墓碑,有的沒有,怎么能確定楊婉儀的尸骨在里面?更別提確定在哪一座墳墓里
就在大家迷惑的時候警犬對著最外圈一個
墳墓又一陣狂吠,信航走過去,看見墓碑上寫著“趙寶全”的名字,他沒聽過,更不認識。
望著一個個墳冢,全隊人都沉默了,而打破沉默的人是全喜村的村長。
對著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一輛黑色捷達開過來,車停下后四個人陸續下車,打頭的便是村長,在他們身后還有幾輛摩托車,看樣子都是全喜村的村民。
信航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一旦村民干預,肯定會復雜很多。
村長笑著走到信航跟前,問:“小信警官,你們這是辦案子嗎?”
“有個情況過來核實一下,劉書記你們過來是”
“啊,有村民跟我反應,說看見一幫人進了山,我作為村長得過來看看怎么回事,你是不知道,上一任村長背著村民把山賣了,鬧了好一陣呢,可得警惕!”
“放心,人民警察不會賣你們的山!
信航說到這掃了一眼劉書記身后的村民,他們各個眼神充滿戒備,很不友好,像要把他們全部趕走一樣。
現下哪種情況還確定不了,但楊婉儀的尸體如果就在附近,最好趕在土被凍結實之前找到尸骨,萬一大降溫就不好挖了。
不過這還是小事,最重要的問題,村民和村長那關不好過,畢竟他們整個村子都受著馬有原的恩惠,尤其在修葺祖墳這件事上,所以劉俊華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以馬有原的身份發聲,制止挖墳行為,那些村民一定會聽,屆時真要鬧起來民聲鼎沸,哪個領導也頂不住這種壓力。
怎么辦?同事們面面相覷,信航對村長說:“劉書記,我們正常辦案,你放心,天冷,回去吧!
劉書記沒動,他看向祖墳,說:“只要不砍樹,不抓野生動物,你們隨便折騰,噢對了,我們村的祖墳一個都不能動!
信航剛要說什么,劉書記打斷他,“小警官別說我們迷信啊,村里的老祖宗都在這呢,外人不在乎,我們自己得敬著,所以你們忙你們的,我們在祖墳這守著,絕不干擾你們辦案,放心!”
劉書記說完在信航肩膀拍了兩下,皮笑肉不笑。
“我沒說要動你們祖墳,劉書記,你這么緊張干什么?難不成里面埋了什么違法的東西嗎?”
“哪能啊,善意提醒,別誤會。”
眼下不能硬碰硬,信航往后退一步,“我們挖祖墳旁邊可以吧?絕不往里多挖一寸!
劉書記盯著信航看了半天,擠出一絲笑,“行啊,挖完把坑填回去就行!
說話把村民叫過來,幾人站一排橫在祖墳面前,用身體劃界。
信航帶著同事們開始挖,頓時山里回響鐵掀碰撞泥土砂石的聲音,一下一下,盡可能靠近警犬發現的地方,鑿得劉書記腦仁疼。
只是挖了很久只挖到一些草根和樹根,直至挖到村民腳下,一塊貌似衣服殘片的布料顯露出來,農村的死者下葬都有棺材,不會直接推尸進坑,所以像今天直接挖到衣服殘片的情況幾乎不可能發生。
信航想再往里挖一點試試,看能不能挖到尸骨,誰知劉書記“誒!”一聲跳到坑中,“小警官,可不能再挖了,你們已經越界了哈,再挖絕對破壞我們全喜村的祖墳風水!
劉書記鬧這么一出,其它村民也跟著跳下坑,吵吵嚷嚷,絕不相讓的氣勢。
信航發現他們不管怎么吵鬧絕不伸手,因為一旦碰著警察極有可能背負襲警的罪名,到時信航他們就可以化被動為主動,可現在信航總覺得劉書記背后有高人指點。
信航從坑里出去,試圖和村民講道理,“警察辦案,還望大家配合,不要妨礙公務,我在這先感謝大家了!”
見一幫人不為所動,信航又看向左邊,“劉書記,你作為一村之長,得起個帶頭作用吧?”
劉書記往旁邊挪了一步,指著幾位村民說:“我也想起帶頭作用,可是你看看,你們要動的是祖墳,不是誰家的田間地頭,如果是我家的農田和菜園子,你們翻個底朝天我都樂意配合,關鍵祖墳和田地不一樣!”
仔細想想是這個道理,當民意和辦案流程發生沖突,硬碰硬肯定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信航說:“那我們留兩個人在這值守,其他人先撤!
劉書記不解,“值守?”
“正常辦案流程!
劉書記給旁邊人使眼色,那人拍拍胸脯,說:“我們也值守,祖墳是大事,馬虎不得。”
劉書記這一系列舉動更加印證了信航的猜測,他轉身對郭超說:“你回去幫我取個帳篷還有一些生活用品。”
郭超犯難,“你要睡這啊?!”
