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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新房

    鼻尖是熟悉的香味, 所以即便身上有狐貍爪子不安分,宋枕錦也沒有將人推開。

    他睜眼,看到哥兒湊在近旁的耳朵。

    耳高于眉, 人聰慧。

    出了個神, 回過頭來就與裝滿笑意的眼睛相對。

    “可惜了, 醒了。”

    宋枕錦靜靜看著他, 只覺此刻的他像夜半時分精力充足的小狐貍崽,自己睡不著, 非要把旁人也給弄醒。

    宋枕錦胳膊有些麻,他動了動,試圖緩過這一陣。

    葉以舒道:“怎么在桌上就睡著了?”

    宋枕錦盯著他。

    葉以舒直氣壯道:“我親我相公怎么了?”

    宋枕錦無法跟他說。

    葉以舒不依不饒:“你反應太大了, 肯定是親少了。以后我會加倍努力, 盡快讓你脫敏!

    宋枕錦已然習慣葉以舒偶爾蹦出來個他聽不懂的詞,但話的意思他卻明白。

    他起身, 將哥兒甩在身后。自己先上床,然后拿個被子蓋在胸口閉眼。

    葉以舒還以為他生氣了, 結果湊近一看,他們宋大夫的耳朵紅得跟那個鹵過似的。

    葉以舒吹滅油燈,從他身上翻過去。

    一股腦地鉆進被窩, 翻滾著,將自己塞入宋枕錦的懷里。

    按說同床共枕的時間也這么久了, 但宋枕錦卻像個常年吃素的人, 眼前吊著肉也不知道啃。

    葉以舒心癢癢,只能試探著他的底線,主動出擊。

    可在上輩子他沒機會接觸情愛,能做的也就是牽個小手,親個嘴。

    他也不知道別的夫妻如何相處, 但只淺淺的觸碰都能逗著宋枕錦,他反倒是樂在其中。

    日子還長,他慢慢學。

    至于宋大夫總有開竅的時候。

    *

    有了爹娘來幫忙,葉以舒就有余力擴大攤子,增加種類。

    早市里,葉家的攤子直接擴大到兩個。一個專門賣各種湯飯,另一個就賣甜食。

    有之前賣的酒釀湯圓,也增加了芝麻湯圓,花生湯圓,乃至五顏六色的各種丸子和甜飲。

    中午不賣其他,依舊做那麻辣燙的生意。

    有他爹娘幫忙,葉以舒漸漸有了更多的空閑時間。

    進入五月,在兩口子熟悉出攤的各種事宜之后,葉以舒直接把攤子交給了他們倆看著。

    他自己則忙于新房的購置休整,還有制糖工坊的搭建。

    五月初六,葉以舒拿到聞掌柜送來的四月分紅。

    他在城隍街東邊兒買的二進宅子成功改好,葉家人直接搬進去,只請了關系親近的幾家人來暖居吃飯。

    送走了客人,葉正坤跟施蒲柳立在門口久久沒離開。

    細雨微斜,落入街道。屋檐水如串珠滴落,街上不見幾個人影。

    他們站在門外,神色迷茫。

    風吹著雨珠打在臉上,涼得人一激靈。

    夫妻倆望著眼前就想都不敢想的一方院落,心里依舊飄忽如踩著棉花。

    這房子是二進的宅子,原先的主人是縣學里的老夫子。正好去年他就離開了縣學,回到自己生長的地方養老,這一方宅子也就閑置了。

    話說回之前。

    四月份的時候,葉以舒幾乎將整個縣里要出售的房子跑了個遍。結果不是北邊的太貴,就是南邊的太小,格局不好。

    找來找去,最后還是經過圓柏的爹肖世延知道他們鄰居家的房子空著。

    得益于圓柏他爹從中牽線,葉以舒才能以較為合適的價格買下他們隔壁。

    這下好了,以后兩家人可以當鄰居。圓柏跟豆苗兩個也能隨時串門兒玩兒到一起。

    這房子跟圓柏家的格局差不多。

    位置靠近東邊,街道還算清凈。周圍都是私塾縣學,換做以前的話來說就是妥妥的學區房。

    葉正坤兩口子之前一直忙著攤位上的事,之前走馬觀花來看了一眼,今兒個還是第一次細瞧。

    里邊兒的院子比他們在村里的大多了。

    四周也有圍墻,只不過這次的圍墻是將他們的宅子保護起來,而非將他們間隔開。

    院里被葉以舒請人收拾過一遍,葉正坤跟施蒲柳住的那院子的地單獨清出來,就是怕他老兩口閑不住,給他們種菜的。

    而他跟宋枕錦住的那邊則專門留出一塊兒整的空地,就為了方便宋大夫以后曬藥材。

    邊邊角角的花圃當中,倒是種了一些果木花草。

    每一間屋子都仔細打掃過,有些能用的家具被重新上了漆刷了桐油,看著就跟新的一樣。

    豆苗現在跟夫妻倆住一個院子,那邊給他留了個書房。

    小舟這孩子原先跟豆苗住習慣了,原本葉以舒他們院子給他留了房子,但他卻想住在豆苗旁邊。

    所以他也就搬去葉正坤他們院子里。

    葉以舒這邊,同樣也有書房。

    稍大一些,葉以舒將宋枕錦的那些家當全搬了進去。甚至還給他挑了那些醫書填充書架。

    葉正坤跟施蒲柳夫妻倆從進門看到二進的院子,不覺得累似的,隔一會兒就能看到他們的身影。

    有了房子,葉以舒算是在縣里徹底落腳。

    府城的麻辣燙生意太過紅火,只一個月的分成葉以舒就拿到了快一百兩銀子。

    加上從前賺的那些,買了宅子之后,他手上還剩下幾十兩。

    正好,制糖工坊的工具匠人們已經做的差不多了。

    葉以舒現在不用看著攤子,就花了些時間直接去找合適的位置當工坊。

    蒼徑縣被山所環繞,從旁的地方過來走路要花費極長的時間,且路況還不好,縣內與其他地方的商業交流不算多。

    縣中生意不好做。

    一些有錢的都喜歡往府城跟東邊兒的縣里去,空下來做工坊的房子也多。

    這那就比找房子要簡單多了。

    葉以舒依舊找了先前合作的明牙人,熟人合作,只花了三兩日就敲定房子。

    位置在縣南南郊,從他們住的地方過去,坐驢車也不過一刻鐘的時辰。

    且地方大,原本的租戶才走,東西都是好的,不用怎么修葺。

    葉以舒只需要把各種工具搬進來,招了人直接就能開工。

    這地方還在南郊,比縣里的工坊租金起碼要便宜一倍。

    葉以舒看過了之后當場敲定下來,直接簽了契。

    接著,他余下的時間就花在工坊里。成日里帶著工人過來修改一下工坊里的布局,做好分區。

    再在屋里搭灶,準備以后能用得到的工具。

    日子在忙碌中悄然而過。

    葉以舒成日里坐著阿黑來往于南郊與縣中,南郊這邊兒爛碼頭上的好些個釣魚的人都認識他了。

    有時候甚至讓葉以舒早上過來的時候從他家里帶點兒飯,也省的他們還往葉家攤子上跑了。

    因著他們釣著的魚吃不完,或是吃膩了,往往會問那魚能不能跟葉家小食攤換點東西吃。

    為此,施蒲柳還又弄了個魚湯飯出來,銷量還不錯。

    等到工房里的東西徹底備齊,五月已經過去。不過現在這制糖工坊還開不起來,原是沒有到甘蔗收割的季節。

    再有那壓榨汁水的工具,也堪堪才做起了一個。

    制糖工坊的事兒暫且放下,葉以舒空閑了下來。

    他騎著小毛驢從南郊往回走,路上遇到個熟悉身影,回頭看卻又不見人影。

    殊不知,身后有人跟著他,一直跟到了他家門口。

    “娘,咱們怎么不進去?”小孩兒被婦人緊緊牽著,身子胖的都走不動路。這會兒停下還在喘息。

    婦人眼里閃過嫉妒道:“不是咱家,咱進去干什么?”

    “可是他進去了啊!

    “哼,走,娘帶你回家去!

    “縣里好,不回去!

    娘兒倆拉扯著,小胖孩兒忽然哭鬧了起來。

    聽門中有人出來,朱二嬸本來拉著小孩想躲,卻又忽然停下干脆坐在了人家門口。

    施蒲柳正以為是哪家小孩兒走錯了門,結果出來一看,竟然是同村的朱二家的跟他小兒子。

    施蒲柳當即想關門,但朱二嬸立馬開口:“喲!葉大家的,你怎么在這兒?”

    施蒲柳面無表情道:“朱二家的,你怎么在這兒?”

    “我自然是帶我兒子來縣里玩玩兒,你家……聽說你兩口子出來做生意了,沒曾想原來是在縣里來了。嘖嘖嘖,瞧瞧你家的房子,多氣派啊!

    施蒲柳只笑了笑,沒接她的話。

    這女人也是厚臉皮,去年才詆毀了他家哥兒,現在還好意思站在這里跟她寒暄。她沒抄刀都是好的了。

    “正巧,我家老幺也渴了,能去你家討杯水喝嗎?”

    施蒲柳道:“你說呢?”

    朱二嬸卻不管施蒲柳的臉色,拉著他家老幺就往葉家屋里鉆。

    施蒲柳氣得要攔,誰知這人滑得跟泥鰍似的,轉眼就進了院里。

    不進來還好,一進來看到這縣里的房子,這門高院寬,沒雞沒鴨糟蹋,多氣派。

    朱二嬸越看,心氣兒越不順。

    施蒲柳在后頭追著道:“你這人怎么隨便進人家家門!

    “哎呀!都是鄰居。咱都多久沒見過了?進來喝杯茶怎么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家賺錢發了就不待見鄉親了,多吝嗇!”

    “是嗎?”葉以舒忽然擋在她前面。

    朱二嬸差點兒就帶著兒子撞了上去,看清葉以舒的臉,她后背發涼。

    忘了這煞神也在!

    可即便如此,富貴迷人眼。

    她心里還盤算著自己要是住這樣的房子該有多好,要是能住個幾天……

    可一盆水潑來。

    朱二嬸連忙拉著兒子躲開,廚房里探出頭來的葉正坤面色不善道:“朱二家的,私闖民宅,是想吃官司了!

    “胡說八道什么?!是你媳婦請我進來!敝於䦆鹧劬ν鶑N房里鉆,看著灶臺上香氣四溢的燉雞、豬蹄,咽了咽口水。

    “娘,我餓!”朱進叫道。

    他撒開朱二嬸的手就往他家屋里走。

    半大孩子大人動手要被說欺負了,朱二嬸正得意說:“孩子年紀小不懂事,咱是同村人,你們不會舍不得給他吃一點吧?”

    宋枕錦聽到動靜趕過來,就聽哥兒回道:“怎么會舍不得,我們巴不得請你們多吃點呢。但你家孩子太胖了,我們也是為你好,吃多了怕得病。”

    宋枕錦眼里笑意閃爍,哥兒這嘴就是不饒人。

    朱二嬸罵道:“說誰家孩子得病呢!”

    葉以舒道:“你家啊。這么胖,你眼睛長到后頭去了,看不見?”

    說話間,那孩子快要鉆進廚房。

    朱二嬸一邊氣,一邊暗自得意。卻忽然間自己兒子被兩個孩子堵在門口。

    “讓開,我要吃肉!”朱進一臉蠻橫,臉上的肉都顫了顫。

    小舟退到豆苗后頭,將灶前的阿黃逮出來。他蹲下去不知說了什么,一拍阿黃腦袋,阿黃突然叫起。

    朱進直接被嚇得摔了一個屁股墩。

    眼看就要成了,屋里卻跑出個狗來。

    朱二嬸叫著吃狗肉,但阿黃卻追著他兒子叫。豆苗抓住阿黃,用繩子往他脖子上套了一下。

    阿黃一直往前沖。

    葉以舒接過狗繩,讓阿黃跟朱二嬸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那狗的犬牙極尖,氣勢洶洶,狗吠震耳。

    “看著自己的狗!”朱二嬸心里害怕,被狗追著,牽了自己兒子就跑。

    對待不要臉的人,你就要比他更不要臉。

    葉以舒讓阿黃將兩人趕出門,都追了一條街才拍了拍狗頭。阿黃頓時端坐下來,搖著尾巴沖著它叫。

    “好狗;厝ソo你啃骨頭!

    阿黃尾巴搖的更歡了。

    他們家阿黃聰明,這等人的臭腿兒才不愿意下口呢。

    街上鄰居聽到狗叫出來,見是葉以舒牽著阿黃,問:“葉老板,遛狗呢?”

    葉以舒道:“哪里,抓賊。”

    “怪說阿黃叫得這么兇!

    阿黃可是好狗,自從葉以舒帶著它搬過來之后,晚上小偷都少了不少。這狗聰明,不該叫的時候不會叫,晚上也不會吵人清凈。

    朱二嬸帶著兒子被狗追了一條街,心里記恨葉以舒,但又怕回去繼續被人羞辱。

    她暗道:“好,不讓他好過,那他葉家也別好過!

    朱二嬸拉著他兒子坐上回鎮上的驢車,朱進不依,叫嚷著:“娘,我要吃肉。我要回去吃肉!”

    朱二嬸拉著他的胳膊,他還往驢車下跳。

    車夫嚇了一跳,喝道:“不走就下去,到時候被驢踩到了也別找我賠!”

    “要回,要回。”朱二嬸大力抓著朱進的胳膊。

    同車要回鎮上的其他人被小孩兒尖銳的聲音刺耳,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娘,我要吃肉!娘!你放開我……放開我!”

    車夫停下,轉頭盯著她倆。

    那意思就是想讓他們下去。

    可這是今兒個最后一趟回鎮上的驢車了,不走就得留在縣里,還得花銀子去客棧住上一晚。

    那客棧的一間房多貴啊。

    朱二嬸力氣大,拉了朱進給他禁錮在身前,手捂了他嘴巴。

    無論朱進怎么掙扎怎么鬧,朱二嬸都不放。最后有人看不過去,道:“我說嬸子,你孫子快喘不過氣了!

    “什么孫子,這是我兒子!”朱二嬸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

    “管你是兒子還是孫子,再吵下去!避嚪虻。

    “不吵,不吵了!敝於䦆饻愒谥爝M耳邊說了幾句,朱進立馬就安分下來。

    眾人一看,心想:既然能哄,剛剛怎么就不哄著。非得吵了大伙兒的耳朵才罷休。

    朱進卻一把抓開他娘的手,一個人蹲在角落。

    他娘沒滿足他的要求,他還是氣;厝ニ镎f了,給他買點心,買烤鴨還有肉包子,他都要一個人吃,連他娘也不給。

    朱二嬸哄兒子哄出一身汗。

    五月了,天熱起來。

    大伙兒衣衫穿得薄,一動就出汗。好幾個人擠在驢車上,挨在一起久了全是汗餿味兒。

    一到鎮上,受不住的趕緊下去。

    朱二嬸喚醒自己已經睡著的兒子,肉疼地給了錢,最后拉著不情不愿的小孩兒回村。

    走到半路,朱進又想起來他娘說的買肉包。頓時不依了,怎么哄都不回。氣得朱二嬸打了他一巴掌,人扯著嗓子嚎。

    天已經黑了,山上傳來狼叫。

    朱二嬸也怕,飛快拎著兒子往村子里跑。

    朱進立馬閉嘴,扔下他娘先一步跑了,哪里還敢走夜路去鎮上買什么肉包。

    朱家。

    朱家幾個媳婦做好飯等著婆婆回來,到這個時候已經餓得饑腸轆轆。大人餓得,小孩兒卻餓不住。

    幾個媳婦眼神一對視,悄悄將今日多出來的一個雞蛋煮了,分一分,給小孩兒墊墊。

    幾個男人看著,沒說什么。

    他們雖然怕朱二嬸,但兒子是兒子,弟弟是弟弟。朱進都吃成那個樣子了,少吃兩個雞蛋沒什么。

    朱進跑回屋,直接沖著桌子上去。

    朱二嬸緊追回來,看兒子兒媳都乖乖站在堂屋,這才氣順了。她坐下,道:“吃飯!

    幾個媳婦垂著頭,坐在自己男人身邊。

    菜只敢吃自己身前的,肉菜不敢動,那全是朱進的。甚至朱二嬸都不能跟他搶。

    一頓飯吃完,朱二嬸帶著小兒子當甩手掌柜。收拾桌子跟洗碗的活兒還是幾個媳婦的。

    屋里,朱二嬸看著已經爬上床的兒子,自己坐在一旁還惦記著縣里的事兒。

    油燈昏暗,屋里一股子味兒。

    比不得他在葉家廚房看見的那白蠟燭。那可是好東西,要是拿出來幾根賣了,她都可以去幾次縣里了。

    葉以舒那哥兒敢放狗咬她,她絕不讓他好過。

    *

    葉家。

    葉正坤跟施蒲柳離開下林村已經一月。

    葉家院子中間的院墻不知何時被拆了,院子里空曠了些,但三間茅屋里只兩間有人。

    且整個葉家只住了三人。

    葉正坤不在家了。葉正松又養傷快一個月,葉開糧跟李四娘兩個老的不得不提起鋤頭去地里干活。

    可他倆年輕時都沒怎么干過活兒,連地都沒下過幾次。這會兒老了,地種得跟荒地似的,草比莊稼多。

    村里人看了好笑,背后奚落。

    當初有多少人羨慕葉開糧這種人都有葉正坤這樣的傻大兒干活,現在就有多高興這老的總算遭報應了。

    大兒厭棄,小兒沒用。兩個姑娘一個不知音信,一個一年也回來不了幾次。

    果真是老天開了眼。

    叫他往常在他們跟前快活得意吧,現在總挺不直背了。

    次日里,上午。

    李四娘胡亂煮了一點菜粥,老兩口坐在桌上吃。葉正松的那份兒也擺在桌上,不過他卻沒出來。

    葉開糧道:“老四還沒醒?”

    李四娘道:“你看那門閉著,醒個屁!不中用,媳婦留不住,自己還挨了打。”

    罵著罵著,還是心疼。李四娘道:“我還是給他送去吧。”

    “別去。”葉開糧黑臉道,“都一個月了怎么還沒好全!我看他是在屋子里坐月子,人都養白胖了!

    “可餓著……”

    “那就讓他餓著!”

    葉開糧就著咸菜吃完菜粥,隨后扛著鋤頭出去除草。當初分到多少地有多開心,現在就有多累。

    以前地里的活兒都是大兒做的,現在自己只做了一半的地,晚上夜里腰都疼得睡不著。

    葉開糧悶頭出去,路過的人沖著他嘀咕,他臉更黑。

    葉開糧走了,李四娘趕緊端了菜粥去敲西廂房的門。里面好一陣后才有響聲兒。

    葉正松開了門,披頭散發,眼神混沌,儼然沒睡醒。

    “娘,啥事兒啊?”

    “快把飯吃了!崩钏哪镆娡肟晖锩嫠。

    葉正松緩步跟在他身后,端著碗呼嚕幾口,直接吃了半碗。

    李四娘看著屋里亂糟糟的,衣服亂扔,地上都是瓜子跟果殼,一股子霉味兒。她嘆道:“兒啊,要不你還是去把你媳婦求回來吧。”

    “求她?娘別說夢話了!

    葉正松幾下吃了飯,人又躺回床上。

    李四娘往前幾步,一臉苦澀道:“你還不知道咱們家里現在的情況,你看看你爹,現在在地里多累……你、你不求你媳婦回來,好歹去幫幫你爹做點兒地里的活兒?”

    葉正松拉高了被子蒙住頭。

    “要去你自己去。我傷口還沒好呢!

    “老四……”

    “娘,知道了知道了。我好了就去,成吧?”

    前些時候葉正坤還說葉以舒那邊報官了,他提心吊膽過著日子。可這都一個月了還沒見官府查來,相必是嚇他的。

    葉正松現在本性畢露,在家就像一條懶蛇。也就吃飯時能動一動,其余時候都躺在他這屋里。

    李四娘見人如此,身心疲憊。

    她端起碗筷,看這臭烘烘的屋子心里不是滋味。她想到金蘭,還想再勸。

    “老四,拿了方子自己跑了本就是你的不對,你媳婦生氣也是應該的。夫妻一體……”

    “娘!”葉正松翻身坐起來,惱怒道,“可是她不該打我!她當著那么多人打我臉,讓我面子往哪里擱!”

    緣是他被人從府城送回村子里之后,金蘭終于等到他。金蘭本就攢著氣,在鄉鄰都看著的情況下,按著他揍了一頓。

    他氣不過,直接說休妻。

    金蘭給了他一巴掌,人就回娘家了。

    這么久了,不只金蘭沒回來過葉家,連金寶都沒回來看過他一眼。

    “夫妻之間,哪有……”

    “娘,你就別勸了!”

    李四娘看他打定主意,嘴里泛苦。

    算了,不說就是了。

    第62章 第 62 章 捕快上門

    葉正松自己不愿意哄, 但她這個當娘的始終不愿意看到兒子這個樣子。

    她當葉正松這般頹廢只是受了傷,加上前頭的事兒傷了面子。但人總不可能一個人過一輩子。

    夫妻之間哪有一直鬧矛盾的,兒子不愿意去, 她幫他去勸勸總行。

    李四娘收拾了碗筷, 直接去金家。

    才走到金家院墻外, 忽然聞到一股香味兒。

    這些日子以來, 家里又是分家又是賠錢,他們日子愈發地難過, 那肉也好久沒吃了。

    李四娘一下子被勾出了饞蟲。

    也不知她這親家今日有什么好事兒,村里隔得這么近,都沒聽到個消息。

    李四娘自知葉家現在不受金家待見, 她繞到灶屋那邊, 攀在墻后頭。

    金家院墻不高,站直了身子就能將院里看個清清楚楚。

    她小心盯著, 不停的咽著口水。

    卻見那灶屋里只有一個金蘭,灶屋門掩蔽, 透過窗能看見金蘭一個人在操持灶頭上的事兒。

    李四娘奇了,也生氣。

    在她葉家成日里甩臉子不干活兒,在自個兒家倒干得勤快!

    不過看金蘭悄悄摸摸的樣子, 李四娘往院子里一看。

    果然,金家的幾個屋都不見人, 他這親家好像出門去了。

    定是在琢磨什么好東西!

    李四娘下了墻頭, 整了整衣擺徑直走到他家院門口。

    “親家,親家在不在家?”李四娘敲門,透過門縫緊盯著院中。院里果然沒人出來,連金蘭也不曾過來開門。

    “金蘭在不在?媳婦?”

    半晌,還是沒人應。李四娘氣得擺手, 又匆匆走到靠近灶屋的那一方墻邊兒。

    金蘭洗著鍋不會外面,身邊放著她剛做好的麻辣燙,已經有葉以舒做的七八成味道了。

    她得意地想,方子她沒拿到,但難不倒她。

    這不,她自個兒做出來了。

    正謀劃著怎么擺攤的事兒呢,外面忽然一聲:“媳婦,原來你在。 

    金蘭嚇得猛地蹲下。

    這老太婆怎么陰魂不散!

    “老四家的,娘都看見你了。你來開開門,我跟你商量些事兒。”

    金蘭不動。

    商量什么?她已經會做這東西,以后就是一門生意。她能賺錢,還要葉正松那個窩囊廢干什么。

    當務之急先要讓葉正松把和離書寫了。

    金蘭猶豫著,還想著要不要去開門,就聽到李四娘在外面高聲道:“親家,你就讓金蘭跟我回去吧。親家!親家?”

