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茅屋很好找,葉以舒沿著村路走到尾,見到岔路往南,跟前的破茅屋就是了。
農家地兒大,都喜歡弄院子。葉以舒站在院外打量這茅屋,就一個字——破。
跟沒人住似的,葉以舒還以為找錯了地兒。
站在屋外敲門,幾聲過后,屋里的人就出來了。
“誰啊!”來人聲音嘶啞,還沒走近,葉以舒似乎就聞到了那濃烈的酒味兒。
門拉開,葉以舒往后退了一大步。
看人醉醺醺的,手上拎著酒壺。衣服也皺巴巴的,似乎好幾天沒換,泛著一股餿味兒。
葉以舒皺眉,問道:“我找宋大夫。”
“不在,不在。采藥去了。”說著將門一關,人就走了。
葉以舒望了望天,想:在林子里也沒碰見人,看來是白來一趟了。
山坡下的地里,譚老頭又見紅衣哥兒往山這邊走。他道:“小哥兒,是沒找著人?”
葉以舒答:“有個醉酒的,說是采藥去了。”
“哦,那酒鬼是他爹。說采藥那多半就是上山了,得下午才回哩。”
葉以舒道:“謝謝叔,我知道了。”
翻山到下林村,葉以舒還是走到那山溪邊抓了些小魚小蝦,又將何首烏藏在外面才回去。
到葉家,剛經過籬笆還沒走到門前,院門就開了。
葉以舒眸色一涼,手上的麻袋也被搶了過去。李四娘打開一瞧,嫌棄地又扔回葉以舒手上。
“成天兒地進山,也沒見你帶回來什么好東西。”她打量著葉以舒,眉頭隆起,抹了頭油的頭發泛著光。
“難不成是你小子把好東西藏起來了?”
葉以舒道:“您要覺得打獵簡單那里上山打一個試試啊,看看是不是天天都能抓到東西。”
“哼!當初可是你自己說的進山就得交東西。要是下次進山再拿不出好的,這山你以后也別進了!”
東廂房,施蒲柳聽到動靜出門。
見李四娘又將自己哥兒堵住了,她緊拽著衣角走到葉以舒身邊,又抓著哥兒擋在他身前。
“娘……”施蒲柳小心道。
葉以舒拉開他娘就懟老太太道:“不進就不進,正好,今兒這魚您看不上那也別吃了。”
說著就轉身出院門,做勢要扔。
“你給老娘站住!”李四娘罵罵咧咧沖過去,一把搶過麻袋。又往施蒲柳身上一推,推得本就弱不禁風的人連連后退,一屁股往地上坐。
葉以舒忙扶住人,差點讓施蒲柳摔著。
葉以舒冷眼盯著人。
李四娘恐嚇道:“老太婆這輩子還沒被人嚇過,你瞪著眼睛干什么!再瞪老娘把你跟你娘都趕出家門去!”
葉以舒緊緊握住手,咯吱咯吱作響。施蒲柳知道自家哥兒生氣了,忙抱住他手臂。
李四娘害怕他動起手來,呸了一句,就趕緊回到她屋里。
“阿舒……娘給你做好吃的,不生氣。”
葉以舒斂下長睫,遮住眼中的煩躁。輕聲道:“娘,我帶你們搬出去吧。”
“好好好,娘跟你搬……”施蒲柳順著葉以舒的話說,但又忽然一愣,抬起那張蒼老酸苦的臉忐忑問,“哥兒啊,你剛剛說什么?”
葉以舒眸光慢慢變得堅定,握住施蒲柳的手,道:“娘,我帶你們搬出去。”
“很快,最遲明年。”
他買不起房子,但他可以租房。鎮上租房不算貴,只要他收入穩定了他就可以帶著他爹娘搬走。
等有了積蓄,就直接在鎮上,甚至在縣里買房。
施蒲柳鼻子微酸,別開頭輕輕擦了擦眼角。她哽咽道:“你有這個心,娘就知足了。別把自己弄得太累,你奶她……她就是這么個性子。”
“這么多年娘都過來了,娘沒事。你以后嫁了人,也不用常回來,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在施蒲柳看來,讓哥兒脫離這個家,唯一的辦法就是嫁人。
葉以舒沒多說,只暗自籌劃著。
小食攤位置他已經心里有數了,就看是做什么生意。
……
院里又安靜了起來,葉以舒坐在東廂房的屋檐下,邊上豆苗編著蟈蟈籠子陪著他。
葉以舒目光移到正屋,想著那兩老的日子過得真舒坦。五十多的年紀,還正是能鬧騰的時候。
看他奶,多能折騰。
但今兒怎么另一個愛折騰的沒出來?
葉以舒問豆苗:“小嬸怎么不見人?”
豆苗抬頭,手掐著半成型的蟈蟈籠子道:“聽奶奶罵,說她去她大姐家了。”
“她大姐?”
“嗯!”豆苗點頭。
葉以舒瞧著豆苗手上的籠子,他編得又快又好。這籠子豆苗是用來做生意的,村里小朋友在他這兒訂做,一文錢一個。
葉以舒身體坐直,后仰靠著墻。
他目光呆滯,腦袋里想著明日先將那何首烏送去縣里賣了。再問問訂做攤車的價,太貴的話,他大不了先挑擔子賣。
現在山里動物精明,也不好打。這幾次去多沒多大收獲。
正發著呆呢,院外路上忽然跑來個人。邊跑邊沖著他家院子喊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葉叔,李嬸子!你家老四跟兒媳婦在鎮上打起來了!”