“去吧,我挺得住。”
“行,我快去快回。”
信航伏在郭超耳邊又說了句什么,他點點頭帶人離開。
大部隊撤走,騎摩托車的村民跟在警車后面駛離喜山,劉書記見狀心里的石頭終于落地,他走到信航旁邊,“小信,對不住啊,我是村長,得優先為村里人考慮!
信航凍得嘶嘶哈哈,掏出煙盒,自己叼一根,又遞給劉書記一根,火點著,一口吸進去暖和不少,“你我都是站在自己的職責上思考問題,還是交給領導們解決吧。”
信航剛才讓郭超回去找領導協調了,上面親自派人或者有命令下來,劉書記必須配合,由他自己去做村民的工作,但如果他不做,或者有意表里不一,那馬有原跟他一定存在利益勾結,
“小信啊,你這不是難為叔嗎?一邊是領導,一邊是村民,我怎么辦?”
“所以啊,各有各的難處,咱們相互體諒。”
劉書記裹了口煙,問:“你們到底查什么案子?方便透露透露嗎?”
“有紀律,不能說!
“我們村里人可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放心,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
“行吧,我去解個手!
劉書記剛要走,信航叫住他,“你現在做什么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劉書記裝傻,“你啥意思?”
“沒意思,您忙!
信航知道即便阻攔劉書記,全喜村還有那么多人,說不定誰就是馬有原的眼線,通風報信在所難免。
劉書記轉身往后面山坡走去,爬了一段,回頭望向信航那邊,確認安全后他躲到一顆隱蔽的樹后給曲天明打電話。
“喂,小曲,有幾個警察來喜山,說是辦案!
“辦什么案知道嗎?”
“不知道,他們弄了一條警犬,在祖墳附近好像聞到了什么!
“看好祖墳,誰也不許動,那是整個全喜村的好風水,更是馬總的好風水,真要被破壞了,以后馬總賺不到錢,拿什么給全喜村捐款!
“我知道,他們是警察,不敢和老百姓過不去,村里人都聽我的,放心吧。”
劉書記說話時一直望著信航那邊,生怕他突然竄過來。
“對了,馬總說年后要捐一筆錢給全喜村建個老年活動中心,可以讓村里老人下棋,打乒乓球,鍛煉身體,能干好多事呢,到時候還是按照老樣子,捐款你來管理,其中百分之十作為你的管理費,快點把這個活動中心建起來,為村民謀福利!
劉書記一聽高興壞了,嘴角快咧到耳邊,“那敢情好啊,替我謝謝馬總,真是個大善人。”
掛斷電話,劉書記小跑下山坡,回到帳篷跟村里人嘮嗑
兩個小時后郭超返回山腳,和他同時過來的還有幾位同事,加上孟相帆、路崇寧和梁喜,大家分頭行動,一輛車往山里,一輛車往村里。
劉書記那邊的帳篷
已經搭起來了,有兩人架鍋開始煮面,香氣飄到信航那邊,他舔舔嘴角,還真有點餓。
郭超回來后走到信航身邊,他問:“都來了嗎?”
“來了。”
回去取東西只是一個幌子,信航說給村民聽的,他真正讓郭超干的事是去查楊婉儀遇害前幾天內村里人都有誰去世,一共只有一家,名字叫“趙寶全”,他是趙浩的父親,而趙浩就是孟相帆二舅的大名,所以信航才讓孟相帆在中間溝通,說不定能成,路崇寧和梁喜在家坐不住,跟他一起趕來了。
這會兒天邊聚集的云彩隨風往中間靠攏,很快頭上陰云密布,目測要下雪。
郭超望著天一臉擔憂,“你說被害人的尸體真藏在那座墳墓下嗎?”
信航讀完資料放起來,說:“真不真要下手挖才知道!
“要是挖完沒有,那可熱鬧了!
“大不了我給趙浩一家賠禮道歉。”
從他們被村民發現那一刻起或許劉俊華就知道了,但身在廣州的他既沒有購買出境機票,也沒有要跑的意思,匪夷所思,難道這一切都是馬有平的瘋言瘋語嗎?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找到楊婉儀尸骨。……
雪從下午兩點開始下, 越下越大,到處白茫茫一片,白天看著清晰的墳,F在卻混淆不清, 遠遠望去都差不多。
孟相帆開車過來, 幾人下車后路崇寧直奔趙寶全的墳墓,但沒等看清就被村民攔住。
孟相帆把趙浩帶到信航面前, 介紹說:“這位是我二舅, 趙浩!
信航客氣跟他握手, “二舅, 給您添麻煩了。”
“唉!壁w浩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路崇寧, “本來我不想打擾我爸死后安寧,可是那孩子”
細節二舅沒講出口,他說:“人心都是肉長的, 要真能找到他媽的尸骨,讓他帶回去跟他爸合葬也算做善事,我家老爺子會原諒我的!