    “你干什么!”金蘭關進了灶屋的門,匆忙將院門打開。

    她爹是個讀書人,最重視自己的顏面。李四娘這般在家門口撒潑,要他爹回來知道了還不得再將她趕出門去。

    李四娘看著門開了縫,手一推,自個兒擠了進去。

    金蘭險些被她掀得摔倒,沒好氣地撞上門,回身盯著李四娘。

    “你來作甚?!”

    “老四媳婦,這不是看你好些日子都沒回去了,我們家老四惦記著你……”

    “他,呵!”金蘭截斷李四娘的話,一臉諷刺,“你回去告訴他,叫他把和離書寫好,我過幾天來取!

    “什么!使不得使不得,這個萬萬使不得!”李四娘著急得擺手。

    她知道自家不同以往,以前她還想著讓葉正松換個媳婦,現在再換怕是他要打光棍一輩子。

    何況還有金寶,他老葉家的種,萬萬不能落到金家手里!

    金蘭不想跟她廢話,說完就推著人出去。

    李四娘卻不依,拍著大腿又說后悔,又將金蘭往灶屋那邊逼。待又聞到那味道,李四娘肚里叫喚。

    她往灶屋門檻上一坐,哭喊道:“金蘭啊,上次的事兒是我家松兒不對,娘替他、替他像你道歉。”

    李四娘臉色黃蠟,沒了肉,隱隱有凄苦的相貌。

    金蘭看她好像說得真心實意,但心里門清,這老太婆指不定在肚子里罵她。

    金蘭道:“不管你怎么說,和離一事是定了。我明日就告訴我爹,我也不去你家了,你只管叫葉正松把和離書給我送來!

    “金蘭!你至于這么絕情。”李四娘聽著也急了,她手猛撐著門站起。

    力氣大了,灶屋門一下被推開。

    那灶頭上的吃食,可不就被李四娘看得真真切切。

    金蘭臉色大變,稍顯肥碩的身子靈活得竄入門中,抓著兩邊就要關上。李四娘卻緊緊推著門,支棱著脖子往里面看。

    “媳婦,你做的這是什么?娘以前怎么沒看你做過?”李四娘渾濁的眼睛滿是笑意,貪婪都擺在臉上了,“要是你早點露這一手,咱家還能過那苦日子嗎?”

    “讓娘給你嘗嘗味兒,以后你就跟娘回去,咱們一家好好做生意!

    “老太婆,東西是我做出來的,干你們葉家何事!”金蘭怒道,推攘人要出去。

    但李四娘卻往灶屋的地上一趟,哭嚎道:“哎喲!是我對不住你,是我家松兒對不起你這個媳婦。金蘭啊,你就體諒體諒娘一把年紀了,在葉家娘也對你不說百依百順……”

    “行了!”金蘭厭煩,“我爹馬上回來了,不想我告訴我爹我在葉家受欺負的事,我勸你趕緊離開。”

    李四娘一聽,頓時不撒潑了。

    金蘭還以為自己說的話有成效了,卻見李四娘直接站起來,沖著她才做好的那吃食邊去。

    金蘭大喝:“你住手!”

    李四娘抓了筷子就夾著東西送入口中,豬拱食似的,急不可耐。

    她避開金蘭抓來的手,眼睛瞇起。再細看那里面的東西,李四娘冷下臉來。

    “我倒說你怎么愿意下廚了,原來偷了我葉家的方子!”

    “你胡說八道!”金蘭心虛,但頓時又大聲遮掩過去,“你眼睛可看好了,這東西是我自個兒做出來的!”

    李四娘剛剛滾了地上,衣服臟兮兮的。臉上哪里還有剛剛的凄苦,尖酸刻薄還差不多。

    她哼了一聲道:“在葉家十幾年,怎么就沒見你做出這樣的吃食?這味道怕不是你調換了松兒手上的錯方子,對的握在你自己手里吧!

    金蘭哪能容他這么說,抄起燒火棍就沖著李四娘打過去。

    “李四娘!你個老虔婆凈會胡咧咧。這東西是老娘自己做出來的,干你葉家何事。你給我滾,滾出我金家!”

    娘的,還真敢動手。

    李四娘心肝一顫,抱著頭躲開。

    她威脅:“金蘭,你敢動手信不信我告到里正那里去!你還偷了我葉家的方子,你說我要是叫舒哥兒回來認一認,你會是什么好下場!”

    話落,金蘭氣得胸脯起伏。抓著燒火棍往李四娘腳下一扔,目光帶著恨意看著人。

    他不怕葉家,獨獨畏懼葉以舒。

    “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四娘一笑,眼尾褶子深深。

    跟老娘斗,還嫩著呢。

    不過這女人還真是照著舒哥兒的東西做出來的,沒曾想她還有這能耐。

    李四娘看她拳頭緊握,警惕地看著自己。她面色一轉,和藹不已地上前來拉金蘭的手。

    金蘭一把甩開,防備地看著她。

    李四娘也不惱,人依舊是笑著,皺巴巴的臉皮都舒展了。

    她語重心長道:“娘也不求別的,只求你回去跟松兒和好。你放心,以后老四不敢再這般對你。要是他不懂事,娘頭一個不依!

    金蘭心里的嘲諷都快露在臉上了。

    死老太婆,算盤都快蹦到她身上了!不就是看自己會做這東西了,打起了麻辣燙的主意。

    “金蘭啊,跟娘回去吧!崩钏哪锸谴蛐牡椎母吲d,無他,日子眼看著又要好過起來了。

    金蘭畏懼葉以舒,也知道自己不答應,李四娘肯定不會放過她。到時候鬧起來,她爹知道了她之前做的那偷盜的事兒,指定將她趕出家門。

    金蘭咬咬牙,不得不答應下來。

    李四娘喜笑顏開:“成,那明兒娘就叫老四過來接你。也好給他岳父道個歉,是我家的錯事。”

    金蘭厭煩透了她。

    她在一旁等著李四娘趕緊走,哪知這人卻比她想象得更加可惡。她竟然自己拿了碗來,從她做的那吃食里舀了一半出來。

    那動作快得,金蘭都沒攔住。

    “你!”金蘭氣得差點都厥過去。

    無恥,太無恥了!

    偏偏李四娘不覺得,還笑得一臉和善。

    “你這手藝好,家里都沒嘗過。我帶回去讓你相公也嘗嘗,好讓他惦記著你,早早將你接回來!

    說著,也不用金蘭趕,自個兒腿腳利索地跨出門檻回葉家去。

    金蘭氣得摔了筷子,在屋里弄出一陣叮叮咚咚的響聲。錯亂間,又一腳踢在灶邊凳子,疼得她臉上扭曲。

    她指著那凳子罵:“不要臉,無恥!什么都要,什么都拿,怎么不去茅坑里面撿大糞!死老太婆,怎么沒早點被葉以舒那哥兒氣死!”

    金蘭在娘家發泄著怒氣,李四娘卻歡歡喜喜地抱著碗回去。

    她把那菜擱在灶屋,仔細蓋在鍋里。

    想著今兒個中午不用炒菜了,金蘭明日還要回來,心里可算順暢了。

    她急急去敲葉正松的門。

    “老四,開門,快給娘開門!

    葉正松嘖了一聲,腳趾撓了撓腿,趿拉著鞋走去。拉開門,他被外面的天光晃了眼睛。

    葉正松低著頭道:“娘,又有什么事兒?”

    “你不說去給你爹幫忙干活兒的!”

    李四娘一看他這樣子就氣不順。以前多好的一個人,怎么現在成了這副德行。

    葉正松許久不下地走動,這會兒動動就腦子發暈。他靠在門框道:“這不還沒好呢。”

    “你當娘不知道你耍什么心眼!”

    “娘,我還要養傷,你忙你的去。”說著葉正松又要關門,李四娘想起自己是了干什么的,急忙抵著門。

    “我來給你說正事兒!”李四娘道,“明日一早你收拾好,去你岳父家走一趟,把金蘭給接回來。”

    “不去!

    “必須去!”李四娘巴掌拍在他胳膊上,疼得葉正松身板都顫了顫。

    “娘!要去你自己去,我說了,不要那潑婦了!”

    “他學會了舒哥兒的手藝,你確定不要?”

    葉正松關門的動作停下,捋了把遮著眼睛的頭發,“你說真的?”

    “騙你不成,那吃食我都帶回來了。你不信去瞧瞧。”

    葉正松拉開門就去,走到院子里又不知他娘放哪兒。

    “擱那鍋里!崩钏哪锏馈

    葉正松急急忙忙走到灶屋,還沒揭開鍋蓋就聞到一股味兒。他饞得口舌生津,趕緊打開一瞧。

    “娘,筷子!

    “自己拿不成!崩钏哪镒焐险f著,卻把筷子給葉正松拿了過來。順帶還拿了個小碗。

    看葉正松夾了一點試了,然后直接往碗里盛出來一半。李四娘趕緊道:“行了行了,中午還當菜吃呢,也給你爹跟我留點兒。”

    葉正松狼吞虎咽道:“那不還有多的!

    他受傷這一個月來,吃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兒。

    這東西才叫吃食!

    “怎么樣?是縣里那味道吧?”

    “是,多半是!比~正松沒吃過,但味道聞著八九不離十。而且滋味兒不差,賣也能賣錢。

    他幾下吃完,將碗筷一擱,抹了一把嘴巴道:“娘,真是金蘭做的?”

    “你都吃了,還懷疑什么?趕緊把她接回來吧!

    她剛過去瞧了,金蘭就是在金家也偷偷做這東西,定然也是不想讓她那些哥嫂知道后跟她分一杯羹。

    這是他葉家的東西,怎么能流落到外人手上。

    “成,我現在就去接!”

    “等等!”李四娘攔住他,“你看看你什么樣子!金蘭喜歡你斯文點,好看點。你這身上一股味兒,怕是都起了虱子!

    “那我去洗洗!

    “屋里你……”

    “娘,屋里你幫我收拾收拾!

    李四娘嘆氣。

    明明小時候嘴巴甜,又懂事乖巧的一個孩子,怎么長大了這么一副德行。

    定是被外面的狐朋狗友給帶壞了!

    李四娘縱容著兒子,只好拿起掃帚,去打掃他的狗窩。

    “娘,衣服幫我洗了!”屋里傳來聲兒,李四娘道,“曉得了曉得了!

    現如今,把金蘭接回來比什么都重要。

    不就是干點活兒,等以后家里有錢了,她直接買幾個小丫鬟回來伺候她。

    李四娘暢想著以后得美好生活,正把葉正松屋里的糟污東西收拾出來去倒,出門不遠卻看見兩個捕快往村里來。

    見他們進了里正屋,李四娘嚇得一哆嗦,手里的瓜果皮倒了一地。

    她顧不得,連忙扔了東西就跑回去。

    “兒啊,快跑!娘看到官差來了!”

    灶屋里,葉正松剛倒好水,衣服脫了一半還沒進去。

    聽到她娘的話立馬往身上套衣服,拉開門就往外跑。

    “不成,不成!他們在里正家,你往后院出去。往山里跑……”

    李四娘等兒子跑了飛快收拾屋里葉正松的痕跡,他那些要洗的衣服也全塞柜子里,確認沒破綻,然后自個兒跑正屋里躺著。

    沒一會兒,里正帶著捕快敲響了葉家的院門。

    李四娘躺在被子里當沒聽到,給他兒子拖延時間。

    里正道:“葉家的,葉家的在不在?!”

    又喊了幾聲,李四娘才爬起來開門。她手搓得臉上泛紅,一臉虛弱道:“里正,在,在……”

    “你這是?”

    “沒事,病了幾天了,總不見好。家里又沒個錢,看不了病,我養養就好了!

    捕快見眼前的老嫗如此,好歹是壓下了氣性,問道:“你家葉正松可在?”

    “松兒。繉Π。銈兛芍浪谀睦?你們知道他在哪里嗎?”說著李四娘抓著捕快的衣服哭起來。

    “松兒已經好久不著家了,半個月前養好了身子說是要出去掙錢,這都多久了還沒個音信。你們可知道他在哪兒?”

    李四娘哭得情真意切,生怕自己兒子被找出來帶走。

    兩個捕快看她如此哀痛,心有不忍。

    他們看向里正,里正悄悄點頭。

    確實,他們也就一個月前看到葉正松被人送回來。之后就再也沒見過人影。

    說來也碰巧,葉正松這些日子躺在屋里,竟然也歪打正著沒被人看見。

    這邊李四娘嚎哭聲不止,葉正松神色倉皇跑出后院。他往山中走去,行到一半又忽然拐彎翻入金家院墻里。

    金蘭聽到聲音還以為是遭賊了,拿著棍子出來。

    卻見葉正松衣衫不整,不知道的還以為從哪個人屋里跑出來的。

    葉正松上來就抓著金蘭的手往外拉。

    金蘭掙扎,恐嚇他道:“葉正松,你再動手我就喊人了!”

    葉正松橫著眼道:“你喊,大聲點兒喊。縣里的捕快已經找到我們村里來了,咱透了方子那事兒,逃不掉。你趕緊跟著我走,免得一起去吃牢飯!”

    “我不去!”金蘭嚇得往屋里躲。

    葉正松卻緊緊抓住她不放,他緊盯著人道:“金蘭,你跟我是同伙,你覺得你能躲得了?”

    “你走不走?不走我就不管你了!比~正松松開人做勢要跑。

    金蘭忙道:“走,走!”

    她飛快進屋隨便抓了幾件衣服,帶著錢袋子就追上葉正松。

    “我們去哪兒?”

    “山里躲一躲。他們找不到人,自然會離開!

    金蘭心臟急跳,害怕得頻頻回頭。

    葉正松跑得快,又見金蘭拖后腿,回頭抓著她就跑。“你再看,小心他們追上來了!

    兩人鉆入山中,有密林遮掩,頓時累得坐在地上直喘。

    而葉家,捕快確實沒問出來消息,也沒找到人,最后只能轉而去金家。

    不巧,金家人今日都不在,隨家里老爺子去縣里拜訪他以前的同窗了。家里幾個小孩跟大人都去,帶金寶還有金老爺子的那幾個孫兒去看看適不適念書了。

    捕快在村中轉了一圈離開,村里人私下議論他們到底為何而來。

    “多半是葉家老四又在外面犯了事!

    “那為何又去金家?”

    “金蘭不是回娘家去了,萬一知道點兒情況呢?”

    “也是。不稀奇了,就是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兒?”

    “你管犯了什么事,反正以后少跟葉家來往就是!

    山中。

    青翠山植被茂密,蛇蟲多。

    兩人不敢往山里邊兒走,只在外面呆著。這會兒歇下,金蘭遠眺望著下林村村落,道:“我們要在外面等多久?”

    “晚上回去看看,捕快晚上多半不會留在這里。”

    天漸漸昏黑,山中有野獸出沒。

    金蘭嚇得硬氣不起來,哆嗦著往葉正松身邊擠。

    葉正松想把她推開,可一想到金蘭做出來了那吃食,推人的手改將人抓住。

    “媳婦兒,我錯了。先前的事是我不對。但我不是想著方子到手長留不得,到時候萬一查到我們身上,你也會受到牽連,所以我才著急送到府城賣了!

    金蘭一聽,頓時甩開他手。

    葉正松道:“我葉正松沒騙你!要不是方子是假的,我還被打了,不然我早就帶著銀子回來了。你想啊,我爹娘在村里,我怎么可能就扔下你們,扔下你跟金寶跑了?”

    周遭黑漆漆的,還有狼叫聲不止從哪兒傳來。金蘭害怕,甩開葉正松又不得不往他身邊藏。

    葉正松嘴皮子都看說破了,還真當金蘭硬氣,不跟他回葉家。

    結果人就道:“回去可以,但你得上門給我請罪。”

    葉正松看身邊靠著的人。

    虎背熊腰,哪點值得他葉正松丟了面子去請。

    可惦記她手上的東西,這是他現在翻身的唯一機會。

    葉正松忍耐著道:“好,我上門請罪。那媳婦你就消氣了?”

    “看你怎么待我。要是再犯,那就一拍兩散!

    黑夜、狼嘯,還只有她兩人。金蘭下意識依靠葉正松,心也沒有之前的硬氣。

    葉正松深知這一點。

    他趁熱打鐵道:“那咱金寶,是不是也跟你回家。俊

    “你還想金寶?他跟著葉家有什么好處。你知不知道我爹都要送他去私塾了。”

    “私塾!”

    這個好啊,葉正松臉上的笑意擋都擋不住。

    反正是他葉正松的兒子,不跟著他又怎么樣,老了不還是要養他。既然岳父要插手,那就讓他做這個麻煩事吧。

    “哼!當然,我的金寶聰明著呢!苯鹛m最疼自己這個兒子,也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有他爹教導,還怕小孩兒不成器!

    “是,金寶最聰明!比~正松道。

    又問起金蘭怎么學會那吃食的,金蘭沒好氣道:“不是你讓我多買來試試。我試著試著就出來了!

    還是得益于那時候將葉以舒廚房里的調料記了個齊全,那里面加的菜就好辦了,看一眼就知道。

    這東西吃的就是一個味道,葉正松這一個月在養傷,金蘭就在試做。

    天知道她怎么在哥嫂眼皮底下,偷偷摸索出來了這東西。

    她費勁千辛萬苦試出來的,李四娘那老太婆一來卻要他的手藝,金蘭當然氣不過。

    聽著金蘭的抱怨,葉正松立馬夸她幾句。

    那話跟不要錢地往外說,高高地捧著她。

    金蘭仿佛感覺到自己的努力被看見了,慢慢心氣兒順了,倒也能正眼看葉正松。

    哼,這男人也就嘴皮子厲害些。不過還是沒什么本事!

    這趟上山,葉正松把金蘭哄好了。

    夜深人靜時,他們饑腸轆轆下山。

    金家燈火盡熄,金蘭不敢擾了他爹,只好跟著葉正松回葉家去。

    第63章 第 63 章 土豆

    這會兒李四娘還沒睡覺。

    聽到門外的動靜時, 立馬點了油燈起來。剛打開門,就看外面站著葉正松跟金蘭夫妻倆。

    鬼鬼祟祟,臉上盡數是山上蚊子咬出來的紅腫。油燈一照, 披頭散發跟個鬼一樣。

    李四娘嚇得驚呼, 差點就打失了油燈。

    葉正松捂著肚子道:“娘, 我餓了?旖o我煮點兒飯來!

    “誒喲!我的祖宗誒, 可算是回來了。金蘭也回來了!”李四娘一點也不困了,趕著兩人去屋里歇著, 自個兒悄悄去了灶屋。

    葉開糧睡眠淺,聞聲起來。

    他知道今兒個官差來家里了,本以為是偷了方子事大, 但再大也是一個窩里鬧。

    可官差說, 是懷疑葉正松傷了人。

    據說還是個孩子,被打得半死。

    葉開糧知道葉正松不著調, 但他不知道他對個孩子都能下得去手,F在老婆在還供著這個兒子,他卻半分不指望。

    這幾日葉開糧在琢磨, 跟著小兒子不如跟著大兒。

    他們去給大兒一家求求情,雖不一定得他家原諒,但至少應該比現在的日子好過。

    養老送終這事兒葉開糧想得明白了, 他一點都不指望葉正松了。

    可老婆子那邊,他還得勸勸。

    李四娘做了飯給那邊送去, 隨后回到正房里。

    她脫了鞋打算睡下, 可邊上葉開糧卻抵著她的胳膊跟她商量:“要不咱縣里,以后跟著大兒吧。”

    “你瞎說什么!你敢去,那小兔崽子不把我們砍了都是好的。”

    “老大在,我們好生道個歉,服服軟, 他們會……”

    “會什么會!老大也靠不住,你看分家之后他可曾顧忌過一點家里。就連那小兔崽子做生意他倆都合起來瞞著我們,他當我們是一家人嘛?”

    這話說得也是事實,葉開糧知道。

    可大兒沉著,這段日子他是家中最辛勞的,干了活兒就明白了以前的日子有多好。

    跟著小兒,等不到他養自己,反而是他老兩口還得帶幼兒那樣養他。

    李四娘道:“你也別瞎操心,我覺著這次家里能好過了。金蘭學會了手藝,讓幺兒跟她一起出去擺攤,一月賺個幾兩銀子,我們就有棺材本了!

    “老四靠不住……”

    “行了!你還睡不睡了,不睡下去,別擾我清凈。”

    葉開糧看她油鹽不進,翻過身背對著她。

    近些日子以來,他心中的悔意越來越深,要是當初沒跟大兒鬧翻,該多好。

    次日。

    葉開糧睜眼起來就出去忙,李四娘悄摸去村口打探。

    捕快沒來,但里正卻盯著他家。

    李四娘心里慌張,回去想叫西廂房的兩口氣繼續出去躲一躲,結果敲門時卻聽不見人聲。

    門一推開,屋里空空蕩蕩,哪里還有什么人。

    *

    時過六月,莊稼地里稻谷青綠漸黃,已然快要收割。

    山村里依舊寧靜,那捕快來過一次之后,好像再沒出現過。

    下林村最近也有一樁樂事。

    先前那揚言說要休妻的葉正松又跑金家去求媳婦回去了。村里好些人都去看了熱鬧,言笑葉正松是個窩囊廢。

    已是中年夫妻,金蘭在家住久了也招了哥嫂不少小話,權衡之下,還是跟著葉正松回了葉家。

    不過他家兒子金寶沒去,而是早已經去了縣里上私塾。

    遠在縣里,葉以舒并不知道山村的情況。

    他只經營者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看著家里買了房子、租了工坊快空了的錢袋子又嘩啦作響。

    現在家里的攤子主要是施蒲柳跟葉正坤經營,施唯幫著打打下手。葉以舒當甩手掌柜,將工坊籌備得差不多。

    工坊用的房子租金雖然便宜,但是放在那里空著每日都得花銀錢出去。

    葉以舒思來想去,決定回老家一趟。

    屋子空著也是空著,家里種著那些個土豆該長好了,拿回來放在工坊研究研究新吃食什么的也正合適。

    決定好,葉以舒就直接跟宋枕錦回村里。

    一年過半,回程的路上見過的那些田地里已經有人在收割漸黃的水稻。

    想他那年初三月種下的土豆,六月就該收回去了。葉以舒不知村里是個什么情況,要去看看才知道。

    阿黑這一路不知跑了多少遍,不用趕,自己就會走。

    這會兒已經是夏日,外頭太陽大,葉以舒拉著宋枕錦進車廂里坐著。

    里邊小桌上放了專門帶的涼茶,還有縣里賣的一些瓜果。

    葉以舒直接劈了個西瓜,一人一半,用勺子舀著吃。

    宋枕錦看著懷中的綠色條紋大西瓜,輕聲道:“這瓜寒涼,不宜多食!

    葉以舒舀了一勺送到他嘴前,那瓜瓤貼著薄唇,唇上沾了水,一時之間不知道是哪個更潤紅些。

    葉以舒口干舌燥,抬手搭上宋枕錦的肩膀:“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說罷,抱著的半邊瓜將人往車廂上一按,飛快親了一下。

    吧唧聲脆響,然后笑瞇瞇坐回來繼續吃他的瓜,徒留宋枕錦傻呆呆地杵在位置上,久久不語。

    葉以舒腮幫子鼓起,瞇眼享受西瓜的甜。

    “還沒習慣啊?”

    宋枕錦頭一轉,抱著瓜對著前方簾子坐得板正。葉以舒慢慢挪過去,身子挨著他。

    “要不再來一下?”

    宋枕錦瞬間放了瓜,自個兒飛快出了車廂。

    葉以舒看著飄動的簾子,有些憋悶地嘆氣。

    雖然宋大夫害羞的時候他也喜歡看,可都好幾個月了,他親了不下五十次,可在他想要得寸進尺之前,人家還只是躲。

    又不給他回應,又不推開他。

    葉以舒舀了一大塊兒的瓜瓤咔嚓咬下。

    難不成,還得用強的?