葉以舒聞言一驚,跟豆苗齊齊轉頭看著籬笆外。
兄弟倆長相五分相似,都是同樣的神色。眼光閃動,嘴巴微張,瞧著興奮不已。
李四娘跟葉開糧急匆匆地跑出來。
“柏樹他娘,你說啥?!”李四娘驚道。
那過來的人快速將事兒說了一遍,然后老兩口就匆匆離開家門。他爹也被他倆給拉著一起走了。
葉以舒手撐著下巴,唇角揚起淺淺的弧度,道:“豆苗你聽清楚沒?”
豆苗眉頭擰成毛毛蟲,道:“只聽到什么外事?”
葉以舒摸著下巴喃喃道:“小叔還挺能搞事兒,本以為逛個青樓就是極限了,還養得起外室。”
“大哥哥,你在咕噥什么啊?”豆苗一臉迷惑道。
葉以舒劃拉下他的頭發,撐著膝蓋起身道:“你在家陪著娘,大哥跟去看看。”
“哦,那大哥哥你帶爹早點回來啊。”
葉以舒腳步輕快,道:“知道了。”
……
葉以舒腳程快,幾乎跟兩老的前后腳到。他小叔跟小嬸打架的地方好找,找那人圍得多的地方就是。
葉以舒到的時候,現場正混亂呢。
就見他小嬸抓著他小叔的衣服,爪子直往他臉上招呼,邊撓邊大罵道:“我讓你偷人,讓你養小的!老娘辛辛苦苦給你家生兒子,在家被里當牛做馬,你倒好,拿了錢出來偷人!”
“葉正松,你個爛心腸!你還護著那狐貍精!”
小叔的衣服已經被他健碩的小嬸撕破了,外衫只剩下一半破破爛爛地掛在肩膀上。臉上、脖子上皆是冒出血珠的紅痕,發髻散了,半遮著臉,躲躲閃閃的看著好不狼狽。
但李四娘哪里看得了自己寶貝兒子如此受欺負,當即擼起袖子就去幫忙。邊心疼喊著:“兒啊,娘來了,娘幫你收拾這個潑婦!”
金蘭戰斗力哪里是小覷的。
她長得結實,老太太一來就抓住她的頭發。只聽“哎喲”一聲,比豬還能嚎。
葉以舒看李四娘弓著背,腦袋不敢動。撅著屁股只能跟著金蘭的手轉。那滑稽的樣子惹得他抖著肩膀笑。
圍著的人群也指指點點,仔細聽,還有人小聲在說“打起來,重重地打!”。
好不厚道,但好不暢快!
李四娘打不過,便扯著嗓子叫道:“老大!還不給老娘幫忙!”
眼看他爹要出去,葉以舒飛快走到他爹身后,抓住衣服就往后拉。圍觀的人見有人留出位置,飛快擠上去補足了。
“阿舒,你怎么……”葉正坤看著自家哥兒,疑惑他怎么跟來了。
“噓——”葉以舒給了他爹一個眼神,“爹啊,咱不摻和小叔家的事兒。”
葉正坤長得高,隔著人頭還能看到打成一團的三個人,還有氣得站在旁邊哆嗦,但一點不幫忙的親爹。
“可是你爺奶年紀大了,打出個好歹來……”
葉以舒拍拍他爹肩膀道:“放心,爹要相信爺奶。他們這么多年什么事兒沒見過,有經驗。”
葉正松半信半疑,但也習慣了聽了自家哥兒的話。
葉以舒興趣盎然地盯著混戰中心,注意到那藏在角落的女人,便問:“爹,那人是誰?”
他爹支支吾吾,皺著眉頭忽然唬了他一句道:“未成婚的哥兒,管那么多做什么。”
葉以舒唇角翹了翹。
不說他也知道,不就是他另一個小嬸嘛。
瞧著嬌嬌弱弱的,一身錦繡,手上戴銀鐲子,頭上戴絹花銀簪。面如芙蓉,三分纖薄,確實是男人喜歡的小意溫柔的女人。
瞧著養得還挺好,臉上擦脂抹粉的,膚色是健康的白里透紅,手上也不見半點繭子。
打了半晌,罵了許久。金蘭終于舍得放開老太太的頭發,她氣咻咻地盯著還縮在一角的女人,心一著急,一把推開葉正松就要過去。
但偏偏他那小叔看著弱,卻把那外室護得嚴嚴實實。
他一把將金蘭推開,看她摔在地上,吼道:“你這潑婦,你到底要做什么?!有什么回去說不行!”
男人嘛,做了錯事還要維護自己的臉面。
但金蘭哪里愿意如他的意,她從小就是個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
“我要做什么?!我要你把花在那狐貍精身上的銀子要回來,把她賣了!送窯子里去!”
“你你你……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我不就是養了個小的,抬回去你們和睦相處,為老葉家生兒育女,和和美美……”
“我呸!你也不怕她有病!”
“咦……”葉以舒抖落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小叔還想得好嘞。
“行了!”一聲怒吼,中氣十足。
葉以舒抬頭,就見老頭子出來“主持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