孟相帆耳邊回響路崇寧求趙浩答應時說的話,“我和相帆一樣, 叫您二舅吧, 二舅, 我十四歲那年, 我爸在楊家鎮自殺, 我媽隨后失蹤, 我今年二十六,找了我媽十二年, 一個叔叔為了查我爸媽一死一失蹤的真相,把自己也搭進去了,現在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些新線索, 如果找到我媽的尸骨,那么殺她的人”
路崇寧說到這有些哽咽,而一旁的梁喜已經落淚。
“殺她的人就能被繩之以法,所以我想求得您的同意!
路崇寧說完深深給趙浩鞠了一躬,他還沒等說什么,二舅媽看不下去了,趕忙扶路崇寧,可他不動,等著趙浩答復,最終,趙浩答應了路崇寧的請求,隨他們仨前往喜山。
這時一輛吊車開過來,開吊車的司機看著歲數不大,嘴里叼著小煙,把車靠在一旁什么也不問,等信航他們發話。
“趙浩!”
一個村民大喊一聲,“你是不是忘本了?”
隨即那幾個一起沖上來,你一言我一語,翻來覆去意思差不多,馬總對全喜村每個人都有恩,馬總交代誰也不能動祖墳,否則會破壞風水,賺不到錢。
趙浩和馬有原曾是同學,如今地位懸殊這么大他心里多少有點不平衡,而且他家并沒直接受過馬有原的恩惠,所以更加堅持自己的想法,“我家的墳我自己說了算,再說配合警察辦案是每個人應盡的義務!”
得到趙浩應允,信航帶人著手開始挖,路崇寧不能上前干擾,梁喜怕他情緒激動,抓著他退到一旁。
路崇寧緊緊攥著梁喜的手,而視線則一直盯著趙寶全的墳墓,生怕錯過什么,雪花落在他的頭發,肩頭,梁喜不禁想起那年冬天他被債主毆打,去醫院的路上也是這樣落了一身雪。
或許對于他,離開故鄉走出去境遇會好一些,可這里始終有根線拽著他,如果弄不清楚,一輩子梗在心里,過不去,變成了死結。
那幾個村民還想上前阻止,但被警察攔住,信航喊話說:“再往前不是襲警就是妨礙公務,我可以依律將你們全都銬回去!”
“嚇唬誰呢?”
一個村民嘴上嘟嘟囔囔,但沒敢往前,見信航掏出手銬甚至還往后退了兩步,手銬閃著銀光,村民們的氣勢一下萎了,包括劉書記。
墳冢封土鏟平,露出里面的棺材,漆黑的外觀透著一股子肅穆,不清楚棺材用什么木頭做的,但看起來很結實。
為尊重逝者,起吊前大家對著棺材深深鞠了一躬,也包括梁喜和路崇寧,鞠完躬信航沖開吊車的小伙一招手,他戴上手套開過來,吊繩在棺材四角套好后被吊車穩穩吊起來放到一旁空地上,很快便落了一層輕薄的雪。
雪花可以覆蓋目之所及的一切,但掩蓋不了真相,即將揭曉的真相。
信航他們將墓地周圍拉了一圈警戒線,站在邊上往下看,棺材下方的土被壓實了,但隱約能看見痕跡,法醫同事跳下坑開始處理現場。
之前劉書記還以為信航他們只是小打小鬧,見到和電視劇里差不多的陣仗有些坐不住了,他開始思考如何自保。
“來,大家聽我說,既然確實有情況,咱們好好配合警方,把你們那些坐地戶脾氣收一收哈!”
幾位村民被劉書記逆轉的態度搞得一愣一愣,其中一位湊到劉書記跟前,說:“馬總不是不讓動嗎?”
劉書記瞪他一眼,“都啥時候了還馬總?能不能分清大小王?!”
梁喜和路崇寧走到警戒線邊上往里看,但距離遠,看不清什么,路崇寧對孟相帆說:“你帶二舅還有喜喜去車里,外面冷!
“我沒事。”梁喜執意要陪路崇寧。
孟相帆看了眼二舅,搖搖頭,說:“別管了,他有自己要做的事。”
只見趙浩將從家里帶來的一捆燒紙解開,蹲在他爸棺材前開始燒,本來人家同意吊出棺材已屬仁至義盡,他要燒紙別人無權干涉。
燒紙的灰燼被風刮起來,沒有方向地亂飛,和從天而降的白雪攪和一起,像為離世的人奏一首悲鳴的挽歌。
路崇寧走到趙浩旁邊蹲下,拿了幾張燒紙放進火堆,望著向上躥騰的火焰,他說:“對不起”
趙浩口呼白氣,“唉”了一聲,“老爺子活著的時候唯一的愛好就是看中醫方面的書,身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自己配藥來吃,你別說,小來小去的病還真被他治好了,有一回他牙疼,我當時正在田里放水,誒?你知道咱們東北的水田嗎?幾家共用一個地下水井,有時抽水得抽一整晚,他又給自己配藥,這回不行了,吃中毒了,第二天早上五點我回家,看見我爸還躺在炕上,他歲數大覺少,平時四點半準點醒,我叫他,他沒動靜,當時我心想,完了!