    葉以舒承認,自己現在不知足了。好好的人擺在面前不能吃,前頭拉拉小手親一親臉還能行。但這么久了,他又不是和尚。

    總不能他家這位不行?

    葉以舒秾艷的臉上滿是不解,長眉輕蹙。要外面那人看了,又得想想哥兒哪里不舒服了。

    *

    驢車直接到上竹村。

    葉家的瓦房早就修好了。院子也是磚砌成的,半人高,也不遮擋什么。

    布局跟原來差不多,窗明幾凈,院里也沒之前看到的雞屎糟污?磥碇馨怯昧诵倪^日子了。

    宋枕錦將車廂卸了,阿黑牽到驢棚去喂草喂水。

    葉以舒拎著兩個包袱進門。他立在院中看了看,往從前他們住的那茅草屋的方向去。

    推開門,里面還是原來那些物件。

    不過磚瓦房比草房明朗干凈些,看著都舒心。葉以舒放下東西,在屋子里轉轉。

    這房子修得快,也差不到哪里去。要是以后回來養老,算是有個落腳的地方。

    周艾在家,聽到動靜出來,手上還拿著喂雞的食盆。

    “遭賊了?進來也不說一聲!彼⒅T口坐著的葉以舒,沒好臉色道。

    葉以舒再一次感受到她的彎酸話,還有些新奇。他沖著人笑道:“這門大開著,賊不來你這兒去哪兒?”

    周艾哼了一聲,放下食盆。

    “早不回來,也不帶個信兒。我家崔定呢?”

    “忙著練武呢,沒空回!

    “是你不讓他回吧!

    “嘿!你別什么都怪我頭上!比~以舒假模假樣地拍桌而起。

    周艾哼聲,擦著手回屋里去。

    先前在縣里相處了一遭,周艾現在是半點不怕這個哥兒。只面對宋枕錦時,還是得收斂幾分。

    她進屋里做飯,宋枕錦喂了驢出來,洗干凈手問她:“周姨,我爹呢?”

    周艾道:“鎮上喝酒去了。一天不沾跟要他命似的!

    這房子修好了,宋仲河卻回來得更加少了。

    周艾起先擔心過,但現在發現一個人住著這寬敞房子,日子不知道比以前快活多少。

    還不用操心老的小的吃食,她養養雞鴨,種點小菜,一個人樂得自在。

    知道宋仲河喝酒去,宋枕錦便不再問。

    葉以舒拎著茶壺出來道:“可有燒開的水?”

    周艾:“在燒,邊上等著去!

    葉以舒:“行,勞煩把茶壺灌滿。”

    周艾不看他,自顧自地燒火。

    葉以舒拉上宋枕錦出去,他道:“我先去下林村看看地里,你去不?”

    “一起。”

    兩人往出門去,周艾看見就道:“還吃不吃飯了?!”

    葉以舒:“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懶哥兒!”周艾低聲罵道。

    葉以舒耳朵靈敏,聽到后沖著宋枕錦擠了一下,笑道:“我說你爹哪兒找的這么個媳婦,怎么說什么她都吃了炮仗一樣?”

    宋枕錦道:“興許是以前過得不好,現在活得自在了。”

    “也是!比~以舒覺得頗有道。

    到下林村,葉以舒家種土豆的地就在坡邊,一看便知情況。

    這個季節土豆已經沒開花時的茂密,伏倒在地。

    他爹娘不在,但這地里管得適宜。

    上上下下望去,收拾得干凈。

    離山坡這邊的一塊地被之前的野豬霍霍了,又給補種了蠶豆。葉以舒繞過那豆稈,找個靠邊緣的土豆用樹枝挖了挖。

    沙土松,表面上還有地下的土豆拱出來的裂縫。鼓鼓的像個螞蟻窩。

    只弄了幾下,就掏出一個來。

    拳頭大,看著都好。葉以舒想看看一棵的產量,正要深挖,山坡下村子那邊的路上忽然傳來聲兒。

    “誰家的!誰家的小偷!”

    葉以舒聞聲看去,忽然笑著揮手,“順哥,是我!

    “舒哥兒!”

    *

    葉以舒家里沒住人,直接被葉大順請去了他家。

    家里老二葉大茂跟童清不常住在鄉里,地里的活兒就他跟他爹,還有他爺在干。

    看葉以舒回來,葉開倉道:“你一直不回來,也不送個信。那地里的東西聽說又金貴,我們都不知道該不該收!

    以農人的經驗來看,是該收了。但那東西是個新鮮玩意兒,就怕收早了減產。

    是以,這些日子一來,葉開倉一家四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要知道葉以舒家那大部分的沙土可都是種的那玩意兒。

    葉以舒道:“二叔公,我不剛剛也在看嘛!

    “可能收了?”

    “能。還得趕緊收,要是下雨了就不好弄了!

    “成,明日咱就下地。”葉開倉道。

    葉以舒他們回來本就趕了大半天的路,現在時候不早,葉開倉留他們吃飯。

    兩人推拒,說家里等著呢,便又要走。

    葉大順將兩人送到門口,低聲問:“不回去看看你爺奶?”

    葉以舒道:“他倆身體可康健?”

    “好著呢!比~大順話里泛酸。

    葉以舒聽他順哥這語氣,回身問:“多好?”

    “你二叔跟二嬸現在在鎮上做生意,你爺還在我爺面前吹噓說過不了多久就能盤個鋪子,以后他們也上縣里去。你說好不好?”

    “做什么生意?”

    “你們不知?”葉大順詫異。

    葉以舒:“我們為何要知?”

    “他們借著你那名聲在賣吃食呢。那吃食嘛……好似跟從前那小串兒差不多,不過沒了簽子,只是把各個東西混雜煮在一起了。”

    葉以舒道:“我小叔能做這個?”

    葉大順道:“不是,是你小嬸做的。”

    葉以舒眉梢挑起,笑開。

    “原來是小嬸啊……我有空去瞧瞧!

    “那我就不送你們了!

    “留步!

    走山路回到上竹村,到宋家門口正好看周艾在門口張望。

    天已經昏黑,周艾看到他倆慢步走來,指著地上的阿黃罵道:“天黑了才知道回來,狗盆兒里的飯菜都涼了!”

    葉以舒看向宋枕錦。

    這不妥妥的指桑罵槐嘛。

    宋枕錦道:“周姨!

    周艾立馬臉色和緩地露出個笑來,少了小心翼翼,從容些許!盎貋砹税,飯好了!

    葉以舒道:“辛苦周姨。”

    周艾給了他個白眼,快步去了堂屋。

    “反正就是看我不順眼。”葉以舒跟宋枕錦嘀咕。

    晚飯三人一桌,難得自在,周艾一時心中恍惚。

    她算計來了宋家,起先的日子不好過。跟耗子藏在貓家里似的,白天黑夜都不敢露頭。

    那房子被野豬拱倒后,又修了新房子。她提心吊膽會被趕出去,結果兒子在武館好好的,男人不著家,繼子也不回來住。

    她怕著又怨著,后來索性破罐子破摔。

    管他那么多!她住舒服了再說。反正屋里就只她一個人,兒子還不在了身邊。

    這般想著,養著雞鴨,又抓了豬回來,倒漸漸有了在宋家生根的意思。

    宋枕錦爺倆不管她,她便也做好自己該做的,余下的也不插手。日子快活,人才覺得有了活的意義。

    她吃完飯下桌,自個兒收拾了出門去。

    還是因著之前房子倒了那事兒,她在鄰居家里睡了幾日。從前都說不上話的人,現在有了個口子與上竹村的人交往起來,漸漸也算融入了村里。

    閑時去外面坐著聽聽人家閑聊,說說話,日子也美哉。

    葉以舒看她這狀態有些稀奇,不過也高興。

    挺好,這樣能活得長壽。

    收拾了碗筷,葉以舒重新燒水。趕路出了一身汗,兩人燒水洗澡洗頭,然后坐在院子里對月乘涼。

    圓月當空,清輝照亮了月下村落。

    走在村中幾乎不用燈,完全看得清楚路。

    小時候的記憶里就常有這樣的天色,小孩兒聚在一起抓螢火蟲,大人聊天。

    也不防備著誰,聊天說到好笑處大伙兒一笑起來,整個村都能聽見。

    隨后有人見熱鬧,就會越聚越多。

    一群人一直說到有人打呵欠了,才意猶未盡地散去。

    不過那都是其他人的事兒,葉家還沒分家時,他娘有干不完的活兒,他爹干完地里的活兒回來累得眼睛都睜不開。哪里有閑心去跟村中人閑談。

    圓月橙黃,邊緣薄削鋒利,落下的光也是泛著冷的。

    在躁意綿延的夏日夜里,倒能讓人心靜一靜。

    葉以舒手垂著,抓住宋枕錦的手捏面團兒一樣捏著。宋大夫的手細膩,手指修長但摸起來如油膏綿軟。

    葉以舒將他皮兒都搓紅了。

    宋枕錦半個身子酥酥麻麻,像失去了知覺。他試圖抽回手,葉以舒卻將他扣緊。

    “明日我打算早起先去葉家看看,然后再去幫忙挖土豆。咱在村里待不過兩三日,之后就得走。”

    “嗯。”宋枕錦頭腦發熱,無從思考。

    葉以舒看他這樣子,心里嘆了一聲,放開宋枕錦的手。

    到底是哪里不對呢?

    難不成得他上?

    瞧瞧宋大夫這摸個手就活脫脫被欺負了的模樣,葉以舒很難不懷疑。

    罷了罷了,在等等看。

    要是宋大夫不行,他來也不是不可以。

    *

    第二日。

    天光微明,葉以舒早早起身。他沒吃早飯,就翻過山路到達了下林村。

    本是先去葉家看看葉家那做的什么生意,到門前見那又拆了中間圍墻的小院兒,葉以舒看著膈應,就沒進去。

    這個點兒,做生意的人早起了,可葉家沒個動靜。

    葉以舒等了一會兒,鄰居一家背著背簍出來。見他在,打了招呼,道:“舒哥兒何時回來的?”

    “剛剛。”葉以舒一身紅衣,分外惹眼。

    “嬸子可知我小叔小嬸這個點兒可出門了?”

    “他們現在不住在村里!

    “不住村里?”

    “可不是,現在兩口在在鎮上做生意,都快半個月沒見著人了!

    “那嬸子可知他們在哪里做生意?”

    “就咱村里菜市場,大集日都能見到!

    “誒!謝謝嬸子。”

    鄰居要下地干活兒,寒暄幾句,人就走了。葉以舒看了一眼葉家房子,轉過身,直接去了他二叔公家。

    這個點兒村里人大多都起了,各家各戶房頂上都升起了炊煙。

    二叔公家的院門開著,葉以舒一去,人就被叫住用飯。

    葉以舒也不推拒,吃過之后看一家子拿起鋤頭背簍,也跟著他們一起下地。

    路過包子家,葉以舒見小家伙兒蹲在自家門檻前發呆。

    他招呼一聲道:“包子,土豆可挖了?”

    “阿舒哥哥!”包子眼睛驟亮,像個小狗崽似的歡喜搖著尾巴湊過來。

    葉以舒眼里帶笑問:“家里土豆可收了?”

    “還沒呢,就等著你回來。我們還以為你忘了……”

    “怎么可能忘!焙么跄屈c種都是花了錢買來的。

    “那你去跟喜哥兒家說一聲,挖好了來叫我就成。我就在山坡前的地里。”

    “誒!”小孩應下,飛快跑去報信。

    夏日太陽出來就曬人,所以干活兒不是早上就是晚上。

    這會兒田間小路兩旁的草上還掛著露珠,走過后拂起一陣小飛蟲,褲腿也變得濕潤。

    葉開倉走在前頭,后頭跟著葉大順、順哥嫂子,還有二叔婆以及葉以舒。

    二叔公的幾個子女和另外的孫子都不在村里,他們在鎮上謀生,得等到稻谷收割最忙的那時候,他們才會回來幫忙。

    而葉以舒的田地都是拿給二叔公以及大叔公兩家種的。

    二叔公家田稍多,想要沙土種豆子。大叔公家旱地多,就要了水田去。

    到了坡地,葉開倉就跟葉大順掄起鋤頭挖,葉以舒用小鋤頭刨一行,二叔婆就專門將那圓滾滾的土豆收拾了土扔背簍里。

    那一鋤頭下去,再往上一翹,豆稈下的一堆土松散開來。

    葉開倉拎起莖稈晃了晃,看地上滾著的土豆就有四五個,更別提莖稈上掛著的幾個。

    他又往土里刨了刨,居然還有!

    老爺子眼睛都睜大了,他驚嘆道:“這么多!”

    二叔婆趕緊數,“一個、兩個、三個……大的都有七八個嘞!”

    最大的手掌大,小的也有半個拳頭大,也出乎葉以舒的預料了。

    這薯種這么好?

    葉以舒一琢磨,道;“還是二叔公照顧得好。”

    薯種再好,沒農人的精心照料,能好到哪兒去。

    瞧瞧那底下翻出來的灰黑色,是先前種下時撒的草木灰。這沙土不算肥,也就二叔公家除草施肥,才有這樣的成效。

    農人誰不喜歡看到地里豐收。

    葉大順一瞧,也來了勁兒,帶著一股子莽勁兒直接挖完了一行土。

    順哥嫂子跟在他身后收拾,不一會兒就裝了半個背簍。

    “娘,這比種豆子都劃得來吧!表樃缟┳拥。

    二叔婆也難以置信,她捏著那土豆,瞧著一掛就破的皮問:“舒哥兒啊,這東西是能吃的吧!

    葉以舒道:“能吃,吃法多又管飽。不過要注意的是發芽的時候有毒,不能吃了!

    “還有毒!”二叔婆有些失望。

    葉以舒道:“沒發芽就沒有!

    半塊土就收了快一背簍,葉開倉一家子盯著背簍發呆。

    “這東西跟山藥蛋子似的。煮熟了軟綿綿的,二叔公可以中午試試!比~以舒道。

    “那……”葉開倉看向自家老婆子。

    這還是新鮮玩意兒,沒長芽呢。但哥兒又說長芽了有毒,那長不長芽不都是這東西,怎么就一會兒有毒一會兒沒毒了。

    葉開倉一時間猶豫。

    唯有二叔婆看葉以舒像吃過多次的樣子,一派淡然,眼里隱隱泛光。

    “好,就試試!

    她信舒哥兒。

    第64章 第 64 章 老爺子

    農人光靠地里的莊稼是吃不飽的, 每年交了稅,余下的省一省只能吃大半年,后頭日子就靠著挖些野菜, 或者去鎮上找工做才能買些口糧回來。

    他們原本打算種豆子, 是因為豆子好賣。

    但這東西比豆子稀奇, 產得還多。而且哥兒專門拿回來種的, 里面定有門道。

    “阿舒,這東西能賣上價不?”

    “能。不過得等等, 我要先把這些運到縣里,縣老爺過目之后才能賣!

    他又把縣里那酒樓吃死人的事兒給說了,防止一家子不重視發芽這事兒, 把人給聽得心驚膽戰的。

    一大家子怕完了又細想, 既然縣里的大夫都說是因為發芽才中毒,而此前吃了那么久都沒事兒, 這東西定有它的好處。

    一家幾口商量過后,直接找葉以舒問種子的事兒。

    他們換了一塊土, 葉以舒邊挖邊道:“這好辦,這東西春能種,秋能種。三四個月就可以收成。種子地里這不是現成的, 等發了芽分成塊兒沾了草木灰直接種就是!

    “不用再重新買種?”

    “不用。”

    一家人聽了哥兒的話心里有了主意,看著地里源源不斷滾出來的土豆, 跟挖寶似的, 一個兩個眼里放光。

    正挖著,包子跟喜哥兒兩家人過來了。

    “阿舒哥哥!”包子、餃子,還有喜哥兒三個小孩兒跑在前頭,后頭是他們兩家的大人。

    都是腳步匆匆,看著是有什么急事兒。

    葉以舒停下鋤頭, 望著他們。

    小孩幾步跑近,看到還有滿滿幾塊地的土豆沒挖,當即“哇”了一聲,蹲下來用手就掏。

    包子穩重些,小竹一樣立在葉以舒身前道;“阿舒哥哥,我們兩家的都挖完了!

    “長得好嗎?”

    “好。”包子的爹道。

    他是背著背簍來的,當初葉以舒給他們的種只夠他們種兩行,但就只是這兩行,背簍就裝了一半。

    葉以舒湊過去一瞧,道:“這么好!”

    葉家人聽了也忙不迭去看。

    葉大順一手拿起兩個,掂量了下,滿臉驚奇:“這一個都有一斤多了。”

    包子爹臉色黑黃,身形干瘦。聽到夸獎,不好意思搓著手笑道:“包子說舒哥兒給的東西,自然好生照料著!

    包子道:“我們隔三差五守在地里,長草就給扒了!”

    “是,還是咱家包子照料的。”包子爹看著自家孩子,臉上欣慰。

    葉以舒再看喜哥兒家的都沒他家種得那么好,拍拍小孩肩膀道:“包子厲害!

    “這東西可以當口糧,能頂飽。若你們不要我就收,現在產得不多,價格貴些,十文一斤如何?”

    “十文!”

    連葉開倉都坐不住了。

    “舒哥兒,這東西真這么值錢?”

    要知道鎮上能賣上十文一斤的菜就沒幾個。

    “只是現在值錢,產量上來了,興許就是五文一斤,三文一斤。不過這東西種下去好好照料收成也不差,即便是價格便宜下來,也能賺些。”

    至少目前算起來,比家家戶戶都種的黃豆要賺。

    “那、那我們賣一半給哥兒,余下的再自己種如何?對!還有種子的錢得給你!卑拥芸煊辛酥饕。

    葉以舒道:“種錢就不用了,我收一半就成。種還是之前那樣種。不過現在這會兒不適宜了,得十月差不多。”

    “一年能種兩季?!”喜哥兒爹又驚道。

    “咱這兒能。”

    “好好好!謝謝舒哥兒,謝謝!”喜哥兒的爹跟包子的爹在這兒道謝,三個小孩卻擠在一起,興奮不已。

    “阿舒哥哥果然沒騙我們,能賺錢!”

    “那十月我們多多地種!”包子暗道。

    就是種地,他一定也能種出名堂來!

    不過葉以舒把縣里酒樓那事兒又給兩家人說了說,再告知縣令那邊允許再土豆買賣之后他們再擴大種植,到時候他傳信回來。

    兩家人一身輕松地走了,瞧著人都精神了。

    葉以舒感慨一句,二叔婆道:“人有了盼頭,可不得精神了。”

    這包子家跟喜哥兒家都是村里窮的那些,家里地又不多,交完稅一年存不下糧食跟銀子。

    能有個賺錢的法子,可不得高興。

    午間,葉以舒跟二叔婆還有順哥嫂子一起回去做飯。

    他廚藝不行,那土豆怎么做他只說說。順哥嫂掌勺,幾下就把那土豆做出來五六個花樣。

    燉的、蒸的、炒的,要不是費油,還能用炸的。

    這些個東西都端上桌,葉開倉先拿了一個蒸好的放碗里。這土豆皮被蒸得破開,露出淺黃色的肉。

    葉開倉抬頭,全家都盯著他。

    葉以舒怕他們不敢吃,自個兒拿了個剝皮了咬。軟糯好吃,要是來點辣椒面蘸一蘸,興許更好。

    “好吃嗎?”順哥嫂壓著自家崽子伸過去的手,緊張問。

    葉以舒道:“還行,就是有點噎。”

    葉開倉用筷子挑起來試試。一入口,抿一下就沒了,幾乎不用咀嚼。這對牙口不好的老人來說,勝過一切。

    他當即又挑了一塊細品,粉粉糯糯的,跟那山藥似的。

    不過更加緊實一些,半個下去,他好像就有了點飽腹感。

    “爺,好吃嗎?”葉大順問。

    “自個兒不會嘗嘗!比~開倉說著又撿了其他菜吃。

    這菜就不一般了,那土豆絲脆爽,紅燒的土豆塊軟爛入味兒,還有燉菜里的,滋味兒又是不一般。

    好東西,果真是好東西!

    怪不得那大酒樓里的也賣呢!

    瞧他吃得快,幾人也試探著一個個嘗過去。用來炒菜的土豆沒有直接蒸的那種土豆原本的味道。

    但無論哪樣,都好吃。

    二叔婆幾乎立馬想到,要是來燉肥肉,滋味兒定是不差!

    飯后,大伙兒捂著肚子打飽嗝。

    別看吃沒吃多少,但著實管飽。

    照著之前說的,地里的東西后半程是二叔公家伺候的,得分他們些。

    葉以舒一開口,二叔公就道:“給我留些種就行,其余的你全帶走。”

    葉以舒也不跟他客氣,留了一背簍給他們當種跟平時吃,兩成土豆折了價給他們,然后就等宋枕錦趕了驢車來,將土豆先放宋家放著。

    花了兩日,葉家地里的土豆收完。

    葉以舒跟宋枕錦過來駕著驢車打算把最后一點運完,順帶將之前二叔公家的背簍送回來。

    要走時,包子牽著自己弟弟餃子追著驢車走了幾步。

    葉以舒看見,拉著阿黑停下來看著他倆。

    “怎么?舍不得我走?”他玩笑道。

    包子搖了搖頭,瘦得跟竹竿一樣的身子卻挺得筆直,眼里黑白分明。

    “阿舒哥哥,我想問問豆苗好不好?”

    “好著呢,就是課業忙,回來不了。”

    包子又道:“那如果我好好種土豆,是不是就有機會賺錢,也能去縣里!

    葉以舒聽小孩這話就知道他沒放棄,他笑道:“是。”

    小家伙這土豆確實種得不錯,聽到他爹說那土豆都是包子照料來的。葉以舒只能驚嘆,十一歲的小孩有這個能力也很值得夸贊。

    他提醒:“不過量力而行。”

    包子笑了起來,光彩煥發,過瘦的臉看著都好看了幾分。

    “我記得了,阿舒哥哥!

    葉以舒看著兩個小孩推開,他沖著他們笑笑,拉著阿黑走了。

    村里人都知道葉家地里種的那新奇東西,甚至有些人還悄悄去挖了的。不過葉開倉家看得緊,得手的次數不錯。

    驢車走后,朱二嬸從大槐樹后走出來。

    她呸了一聲道:“還敢回來。”

    *

    葉家山地有六畝,約一畝都被葉正坤種上了土豆。因帶回來的種不多,種得不密,再刨去像被野豬、老鼠吃了的損耗,收成有一千來斤。

    到了上竹村,葉以舒將土豆裝進麻袋,打算明日去縣里就帶走。

    不過土豆太多,僅靠自家驢車帶不完。

    葉以舒只好去鎮上再找一輛驢車來。

    第二天一早,驢車就來了。兩人跟車夫幫著將東西搬上驢車,說了位置,他們就先出發了。

    葉以舒跟宋枕錦走在最后,剛出宋家,周艾急急忙忙抓著籃子出來。

    “走那么早做甚!也不叫我一聲。”周艾將籃子往車上一擱,后退幾步。

    “謝謝周姨!比~以舒一瞧是雞蛋,笑著道。

    “又不是給你吃的,給我家崔定吃的!

    “哦,那你自個兒送去,我就不幫忙帶了。”

    “你!你自己不知道拿兩個悄悄吃,你回來這幾日還吃少了!”周艾一看他就來氣。

    葉以舒笑著沖她擺手:“好,我悄悄吃。我們走了啊!