趙浩繼續往火堆上添紙,“爸,你幫幫這孩子,他家有個坎,咱們陪他一起把這個坎過了,等過年的時候我再給你多燒點。”
“謝謝!甭烦鐚幙粗蠣斪拥墓撞,鄭重地說了一聲。
風雪過境的土地寒冷孤寂,可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一些人卻深情浩蕩,瀟灑中不失溫良,路崇寧為自己感到幸運,因為這樣的人他遇到了
隨著尸骨逐漸清理出來,法醫簡單敘述現場情況,從骨骼判斷這具尸骨是位女性,而且已經完全呈白骨化,死亡時間至少十年,顱骨處有凹陷,腦后還有一個細小的圓孔,極有可能是致命傷。
一枚放進物證袋的玉鐲被信航拿過去遞給路崇寧,跟他求證,“請你仔細辨認一下,是死者楊婉儀的嗎?”
人多,信航特意跟路崇寧這么說話。
梁喜看見玉鐲后心頭一驚,方才緩和的情緒再次涌上來,雖然玉鐲已經斷裂成兩半,但依然眼熟,那是路召慶家傳的,結婚前送給楊婉儀,她一直戴著,從未摘下,跟她親近的人差不多都見過。
現場沒有人比路崇寧更熟悉這枚玉鐲,他拿到手盯著看了半天,才緩緩回答:“是!
塵埃落定的一聲,再沒有回旋之力,再沒有希望可言。
或許這一聲太過沉重,枝頭麻雀忽然驚起,成群從墓地上飛過,似一張黑色的網,籠罩世間凡人的疾苦和哀鳴。
頂著茫茫大雪,路崇寧跪在凍土之上,手里捏著楊婉儀戴了很多年的玉鐲,悲哀在胸腔郁
結,兩行淚從臉上掉落,落在玉鐲上,轉瞬凍成冰晶。
在場人看見路崇寧朝尸骨方向下跪,心里都不太好受,包括那幾個村民,人心善惡有度,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所以就連劉書記看了也為之動容。
“劉書記!币粋村民走動他跟前,說:“人命大過天,回頭咱們親自給馬總賠不是吧,馬叔活著的時候咱們對他不錯,馬總是孝子,看在馬叔的份上,不能太怪我們!
劉書記眨眨眼,他有預感,這個村支書算當到頭了
孟相帆和梁喜一直陪在路崇寧身邊,而信航卻不見了。
原來那批撤走的警察和巡犬并不是真的離開,而是悄悄去了馬有原家的老房子,在他們趕到時這棟房子剛剛經歷了一場小型火災,縱火人早跑了,滅火的人是馬有平和隊里女同事,還有附近村民。
這個房子很多年沒人住了,墻上已出現數道裂痕,靠近窗邊墻上的畫已經被曬得掉了色,幾乎看不出原來圖案,除此之外都是一些陳年物件,廚房的炊具甚至還在,只是上銹嚴重,墻面四角掛了一層厚厚的灰網,蔓延各個角落。
信航趕到的時候隊里幾位同事正帶著馬有平還原當時馬有原的犯罪現場,看還能不能找到直接證據。
據馬有平描述,馬有原本來要帶楊婉儀去廣州,已經說好了,但不知道因為什么,出發前一天發生爭執,聽到爭吵聲馬有平沒敢過去,直到聽見“砰”地一聲,,當時兩人在里面小屋,馬有平在旁邊大屋,所以勘查的重點也在小屋,她不知道馬有原的作案兇器,只知道楊婉儀頭部受傷,流了好多血,應該是導致她直接死亡的原因。
相比大屋物品的隨意擺放,小屋像是被整理過,物品擺放規整,雖然落滿了灰,但不難看出有序,只是下午那場火的起火點正是小屋一角,床上的被子被燒得黑乎乎的,但好在搶救及時,沒全燒光。
信航問在場同事,“看見縱火人了嗎?”
“沒有,來的時候現場沒生人!
信航又問馬有平,“案發后你和你哥有誰收拾屋子了嗎?”
“我沒有,我哥收沒收拾不知道,當時他把婉儀姐埋了之后連夜帶我離開全喜村,把我安排進精神病院后他有沒有再返回村子我不清楚!
看來還是要想辦法撬開吳青的嘴。
這時一位同事對信航說:“劉俊華購買了明天一早飛日本的機票!
馬有平一臉疑惑地看向信航,他猶豫了下,說:“馬有原改名了,叫劉俊華,他已經放棄了原來的名字。”
馬有平聽了苦笑一聲,“我爸媽沒什么文化,他們一輩子種田,接觸的只有這一方天地,他們希望我哥有田種,不挨餓,希望我平平安安,既然他連名字都不要,就再也不是我們馬家后人。”
幾位同事在小屋忙著收集證物,忽然一位同事在衣柜下面發現了一枚陶瓷殘片,上面似乎有丁點類似血的痕跡,時間太長,血跡估計化驗不出什么,但如果真是當年的兇器碎片,肯定有用。
之后又陸續發現幾塊,根據陶瓷上面的圖案判斷,應該屬于同一器物,而且在窗框上還發現一枚生銹的釘子,看形狀與楊婉儀頭骨上的圓孔很像。
看著一個個裝進證物袋的碎片,信航肩上的擔子似乎輕了一些,任何罪案終有硝煙散盡的一天,路家當年的劫難,也該有個了斷了。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重要證據。
馬家的房子周圍拉滿警戒線, 引得村里人議論紛紛,劉書記再怎么放話也擋不住悠悠眾口,尤其是那幾個親臨現場的村民, 每家屋里都擠了不少人, 他們跳過自己妨礙公務那一段,添油加醋講得比誰都玄乎, 還說馬有原肯定犯事了, 要不然他怎么發的家?從哪賺那么多錢?