    “走走走,別回來擾我清凈!”周艾嘴巴上不饒人,卻還是站在門口看了良久,直到驢車消失在視線中。

    *

    到了鎮上,葉以舒卻叫宋枕錦拐了個彎去找葉正松兩口子。

    聽鄰居說,兩口子生意在鎮上好得不得了。順哥又說兩口子用的是他的招牌,葉以舒自然不能放任。

    到了地兒,隱隱見李四娘跟金蘭低著個頭在攤子后面忙著,葉正松被人群擋了大半,正坐在前頭的凳子上收銀。

    瞧那攤子上擺的樣式,跟他在縣里賣的一般無二。那攤子旁邊還掛著幌子,寫的是葉氏麻辣燙。

    葉以舒其實有些不明,先前夫妻倆在鎮上賣串兒的時候還惹出了事兒,現在怎大伙兒都不認人了。

    走近了才見葉正松留了胡子遮了半張臉,金蘭跟李四娘蒙了頭,捂了面。

    葉以舒下了驢車,讓宋枕錦等他一會兒。

    宋枕錦正想說跟他一起去,哥兒就風風火火走了。

    葉以舒走到葉正松面前。

    葉正松半打著瞌睡,腦袋直往下點,嘴上熟練道:“全素十五文,半葷半素二十文!

    說罷,伸出手來。

    葉以舒看著他掌心,還算干凈。

    “先交錢排隊!比~正松半晌沒摸到銅板,話里隱隱有嫌棄。

    又是個吃不起的。

    “小叔!

    葉正松猛地抬頭,對上哥兒笑瞇瞇的眼睛,坐在凳子上直接摔了下去。

    葉以舒往他跟前走了幾步,卻不等他說,葉正松爬起來就抓著錢袋子就跑了。

    葉以舒:“我有這么可怕嗎?”

    他再看向那攤子前頭,金蘭指揮著李四娘收拾桌子,她自個兒麻利地煮菜。

    客人太多,兩人沒注意到這邊動靜。

    葉以舒等著客人們領了自己那份兒,才慢慢走上前。

    金蘭瘦了不少,都是累的。不過人看著精神了,果然,有錢就有了底氣。

    李四娘倒累得背都駝了,打眼一瞧,沒以前那囂張跋扈的氣焰了。就是個苦兮兮的老太太。

    這會兒手上單子做完了,看葉正松那邊還沒送來,金蘭不耐催促:“老四!吃蝸牛了手腳這么慢,沒看見這邊都做完了!”

    她抬頭看去。

    正好在攤位前的葉以舒。

    葉以舒道:“奶,小嬸,好久不見啊!

    鐵勺濺入水中,金蘭被燙得眼皮抽搐。她嚇得后退幾步,可想起這攤子生意,怎么都動不了腿。

    “舒、舒哥兒啊。”她擠出個笑來,臉上還沾著湯水,瞧著有些狼狽。

    李四娘一看是葉以舒,跟頭牛似地幾步沖上來,直把葉以舒擋在攤子外。

    “你怎么來了!”她惡聲惡氣道。

    葉以舒:“奶,聽說捕快來了葉家的,沒找到小叔。”

    “你想干什么,葉以舒我警告你,這攤子生意你是動都別想動!”她聲音大了,惹得客人們紛紛看來。

    金蘭看了他一眼,回去安撫客人。

    不管如何,生意不能丟。

    她怕什么,前頭不是還有這老太婆跟老爺子頂著。

    “我本來沒想動的,可你一說,我這不就想了!比~以舒瞥過攤子上的那些菜,先不說多新鮮,洗都沒洗干凈。

    他們的做法不是讓客人選菜,而是自個兒抓。

    就這樣還打著他的招牌,那豈不是壞他的生意。

    李四娘一聽他這話,當即氣得捂住心口。眼看她要往地上倒,葉以舒趕緊后退一步道:“我相公也來了啊,你可別亂碰瓷。”

    李四娘擰著眉頭,看清他身后趕過來的宋枕錦。

    她一把拽住葉以舒,往旁邊扯了扯。她壓低聲音恨恨道:“你說,你到底要怎樣才能放過你小叔!”

    葉以舒笑:“奶,你還護著小叔呢。你看看他人呢?”

    李四娘看了一圈,果真沒看見葉正松。

    “還不是你嚇他,不然他能跑!”

    “我可什么都沒說!

    “你說,怎么著你才肯罷休。”李四娘咬牙切齒,就差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了。

    葉以舒道:“好說,攤子別做了!

    “你想得美!”老太太揚手。

    葉以舒正要擋,就被宋枕錦拉到身后。那巴掌結結實實打在他身上。

    葉以舒聽得那聲脆響,皺了眉。他也不想跟老太太閑扯了,只道:“方子的事兒……”

    “方子跟你小叔沒關系!”李四娘急著撇清關系。

    “行,這個我先不說。但我家相公的徒弟傷了一事,怎么著都得有個結果。小叔既然在,就讓他跟我們去一趟縣里。”

    “葉以舒!你這是趕盡殺絕,你想讓你小叔坐牢!你要是敢,你信不信我死在你面前!”

    李四娘用命威脅,葉以舒笑容一收,冷聲道:“您不想活命關我什么事,他既然做了就該受到懲罰!

    那么個小孩他都下得了手!

    現在又讓他打著自己的名義做這生意,萬一歪心思用到了這吃食上,弄出了問題是不是又會像上次那樣牽連他家!

    這是葉以舒絕對不允許的事情。

    “既然小叔不愿意跟我去縣里,那我只好去縣衙一趟,請他們再來一次!

    說罷,他走到攤前。

    “諸位,這攤子的吃食跟我縣里的葉氏麻辣燙并非一家。諸位喜歡即喜歡,但別跟我家的扯上干系!

    “不是?”

    “可這味道差得不大……”

    “哪里不大,大著呢。要不是鎮上做不出來,縣里又難去,我也不會來這兒。”

    “你是……葉老板!”

    “哎喲,葉老板怎么來了!

    葉以舒看到里邊有熟客,跟人寒暄了會兒。挑明了這攤子跟他家攤子的關系,隨后留下冷眼相看的金蘭和氣急直拍胸口的李四娘走了。

    “這個煞星!掃把星!我們在這兒做生意還礙著他了!”

    “老四,老四呢?!”

    金蘭站在旁邊看著老太太叫來叫去,又見葉以舒上了驢車回頭看過來一眼。

    金蘭心底發涼。

    *

    “光是警告有用?”宋枕錦趕著驢車,又去買了幾張餅子路上吃。

    葉以舒曲腿坐在他身邊,身子隨著驢車輕輕搖晃。

    “葉正松膽大也膽小,縣里衙門這么久了還沒結案,就是沒抓到他!

    但沒抓到并不代表衙門就不追查這事兒了。

    葉以舒一來,葉正松就不敢再呆在這兒繼續做生意,金蘭也不敢再打著他的名號。

    至于麻辣燙,照著他們的德行,他們做不長久。

    這會兒掙點兒就當給兩老的當棺材本兒了,免得他小叔之后進去,兩老的沒錢又找上他爹娘。

    上午出發,下午過半才到縣里。

    兩人留了一麻袋土豆放在家里,又將余下的送去了工坊。

    東西一送到家,葉正坤跟施蒲柳一回來就往廚房去。

    “幾塊土得了這么些?”

    葉以舒道:“多著呢,放工坊去了!

    施蒲柳立刻道:“那晚上做點來嘗嘗,要好吃,試試哥兒說的那狼牙土豆,該是能賣錢的。”

    “誒!家里的番椒長得如何?”

    “番椒?我沒看到啊!

    “我種在院子后頭的!笔┢蚜上У。

    葉以舒搖頭道:“我都沒去咱家院子后頭。”

    “那算了,也沒種多少。”施蒲柳雖這么說,但心里邊還是有點遺憾。那東西要是能種出來,成本都能少一大截。

    葉以舒道:“土豆咱家先自己吃吃,要賣的話還得讓縣老爺允許!

    “是,趕明兒我跟老爺子說說!

    “老爺子?”

    “縣令大人啊。他成日跟無名祖孫倆來咱攤子上吃飯!

    葉以舒有些恍惚。

    不是,他爹娘賣個吃食都能叫縣令老爺子了?他之前賣了那么久,怎么一次都沒見到。

    “快些出去,擋住光了。”施蒲柳推開哥兒,自個兒拿著土豆琢磨怎么吃。

    次日。

    葉以舒在工坊收拾土豆,葉正坤就帶著人來了。

    葉以舒聽到聲音開門,見外面站著三人。談無名那小書生就立在個老爺子身邊。

    原來這小孩是縣令家的。

    旁邊的,相必就是他們縣最大的官了。

    葉以舒拱手行禮。

    葉正坤給他介紹道:“這是我家大哥兒葉以舒!

    “哥兒年少有為。”老者像尋常老者一般,穿著布衣布鞋。氣質泰然,氣勢雖有收斂,但還是隱有鋒芒。

    “葉老板好!闭劅o名行禮。

    小書生長得好看,皮膚雪白,是個端正的小郎君。葉以舒很喜歡這小孩兒,跟他也算熟識。

    “葉老弟,走走走,瞧瞧去!崩险咭婚_口,葉以舒趕緊請人進來。

    他爹跟老者一下就走到前面去,談無名跟上與后頭的葉以舒并排。

    “葉老板,葉伯伯說你家就快有新吃食了?”

    葉以舒一聽就知道小孩饞了。

    “這東西是好東西,新吃食也能做,不過得你爺爺同意!比~以舒道。

    “為何要我爺爺同意?”

    “你瞧瞧就知道了!

    那土豆就倒出了麻袋堆在屋里,個頭大,小山似的一看心中就充盈。仿佛不愁吃了似的。

    “馬鈴薯!闭劅o名看著那東西,顯然認得。

    葉以舒道:“確實。”

    “可這東西不是吃死……不對,先前已經查明,是發芽所致!毙〖一镄⌒∧昙o說話帶著一股沉著,看得葉以舒贊嘆不已。

    大家族養出來的子弟,果真不一般。

    老者蹲下身,拎著個土豆掂了下。

    “先前拿出去的那些種,種出來的都在這兒了?”

    葉以舒知道老者這是認真問了,他正色道:“不止這些,我還留了一成做種!

    “畝產多少?”

    “兩千斤有余!

    “兩千斤。”老者站起身,看著葉以舒。目光看似慈和,但也暗藏壓迫。仿佛他說的有一個字作假,這罪過就會落在他頭上。

    這樣看著,這老者也不像個喜歡當甩手掌柜的。

    葉以舒道:“若照料得好,兩千斤打底!

    他其實是往低了說,因為土豆這種好,照著包子家那樣的產出,四五千斤都能種出來。

    “您不是種了的,何不去親眼看看?”

    提起這個,老者一愣。

    顯然,他是沒想到這一茬。早些時候那土豆只送出來一筐給了葉以舒,余下的都叫他拿去讓人種了。

    不過他也不著急,而是慢慢道:“聽說你能用這做吃食?”

    不曾想,還是個饞嘴老頭兒。

    葉以舒笑道:“這里可不成,大人不妨等一日。明日便用這土豆設宴以待。”

    “好!

    談無名攙扶著他爺爺,笑著跟葉以舒告辭。葉正坤送他倆走。

    葉以舒想著明日的宴席,也趕緊回去。

    土豆做飯多樣,除了用土豆本身做,還可以弄土豆淀粉,土豆粉。葉以舒回去之后就先磨了半筐土豆,就等明日沉淀下來直接用。

    宋枕錦帶著小舟幫他的忙。

    雖不知他做什么,但都干得起勁兒。

    到第二日,為了這土豆能賣,外頭攤子上的活兒交給葉正坤。他娘回來掌勺做中午這頓土豆宴。

    土豆他們昨日拿回來的時候他娘就試了幾種做法,這會兒又是土豆包子,又是干鍋土豆片,土豆牛腩,土豆燒雞……

    但凡他娘能做的花樣都給做了一遍。甚至葉以舒說的要賣的那小食,狼牙土豆、炸土豆都給做了些。

    到了時辰,葉正坤收攤回來,談縣令就登門了。

    老爺子帶著禮來,葉家人全部起身相迎。

    互相見過禮,葉正坤陪著老爺子喝了一會兒茶,然后引人上座。

    談今之前不是沒聽過這東西,但沒吃過。因為這東西稀少,酒樓賣價貴。

    此前都打著外國傳來的名號,沒多少人吃得起。

    現下做了這滿桌子,若放到外面賣,沒個十兩下不來。

    眾人小心看著他,老爺子動了動筷子,也不怕,夾著身前的土豆牛腩就下了口。

    他細細品著,心道:照著這口味,怪不得能賣得上價。

    又吃了些別的,各有風味。

    嘗到那土豆粉,他終于開口:“這粉……怎么跟米做的不同?”

    葉以舒道:“這是土豆,也就是馬鈴薯磨粉除渣后得的粉做的。還有那肉滑嫩,也是放了這粉的原因!

    老爺子不動聲色,實則心中大驚。

    竟有這般用處!

    這般產量,這般吃法,若用于民……

    他無心再食,只沉默下來,心中思考著事。

    葉家人這一頓飯吃得怪是不安心,也看不出老爺子神色,不知道成不成。

    等送走人,葉正坤回來道:“老爺子說等縣衙消息!

    葉以舒看他爹娘忐忑,安撫道:“總歸能成,別怕!

    第65章 第 65 章 土豆粉

    暑氣正盛, 蟬鳴嘶叫不止。

    談今站在官田之中,看著土豆被一批一批運送回倉庫。職官在其中稱重,記錄。

    眼看著東西堆滿了一個又一個的倉庫, 他蒼老的臉上逐漸肅穆。

    “爺爺, 咱去縣衙里等吧!闭f話的是談老爺子的大孫子, 談無名的哥哥談容華。

    他一襲藍白長衫, 頭戴玉冠,溫潤斯文模樣。站在老爺子身邊扶著他的胳膊。

    “多少了?”

    “七千三百二十二斤!甭毠俚。

    談今拍了拍自己大孫子的手臂, 目光悵然道:“祖父都已經不期望回去了,但現在卻又送到手上一個機會。你說我是抓還是不抓?”

    “祖父,您不是說不再回去!

    “可你爹, 你兩個叔叔都等著我們給他翻身。我談今的三個兒子, 還依舊睡得不安穩吶!”

    談家書香門第,談老爺子曾今官居三品。卻因皇子暗斗被拉下水, 死了三個兒子。

    他骨頭硬,勢不投靠惡主。帶著僅剩的兩個孫子到這偏僻之地任職, 實則避禍。

    “爺爺,爹跟叔叔們的事交給我跟無名,您年紀大了……”

    “年紀大了又怎么樣!這機會都送上門了, 我如何不抓!”

    老爺子自個兒心中早就做了決定。

    這東西他不止要全縣推廣,還要送到皇帝面前, 送到所有百姓面前。就是翻不了身, 但也能造福百姓,也不枉他談今再回去趟這渾水了。

    官田里的土豆還沒挖完,葉以舒那邊只能等著這邊的消息。

    三日后,縣里貼出告示。

    縣里售賣薯種,兩文錢一斤。此物味美能飽腹, 畝產可達兩千斤。

    眾人一瞧,直呼:“要錢的種子,還不知道是個什么東西!誰傻人錢多了才種。”

    可緊接著,聞名全縣的葉家食攤就推出了這土豆做的吃食。

    那狼牙土豆味美,烤土豆外脆里嫩,土豆泥軟糯香甜,土豆粉滋味更是秒極。

    葉家生意紅火,再上一層樓。忙不過來,連施唯的相公薛采風也過來幫忙。

    葉家掙錢,施唯一家跟著喝湯。短短半年,那租房的地兒就換了位置,小兩口現如今已經在籌備著買房了。

    攤子上葉以舒現在全然不管,只在工坊里研究那些粉啊面的。

    此刻,他正被談家請去,談一筆生意。

    小書生不在,今日該去縣學里念書去了。

    葉以舒登門后被縣令家的仆從請進去,到了花廳沒多久,就見個陌生男子帶著人過來。

    葉以舒起身,見來人一身如意紋藍衫,腰間陪著雙魚白玉,面容溫潤,身著貴氣。

    來人見了他面上帶笑,做禮道:“葉老板。我是無名的兄長談容華!

    葉以舒起身:“原來是大公子!

    禮畢,談容華直接步入正題。

    “我家祖父今日有事,遣我與葉老板談一樁生意。”

    “直說便是!比~以舒道。

    “好,那我便直言。先前宋大夫從縣衙中能拿走那批薯種,葉老板可知為何?”

    “自然是給了銀錢!

    談容華聽他這樣直白,笑了笑,道:“宋大夫說這東西若能種,可管一縣百姓再不受饑!

    葉以舒點頭:“這話對不對,大公子已經知曉了吧!

    “自然,否則怎會請葉老板一敘。此前宋大夫拿走的薯種不及全部屬種的一成,余下的全被祖父命人送去官田種植,F如今收成,產量頗多,總有三萬斤。”

    葉以舒聽得眼皮一跳。

    他家土豆生意做的紅火,每天消耗的土豆有上百來斤。本來他從鄉里帶回來的那千來斤還打算用來做些土豆粉單獨售賣,但原料著實不夠。

    這會兒談家找他過來,必定是看到葉家在這買賣上消耗土豆的能力。

    看葉以舒在思索,談容華又繼續道:“祖父說這東西留下一萬斤推廣百姓種植,起先還沒人來買,得益于葉老板,這才成事兒。祖父又讓人派發至各個鄉鎮,想必明年縣里的土豆產量只多不少。”

    談容華停在這里,看向葉以舒,那意思不言而喻。

    是想讓他葉家托底。

    一縣土豆雖是推廣頭一年,但照葉家小攤,自然吃不下。但葉以舒有工坊,還把土豆粉弄出來了。若有渠道售賣,這點土豆也不算什么。

    葉以舒笑道:“不瞞大公子說,我家確實正急需這東西!

    “那便好。那剩余的兩萬斤土豆皆可全歸于葉老板,不知葉老板吃不吃得下?”談容華說話徐徐,面帶三分笑。落在葉以舒身上的眼神帶著欣賞。

    葉以舒道:“兩萬斤著實多,我葉家雖然能想法子賣完,不過手頭贏錢吃緊,一下也拿不出來這么多銀子。”

    “不用銀子!

    葉以舒眼里暗光一閃。

    不用銀子,就是要別的了。

    “那兩萬斤可以直接給你。只兩個要求,一個是希望葉老板將那批土豆售賣后得到的利潤分兩成交給慈幼院跟養濟院。再一個還望葉老板之后多多幫扶一下縣中百姓!

    前一個好解。

    后一個葉以舒想了想,這是怕明年種出來了,百姓沒地方賣去。

    土豆要是又能填飽肚子,又能賣錢。大家種東西的積極性自然要高些。

    葉以舒也有意向做這生意,故作沉吟后,道:“可以是可以,不過我也有一事還望縣中考慮一下!

    “但說無妨。”談容華道。

    “修碼頭。上任縣令在南郊的碼頭修了一半人就撤了,著實可惜。不管對商戶還是對百姓來說,若是那碼頭修好,與外界來往更方便。這土豆他也能往外面售賣。”

    “到時候不僅我一家能收,全縣若冠以土豆之縣的名號,打出了名聲,百姓還愁這東西賣不出去?”

    他做農產品,是用來賺錢的。要賺錢,道路不通,怎么能賣得出去?

    談容華道:“土豆之縣……葉老板大才!”

    要看一縣,看的是他的人口,稅收。若人多,商業來往頻繁,農業發達,收上來的稅高,便可稱之為上縣、中縣。

    要把一個從來都是下縣,在派官時多年以來令人聞之色變的蒼徑縣變為上縣。

    不僅是府城會注意到,朝廷更是能看見。

    他祖父若只是把土豆交上去暫且不說。

    而將一個有名的下等縣變為上等縣,對尋常想要升官的縣令來說,這是實績,可以寫在上官評定之中。但對他談家,卻足夠重回圣人眼中了。

    原先他祖父心死,只問縣中尋常事,送上門兒來的才管一管。

    現在也幾乎不用他們多麻煩,只需要修個碼頭,再將那東西一推廣,好處頗多。

    而且這東西極易做出成效,不用花個三五年等待時間。

    談容華看著葉以舒,笑意愈發擴大:“碼頭一事我會告知祖父,若有結果,再派人來通知。那這兩萬斤……”

    “我便接下了!比~以舒道。

    葉以舒早知自己不適合做吃食生意,所以在爹娘來之后全部交給他們。原本偶然發現土豆,因薯種不夠,產量必定不會多,所以只依舊拿去做吃食。

    現在從談家收回來的這些,他就能做其他事。比方說,那攤子上問了許久的土豆粉。

    工坊是現成的,只需要招幾個人,將那土豆帶回來,清洗干凈之后磨碎,洗出粉來,便可以直接做干粉售賣。

    做農產品加工,比做吃食更合他的心意。

    在縣衙里談完,葉以舒看著談容華叫人拿過來的契約 ?瓷厦媸裁炊紝懙那迩宄撬缇椭浪軕隆

    葉以舒爽快簽了協議,然后回去。

    談容華說,明日一早土豆自會送去他工坊。

    既然衙門這邊兒已經同意,縣衙還給下轄各處派送了薯種,但他還是寫了一封信讓人送回去給二叔公他們。

    之后這土豆就可以放心大膽地種。

    不僅夠吃,還能自主售賣。對農家來說,又是一份進項。

    第二日,天亮過后葉以舒就去工坊守著。

    聽著門外的車轱轆聲,葉以舒立即開門。

    只見晨霧中,驢車如長龍,一輛接一輛的往他這個方向來。

    葉以舒卸了門檻,讓驢車進來。

    兩萬斤土豆不是小數目,好在這工坊當初租的就大,完全能夠放下這些東西。

    土豆送進倉庫就送了一日,緊接著,葉以舒就招了數十個工人,開始處這批土豆。

    工坊算是正式開工。

    不過做的不是糖罷了。

    *

    下林村。

    因為葉正松兩口子在賣麻辣燙的事被葉以舒發現。近來舍不得這一門生意,干脆直接去其他鎮上賣。

    葉正松提心吊膽,怕被捕快抓走,結果等了一些時日不見來人,心道又被那哥兒耍了。

    這東西滋味好,賣得也好。

    不過每天累死累活,即便是東西賣完也不過最多五六錢銀子。兩口子合計,要是再省下些成本,每日一兩銀子也不愁賺。

    于是乎,他們又開始收那些別人不要的爛菜壞肉。這成本價一下就比原來少了一半。

    麻辣燙味重,能掩蓋這些味道。

    客人雖偶爾吃出毛病,但為了以防萬一像串串那樣出事,他們這攤子也不常開在一個鎮上。

    他們這東西味道好,是金蘭花了大力氣研究出來的。旁的人要學,只學了個四不像。生意很快就做沒了。

    而兩口子就照著這樣的法子,賺得盆滿缽滿。

    金蘭籌劃著再賺個半年一年的直接去縣里買房子,到時候就可以看顧著他家金寶。再換做其他生意,也不怕葉以舒找上門兒來。

    這般想著,葉家這日子好像比以前更加紅火。

    因他們不常在一個地方做生意,李四娘就沒跟著他們一起了。

    她花著兒子指縫里露出來的銀子,把自己老兩口養得有肉了不少。甚至比以往更甚,常常在村里炫耀現在的好日子。

    鄰里們實在看不慣,見了就要繞道走。

    唯獨朱二嬸氣得茶不思飯不想,人都瘦了一圈兒。

    憑什么他葉家日子就好過?

    于是乎,在葉正松跟金蘭難得回鄉里時,她跑去將兩人攔住。

    金蘭穿金戴銀,擦脂抹粉。手頭有了銀子,比以往更愛打扮自己。

    見了朱二嬸,連眼神都不稀得給。

    她擺著腰,繞路要走,朱二嬸卻道:“神氣什么?!還不是比不過葉家老大。人家可早就在縣里買了一套兩進的房子,屋里小丫頭伺候著,出門在外人家就叫他葉老爺葉夫人呢!

    霎時,金蘭變了臉色。

    “你說他們在縣里買了宅子?!”

    “早買了,你們賺幾個子兒就在村里忙的不行,可人家呢?都藏著掖著,不告訴你呢!都不知道看了你多少笑話!

    兩口子頓時高興不起來了。

    這人吶就怕對比。

    現在的葉家四房按說每日都有進項,比村里大部分人家都過得好了,但又對比葉家大房,人家房子都買了!

    他們賺的這幾個錢都是自己起早貪黑,累死累活才有這么點兒。

    越想心里就越不平衡。

    憑什么他們就可以在縣里住大房子,自己卻不成!

    夫妻倆看著朱二嬸笑呵呵地走遠,心里別提多憋屈了。

    房子是他們的,本該是他們的!

    大房的一切都是他們的。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朱二嬸的激,葉正松一旦沒擺攤,就琢磨著大房在縣里的房子。

    “媳婦,咱現在存銀多少?”

    金蘭一聽,側過身防備的看著他道:“你問這個做甚?”

    “問問而已。你難道不想住去縣里?”

    “可縣中捕快在抓我們,怎么去?”

    “這都多久了?怎么可能還在抓。放心,只要我們小心一點,絕對不會被人找上門的!

    金蘭看她最近表現還行,道:“若是去縣里,你爹娘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帶過去一起唄。”葉正松靠著椅背,翹起二郎吊兒郎當道。

    “我可不想跟你爹娘住一塊兒。”金蘭隔著門看向外面,防止那老太婆又來聽墻角。

    “又沒說要跟我倆一起住。我們把爹娘帶去放老大門口,就不信他不管爹娘。”

    金蘭眼神閃爍。

    這倒是個主意。

    “可以是可以。但我們如今手上的銀子恐怕只能買個半間屋子。”

    “才半間?不成,指定要比我們村里的房子大!比~正松暢想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美妾環繞的快活日子,眼睛都笑沒了。

    “那還得再賺!

    “不行不行,如此太慢。”

    “那你說如何?咱們那些食材都換成了稍微不好的,已經能降一半成本。要再賣得多,怕是要把咱倆累死。而且一個鎮子就那么大,又不像縣里,如何能有源源不斷的客人?”

    葉正松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我想想,你讓我想想……”

    *

    七月,蟬鳴入耳,嘈雜難聽。白日里太陽正盛時,更叫得人心煩意亂。

    這時候,各家各戶開始收水稻了。

    縣里。

    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葉以舒的工坊里產出了第一批土豆粉,十斤土豆一斤粉。一斤粉做一斤土豆粉條。

    葉以舒將土豆粉跟土豆粉條放在攤位上賣,一推出來,當天就能售空。

    兩萬斤的土豆,留下個幾千斤平日里用,余下的全做成土豆粉跟土豆粉條。

    幾乎是借著攤子賣土豆的效應,根本就不愁賣。

    到最后兩萬斤土豆消耗完,瓊樓等幾個酒樓直接預定下一年的土豆粉,連定金都有百兩銀子。

    加上聞賬房給的分紅,葉以舒手上一下有了近五百兩巨款。

    且不說攤子那邊,每月還有幾十兩銀子進賬。

    手頭有錢,心中不慌。

    在工坊清空了土豆之后,葉以舒依照之前的約定,將得來的利益分兩層交給縣里的慈幼院跟養濟院,之后又在攤位上放出收明年土豆的消息。

    一時間,縣里掀起了一股種土豆之風。

    不過這會兒,地還沒騰出來。農人正在加緊收割田中的稻谷。

    村里農忙,豆苗跟崔定放假幾日,葉以舒一琢磨,干脆帶著倆孩子回鄉里看看。

    一來是看他小叔到底安分了沒有,再來看看這些地里今年稻谷的收獲,還有下半年打算種植土豆的情況。

    許久沒回,兩個小孩兒都有些激動。

    “哥,還有多久到?”豆苗問。

    葉以舒道:“還有得走。”

    “明明已經走了很久了!

    “那只是你的錯覺。”

    宋枕錦隨同他們一起回去,不過外面熱,葉以舒跟他換著駕車。

    葉以舒將兩個小孩兒的腦袋推進去,捏著蒲扇不停扇風,望著還有一半的路程。

    從縣里到村里走陸路都這么麻煩,那從縣里去其他縣只會更加不易。

    好在秋收之后,縣衙要開始修碼頭。之后去府城的路不用五六天,坐船興許一兩日就能到。

    想著去府城,葉以舒琢磨著宋枕錦什么時候去。

    到時候他要把縣里的生意弄好,也好隨他一起。

    葉家現在沒人住,葉以舒只能把豆苗帶去宋家。

    到了上竹村,驢車在宋家門口停下。

    這會兒臨近傍晚,卻見宋家院門緊閉,門上還上了鎖。

    “阿舒哥哥,開門!贝薅ㄗ笥沂挚钢鴥蓚包袱,像小牛犢一樣頭頂著葉以舒催促。

    “你娘不在!比~以舒道。

    崔定從包袱中間拱出個腦袋,朝門上看了一眼,舉著兩個包袱對著豆苗。

    豆苗抱過來問:“你要去找你娘?”

    “翻墻進去!贝薅ㄕf著就一個猛沖起跳,手撐著院墻翻過去。

    “診金回來了!”鄰居楊家大郎從自家院子探頭看來,“你爹跟繼母出去了,在地里呢!

    宋枕錦點頭謝過,打算去找人。

    崔定則到了里面,看幾處門都被鎖上,又撐著墻出來。

    “沒開門。”他道。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豆苗看他如看小白癡。

    崔定一把抓過包袱,不承認自己沒想到這事兒。

    豆苗笑嘻嘻道:“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我哥說的原是你這樣的!

    葉以舒敲了一下豆苗腦袋:“不許胡說!

    豆苗縮肩佝背,忙道:“錯了錯了,不說就是!

    不過等葉以舒一轉身,豆苗就勾著崔定的肩膀道:“咱不能學武,就只當個武夫。有時候還是要動動腦子!

    崔定現在跟豆苗一般高,胳膊腿上都是緊實的肌肉。

    他眼神無辜,揮了揮拳頭道:“師父說,你們這些動嘴皮子的才沒用。還是要拳頭硬才說得上話。”

    “胡說!那你看看你哥拳頭硬不?他是不是動腦子跟嘴皮子吃飯?”

    崔定一琢磨,點頭:“你說的也有道。但……還是動拳的來得干脆!

    豆苗:“你以后想當大將軍?”

    “想啊!

    “那就是了。你看那些當將軍的哪個不需要指揮下屬,布局作戰,沒點兒腦子跟嘴皮子,如何能勝?”

    “不是有軍師?養他吃干飯的!”那威風凜凜的樣子,瞧著他還能真當了將軍呢。

    “那要是軍師騙你呢?要他是臥底呢?要是架空你,不讓下屬聽你的話呢?那么多下屬,你一個人打得過嗎?”

    崔定猶豫了。

    他五官緊皺,像個麻麻賴賴的苦瓜:“你說的有道!

    葉以舒回頭就見兩小孩勾肩搭背,腦袋碰頭,嘀嘀咕咕。這兩小的,關系越來越好了。

    “你倆嘀咕什么呢?菜頭,你哥叫你去找你娘拿鑰匙!

    崔定反手一勾,輕輕松松勾住豆苗脖子就跑?幢秤,豆苗才像那個小的。

    葉以舒看了一會兒道:“我覺得好像習武也不錯。要不送豆苗也去試試?”

    宋枕錦目光落在吱吱哇哇的兩小孩身上道:“念書都沒空閑。”

    “也不要多久,一天半個時辰就好。強身健體嘛,又不奢望他其他。”

    宋枕錦站得筆直,低頭就能挨著哥兒的黑發。鼻尖是淡淡的香味,身上靠著自己沒骨頭一般的夫郎。

    宋枕錦眼里皆是他。

    “先問問豆苗愿不愿意吧。”

    “他回來就問!

    這事兒雖然是突發奇想,但這世道并不太平。葉以舒越思考越覺得行,讓豆苗去學一點防身術,總多一份保障。

    沒多久,兩個小孩兒拿著鑰匙回來了,同行的還有周艾跟宋仲河。

    算起來,他們已經許久沒有見到宋仲河了。

    “爹!彼握礤\喚道。

    宋仲河一見到宋枕錦,跟看到自家寶貝似的,想笑又不敢放開了笑,模樣拘謹,小心不已。

    等周艾開門,他趕緊進去家里的吃食拿出來。

    “趕路累了吧?先墊墊肚子,爹現在就去做飯。”

    宋枕錦也沒阻止他忙活,先把帶回來的東西拿屋里去。隨后喝了口茶,才算歇下。

    宋枕錦帶著人回來,宋家一下就熱鬧了。

    宋仲河兩口子在屋里做飯,崔定帶著豆苗四處亂跑。路過阿黃,他都要伸手扒拉一下。

    七八歲的小孩兒最討人嫌。

    等到吃過晚飯,宋仲河看著是想跟宋枕錦說話。可猶豫之中,又不知道說些什么。

    宋枕錦道:“爹,早點休息吧!

    “誒!休息,爹去休息。”宋仲河只得兩步一回頭地離開。

    這磚瓦房比原來的房間多,現在崔定回來單獨睡一間。豆苗跟他一起。

    兩小孩兒洗漱之后就回屋里去。

    葉以舒則與宋枕錦安歇。

    第66章 第 66 章 你想得美

    清晨, 雞鳴拉開厚重的夜幕,天光明朗。

    后院里雞鴨爭相叫喚,吵吵嚷嚷, 直等著有人送上糧食去才消停。

    周艾醒了, 先喂完牲畜, 再回到前頭去做早飯。

    走到院中, 見崔定正在院子里打拳,那小胳膊揮得拳拳帶風, 眼神堅毅。周艾立在原地,失神地看著自己兒子。

    尋常在家時,她都縱著崔定。即便到了宋家, 像清晨這會兒她也由著他睡懶覺。

    這么多年, 這幾乎可以說是頭一次見自家孩子這般勤懇。

    而看崔定那屋里,窗戶大開, 豆苗那小子也坐在窗前看書。兩人一動一靜,倒是和諧。

    “娘, 你別在院子里!”崔定畏手畏腳的,怕打到他娘。

    周艾眼眶泛酸,笑著“哎”了一聲, 匆匆轉過身進了灶屋。

    她忽然意識到,崔定不一樣了。

    難得不用早起干活兒, 葉以舒本想著賴床一會兒。但被雞鴨吵醒后, 怎么都睡不著了。

    村子在山里,早上也不算太熱。

    葉以舒坐起身來,披著凌亂的長發對著緊閉的門發呆。

    今早要做什么來著?

    宋枕錦已經穿好衣服站在床沿,回頭看哥兒目光發直,唇角笑意勾勒, 不過轉瞬又看不見。

    “要不再睡一會兒?”

    “睡不著了。”

    葉以舒緊跟著宋枕錦起身,穿好衣服出門去,見崔定已經耍拳耍出了汗。那領前跟后背的衣服被洇得顏色深了一片。

    再看崔定那屋,窗口坐著的豆苗。

    葉以舒道:“豆苗,看書看完了也跟菜頭練練!

    豆苗:“我練干什么?”

    “強身健體!比~以舒道,“我打算送你去學點武術,你考慮考慮?”

    豆苗一聽,不解看著他哥!案,我學武干嘛?”

    葉以舒道:“強身健體。”

    崔定眼睛發光,屁顛屁顛跑進屋里去把豆苗拖了出來。

    “練嘛!我讓我師父也教你。”

    “等等,等等!我書還沒看完呢!倍姑缌鉀]他大,拖著拖著,就被拔蘿卜似地拉了出來。

    葉以舒一手一個小孩腦袋,拍瓜似的敲了敲。

    “豆苗,哥說真的,你考慮一下?”

    “好。”豆苗應道。

    葉以舒松手,也不管兩小孩怎么拉扯,他去灶屋里幫周艾做飯。

    周艾見他一來就往灶膛前的矮凳上坐,飛速別開頭,不讓他看到自己泛紅的眼睛。她道:“不用你。”

    “那我走了?”葉以舒起身。

    “沒說完呢,走什么走!”周艾攪和著手上的面餅,飛快睨一眼葉以舒,“你去后院把那只黑母雞抓來殺了。”

    “周姨要給我們燉雞?”葉以舒展顏一笑,“謝謝周姨,周姨對我可真好。”

    周艾道:“給我兒子吃的,你想得美!

    葉以舒抱臂往門口一靠,跟身上有懶骨頭似的,走不動道了。

    “瞧周姨說的,既然沒我一口吃的,我干嘛還要幫你!

    周艾氣道:“我送去的雞蛋你還吃得少了嗎?!吃的時候就不知道閉嘴往碗里夾!”

    葉以舒聳肩,笑得欠揍:“周姨,是殺給我們一起吃的就說是給我們吃的,非要話往菜頭身上拐一下,承認對我們好很難?”

    “誰對你們好了!”周艾跟被掐住脖子的雞似的,聲音都高亢了。

    葉以舒搖頭:“口是心非。”

    “你還吃不吃了!”

    “吃,吃還不成嘛。”葉以舒笑著出去,轉身撞上宋枕錦。

    宋大夫眼里疑惑,詢問:“吵什么了?”

    “誰樂意跟她吵,嘴巴就不饒人過!比~以舒勾著宋枕錦手腕往后院一轉,“宋大夫,抓雞去!

    宋枕錦遂綁了衣擺跟寬袖,任勞任怨地去雞圈。

    早晨的雞正活躍,宋大夫在里面追著繞了好幾圈,手上只抓了點兒雞毛。

    葉以舒看他跑得微喘,額頭出了一點汗,才施施然開門進去。

    在宋枕錦又一次地追跑中,葉以舒隨手一抓,就逮住了那只黑色的。

    瞧著它另一邊翅膀亂拍,到處都是雞屎味兒,葉以舒皺眉攏住它兩個翅膀,對宋枕錦道:“我懷疑你周姨是想整我。”

    “不會。”

    “怎么不會。明明早上喂雞的時候最好抓,她偏要這會兒讓我來。”

    “你還抱怨上來,甭吃算了!敝馨谠钗萋牭,推開窗戶就沖著他兇道。

    葉以舒無賴道:“那不成,不吃多虧啊。”

    周艾重重地哼了一聲,撞下了窗戶。

    宋枕錦無奈,打開雞圈圍欄,讓哥兒出去。

    宋仲河起了,現在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宋枕錦去屋里端了一碗撒了鹽的水出來,葉以舒利落拔了雞脖子上的毛,一刀下去,雞掙扎斷了氣。

    放完血,拔毛的活兒就是兩個小孩兒的。

    葉以舒去洗了手打算出門瞧瞧,周艾見了卻道:“去哪兒!”

    “隨便走走!比~以舒道。

    “有那個閑心不來幫忙燒火!敝馨馈

    “我先前不是坐那兒您不讓嘛!

    周艾不看他,自個兒悶聲在灶前忙活。

    葉以舒想不通,不知自己哪兒惹到她了。不過為了家庭和諧,他就勉強順一順這人的意吧。

    路過拔毛小隊,兩小孩兒蹲在倒了沸水的盆前。那雞毛被水一燙,味道沖鼻。

    葉以舒看他家豆苗干活兒仔細,崔定捏著鼻子,那緊皺的眉頭和嫌棄眼神跟他娘一模一樣。

    “好臭!

    “那你別吃!倍姑绲。

    “我就要吃!”

    “吃就得干活兒!倍姑缡稚侠,這活兒他不知做過多少了,“我們比比,誰拔得快!”

    “比就比!”

    這小孩兒德行比以前好多了,至少不會什么都強要。

    也不知道為什么,豆苗的話他最是聽得進去,一有空就喜歡回他們那里黏著豆苗。

    葉以舒樂得有人制他。

    照著這樣發展,以后宋枕錦走了,這宋家還算有個別的希望。

    吃過早飯,就有病人上門。

    宋枕錦開始忙起來,葉以舒跟他說了一聲,帶著兩個小孩兒出門去。

    先拿著從縣里帶回來的禮以及施唯讓帶的東西送去給他師父,問候過了,再去葉家看看。

    這房子不住人,腐朽得就快。

    瞧著那東廂房的茅屋頂,去年才換的,現下就已經發黑斷裂了。屋檐下是密密匝匝的草碎,還有那雨滴落下的一排小凹坑。

    葉以舒開了家門,豆苗跟崔定進去逛了逛,緊接著屋里傳出來連綿不絕的咳嗽聲。

    “哥,蜘蛛網都有了!”豆苗捂嘴,嗆得臉泛紅。

    “全是灰塵。”崔定跟猴兒似的,蹦跳著躥出來,站得極遠。

    “家里沒人住,這樣也正常。”葉以舒立在門前,盯著正屋跟西廂房看。

    他爺奶不在,那正屋落了鎖。

    或許是收稻谷去了。

    小叔跟小嬸那屋也沒動靜,葉以舒揣測,興許偷偷摸摸又去旁的地方做生意去了。

    他可不會以為上次警告過小叔一家就會放棄這個撈錢的生意,必定會躲藏著,去他也看不到的地方。

    葉以舒看了一會兒,招呼兩小孩關了門,直接去他二叔公家。

    這會兒村里人幾乎都不在家,要是找人,得去村周圍的田地里。

    稻谷青黃,谷穗低垂。

    走過被踩實了的小路,兩邊的蝗蟲、青蛙盡數往兩邊的田里飛奔。

    農人在田里收割,稻香彌漫。

    “哥!咱家的稻子也黃了!”豆苗指著自家坡下的田道。

    葉以舒細看,瞧了半會兒才道:“那稀稀拉拉的,不是咱家的吧。”他爹種下的稻子,除了天色不好沒收成的時候,其余都沒有差了的。

    豆苗:“是爺奶在呢。”

    葉以舒道:“先不去找他們,找二叔公!

    村里就那么些田地,小孩兒從能跑的時候就各塊田里摸魚挖泥鰍,可謂是熟悉不已。

    豆苗跟崔定往前跑,不多時,就聽到兩人的聲音——

    “二叔公!”

    葉以舒找過去,見二叔公一家人正在自個兒的田里躬身忙活。

    葉以舒打了招呼,跳下田,扎高了衣擺直接要了一把鐮刀就開始干活兒。

    兩小孩兒見狀,紛紛扔了手中沒了腿兒的蝗蟲,放棄剛剛看到的黃鱔洞,跟在葉以舒邊上幫忙。

    葉以舒道:“你們不去玩兒?”

    “強身健體。”豆苗又看不怎么情愿的崔定,“你自己玩兒吧。”

    “不好玩兒。”

    “那我們比賽?”

    崔定一下來了熱情,他道:“比就比!”

    于是乎,兩人跟牛犢似地互相較著勁兒,勾著那稻子搖搖晃晃,驚起一片飛蝗。

    邊上,二叔婆用布包完了頭發,樹皮一樣的手布滿了繭子,快速而有力地抓住一簇簇稻子收割。

    “先前你送回來那信,我們收了。里正那邊也領到了縣里發來的薯種,不過愿意種的人沒多少!

    葉以舒躬著身,稻穗搖晃,窸窣聲不斷。

    “地就那么多,這東西他們都沒接觸過,自然不敢種!

    “是,所以我們又去買了些來。等秋收完后打算多種些。”

    “多種些也行,縣里有人收。”

    二叔婆聽了便放心一笑:“你消息靈,有這句話我們就安心了!

    割了一會兒,葉以舒又問:“二叔婆,你知道我小叔小嬸他們現在在哪兒嗎?”

    二叔婆道:“你一說我才想起,那夫妻倆沒在鎮上擺攤了。不過昨兒個還在村子里見過,這會兒不在?”

    “不在!

    “地里呢?”

    “就見到我爺奶。”豆苗在隔壁一行,落后了幾米遠道。

    二叔婆道:“那就不知道了,不過這幾日夫妻倆都在村子里。里正還叫我們看著呢。”

    “看著?”

    “可不是。”王玉霞壓低聲音道,“先前捕快又來了,但每次找不見人。你小叔跟小嬸是犯了什么事了?村里現在應付著縣衙里的人,都不安生!

    葉以舒目光落在跳到腳上的青蛙,頓了下道:“在外面跟人動了手!

    “原是這個。沒打死人吧?”

    “這倒沒有!

    “那就是攤上冤家了,這是不抓他回去討個說法誓不罷休。”

    葉以舒微微點頭。

    “我們這邊有人干活兒,你爺奶那邊,要不去看看?”二叔婆怕哥兒這么明晃晃的做法在村里留下口舌。

    葉以舒道:“待會兒去看看!

    在這邊幫忙了半個時辰,兩個小孩兒累得坐在倒桿上掰著蝗蟲腿兒?粗且驴凇

    蝗蟲能吃,村里小孩兒沒吃的,會將這抓了靠著吃。

    葉以舒拍了拍手起身,跟他二叔公招呼了一下,轉而帶著兩小孩去之前看到老兩口那地兒。

    誰知去了卻不見兩人,地里只有包子一家跟喜哥兒一家。

    “阿舒哥哥!豆苗,豆苗你回來了!”包子、餃子還有喜哥兒三個小孩兒呼啦啦地跑到田坎邊。

    豆苗從田坎上跳下去,一把抱住自己的好朋友。兩人沒站住,驚呼著往田里倒。

    崔定跳下去快,一手抓一個,才沒讓他們滾到泥里。

    “我回來了!你們想我沒有!

    “想!想死了!”小孩兒圍作一團,眉開眼笑?吹脦讉忙碌中的大人都舒展了面色。

    “舒哥兒!卑拥泻舻。

    葉以舒叫了一聲“叔”,問:“叔,我爺奶剛是不是在這兒?”

    “回去了!

    “那你們這是?”

    “你奶請我們來收割,一天給二十文錢!眱杉叶际谴謇锏呢毧嗳思遥约姨锏赜植欢啵约杭业南仁崭钔昃蜁诖遄永飵腿耸崭,賺點零用。

    葉以舒道:“叔估摸著這田能產多少?”

    包子爹抓著那稻穗晃了晃,面上心疼難掩。他道:“這可是上等田,好好照料三石都有得產,現在怕不過一石。”

    連下等田都比不過。

    他們這些沒田的人家,可羨慕得不行。這么糟踐莊稼,心里始終不得勁兒。只收割時,小心翼翼不敢再落下些。

    葉以舒道:“那叔可知我小叔小嬸在哪兒?”

    包子爹搖頭。

    正在敘舊的包子聽到后轉身,道:“阿舒哥哥,我們看到他們在山上!

    “什么時候?”

    “就是今天早上啊。他們在你家坡地那邊,不過后頭又不見人了!

    “坡地?”葉以舒起身。

    難不成是看上他們種的那些土豆?

    那怕是去得太晚,都被挖完了。

    “你們可知他們現在在哪兒做生意?”