這會兒馬有原不再是“馬總”, 也不再是大善人, 從來種種好處被抹得片甲不留, 變成了一個嫌疑犯。
疑似楊婉儀的尸骨運回隊里,法醫還要進一步檢驗,信航顧不上吃飯, 只啃了一塊巧克力便進了審訊室。
他開門見山,把手里的視頻打開放到吳青面前,“或許你想看這個。”
視頻里的人正是吳青的兒子吳憂,他通過視頻給他爸報平安, 說他已經離開廣州了, 身邊有人照顧, 現在很安全。
“劉俊華想拿兒子威脅你, 是吧?”
吳青抬頭, 一副被說中的神情, 轉瞬又低下頭。
“你放心,吳憂現在在一個劉俊華不知道的地方, 總之很安全。”
吳青這才放下心來,說了聲“謝謝!
信航趁熱打鐵,“都到這地步了, 你還打算為他隱瞞嗎?”
吳青揉了兩下太陽穴,問:“能給我根煙嗎?”
信航抽出一根遞過去,給他點上。
吳青迫不及待吸了兩口,終于下定決心一般,說:“當年我從化城到廣州打工,在那邊認識了劉俊華,也就是改名后的馬有原,他那時已經結婚了,跟了一個五十幾歲的富婆,沒過多久富婆車禍離世,劉俊華繼承了她全部財產,包括她的公司,劉俊華接手后越做越大,賺了不少錢,可能因為我算他半個老鄉,對我不錯,二零一三年他給了我一百五十萬,讓我回化城幫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
“假裝誠心投資路召慶的酒廠,然后制造假酒事故,并將這一切責任全都推到路召慶身上,他拿出全部存款后還背了幾十萬的債,被逼得沒辦法,帶著他老婆躲到楊家鎮,這還不算完,劉俊華用老婆孩子逼迫路召慶自殺,還搶走了他老婆,但是后來他卻一個人回了廣州,我當時就猜,可能那個女人被他殺了!
信航:“你這么說有什么依據嗎?”
“依據?這些年他一直未婚,那個女人再沒出現過,難道還不明顯嗎?雖然是我猜的,但我和他心照不宣,默認彼此知情,雖然他一直在珠三角一帶發展,但路召慶的酒廠和別墅其實歸他所有,聽說化城要大力發展林業新區,他覺得是個機會,所以從前年開始回來慢慢運作,拿下了政府項目,本可以大展拳腳,沒想到當年的事竟然還有人查!
吳青說到這實在想不通,問:“他做事一向小心,你們是怎么查到的?”
信航警告他,“繼續說。”
吳青眼前閃過一個人的名字,“難不成梁辰義死之前跟你們透漏啥了嗎?”
聽到梁辰義的名字,信航佯裝鎮定,“劉云你應該不陌生吧?”
“擦!這個娘們兒!”
信航敲敲桌子,吳青被震得手一哆嗦,煙灰掉落,灰燼的顏色像極了他可以預示的后半生,無盡慘淡。
“梁辰義出獄后不是一直靠倒賣消息生活嘛,不知怎么就查到劉俊華在一四年初回過化城,這件事拐彎抹角傳到了我這,我又告訴了劉俊華,他讓我想辦法阻止梁辰義繼續往下查,本想用美人計,但梁辰義啥也不和劉云說,后來沒等進一步下手梁辰義自己腦出血死了,連劉俊華都沒想到,我尋思可能老天助他,畢竟他燒香拜佛捐了那么多香火錢,總算得到回報了。”
你管這叫回報?要不是因為自己是警察,信航真想一腳踹死他!
煙抽完了,吳青還想要,被信航瞪大的眼睛嚇回去,“警官,關于路家差不多就是這些事。”
“你說的都是你的一面之詞,不怕劉俊華反咬你一口嗎?”
“我有錄音!”
“在哪?”
“在”吳青似有難言之隱,吭哧半天才說:“在我女朋友那!
信航并不意外他有婚外情,又問:“怎么拿到?”
“她在我公司樓下開了一間便利店,你們去找她,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倆的關系,還請你們替我保密,別讓我老婆兒子知道。”
這時郭超把信航叫出去,遞給他一部手機。
“臉怎么了?”
信航發現他不
止臉上有傷,手背也包了紗布。
“害,沒事,手機在馬有原家后院撿到的,機主姓名叫“曲天明”,電話里有多通和劉俊華的通話記錄。
“這個人不是被監控了嗎?怎么跑去全喜村了?”
“咱們的人都撒出去,沒顧上!
還好火勢不大,沒燒到什么,要真的付之一炬,兇器也保不住。
“不過你放心,人我們已經找到了。”
“在哪找到的?”
郭超笑笑,“你兄弟小寧提供的地址,說那里可能是曲天明的藏身點,之前他偷偷跟過曲天明幾回!
“這小子你跟曲天明交手受的傷?”
“對,他挺能打,我們仨打他一個!
“他倆受傷了嗎?”
“沒有,都在我這呢!
“去好好查查,別有內傷!
郭超擺擺手,“信航,你不覺得奇怪嗎?”
“嗯?”
郭超說出自己的疑惑,“劉俊華完全有能力把房子拆掉,蓋一座新房子,他為什么冒險留著作案現場呢?”
“你別忘了,他在全喜村立的是孝子人設,連祖墳都不讓人動,怎么可能扒自家房子,他以為建一道高墻,加上村里人幫他看著就能高枕無憂,沒想到漏掉那幾塊碎片!
郭超點點頭,信航讓他派人馬上去核實吳青女朋友那條線
從全喜村回到化城,孟相帆全程開車,路崇寧和梁喜坐在身后,路崇寧膝蓋處因沾雪濕了一塊,他一直望著窗外,一字不發,他不說,另外兩位也不想打擾他。
信航叮囑孟相帆,這幾天他那邊會很忙,希望孟相帆能陪著路崇寧,順便幫忙照顧下梁喜,只是當孟相帆提出晚上要留宿的時候被路崇寧拒絕。
“我沒事,你回信航那住吧!
孟相帆不聽他的,直接問梁喜要被子,梁喜看了路崇寧一眼,回屋打開衣柜。
“孟相帆,你過來!
被子在最上面,梁喜拿不到,之前都是踩凳子,現在有現成的人,不用白不用。
可問題來了,孟相帆也夠不到,路崇寧在臥室聽見那倆人嘀嘀咕咕,走過去伸手把被子拿下來,扔到小床上,對孟相帆說:“你睡這!
說完把梁喜拉回屋,他又去孟相帆那,門關得嚴實,說話聲絲毫不透。
“小寧!
孟相帆合上煙盒,想讓路崇寧少抽點,他現在嗓子已經啞了。
路崇寧沒聽,抽出一根到窗邊點上。
孟相帆也點了一根,走到他旁邊,“尸骨是不是要做DNA檢測才能最后下決斷?”
“是吧。”
到這個地步任何安慰對路崇寧來說已經不起作用了。
“劉俊華會懷疑你嗎?”
“可能吧,揪出他的人是吳青,我要是劉俊華,現在看身邊誰都不可信。”
“你怎么知道曲天明的藏身之處?”
路崇寧冷笑一聲,“我跟他在工地一起吃了那么多次飯,不是白吃的。”
相識這么多年,孟相帆第一次在路崇寧眼里見到狠厲和無盡的冷漠,他從小被爸媽教育走正道,別冒尖,本分生活,不過他完全能理解,家里經歷那樣的變故,路崇寧沒有暗地把劉俊華怎么樣已經算克制了。
“我要是你,在劉俊華面前肯定露馬腳!
路崇寧裹了口煙,說:“他逍遙了這些年,要不是梁叔發現端倪,或許他能瞞一輩子當我撐不住的時候我就想,再堅持堅持說不定就能找到真相,找到我媽的下落,他們生我養我,必須得給他們一個交代!
眼前閃過第一次去喜山的情景,路崇寧沒想到他曾經離他媽那么近,而他們也曾離真相那么近。
孟相帆說出自己的顧慮,“我怕劉俊華未必那么容易被抓到!
“這種人即便身上不背人命,后路也早都想好了。”
“要不要問問信航?”
路崇寧搖頭,“他們有自己的抓捕計劃,我相信他!
孟相帆把煙掐滅,“去睡覺吧,今天你累了一天!
路崇寧悶悶應了聲
不到十點臥室熄燈,窗簾拉著,屋里黑乎乎一片,可梁喜怎么都睡不著,路崇寧也一樣。
他拽過被子給梁喜肩膀處掖聊了掖,問:“冷嗎?”
“不冷!绷合材猛扰鏊ドw,“這疼不疼?”
“不疼!
在雪地跪得再久路崇寧依然覺得對他媽有愧
“等案子結了,我們一起把楊姨和路叔合葬吧!
路崇寧轉過身抱著梁喜,好半天說出一句,“喜喜,你不要離開我!