    “我小爹爹知道!”包子道。

    “是,先前回娘家,在隔壁興旺鎮上見過!卑拥男〉馈

    葉以舒謝過他們,也不耽誤人家干活兒,自己往山坡上找去。豆苗帶著崔定在這兒跟自己的玩伴敘舊。

    上到山坡,下林村的一覽無余。

    村落人家不多,藏在山林中間。夏日蟬鳴激烈,鳥鳴急促,襯得那靜靜坐落在山中的房屋更加靜謐安然。

    若沒那些紛擾,住在這樣的地方,定是不差的。

    收回神,他在坡地走了一趟,又在林子里逛了逛。也不見個人。

    再往里邊走,就會翻過山,直接到了上竹村。

    兩人總不能跑到那邊去?

    興許是在山里藏著什么東西。又或是怕被抓,在山中躲藏。

    看他爺奶還能花錢請人收割稻谷的樣子,就知道葉家二老現在手里有閑錢。小叔掙的想必也給了他們的。

    葉以舒在這邊沒看出什么問題,只好下去。

    午間,葉以舒跟豆苗還有崔定是在他二叔公家吃的飯。后又連續幾日,他都過來幫忙收割水稻。

    二叔公家的田不多,收割完了又一起收自家的四畝田。

    連續兩日后,稻谷收回來,二叔公家幫著攤曬后。

    葉以舒分了三成給他家,再留下交稅的,余下的直接帶去宋家。

    下一年,這些田地就全給他兩個叔公家種,只意思意思收點租金就成。

    至于稻子,葉以舒思來想去還是打算帶回縣里。

    他們在縣里是買米吃,買一次他爹娘就心疼一次,少不得在他耳邊念叨。

    這點新米帶回去給他爹娘嘗嘗味兒,能帶走多少就帶走多少。

    這會兒已然黃昏時。

    天邊霞光綺麗,如綢畫鋪卷。合著下面的青山、長河,美得驚心動魄。

    “都這會兒了,還不見大郎回來。你去瞧瞧!敝馨谠钗莸。

    “他去哪家看診去了?”葉以舒放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起身。

    “蓮藕村!

    蓮藕村與上竹村中間隔著一個下林村,葉以舒叫著阿黃往村口走,沒多久,到了上竹村與下林村分路的岔道。

    人不就在這兒嘛。

    不過宋枕錦被人攔住了,細瞧,不是他小叔跟小嬸是誰。

    葉正松跟金蘭也是從外面回來碰巧與宋枕錦遇到。他們見他身邊沒跟著葉以舒,想都沒想就將人攔住。

    宋枕錦看在哥兒的面上,問候了一聲。

    葉正松冷笑,還惦記著那房子,張嘴就諷道:“宋大夫現在靠咱舒哥兒養家了,村里人哪有你這樣的福氣。”

    葉以舒一來就聽到這一句,臉色驟然冷了下來。

    “可不就是,怎么娶了舒哥兒之后家里又是新建了房子,又還在縣里買了個二進的院子嘞!”金蘭那話里都是酸妒。

    活像那房子合該是他家的一般。

    真能忍?

    葉以舒可不像宋枕錦,還能好脾氣笑著。

    他疾步上前,正要罵人,就聽慣來不與人浪費口舌的宋大夫慢慢悠悠道:“是福氣,這又是房子又是鋪子的,不要他還跟你急!

    葉以舒一步在宋枕錦身后站定,又還聽他道:“虧得叔家不做人,不然我肯定沒這愁事兒!

    聽聽,聽聽!這陰陽怪氣的模樣,簡直像跟村里的長舌婦斗過千八百回。

    葉以舒震驚得半晌找不見自己的聲音。

    倒是對面的兩口子,被宋枕錦噎了一番,正要發怒卻見葉以舒跟個門神一樣站在他后頭,嚇得腳底抹油,一溜煙就跑了。

    葉以舒也不去追,看著宋大夫身體僵硬,手悄悄扣緊醫箱上的袋子。

    隨后當沒看見他一樣錯過身去,很著急一樣,悶頭往宋家趕。

    葉以舒憋不住,哈哈大笑。

    笑得他眼淚都出來了。

    他還當宋大夫會被欺負呢,但誰成想,他竟也有這樣的一面。尖酸刻薄得跟村頭那寡夫差不多。

    宋枕錦耳邊笑聲繚繞,最后還是忍不住,轉身擋在哥兒面前。

    “別笑了!彼曇舭l悶,像溪水上罩了一層冰。

    葉以舒見他面色殷紅,一看就是害臊的模樣。他笑得不能自抑,捂著肚子腦袋抵著他肩膀,時不時地抽氣。

    宋枕錦又羞又擔心他給自己笑岔了氣,手虛虛貼在哥兒后背,給他的順氣。

    “阿舒,好了。”

    “好了,好了!比~以舒悶咳兩聲,迅速調整。

    不能太得寸進尺,免得宋大夫惱羞成怒,以后收斂了脾氣被人欺負了就不好了。

    他忍了又忍,抿直嘴角,直起身來看到宋枕錦的眼睛。“遇到他倆,少跟他們浪費口舌!

    “嗯。”宋枕錦避開哥兒的眼神,緊了緊醫箱,轉身進宋家的院子。

    葉以舒幾步靠近,手悄悄勾住他袖擺下的手指。

    未免宋大夫尷尬,葉以舒不再提剛剛那事兒,只道:“相公可知他倆剛剛從哪里回來?”

    “不知!彼握礤\進了屋,放下箱子,自個兒坐在書桌前的凳子上休息。

    葉以舒給他倒了一杯茶,看著人端起來喝了大半杯。

    又給他續上,然后才坐在他身邊道:“明日你要看診,你就先帶帶兩個小孩回縣里。我再去看看我小叔他們現在在做什么,過幾日再回!

    “不跟我們一起?”

    “我小叔他們始終是個隱患。小舟那事兒,該讓小叔給個說法!

    “這事該我去。”

    “咱倆一體,我去就是你去,沒多大區別!比~以舒三言兩語決定好了之后的事,宋枕錦有心跟他一起,卻被哥兒駁回。

    第二日。

    宋枕錦就帶著兩小孩早早趕路,回了縣里。

    葉以舒一大早起來,也去下林村候著他小叔小嬸。沒多久,見二人出發,他便也跟上。

    看走的路,不是去他們豐年鎮的,也不是去隔壁興旺鎮的。

    葉以舒不明,緊緊跟隨。

    兩人走山路,卻往另一個陌生鎮上去。

    這鎮名為楊柳鎮,在更南邊的位置。

    葉以舒隨在他小叔小嬸的后頭,看他倆一路走來,路上的行人但凡認識的都熱情地給他們打招呼。

    聽那稱呼,叫的是“宋老板”。

    這楊柳鎮與豐年鎮差不多大,也就兩條街可以售賣東西。而葉以舒親眼見到夫妻倆走到最繁華的一條街道上,直接進了個鋪子。

    葉以舒停在外面,抬頭一看。

    “松蘭食肆”四個大字招牌掛在那門上。

    葉以舒輕嘶了一聲。

    他小叔小嬸這生意做得挺好啊,食肆都開起來了。

    瞧這食肆的規模,在鎮上也是數一數二的。他小叔小嬸可比他會做生意多了。

    第67章 第 67 章 入牢

    葉以舒沒跟進去, 而是在街上隨便個包子鋪的老板詢問。

    “老板,你們這鎮上那松蘭食肆什么時候開的?先前怎么沒見過?”

    老板看這哥兒與眾不同,是個生面孔。他當即笑著, 還有些自豪介紹道:“你有所不知, 這松蘭食肆可是我們鎮上現在有名的食肆。里邊別的不怎么樣, 但就一個麻辣燙, 據說是老板親自從府城的大酒樓里學來的樣式!

    “咱鎮上的人,現在沒有沒去過他家鋪子里的!

    “有那么好吃?”

    “豈止!但凡吃過, 就沒有不愿意回頭再去。像我,一天不吃就抓心撓肺地想得慌!

    “這什么麻辣燙,我走南闖北這么多地方, 怎么先前沒見過?”

    “你去過府城吧?”

    “去過啊。”葉以舒這謊話說得面不改色。

    “那什么瓊樓知道吧?”

    “這又跟瓊樓有關系了?”他小叔小嬸的膽子是不是太大了些。

    “怎么不是!人家就是在那里學的, 不然味道怎么會這么好!

    葉以舒看小老頭堅信不疑的模樣,愈發懷疑他小叔搞了什么小手段。不說旁的, 就上次見過他倆處的那食材,也不至于不趕客啊。

    怎么還客似云來了呢?

    “小哥兒你別不信, 他家那東西的滋味,吃過的沒有一個不喜歡。你自個兒去試試就知道了!

    “老板,他家什么時候開的?”

    “什么時候……我想象啊……七月, 六月。對!就上個月!

    六月。

    那不是他去豐年鎮找了他倆之后嘛。

    賊心不死啊。

    葉以舒買了兩個包子,又道了謝。然后直接進了那食肆。

    這食肆鋪面大, 還招了小二跟賬房。進門之后見屋里客人都坐滿了大半。

    小二來招呼他, 葉以舒道:“你家賣得最好的來一份。”

    趁著上菜的間隙,葉以舒打量著他身旁的一些已經上菜的桌子。

    跟他那攤子賣的東西一樣,有雞湯飯、魚湯飯,醪糟湯圓,麻辣燙。且那新上的東西, 土豆之類的都有。

    他們哪里來的土豆?

    他在縣里找其他門路都不成,還是讓宋枕錦要了種出來才種出來的。

    葉以舒懷著這份疑惑,等到了上菜。

    招牌自然是那麻辣燙,不過土豆也給他上了一份。

    葉以舒嘗了下,口味跟他娘做的那個幾乎可以說是有九成像了。不過味道下得更重些,肉吃著粉,菜吃著有些許老。

    嘗過味兒,再細細看這一碗。

    葉以舒就有些不敢吃了。

    這炸土豆里面還有個肥碩的蒼蠅,葉以舒差點吐出來。他趕緊放下筷子,打算去找他小叔小嬸。

    學了手藝,好歹交一點手藝費不是。

    而且打著瓊樓的名號,葉以舒還跟人家合作呢,這要是被那邊知道了,這還是他家親戚這般做,讓他如何立足。

    正要起身,兩個捕頭忽然挎著刀進來。

    葉以舒當人家是盯上了他小叔,結果家人往桌上一坐,直接點了吃食。

    原是來吃飯的。

    葉以舒忽略了他二人,打算往后廚里去。

    誰知才走到那簾子前,小二急急忙忙將他攔住!翱凸伲髲N不容人進去。”

    葉以舒道:“行,我不進去。那你把掌柜的叫出來,說我有生意相商。”

    小二猶豫地看著他。

    “先前我們老板說過,我們做的是小本生意,攀不上其他大商戶。不做其他生意!

    “你先說說,他們不同意再說!比~以舒后退兩步,坐回他那位置上。表示不會貿然闖進去。

    小二還是點點頭,掀開簾子進了后廚。

    葉以舒久等人不出來,小二又給那邊兩個捕快上了菜。葉以舒等得無聊,干脆換了一桌。

    兩個捕快見人靠近,下意識摸到放在身旁的刀上。

    抬頭一看,見是葉以舒,當即笑著讓開位置。

    “葉老板!可巧了,在這兒都能遇上!

    要說現在縣里做吃食的哪家酒樓名氣最大,當然還是瓊樓。但要問做尋常小吃食的人,那自然是葉以舒的葉家了。

    兩個捕快都是葉家攤子的?停m然葉以舒已經好久不去攤子上了,但原本去得也多,到現在也不至于把人忘了。

    葉以舒笑瞇瞇道:“是巧了!

    “我們還說葉老板怎么不在縣里開一間食肆,原來在這鎮上開著呢!

    葉以舒搖頭:“非也非也,這不是我開的。只開鋪子的兩個東家與我家有關系而已!

    “親戚?”

    葉以舒點頭。

    “對了,說起這個……”捕快往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葉老板可見過你小叔,我們都幾個鎮都找遍了,那兩人滑得跟泥鰍似的找不到!

    葉以舒道:“你們原是來抓他倆的?”

    “也不說抓,只先前那案子一直沒定案?h老爺急著年前把這些個案子辦了。到底是不是他倆,得問了才知道!

    葉正松夫婦雖然沒有定罪,但照著他們這么跑,多半就是跟他倆有關系。

    葉以舒笑笑。

    “這樣,我幫你們一把。”

    說著,葉以舒容他們先吃。自個兒又回到位置上,招來小二道:“小二,掌柜的可有說什么?”

    小二為難:“掌柜的忙,您要不還是先用飯吧。”

    葉以舒道:“勞煩您再跑一趟,再說一下!

    小二不耐,手上卻被葉以舒悄悄塞了些銅板。他立即笑開:“成,再說一次。”

    他將銅板迅速放進袖中,又回到后頭去。

    沒一會兒,小二沮喪出來。看著像被罵了,繃著臉沒了剛剛的笑意。

    葉以舒有些良心不忍。

    這小二看著才十六七歲,面黃肌瘦,看著日子也過得不怎么樣。

    他起身道:“還不成?”

    “不成!毙《䲟u頭。

    葉以舒道:“算了,要不我自己去?”

    葉以舒剛走一步,那小二立馬張開手攔在他身前:“不行的,不能去!

    他反應過于激烈了。

    這個年紀的小孩還藏不住事,引得客人們也有些詫異看來。

    “這后廚難不成有什么秘密,看一眼都不成?”

    “當然,人家能做得這么好吃定是有秘方,怎么會容你去看!

    “你說得有幾分道。”

    葉以舒越過這沒他高的少年頭頂,看向那簾子。他道:“這樣,你再幫我叫最后一次?”

    “可是……可是……”

    葉以舒又給他塞了銀子,這次直接是一兩。那少年抓緊了銀子,不可思議地看著葉以舒。

    葉以舒道:“我保證,就最后一次。”

    要是不成,他就硬闖了。

    “好。最后一次。”少年心一狠,憋著一口氣掀開簾子進去。過不久,煩躁罵人的聲音從后頭傳出來。

    “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睛的故意找事!都說了不做旁邊的,不做旁……”

    葉正松一身油出來,幾乎在看見兩個捕快的瞬間,轉身就往后廚里去。

    捕快顯然也認出了人,抓起家伙就跟了去。

    客人受了驚嚇,一團亂地擠著往外跑。

    有膽大地跟著鉆進那后廚,也有試圖趁機偷師的,卻在進了那后廚之后,被驚得連連捂著嘴巴亂吐。

    惡心!太他娘的惡心了!

    那后廚糟污得跟茅坑一樣,案臺上油污都有指甲蓋厚,他們剛剛進肚子里的那些個菜隨意丟在地上,芯子都爛了。

    那肉,不知哪兒弄來的淋巴肉。隱隱發臭,這又是夏天,蒼蠅都在上面打轉。

    他娘的再細細一看——

    “嘔。。 

    蛆!居然都生蛆了!

    不止是那些?停B葉以舒這個才吃了一口的,都捂著嘴巴連連作嘔。

    那兩個捕快,要不是葉以舒跟他說話打了一會兒岔,這會兒那東西怕是半數都進肚子了。

    他們一邊壓住想要逃跑的葉正松,一邊嘔吐。

    后廚糟污一片,臭烘烘的味道伴隨著蒼蠅的嗡嗡叫,聽得人腦瓜子眩暈。

    這玩意兒!這玩意兒他們此前為什么會覺得好吃!

    為什么吃了一次就抓肝撓肺地想吃第二次。

    “嘔!。!”

    “差爺,抓了他坐牢!”

    “嘔——”

    不知道情況湊進來的人越來越多,但凡看到里面是個什么情況的,無一不捂著嘴巴往外跑。

    金蘭早在聽到小二三番兩次進來找他們時就察覺不對勁兒,當葉正松起沖沖跑出去時,她就悄悄地揣上銀子從后門跑了。

    捕快只壓到了葉正松,還是正正好將人臉壓在那發臭的肉上。

    這下不僅是捕快吐,葉正松也好過不到哪里去。

    葉以舒被那臭肉混著臭腳丫子的味道熏得眼中冒淚水,他快速擠出去,蹲在門外吐。

    而后陸續有人出來,那屋檐下人越來越多,最后直接蹲了一排。

    路過的人看到這奇葩的景象,納悶又好奇。

    然后又是接著重復看,重復吐……

    古往今來,大伙兒都喜歡看熱鬧!

    葉以舒緩了好一會兒,還去剛剛那包子鋪的老板家里借了一杯水漱口,這胸口的惡心才壓下去。

    他一臉青黑,看著那松蘭食肆。

    老板問:“客官,那邊出什么事兒了?”

    葉以舒擺手道:“老板還是不要打聽的好!

    葉以舒就立在這門外,候著那捕快出來。可好一陣,里面又掀起一陣混亂。

    葉以舒捂住口鼻進去,就聽人道:“我當為何我們吃完就想吃,原來你這里面加了阿芙蓉。”

    “阿芙蓉是什么?”圍觀的客人問。

    那人將一袋子東西扔在地上,正好是兩個捕快面前。

    “阿芙蓉是治病用的一味藥,但加入吃食當中,能讓人成癮!

    葉以舒看那灑出布袋子中的一點,目光凝滯。

    這不是罌粟的蒴果!

    *

    葉正松最后還是被抓走了。

    這食肆的老板被抓了一個,跑了一個,這房子也被封了。

    賬房攏著袖子,目光幽幽落在葉以舒的身上。

    “小哥兒,自家人,何苦自相殘殺。”

    葉以舒不認得他,只道:“何來自家人?”

    葉正松都能把他賣了換錢,哪里還是自家人。

    賬房道:“那我這工也做不成了,你是不是得賠我?”

    葉以舒道:“人不是我抓的,你找賠錢的直接去找縣太爺豈不是更好?”

    而且兩人都在這食肆里干活,肯定是早就知道這后廚里是個什么情況。知情不報……

    葉以舒正要勸說兩句,就見捕快將兩人也帶走了。

    那少年淚眼哀求。

    葉以舒勸慰道:“放心,怪不到你頭上來。”最多挨幾個板子,教訓一下。縣太爺還是很公道的。

    食肆空了。

    但他小嬸跑了。

    葉以舒不知道她會不會去找老兩口,還是決定回去看看。

    一天來往于兩個鎮,葉以舒累得夠嗆。

    到了葉家,卻見包子爹跟喜哥兒的爹立在葉家門口,跟老太太爭論不休。

    葉以舒看這樣子就知道金蘭沒回來。

    “李嬸子,先前說好的一人二十文。你怎么只給了二十文!”

    “我先前只說了二十文,可沒說一人二十文!崩钏哪飻r在院門前,手插在腰上,竟然還有些得意。

    葉以舒皺眉,剛走幾步老太太看見他,趕忙扔下外面的人藏進了屋子。

    包子爹跟喜哥兒爹垂頭喪氣。

    “這都是個什么事兒啊!”

    葉以舒嘆氣:“叔,她差你們多少?”

    兩人受驚,轉頭看是葉以舒,臉皮微僵地笑了笑。有些沒法子道:“孩子不算,一家還差個二十文呢!

    “我補給你們。”說著葉以舒就掏錢。

    “這怎么使得!”兩人擺手后退。

    “該給的。不過我只幫他給這一次,以后他的活兒你們慎重些!比~以舒將銅板遞出去。

    兩人猶豫著,葉以舒道:“拿著吧,本來該是你們拿的!

    “好,謝謝舒哥兒!

    兩人拿上錢跟葉以舒連連道謝,葉以舒目送他們離開,然后去正屋里敲門。

    “開門。”

    敲了幾下,不見開,葉以舒道:“李四娘,開門。不開我就撞門了啊!

    李四娘將門打開,罵道:“李四娘是你叫的嗎?沒教養!”

    葉以舒道:“這不是跟你學的。人家干了活兒你還不給錢呢?”

    “要你多事!”李四娘見到葉以舒就恨小時候為什么沒將他扔茅坑里去。

    “你得罪完鄰里鄉親,看你以后日子好過!

    “干你什么事!”說著就要關門。

    葉以舒抵著門道:“問個事兒,小嬸回來過沒?”

    “沒有。”

    “確定?”

    李四娘臉色一變,威脅道:“你打聽這個干什么?是不是想帶官府的人來?!我告訴你葉以舒,你敢動你小叔小嬸,老婆子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讓你好看!

    “我知道我好看,不用您再拼命。”

    葉以舒松手,轉身離開。

    既然沒回來那就算了。

    這事兒用不著葉以舒操心,官府要結案,自然得把第二個當事人也抓回去。

    葉以舒在村中無事,第二日就回了縣里。

    等他去時,豆苗跟施唯已經從縣衙里出來。

    葉正松因為小舟的指認,加上在楊柳鎮上做那惡心食肆,被當場打了板子關進了大牢。

    至于金蘭,也不知道躲藏到哪處了,葉家人也沒去打聽。

    而村中更是不知情況,只當兩口子又去了更遠的地方做生意。

    不過時日久了,李四娘兩口子眼見著沒有收到銀錢,隱隱有懷疑。不過不是懷疑兒子被抓了,而是懷疑兒子跟媳婦帶著銀子跑了,不管他們了。

    葉開糧成日里唉聲嘆氣后悔沒跟大兒子。

    李四娘也無精打采,守著那余下的一點銀子過活。

    ……

    轉眼一年冬。

    葉家在縣里終于盤了鋪子,繼續做那吃食生意。

    施唯兩口子也掙了錢,在縣里買下宅院,定居在縣中。

    快至新年,葉正坤夫妻倆打算回村里一趟。半年未歸,不知家中情況。再有家里那些親戚,年節時也應該走走。

    葉以舒沒攔著他倆,他們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入了冬,葉以舒之前在縣里訂的甘蔗也盡數收割到了工坊。葉以舒招了些原本就會榨糖熬糖的工人,將這工坊開了起來。

    做出來的第一批糖出來,當天就按照承諾,拿到鋪子里售賣。

    冬日里最適合吃紅糖雞蛋,自然紅糖出來一批就賣一批。

    而細白糖更是好賣,葉以舒還沒拿出來,聞賬房就找上了門。他直接簽了訂單,給葉以舒工坊之后產的細白糖包圓了。

    生意這般穩步有進地做著,光是工坊的一個季以來,入賬就有三百兩有余。

    村中。

    葉正坤跟李四娘坐著雇的驢車回去,手上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一到村子里,村中閑人攏著袖子,縮著脖子看了就嘀咕。

    “那是誰?”

    “瞧著穿得細棉襖子,頭上還戴著銀簪子。嘖嘖嘖,相必是誰家的富貴親戚回來探親了。”

    “瞧著有些眼熟啊!

    等人走近了,前面的一拍大腿站起來:“哎喲喂!這不是葉家老大夫妻倆!”

    “嘿呀!真是!”

    大伙兒迎接上去,七嘴八舌道:“葉家老大,你們可算舍得回來了。外面的日子過得好啊,瞧瞧瞧瞧,臉都圓了!

    有婦人拉住施蒲柳的衣袖,直呼:“看看著衣裳,細滑暖和,多好的布料。 

    “還是外頭能掙錢。 

    “可不是!”

    施蒲柳將自己衣服從人家手里扯出來,扯一次沒成功,只好抓著那人的手挪開。

    在外面做了這么久的生意,臉皮也不像以前那么薄。

    她拿出準備好的糖果,直接打開了道:“難得回來,給鄉親們帶了些糖。別嫌棄,一人抓點兒嘗嘗!

    “哎喲!客氣了客氣了!”那些個婦人夫郎們笑得合不攏嘴,可手上沒半點客氣。

    這一兜子糖很快被抓完。

    施蒲柳頭一次在村中被人這么圍著,迎來的人臉上還都是些笑。她也有些激動,臉上泛紅。

    也就是出去闖蕩了,才知道以前在村中計較那些針線、雞鴨多么淺淡。她心思開闊了,人這病自然也就好全了。

    葉正坤跟施蒲柳在村口被圍了一會兒,跟人說了說話,然后在鄉親們的笑聲中離去。

    “哎!瞧瞧人家,定是日子過得好,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可不是,以前還說舒哥兒沒用呢,F在我家巴不得也出來那么個能干的哥兒。”

    “再能干又如何,這都嫁人多久了,也沒見肚子里有個動靜!

    眾人聽著這酸言酸語,轉頭一瞧,是朱二家的。

    有嬸子看不過去,道:“我說朱二家的,剛剛是你抓糖抓得最多,現在怎么又背地里說人家。”

    “你們不也一樣,誰不酸!”

    “哼,才不跟你說!

    朱二嬸在村里名聲本就臭,前不久,他家幺兒還把他孫子給推倒,斷了胳膊呢。

    現在她自家都不清凈,幾個年長的兒子在鬧著要分家呢。

    朱二嬸一看他們不繼續說葉家了,心里沒趣。抱著抓來的兩口袋糖,不怎么高興地回了家去。

    到家門口,小兒子在鬧,幾個大兒子在搬東西。

    朱二嬸一看,一口氣上來當場上前搶東西。兒媳來攔,幾個小孩又嚇得哭嚎,一時間亂得不行。

    再說葉正坤夫妻倆,這會兒已經到了葉家門前。

    打一眼瞧見院子那堵墻拆了,臉上的笑意立刻沒了。

    建的是他們,自個兒一家搬走,這墻又拆了。反正就是不想他一家在這地方礙眼。

    葉正坤干脆沒看正屋那邊,開了門進去自個兒那屋。

    東西放下,施蒲柳一摸桌子上全是灰塵。她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就開始打掃。

    葉正坤看了看屋頂,有些地方都能看到天光。

    又得重新修整了。

    他出去找些干稻草來,走過院中,又往西廂房那邊看了一眼。

    幾個月前,金蘭也被抓了。不過她是從犯,關了一個月就放了出來。

    金蘭在牢里跟葉正松和離了,出了牢之后就留在了縣里安分看著兒子念書。

    至于葉正松,不知道要關到什么時候。

    看了一會兒,葉正坤要出去。

    誰知道正屋的門忽然被拉開,一老人杵著拐杖,顫顫巍巍走出來。

    “是、是老大嗎?”

    葉正坤難以置信地看著老者,嘴巴張了張,說不出話來。

    葉開糧立在屋前,滿眼淚水看著他。

    眼里盡是悔恨。

    “老大,老大你回來了啊!

    一晃半年,葉開糧就像老了數十歲。今年也才六十的年紀,但跟他那八十多的大伯看著還蒼老。

    臉上長滿了老人斑,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破舊,瞧著干硬不暖和,走路蹣跚,甚至得借助拐棍了。

    葉正坤喉嚨堵得慌。

    余光中看到自己媳婦從屋里出來,葉正坤看著她,滿眼迷茫。

    施蒲柳在外做了這么久的生意,穩得住些,她問:“公公,婆母呢?”

    葉開糧老淚縱痕:“屋里,氣得躺床上幾個月了!

    第68章 第 68 章 我心悅你

    李四娘氣成偏癱了。

    葉以舒知道這消息的時候, 還正在準備臘八粥。

    聽到來往于鎮跟縣里的車夫送來的消息,院兒里鬧騰的動靜一下子安靜下來了。

    “哥,咱回嗎?”豆苗松開捏著阿黃狗耳朵的手, 問道。

    小舟不知葉家情況, 也沒去過村中, 只抱著阿黃脖子望著宋枕錦。

    師父去哪兒他就去哪兒。

    葉以舒道:“回吧。”

    爹娘既然送來了消息, 那就是這個意思。

    于是他們當即收拾了東西,鎖了門, 一起回了下林村。

    到村中時,山霧彌漫,天上正下著細密小雨。西風微斜, 冰寒刺骨, 在外駕車的人都凍得臉上泛紅。

    匆匆到了葉家,院子里寂靜得只有淺淺的風聲。

    葉以舒進門就看到那正屋門半開, 他爹在那屋里。

    葉以舒跳下驢車,豆苗緊隨其后。

    葉以舒看著他急忙跑到那屋里看, 他回頭對著宋枕錦道:“恐怕得麻煩你看看情況!

    宋枕錦道:“嗯!

    站了才片刻,施蒲柳迎出來。

    “回來了!

    葉以舒道:“娘,老太太怎么回事兒?”

    施蒲柳聞言嘆氣, 示意葉以舒跟宋枕錦到自家屋檐下,才低聲道:“是被氣的!

    “你小叔被關入大牢后再沒出來, 你小嬸也沒回來過。老太太當是她倆賺到錢拋下他們老兩口了……再有那朱二媳婦跑來她跟前說嘴, 這一氣,人就倒了再沒起來!

    葉以舒蹙眉,問:“那老爺子知道小叔情況嗎?”

    施蒲柳道:“多半是知道的,不過沒敢再跟老太太說。”金蘭與葉正松和離的事是要通知葉家的,坐牢那事兒, 也能從金家人嘴里傳出來。

    這要一說,疼小兒子如命的李四娘怕是要直接被氣死過去。

    “你們去看看,也記著別說漏嘴。”

    葉以舒點頭。

    “小舟,過來。”施蒲柳招呼那最小的娃娃到家里坐去。孩子還小,葉家的其他事兒就不用他也跟著湊熱鬧了。

    宋乘舟叫了施蒲柳一聲阿奶,乖乖跟著他進屋。

    葉家現在沒了年輕人在,就老兩口在家中過活。

    那房門像是不常開,里面空氣都是渾濁的。

    葉正坤把那屋子里收拾了一通,把被屋頂落下來的雨水浸濕的被褥給換了,抱著要洗的出去。

    全程一聲不吭,也不看葉開糧期待的眼睛。

    葉以舒讓開路,等他爹出去。

    他看著蹣跚老者道:“爺,讓我相公給奶看看!

    “看吧!比~開糧垂著頭,聲音嘶啞。不知什么時候,他頭發已經全白。

    他蒼老的手緊了緊手中的拐棍,不敢看哥兒。

    宋枕錦上前查看。

    葉以舒就站在他后面一側,老太太剛好能看見的地方。

    世事無常,上次回來還活蹦亂跳的人呢,現在就成了這么個凄慘樣。

    嘴巴歪斜,半身僵硬,手不停地哆嗦著。

    但還有精神死死瞪著他呢。

    葉以舒覺得自己還是不要站在這里的好,免得把老太太氣得更加病重。

    葉以舒轉身要走,葉開糧卻立馬道:“你爹娘回來,是不是就不走了?”

    葉以舒背對著老太太,也沒看見人眼中閃過的一絲希冀。

    “自然還是要走的!

    葉開糧無力抓著拐棍,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他顫顫巍巍佝僂著去抓,葉以舒給他拿起來遞過去,看著兩行動都艱難的老的道:“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我爹娘必定放心不下你們,會給你倆安排妥當的!

    葉以舒明白,兩老的這樣了,他爹絕對放心不了。

    至于讓他爹娘床前伺候,葉以舒是不許的。

    現在老了知道后悔了,知道大兒子一家如何重要了?梢郧白鲞^的那些,并不是后悔就能抵消的。

    宋枕錦檢查完,對二老頷首,隨后被哥兒拉了出去。

    走到東廂房這邊,葉以舒才問:“如何?”

    “施以針灸,一兩年興許能起身!

    “那……”

    葉以舒側頭,卻是他爹娘已經走到身邊來了。宋枕錦的話也被他們聽過去了。

    葉以舒看葉正坤眼里的猶豫與復雜,笑了下道:“爹,你想說什么就說。”

    “那能治,就治可好?”葉正坤聲音發緊。

    施蒲柳沒開口。

    那兩人到底是他相公的爹娘,當初再怎么鬧,這血緣始終斬不斷的。但那兩人曾今如何對他家,對她的哥兒,她記得清清楚楚。

    宋枕錦道:“若要治,伯父還是將人送去縣里濟德堂吧。這種治療是長期的,我之后要去府城,還是找個固定醫者好。”

    葉正坤慢慢點頭,看向葉以舒。

    葉以舒道:“爹,別這么看我,我又沒阻止你這么做。但有個條件,他們可以跟著你去縣里,但之后照顧他們的人單獨請,也不能跟我們住在一起!

    “好,好。爹去跟你爺商量商量!比~正坤不敢看自己的哥兒跟媳婦,埋頭去了正屋。

    東廂房。

    豆苗挨著他哥坐著,跟前站著施蒲柳。

    “阿舒、豆苗,你們也別怪你爹。”

    “娘,你怪嗎?”葉以舒卻是問。

    昏黑的室內,他眸子亮如辰星,施蒲柳愣了一下,才笑著輕輕搖頭。

    她氣質溫婉,比從前平和又自如。手上有了事業,人也有了底氣。

    “我怎么會怪你爹!

    “只是心疼他。先前那般鬧,最難過的是他。都決定老死不相往來了,回頭一瞧,先前那般憎惡的人卻躺在了床上,動不了了。”

    “這憋著的一口氣啊,出不去下不來,不知道該不該恨,該不該怨。這兩日你爹跟失了魂一樣,左右為難!

    “要娘說,兩個老的而已,花幾個銀子照顧著也費不了事!

    葉以舒詫異她娘這般想法。

    “我竟不知,娘心思這么開闊了!

    “這有什么,娘也跟著你做生意,看到的、聽到的,見得多了!

    葉以舒笑容斂下,輕輕抓住他娘的手。

    豆苗見狀,抓住另一只。

    “娘無所謂,那我更無所謂了!

    “娘無所謂,那我也無所謂!倍姑绺鴮W。

    施蒲柳展顏,一左一右摸著自家孩子的臉。她眼神再溫柔不過,道:“娘這輩子,有你們兩個才是最得意的。旁的,娘也不放在眼中了!

    “那爹呢?”

    施蒲柳撫摸的手一捏,掐住葉以舒的臉。

    “管你爹干什么,老娘自個兒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是,娘這想法對!

    葉開糧有兩兒兩女,大女兒不知下落,小女兒不;貋怼H~正松在牢里,就只有葉正坤了。

    就是他爹沒回來沒遇到他奶現在這樣,村里為了老兩口的安危,也會派人找他爹回來。

    只因他爹是葉開糧的大兒子。

    即便村里有葉氏宗族,但宗族最多讓人來看幾眼,又不做成日守在人床前的事。

    在這個孝為天的時代,反正怎么都逃不開。

    他爹愿意,那就他爹去操心吧。

    ……

    老兩口最后還是被送去縣里了。

    他爹甚至還通知了他小姑,但小姑就帶著姑父來看了一眼,又回去了。

    誰都靠不住。

    到了縣里,他爹給人直接在那濟德堂旁邊找了房子。又給直接請了個嬸子看護兩人。

    至于看病,就直接請濟德堂的大夫,按時上門。

    銀子給了,事情安排好,葉正坤又回來繼續做吃食了。

    時間愈久,家中也不提那老兩口的事兒。只他爹娘偶爾去瞧瞧,日子跟從前沒什么兩樣。

    葉以舒倒興起時去瞅一眼,每次都氣得老太太像案板上的魚一樣撲騰。

    有次剛好遇到周大夫在,大夫無奈直接趕他走說:“以后別來了,來一次我這針就白扎一次!

    這老太太氣性還挺大。

    行,在此之后,葉以舒就再沒去過。

    *

    新年一過,春二三月各家各戶去年播種下的土豆開始收成。

    葉以舒這制糖工坊沒得空閑,制完一批甘蔗,又開始做土豆粉。

    源源不斷的土豆從縣里四處運送過來,葉以舒忙得腳不沾地。他這邊土豆粉一做出來,當即放在葉家鋪子里售賣。

    最后人太多,索性直接盤了個雜貨鋪,專門賣這些白糖紅糖還有土豆粉。

    這一年,從春始,蒼徑縣的百姓就開始有收成。

    那種得少的人家自己吃,一兩個就頂飽了。正好填補了這會兒已經吃完了的糧食。

    有錢買肉的人家,將那土豆與肉一燉,整個村子里都彌漫著香氣。

    再有那些個種得多的,比方說包子家、喜哥兒家,那新年沒吃到的肉到這會兒也補足了。

    現在的土豆雖然降價了,但按照現在的三文一斤,幾千斤土豆也能賣快十兩銀子。

    家里一下有了點兒家底。

    村中熱鬧,除了送往葉以舒家工坊的土豆,處處還有縣里其他酒樓、食肆甚至還有外地的商販進村中收購。

    這一下子,村中人手有余錢。

    而縣里冬日里難得沒幾個餓死的人,那收的稅還比以往多了兩三倍。

    春季縣官考核后,還沒多久,縣里直接給換了個縣令。

    縣中人還不知,葉家就先知道了。

    已經是傍晚,霞光散盡。

    葉家此時早關了門,卻忽聞有人敲門。

    葉以舒開門一瞧,是那小書生,談無名。

    “葉老板!闭劅o名仰著臉,對葉以舒粲齒笑開。臉上圓乎乎的,還帶著嬰兒肥。

    葉以舒看他家奴仆跟他同來,笑著將人迎進去。

    豆苗聽說談無名來了,想著都這個時辰了,興許上門有什么事。

    但走到院中,就聽談無名說:“縣中調令已經下來,祖父要立即啟程回京都。我與阿兄也要跟著祖父一起走,今日匆忙前來,是想來跟葉老板……”

    轉身,看見豆苗又沖他笑道,“還有豆苗道個別的。”

    “在縣里,很高興能吃到您做的吃食,也高興跟豆苗結交。不過今日一別,往后不知能不能相見……”

    說著,談無名眼眶泛紅。

    偏他還極力睜著眼睛,看著更是委屈了。

    葉以舒心里泛軟,沒忍住,彎下腰來輕輕摸了下小孩的發髻。

    “若有緣,早晚會相見。今日一別此后雖見不得出面,但也可以書信往來!

    豆苗連連點頭,也堵著鼻子道:“我給你寫信,你也記得給我寫。”

    談無名抓住豆苗伸來的手,彎眼笑得不舍。

    “好,我給你寫信。你也不要忘了我!

    “不會忘的!倍姑绫WC。

    孩提時得來的友誼不摻雜任何東西,分外珍貴。不過有些玩伴能走過經年,歷久深厚。

    有的卻在歲月中漸行漸遠,斷了往來。

    不過當下要緊,且看他們以后吧。

    談無名沒在葉家待多久,因為走得著急,所以這會兒還要回去收拾東西。

    他一步三回頭,最后還是葉以舒趕緊去廚房里提了半籃子家里做的酥肉,這孩子才腳步輕快地走了。

    豆苗默默道:“他肯定有一半舍不得的是咱家的吃食!

    *

    也不知春日是適合分別,談家走后,宋枕錦也決定要去府城了。

    走之前,他回了一趟村里。

    宋仲河看到他回來,臉上盈滿笑意。

    “回來了,爹去買的豆腐回來,晚上正好煮魚頭豆腐湯!

    每次回來,最開心的莫過于宋仲河。

    周艾站那屋檐下道:“杵在外面干什么,進屋來幫我燒火!

    “你自個兒燒不成!比~以舒回她。

    “就是不成,要吃你就得干活兒。”

    “那我不吃!

    “不吃那換你相公來!

    這姓周的,當真是不饒人。

    宋枕錦只要歸家,宋仲河在,那飯桌上就會擺好了一桌子菜。

    現在宋家房子修了,崔定習武也有了點成效,再有周艾的操持,宋家這日子也算過起來了。

    宋仲河肉眼可見的高興,但這高興并沒持續多久。

    吃完飯后,就該說正事兒了。

    宋枕錦放下筷子,看著又酌了幾杯小酒的宋仲河道:“爹,我打算去府城!

    周艾忽然看來。

    “去府城就去府城,難不成還不回來了?”

    宋仲河啪的一下放下酒杯,胸口快速起伏,過了一會兒才啞了聲音道:“又要走?”

    宋枕錦道:“本該從師父那里學成之后就去府城的。”

    周艾看身側的宋仲河手在顫抖,眼眶也紅了。她起身,悄然離開。葉以舒也離開,留他父子倆說話。

    “那你之前怎么沒提起過?”

    ……

    “他極舍不得他那大兒子!敝馨c旁邊的葉以舒道。

    “還是愧疚吧!毕惹白隽隋e事,都沒時間彌補呢。現在人又走了,也不知道人幾年才回來。

    興許怕又如送去縣里那樣,十幾年才回去。

    周艾道:“我倒羨慕他有這么個兒子!

    “說得好像你不是他繼母一樣!比~以舒道。

    周艾胳膊肘往他這邊一別,葉以舒躲開,抬頭就見周艾沒好氣道:“就不該跟你這個哥兒說好話。”

    “你那是好話嗎?”葉以舒才不讓著她。

    父子倆在屋里沒說多久,宋枕錦就出來了。不過后頭不見宋仲河的人影,也不知道又抱著酒壇子去哪里了。

    葉以舒問:“你爹不想你走?”

    “他不想我就不走了?”宋枕錦看著身側的人,長睫遮掩下眼中的猶豫。

    他輕聲道:“阿舒,我都安排好了!

    葉以舒:“嗯,安排好了就成!

    兩人只在這里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收拾了些東西就離開了。走時,沒見著宋仲河的人。

    但周艾卻難得跟上來送。

    葉以舒拉著韁繩,看她。

    “回去吧,你兒子又不跟我們去!

    周艾擰著眉頭,嫌棄沖他擺手:“你一邊兒去,不跟你說話。”

    “行!比~以舒對身旁的宋枕錦道,“跟你說的!

    他挪著讓位。

    周艾收斂了旁的情緒,望著那路旁的春草,聲音低低道:“你爹我在家幫你看著,你安心在外求學!

    “謝謝周姨!彼握礤\頓了下,眼里起了波瀾。

    周艾聲音一重,越過他似看著那沒心沒肺的葉以舒:“照顧好自己。要有那個閑心,寫一兩封信回來!

    “好。”宋枕錦余光瞧著哥兒,眼神柔和。

    “走吧,走吧。再不走天黑了。”周艾催促,退開讓路。

    葉以舒撐著宋枕錦肩膀沖著她擺手:“周姨,謝謝你了。爭取我們回來,你再給家里添個!”

    周艾剛剛醞釀好的不舍情緒頓時被葉以舒這句話拍散,她氣急敗壞道:“你個小兔崽子嘴里就沒有一句好話!跟我滾遠點兒,以后別回來了!”

    “周姨,再見~”葉以舒笑得開懷。

    宋枕錦看著哥兒側臉,唇翹了下,可不知又想到什么,有些落寞地垂下目光。

    趕路到縣里,正好吃午飯。

    宋枕錦也將要走的消息跟葉家夫妻說了。

    “初八就走嗎?”

    飯桌上,施蒲柳頭戴金釵,身著錦衣。瞧著的低調卻也掩不住富貴。她跟逆生長一般,膚白面秀,只眼角幾道皺紋。

    她問的宋枕錦,卻不見他回。

    葉以舒見人在走神,道:“初八就走!

    葉正坤沉默不語。

    這日子才安生多久,哥兒又得離開他們。

    施蒲柳做了兩年生意,人也自立起來。她心中只落寞一逝,不出片刻又著急道:“東西可準備齊了?娘跟你爹再出去采買些。”

    說著就拉著葉正坤急忙出門去。

    豆苗已經是個半大少年了,有葉以舒肩膀高。

    “哥,我今年下場,你都不等我一起去府城嗎?”

    一開口就破相,還是那個喜歡撒嬌的小孩兒。

    葉以舒重重地薅了下他腦袋毛,看小孩被迫仰頭,道:“童生而已,你夫子說你這都不過就逐出師門。”

    “夫子才舍不得!

    “哥你路上的點心準備沒?我也給你買些去!爹娘,你們等等我!”邊跑邊走,哪里來的半點穩重。

    甚至小舟拿著書來找宋枕錦,都被他隨手一薅,勾著脖子就出去了。

    今日初六,初八也就一天后了。

    葉以舒前幾日已經隨宋枕錦去拜會過宋枕錦的師父,之后又陸續將東西收拾得差不多,沒什么別的事兒要做了。

    這會兒爹娘走了,他們干脆生火做起了晚飯。

    宋枕錦去了廚房,圍著灶臺打轉。

    葉以舒心里正在盤算去府城的事兒,跟了上去。

    “相公,去府城你有落腳的地方嗎?”

    沒聽到人回答,葉以舒抬手在宋枕錦跟前晃了晃。

    “相公?”

    宋枕錦驟然抬頭:“阿舒說什么?”

    “問你去府城有沒有住的地方?”

    臨近要走,葉以舒發現宋枕錦越發喜歡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時候夢中醒來,總能看到他盯著自己在看。

    葉以舒有心想問,但每次被他岔開。

    他原本還只當他不舍得這地方,現在越發覺得不對勁兒。

    “相公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話想跟我說?”

    天色漸黑,廚房里卻沒亮燭火。葉以舒坐在灶前,宋枕錦能清楚看到葉以舒眼中的擔憂。

    他側身面向外道:“阿舒,你想好了要跟我去府城?”

    葉以舒皺眉。

    “難不成我還說的是假話?”

    葉以舒回想一下,只覺著幾日宋枕錦吃也吃不好,睡也沒睡好。他問:“相公,是出什么事兒了嗎?”

    宋枕錦避開哥兒的視線,輕聲道:“阿舒不是說,等到流言散去,就跟我和離!

    葉以舒失笑。

    他就坐在那火光前,身上籠罩著一層輝煌。

    仔細想來,他似乎從未對宋枕錦表明過自己的心意,葉以舒見人抿唇不語的不安模樣,心中柔和。

    他認真望著宋枕錦道:“郎君,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心悅你?”

    “咱倆雖然沒有過正式的拜堂成親,但早在來縣里的時候我就說過,你再縱著我,我便不會跟你和離!

    “我說過這話,你不記得了?”

    葉以舒看著宋枕錦的眼睛,卻發現他閃躲著視線。顯然,是根本沒注意。

    葉以舒好笑,放輕了聲音道:“那我再正式地跟你說一聲,這次你可聽好了。”

    柴火燒得熱烈,哥兒坐在那火光照耀之處,眉目灼灼望著他。

    “宋枕錦,我心悅你。以后你與我互相扶持,相伴一生,可好?”

    柴火燃燒發出嗶啵的脆響,葉以舒滿懷笑意地等著他的回應?墒聦嵅⒉蝗缢,那立在昏暗處的郎君久久無言。

    “可好?”葉以舒再問,卻聲音發緊。

    宋枕錦逃避似地躲開他的視線,袖中的手緊握,輕輕發顫。

    葉以舒看不見,但他卻能感受到。

    忽然之間,他就明白了臨近離開,為什么宋枕錦越來越反常。他在火光中,本該暖和,可寒氣肆意沿著血脈蔓延。

    葉以舒臉上的笑意緩緩收盡。

    第69章 第 69 章 府城

    “你不愿?”葉以舒低著頭, 聲音幾乎從嗓子里擠出來的。

    他苦笑一聲,又心里酸澀得發疼:“原來你還一直想著和離的事情,想著將我才你身邊推開。原來你對我那些縱容都是在退讓, 都是在陪我做戲?”

    “不是, 阿舒。”宋枕錦猛然抬頭, 眼前發黑。

    “那你不喜歡我?不喜歡你怎么不早說?”