“以后不會了。”
即便五年前她提分手,路崇寧始終在心里占據一處角落,五年之后,周遭的一切物是人非,但她愛的人自始至終從未變過。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劉俊華被捕。……
正如信航他們預料, 劉俊華沒上那趟預定好的航班,他開著港粵兩地牌照的車連夜直奔香港,估計想從那邊前往境外, 抓住他的時候他喬裝成司機, 但口罩下的臉卻很平靜。
流程走完,劉俊華被押往化城, 據廣州那邊警察反映, 劉俊華被抓時極其淡定, 也沒反抗, 怕有什么貓膩, 所以特意提醒一下化城這邊。
審訊開始后連續幾個問題劉俊華都只字不答,他穿著昂貴的衣服卻面容憔悴,猶如遭受巨大打擊后整個人垮掉的感覺, 和公司主頁欄里的形象照大相徑庭,或許照片里的人是劉俊華,而坐在審訊室里的人才是馬有原。
兩個名字,同一主體, 卻經歷了高低懸殊的人生。
信航:“我該叫你劉俊華還是馬有原?”
“雖然吃多了山珍海味, 但我現在還是喜歡吃東北的燉菜, 穿了無數件貴衣服, 仍然懷念我媽給我做的棉襖。”
“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 人的底色再怎么洗也洗不掉, 原生家庭和成長環境注定了我的底色,這些年我改了名字, 拼了命往富人堆里扎,到頭來發現我和他們還是不一樣!
信航不想聽他抒情,說:“就我們目前掌握的物證和人證足以給你定罪, 你不說也沒關系!
“人證?”劉俊華一一點名,“吳青,曲天明,還有我妹妹馬有平,只有這三個人知道!
“曲天明什么也沒說。”
“沒想到他還肯站在我這邊,我也不算孤立無援,吳青我和他之間沒有交情,只有利益,他認識我之前就是個賣菜的小販,做生意失敗了南下打工,要不是我他哪有今天,我幫他開了那么多家連鎖生鮮店他還不知足,又盯上我在化城拿下的項目,欲壑難填,至于小平,她患有間歇性精神病,她的話不能作為證據。”
“馬有平已經康復了,現在是正常人,你這個當哥的大可放心!
“放心”劉俊華冷笑一聲,“是我大意了,她瘋瘋癲癲的模樣騙過了我!
信航實在氣憤,“她是你妹!”
“正因為她是我妹,我才留她一條命,而且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動她,否則這樣一枚“炸彈”我早拆了。”
信航深呼吸平復情緒,“說說吧,殺害楊婉儀的過程!
“楊、婉、儀!眲⒖∪A一字一頓,眼前浮現她年輕時漂亮的容顏,“你們終究還是找到她了,小平當時蒙著眼,怎么知道埋尸地點的?”
“你別低估你妹妹,也別低估警察的能力!
劉俊華閉上眼睛,好半天才睜開,眼里似有淚光閃動,“本來說好一起回廣州,我可以給她比之前好上一百倍的生活,可她還是沒跟我走,我為她做了那么多,怎么甘心到頭來一場空”
之后一大段敘述中,劉俊華承認了殺害楊婉儀的過程,前面和馬有平的證詞基本對得上,而他與楊婉儀爭執的源頭,是楊婉儀想見路召慶最后一面,劉俊華不小心說出路召慶已經自殺的消息,實則路召慶是被逼的,劉
俊華讓吳青告訴他,只有他死了,楊婉儀還有他們的兒子才能活命,路召慶為了顧全老婆孩子,自殺死在楊家鎮一處房屋內。
劉俊華說出路召慶的死訊是想讓楊婉儀徹底死心,沒想到楊婉儀聽到后執意要走,路召慶已經死了,她不能再丟下路崇寧不管,劉俊華眼看自己好不容易謀劃的一切要化為泡影,挽留過程中釀成大錯。
本來他想把尸體拉到山里埋了,但怕日后被動物或者什么人挖到,碰巧趕上村里老人去世,有個挖好的現成墓坑,是準備第二天一早下葬的,劉俊華又往下挖了一米,將楊婉儀的尸體推進去埋好,等到第二天那位老人下葬,棺材直接壓上去,沒有任何人察覺。
事后劉俊華以曾用名“馬有原”的名義為全喜村捐錢鋪路,重建小學,借此一并修了祖墳,并告誡村里人祖墳是找人算好的風水,任何人未經他同意不許私自挪墳,村里人受著他的恩惠,自然沒人有異議,就這樣相安無事過了這些年,本以為那件事會深埋地下,永久塵封,沒想到報應還是來了。
“在看見警察之前我挺想跑的,可警察出現后我突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無力,甚至覺得有些解脫,好像扎在心頭多年的刺終于可以拔出來了,其實我要真下定決心跑,你們未必抓得到我!
信航笑了聲,劉俊華又說:“這些年我經常做噩夢,夢見婉儀來找我,頭上、身上全是血,每次嚇醒就再也睡不著了,慢慢變得神經虛弱,吃一堆藥不見好,我四處燒香拜佛,為了贖罪,我還定了一個計劃,慢慢接近婉儀的兒子,把他弄出國打工賺錢,替他平掉利息,不讓那些債主找他麻煩,等他回國后我又把他弄到我公司來,想讓他以后繼承我所有打拼來的一切,你知道嗎?對婉儀的兒子越好,我心里的罪孽感就越輕,也不像之前那么頻繁做噩夢了我是真心想補償,沒成想到頭來還是一樣,這就是命吧,我和過去周旋許久,是時候該放手了。”
劉俊華對楊婉儀的愛執著到畸形,他以為搞垮路召慶的生意,楊婉儀就能回到他身邊,誰知逼死了路召慶,楊婉儀也反悔跟他一起回廣州的決定,到頭來一場空。
結束審訊前劉俊華提出一個請求,“我說的這些是不是一定會傳到婉儀他兒子那?”
“當然,他是被害者家屬!
信航說完又補一句,“路召慶和楊婉儀唯一的孩子,有知情權!
“替我說聲對不起!
“傳達的道歉沒有誠意可言,如果他日法庭相見,你可以當面和他說,但殺母之仇”
信航沒說完的話劉俊華肯定明白什么意思,他仰頭看著頭頂晃眼的燈,感到一股蝕骨的痛,奔波了大半輩子,兜兜轉轉回到故鄉,一切化為泡影,未曾真正擁有過
在完成法律程序后,路崇寧領回楊婉儀的尸骨,并聯系墓地那邊,將楊婉儀與路召慶合葬。
下葬當天,梁喜、信航一家,還有孟相帆也來了,天氣晴朗,太陽當空,墓園像往常一樣寧靜,只是冬日蕭瑟,目之所及沒有任何生命力,就像那些長眠此地的故人。
經過一個多月的時間,路崇寧的心情平復許多,他不再終日消沉,生活節奏也慢慢回到從前,只是偶爾夜晚的時候梁喜看到他獨自坐在陽臺抽煙,燈也不開,每每這時梁喜都沒有上前打擾,他在療傷,在想念,只有放任那些情緒在黑夜里流出,才有勇氣面對白天的太陽。
“小寧,這瓶酒是你家建廠出的第一批酒!
信民把一瓶白酒打開,遞給路崇寧,“當年建廠的時候你才幾歲,肯定不記得了!
這瓶酒的瓶身路崇寧倒是見過,以前酒廠辦公室有一個展柜,存放從酒廠售出的各個類型的酒,后來家里出事,那些酒不知道哪去了,可能連同房子一起被踏平了吧。
隨著路崇寧倒酒,孟相帆說:“路叔,楊姨,相帆看你們來了,多喝點啊!
瓶蓋蓋上,路崇寧緊緊握在手里,這個酒瓶他要帶回去,他爸沒留下什么念想之物,而他媽的玉鐲,在完成取證后路崇寧找人修復好,放在骨灰盒里隨她深埋地下。
能葬在故土,是人活一輩子最后的浪漫,正如中國那句俗語,“樹高千丈,落葉歸根”,雖然活著的時候太過顛簸,但回歸故鄉也算是一種安慰和寄托吧。
下葬結束,唐姨和民叔有事著急趕回店里,剩下四個小輩在梁喜家附近找了一家之前吃過的飯館,梁喜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什么習俗,但在東北,不管紅事還是白事,辦完之后一起吃個飯已經約定俗成了。
點完菜梁喜把路崇寧從墓地帶回來的空酒瓶擦干,裹上紙巾塞進包里。
“小寧,喝點熱水。”
孟相帆要給路崇寧倒,他撤回杯子,“我喝冰的吧。”
“大冬天,喝什么冰水!
梁喜接過孟相帆手里的水壺,給路崇寧倒了一杯,這回他安靜等著,沒反駁。
孟相帆笑笑,“還得梁喜治你,別人誰也不行。”
他旁邊的信航一言不發,路崇寧了然信航已經知道他和梁喜在一起的事,但這段時間各自忙著,從沒攤到桌面上明說過。
路崇寧起身跟服務員要了一瓶可樂,放在信航面前,他還沒說什么,孟相帆不樂意了,“我呢?”
“你喝水。”
信航沖孟相帆得意地晃晃腦袋,擰開瓶蓋仰頭喝了兩大口,故意氣他。
孟相帆向梁喜投去求助的眼神,她把水壺慢慢放到孟相帆跟前,“喝水。”
親不親一目了然,孟相帆嘆口氣,梁喜趕忙安慰他,“一會兒肉都給你吃!
這回換信航反對,被梁喜一個眼神瞪回去。
吃完飯各回各家,梁喜和路崇寧送走他倆,手牽手往回走,中午時分,太陽照在身上沒什么暖意,呼吸間白氣飄忽,頃刻被寒風吹散。
路崇寧握著梁喜的手揣進他上衣口袋,沒走多遠手心全是汗,梁喜抽回去,說:“你是小朋友嗎?火力這么旺!
“我是大朋友!
路崇寧說話時帶著一點點笑意,一點點輕松和自在。
梁喜心里清楚,那些過往依然如往常一樣聲勢浩蕩地朝他走去,但他終于可以笑著面對,不再懼怕,不再躲閃,帶著那些忘不掉的記憶繼續生活,時間總會將它淡化,慢慢消融。
所以萬事不平別無他法的時候,就交給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