    “沒有。”宋枕錦著急解釋, 又不知該怎么說。

    他急得緊緊抓住葉以舒的衣袖,看葉以舒要將他的手拿開, 藏了許久的話沖破阻礙。

    “阿舒,我孑然一身。離開縣里之后,興許輾轉各地, 我擔心我給不了你安穩的生活。你、你……”

    葉以舒氣得頭腦發昏。

    他都在思考之后去府城怎么生活了, 這呆子還沒搞清楚他倆的關系。

    “我怎么樣?”葉以舒后退一步,狐貍眼靜靜注視著宋枕錦, “你愿意把我推開,那我找其他男人去?”

    宋枕錦落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住。

    他垂著眼睛, 聲音滯澀,可不得不說:“我擔心你,跟我會過得不好!

    “那我就跟別人過得好了?成、成!”葉以舒直接扯著人到書房, 拿出紙筆拍在桌上,“你既然這樣認為, 那你把和離書寫了。我跟別人過去!”

    葉以舒將人往凳子上一按, 直接出了門冷靜去。

    胸腔里燒著一團火,再不走,葉以舒怕自己沒了智出口傷人。

    這呆子,氣死他了!

    他都表現得這么明顯了,難道他還沒看明白自己的心意?

    宋枕錦起身追出去, 哪知葉以舒腳步快,出門卻不見了哥兒人影。

    他繞街找,惶惶沒了支撐。

    找到最后失了力氣,又擔心哥兒已經回去,便回到屋里等著,呆坐在凳子上望著門口。

    桌上紙張被風吹得輕響,宋枕錦看都不看。

    他猶豫了很久,這一天如期到了。

    他害怕阿舒跟他一起離開后在陌生的地方會過得不如意。他擔心自己護不住他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給他想要的,他覺得自己不能讓他像在縣里一樣輕松自在。

    原本他設想了無數次的和離,可看著桌上這紙筆,他怎么都寫不下去。

    是不是錯了?

    應該在阿舒在縣里那次說和離的時候就應該答應。

    現在讓他寫,他覺得提不動筆。

    宋枕錦眼中灰暗,像被灰塵掩埋。他如行尸走肉般起身,立在門前。

    風吹過衣擺,輕輕飄動。

    他呆站著,安靜如枯木。

    ……

    晚飯時分,葉正坤夫妻倆跟豆苗兩個小孩回來了。宋枕錦做好了飯菜,好似如往常。

    “阿舒呢?”

    “哥哥說在施哥哥家吃!倍姑绲馈

    豆苗悄悄看了眼宋枕錦,夾了一口菜吃。

    咦,怎么這么咸!

    哥肯定是又欺負宋哥哥了,不然他哥怎么會讓他注意宋哥哥的動靜。

    宋枕錦聞言,手慢慢放緩。

    一桌子菜他吃得食不知味,葉家夫妻倆一口菜就著大半碗飯吃下,臉色難看。

    今兒怎么這是,要走了舍不得家里的鹽嗎,這么使勁兒放?

    小舟皺著小臉,仰頭看著豆苗。剛張嘴要說咸,被豆苗捂了嘴,拉到屋里灌了幾口水。

    “咸,豆苗叔!

    豆苗點頭悄悄道:“我也覺得咸!

    “吃飽了沒?”

    小舟點頭。

    豆苗捏著小孩兒臉道:“咸還吃,吃不飽我帶你去吃其他的。”

    “浪費唔!毙≈鄣。

    “不浪費,你沒看到你師父全給吃了。”豆苗揣測他哥倆夫夫鬧什么矛盾了,拉著小舟關在他們這邊院子,沒去摻和。

    葉正坤夫妻倆也察覺到一點不對勁兒,不過哥兒的事兒,一般都不會讓他們插手。

    他倆趕緊吃完,又留了點勉強能吃的菜放鍋里,然后回屋去了。

    另一邊,葉以舒在施唯家坐了一會兒。

    他被外面冷風一吹,腦子降了溫。

    他跟這呆板木頭計較個什么!

    外人眼中他怎樣都是一對兒,宋枕錦猶豫,他不猶豫不就好了。反正無論如何都是他的男人,他擔心個什么!

    葉以舒冷靜下來,思索他家宋大夫忽然鬧這么一出的根因。

    無非是宋家老爹太混賬,惹得宋大夫幼時就獨身在外。對自己沒信心,對旁人也沒信心罷了。

    他葉以舒又不靠別人養,換他養宋大夫都行。跟他那敏感小心思又計較什么呢。

    葉以舒吃完飯后趕緊回家解決這一樁事情。

    天冷,他才不愿意分床睡。

    想著解決的法子,葉以舒回到葉家。

    他在外站了一會兒,心想著無論如何都得給人教訓,讓他謹記沒了下次。

    可走到門口,見宋大夫就坐在屋里。燭火只點了一盞,門半開著,火光風吹得搖曳。

    宋枕錦一動不動,目光發直地看著門口,風吹得臉色發白。

    葉以舒嘆氣。

    這可憐模樣,怪心疼的。

    他一進門,宋枕錦一眼看來,飛快起身時帶倒凳子。一聲重響,宋枕錦如夢初醒。

    他局促地往前走了幾步,又飛快停下。

    葉以舒看著他。

    宋枕錦躲開他的眼神道:“吃飯嗎?我去熱。”

    葉以舒沒出聲,而是一步步靠近他。他抬腳勾起凳子,在宋枕錦要走時抓著人往凳子上一按,抬腿就跨坐在他腿上。

    葉以舒雙手擱在他肩膀,抓住椅背,強勢地將人禁錮住。

    他目光描摹著宋枕錦的臉,徐徐道:“都成親了,我還怕你跑了!

    宋枕錦哪里被哥兒這種姿勢壓過,腿上肉乎乎的,惹得他面紅耳熱?捎值胗浿鐑簞倓偵鷼怆x家的事兒,腦子里只有“和離”二字在不停地轉啊轉。

    他眼睫亂顫,腦子里的事兒還沒捋清楚呢,就胡亂開口問:“回來干什么?”

    葉以舒被他一句話弄得生氣,抬手放在他面前。

    “要和離書。”

    宋枕錦手猛地拽緊葉以舒衣角,手背上青筋跳動,臉色瞬間蒼白。他喚:“阿舒。”

    葉以舒盯著他,等著他開口。

    宋枕錦垂目看不見葉以舒神色,卻始終也沒聽到他的話。宋枕錦心懸半空,沒有著落。

    “阿舒……我不想。”

    不逼一把,宋枕錦就不會說出自己的心意。

    葉以舒沒管他的回應,只抓著他領口用了力氣扯了扯,惡聲惡氣道:“剛剛立在那里干什么?想生病給我看?”

    宋枕錦像個提線木偶,動作僵硬。

    “沒有。阿舒……”

    葉以舒松了手,看著他不言。

    宋枕錦雙手從葉以舒腰側穿過,然后猛地收緊。

    他等不到葉以舒的回答,以為葉以舒真應了他之前的胡思,唇抿得失了血色。

    葉以舒悶哼:“怎么,和離書寫好了?”

    “阿舒。”宋枕錦猛地攔腰抱住他,那力道極緊,仿佛要將他嵌入身體。

    “阿舒,我不想!

    “不想什么?”

    “不想和離。”

    葉以舒感覺到他在顫抖,心里泛著針扎一般綿密的疼,他趴在他肩膀上氣咻咻道:“我去年跟你說過不和離,你是根本沒聽進去!

    他試圖坐直身子。

    但宋枕錦頭一次在意識清醒之下將他抱得如此的緊。

    葉以舒索性放松,將重量全壓在他身上道:“我這次再明明白白地跟你說一次,你既然招惹了我葉以舒,那就別想著還要將我撇開。我早就看上你了,不然你當這兩年拋媚眼給瞎子看。俊

    “嗯!

    嗯嗯嗯,就知道嗯!

    宋枕錦眼皮壓在葉以舒頸側,空落落的心一下子被填滿。泉水有了泉眼,飛鳥有了河灘,他心安歇下來。

    “別再提那兩個字!比~以舒揪了一點他散落的頭發,暗暗威脅。

    “好!

    “換個稱呼!

    “夫郎!边@是宋枕錦在心中叫了千百遍的稱呼,說出口順溜得葉以舒都懷疑。

    葉以舒捧著他的臉,眉頭深深皺起:“你叫別人夫郎了?”

    宋枕錦眼中全是眼前人。

    “沒有。只有阿舒。”

    “再叫一聲?”

    “夫郎!

    葉以舒被順毛了,他手窸窸窣窣往下摸。宋枕錦忽然一驚,抓住他的手,緊張不已道:“阿舒!

    葉以舒仰起頭,黑發有一縷搭在細膩的頸子上。他眼里真帶著幾分疑惑道:“你不動我,也是因為擔心和離的事?”

    宋枕錦“嗯”了一聲,將人往懷里又攏了攏的。

    葉以舒很是誠懇道:“我當你不行呢!

    宋枕錦被哥兒一句話說得臉上緋紅,冒著熱氣的臉貼在哥兒的發上降溫。

    緊張的氛圍一下被沖淡了。

    “阿舒,別說了。”

    葉以舒忽然往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什么德行!

    這憋著不說事兒,關鍵時候刺激你一下,多來幾次人都要瘋。

    葉以舒松了口,又心疼地蹭了蹭那牙印才平心靜氣下來,跟他細說:“以后有什么問題,別憋在心里不說。你直接問出來,我定不瞞著你!

    “好。”宋枕錦將人圈得緊緊的,滿是失而復得的后怕。

    “和離……”

    “不和離。”宋枕錦急忙道。

    “那去府城?”

    “一起,阿舒跟我一起!

    葉以舒這才放松了身體,整個人掛在他身上。

    早這樣不就好了,仔細想想,因為這點兒屁事兒耽擱了多少相親相愛的時間。

    葉以舒回想起來,以前宋枕錦怎么逗都不主動,原來是這方面的原因。

    現在想想,憋悶不已。

    他都已經想好當上頭那個了。

    *

    初八。

    宋枕錦跟葉以舒出發去府城。

    走時,葉正坤跟施蒲柳萬般不舍。從家里一直叮囑,到了碼頭都還沒停下。

    “到了那邊讓人捎個信回來,爹娘也好知道情況。出門在外,跟阿錦好好相處,別動不動就欺負人!

    “還有小舟,這孩子還小,多多看著點兒。外面地方大,聽說那人販子也多!

    “在那邊也別想著省錢,該吃什么,該買什么盡管賣。銀錢不夠了就寫信回來,爹娘這邊還存了不少……”

    先前是來縣里他爹娘擔心。

    現在去府城,葉以舒又體會到一次爹娘嘮叨。

    不過他也認真聽著,讓兩口子安心。

    豆苗紅著眼睛在碼頭送,施唯兩夫夫也跟著,眼中盡是不舍。

    施唯道:“阿舒你等著我,我以后也去府城找你!

    “你只管來。放心,我能照顧好自己。你們在家也記得吃好穿好,不用太過擔心!

    “當初我一個人縣里都闖了,府城也差不到哪里去。”

    “話不是你那樣說的……”施蒲柳聽他這莽撞話,心里就不安心。

    葉以舒笑得燦爛:“等我在府城扎根了,我就來接你們去。記得看好鋪子,工坊那邊也多多注意。不知道的去找聞賬房。”

    船只搖曳,在河中慢慢遠去。

    河畔的楊柳正抽了新芽,嫩綠纖細。葉家人立在碼頭,不舍地招手。

    葉以舒立在船頭,直到看不見他們。

    宋枕錦看哥兒垂在身側的手,看了許久才伸手牽住。

    葉以舒反手一抓,給他握得緊緊的。他笑道:“怎么著,還沒走就想回去了?”

    宋枕錦不會他的調侃,只拉著人進船艙。

    “外面涼,吹了容易生病!

    “哪有那么容易生病的。”葉以舒嘴上不退讓一步,到行為還是順著宋枕錦的。

    船艙里,小舟坐在包袱堆里正在閉著眼睛默背著宋枕錦教導的草藥藥性。

    剛離了豆苗,眼睫這會兒還濕著呢。

    因著碼頭修建好,去府城就快多了。

    從這邊過去,順水而下。

    先走經過他們縣的小河,河畔去歲枯敗的蘆葦垂在河面,與水中的藍天白云同隨水波飄蕩。

    船家撐船繞過那蘆葦岸,行過兩個時辰,匯入另一條河。

    這河面寬闊,目光盡頭與天相接,兩岸修整,多有人工雕琢的痕跡。

    “這河可是修建的運河?”葉以舒坐在船艙,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河面。

    船家笑道:“是,南來北往,就靠著這條離水運河走吶。要不是談縣令又重修了咱縣里的碼頭,我們也就只能靠著河里捕魚才賺些生計!

    河流不算湍急,清澈如碧。

    河面上偶能見過漂浮的水草,帶上來一股泛著濕意的水汽。

    走著走著,葉以舒有些暈船。

    他軟身靠著宋枕錦,手被他抓著按揉前臂掌側的內關穴。

    走之前千算萬算,到那邊的東西都準備齊全了,卻忘了暈船這事兒。

    葉以舒失了活力,他看著河面,目光順著那在河面盤旋的飛鳥落下,看它細長的兩條腿立在河中。

    “船家,這河里還有暗石?”

    “沒曾見過什么暗石!

    “那飛鳥站的地方?”

    “飛鳥站……”

    葉以舒猛然站起。

    宋枕錦抓住他的手,仰頭不明情況:“阿舒?”

    “快,船家救人!”

    那哪里是個什么暗石,分明是個人漂在上面。瞧著那水波卷著衣服,飄來飄去跟一大團水草似的。

    虧得葉以舒眼尖,不然就劃過去了。

    而船家看了半晌才看出來那是個什么玩意兒。

    “哎喲!是個人!不會、不會是死了吧。”

    葉以舒道:“管他死沒死,萬一是個活的不得撈起來看看。一條命呢!”

    “是是是,夫郎說得極是!”

    宋枕錦穩住人,看船家飛快撐船靠攏。

    葉以舒在這搖搖晃晃中,剛剛壓下去的難受又浮起。

    他看那船家用那船槳勾過那人,蹲在船邊臉色發青。

    他忍不住干嘔了下,隔著朦朧淚眼看那近了的水中人,還是個半大少年。

    他不確定道:“沒死吧。”

    宋枕錦伸手勾住人頭發拎著水里的人腦袋抬起。

    手貼著他脈搏,隨后將人往船上拉。

    “夫郎,搭把手。”

    葉以舒忍著嘔意跟頭暈,拎著人往船上提起。

    正打算動手做心肺復蘇,卻在下一刻看他家宋大夫掐著人下巴清口鼻,隨后將人倒掛抗在身前。

    葉以舒看得驚奇,隨著微微搖晃的船站起,就看那被扛起來的人吐出水來。

    應是宋枕錦的肩膀連續頂著他肚子。

    不消片刻,人呼吸順暢,被他放下來又快速脫去了濕衣。

    葉以舒趕緊去拿了件宋枕錦的冬衣出來,看他將人裹上。

    小舟全程坐在原地,將他師父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

    等那少年緩過氣,又被船家送來的姜糖水灌了下。迷糊睡去,小舟才輕輕挪到已經換好了衣服的他師父旁邊,小聲問詢。

    “救落水者,可將人放牛背或馬背上牽牛馬行走,又或如剛才那般”

    葉以舒湊過去道:“還有一種法子!

    “如何?”

    葉以舒道:“心肺復蘇!

    又是那般不懂的話。

    宋枕錦看著哥兒,握住他的手腕,忽然就手背貼在他額上。

    葉以舒道:“我沒說胡話。”

    “沒當你說胡話,剛剛不是還吐,現在可還難受?”

    “難受!比~以舒頓時靠著宋枕錦,閉眼不動了。

    小舟靜靜往葉以舒身邊挪了挪,學著宋枕錦剛剛的樣子抓住他的手,找到他手上的穴位按壓。

    那力氣跟小貓踩似的,沒點力氣,但可愛得緊。

    葉以舒笑著看他一眼,由著小娃娃孝順他了。

    船家這時候道:“客官,那孩子怎么辦?”

    宋枕錦問:“這附近是何處?”

    “附近都是山林,沒個人家住處。他多半是從哪里漂過來的。”

    宋枕錦看剛剛給那少年脫下來的衣服,瞧著破爛成條,磨損嚴重,多半是縣里的孩子。

    船家又道:“咱走的這條河一直到府城才有碼頭了,也沒什么縣城。”

    宋枕錦道:“那就等他醒了再問吧,到時候我們再給他送回去就成。”

    “誒!”船家應道。

    到環繞府城的大河,兩日就能到。因著碼頭修好,縣里的人去府城的就多了。

    府城外的河水平靜,遠看船如落葉飄動,緩緩而行。

    那救起來的少年醒了,可問及他家里情況,卻是一開口就見他警惕,自個兒往角落里蜷縮。

    葉以舒抓著小舟擋在他跟宋枕錦身后。小孩抱著他師父的腿,好奇地歪著腦袋看著那角落里的少年。

    “師父,他像阿黃一樣!卑ⅫS怕人的時候就這樣低低嗚嗚縮在角落出聲。

    船家瞧著也覺不對勁兒,他有些忐忑地看著宋枕錦。

    “這、這可如何是好!

    宋枕錦半蹲下,看那少年。

    他眼神透著野性,亮得如黑曜石。臉藏在頭發中,身板結實,大腿跟手臂尤其有力。

    看著也不像窮苦人家的孩子那樣面黃肌瘦。

    宋枕錦道:“我們救了你!

    少年往后退縮。

    “你從哪里來,我們送你回去!

    少年扯了扯衣服,擋住自己半張臉。他鼻子動了動,在衣服上聞到了身前這人的味道。

    他又看向宋枕錦,目光一轉盯著他身后的小舟。

    小舟不怕他,黑色的眸子看回去。

    兩小的像對峙,隨后,那少年開口:“謝、謝!

    聽這沙啞嗓子,跟當初的小舟一模一樣。

    “我們要到地方了,你家在何處?”

    少年搖頭。

    “死了!

    葉以舒:“父母爺奶都不在了?”

    少年像在解他們的話,好久才點頭。

    葉以舒看向宋枕錦。

    “送官府嗎?”

    宋枕錦道:“讓官府查一查吧!

    他們又不是慈幼院,專門收留孩子的。

    船緩緩靠岸,兩人付了銀子下船。

    葉以舒回身過來拎著小舟下來,后頭那少年警惕地看著四周,緊隨而下。

    帶來的東西多,宋枕錦直接找了碼頭上蹲著的挑夫幫忙挑走行李。

    走著走著,就見那巍峨城墻橫亙在面前。攔截了府城所有景,只給人留下它威嚴肅穆的第一面。

    這便是他們縣所屬的府城,沐州府了。

    *

    葉以舒自出生起,還未曾來過府城。

    進了城門,被高墻遮擋的城中景象映入眼簾。

    府城車馬來往,錦衣飄香。

    看那眼前富貴人家手頭抱著個白色絨球走過,細細一瞧,原是那長毛獅子貓。毛似雪,眼如琉璃。

    眼前高頭大馬走過,又看那八抬大轎迎新婦的,后頭抬著嫁妝的排場都值得駐足一瞧。

    看酒樓林立,稍有人在門前駐足,里頭的小二便跑出來滿臉笑地招呼。

    那客人半躲著身子,紅著耳朵笑“不用不用”,那小二卻是放了人,也沒看那書生打了補丁的衣裳調笑。

    車水馬龍,人流如織。

    這看來看去,葉以舒只道:挺適合掙錢的地方。

    第70章 第 70 章 跑空

    府城大, 就是這街道也比他們縣里的寬個幾倍。

    從城門口入,一路走來葉以舒看得眼花繚亂。以后有空閑了,定是要好好逛逛的。

    不止是他好奇, 連被宋枕錦牽著的小舟都睜著大眼睛悄悄打量四周。

    不過小孩怕生, 小身子緊緊挨著宋枕錦, 像小貓崽一樣又怕又好奇。

    眼前一暗, 小舟抬頭。

    卻正正好對上緊跟著他們的少年的眼睛。

    黑黝黝的,滿是警惕與防備, 有個人往這邊看來,他都能緊盯著人直把人家看得低頭匆匆遠離。

    小舟眼睛發亮,伸手抓住少年的衣擺。

    這衣服是他師父的, 穿在少年身上, 直接讓小舟多了幾分親近。

    少年看了看衣擺,又看著才到他大腿的小孩, 隨即別開頭繼續盯著四方。

    像個護衛,緊繃著身體, 眉眼都兇得緊。

    “咱先去找個客棧住幾日,然后再把房子租下來。相公,你那要求學的師父住在哪兒?”

    “德榮堂。”

    “哪兒?”

    這不是送葉正松回去, 又去葉家追債的那家醫館嗎?

    “聽師父說,他先前在德榮堂坐診。住的地方跟師兄在一條街上!

    宋枕錦的師兄, 也就是他師父的大孫子。

    “知道位置就好找, 咱到時候租房也看要不要往那邊找!

    兩人說著話,在街上隨著人群走動。路遇的二層樓閣下,堆滿了人。

    葉以舒瞥了一眼,是人家在拋繡球。

    兩人繞行,剛快要走近, 那繡球卻直直地朝著宋枕錦而來。

    葉以舒抬手。

    沒等繡球落入他手中,就被旁邊的少年攔截,一巴掌直把那繡球打入人群。

    聽得人群中有人痛呼,不過大伙兒顧著搶繡球,一下哄鬧著爭奪取來。

    葉以舒卻抬袖擋了他男人的臉,轉頭看著高閣。

    一看就是那大戶人家的姑娘。不滿二十,但卻眼波似春水,落在他這一方。

    葉以舒趕緊提著小舟胳肢窩一提,放入宋枕錦手中。

    宋枕錦將他抱住,不明所以,只手中力道重了些,他只能疑惑地被他拉著快速掠過這個是非地。

    少年緊隨其后,順帶警告地看著那樓上的人。

    殊不知,閣樓的對面,一紫衣哥兒散著長發,滿目笑意地看著一行四人。

    到了人少處,宋枕錦聽哥兒在耳旁抱怨:“長得好看還要擔心被人搶!以后出去給你戴個面紗,讓小舟叫你爹!

    宋枕錦眼里笑意一閃,低聲應好。

    小舟抱著他師父的脖子,配合地喚:“爹!

    葉以舒挑眉。

    這小孩兒上道。

    又看站在最外圍的少年,繃著身子躲避所有人。不跟旁人挨蹭一下,那一碰就炸毛的模樣,看得葉以舒愈發懷疑。

    過了這一茬,兩人又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路上不便,在后頭挑夫的建議下,就近找了個客棧住下。

    四人兩間房,又要了點吃食跟熱水。

    也就從船上下來這一會兒,少年就好似不怕他們了。抓著筷子過去,立馬跟餓了很久似地刨食。

    “吃吧。”宋枕錦給小舟添了點蒸雞蛋,催促小孩吃。

    葉以舒道:“相公,你聽沒聽過狼孩兒?”

    “狼養大的孩子!彼握礤\道。

    葉以舒點頭:“看他這模樣就像。”

    葉以舒說著,卻一直注意著那孩子。聽他說起狼什么的也沒個反應,是他猜錯了?

    宋枕錦道:“吃完飯我們去一趟官府,到時候興許就知道了!

    填飽了肚子再收拾收拾,接下來也沒急著出去。

    睡了個午覺起來,葉以舒跟宋枕錦才帶著那少年跟小舟出去。

    問路到了府衙,卻見大門緊閉。

    兩人一靠近,便有人持刀出來,面露兇意問:“來者何人,來做什么?”

    宋枕錦作禮道:“我們在水里救了一個孩子,不知他來處,所以送來此處!

    那人看了眼兩人身邊的少年,隨后道:“知道了,回去吧。有結果會有人來告知你們!

    “這就行了?”葉以舒皺眉。

    也不問他們在哪兒撿的,也不問這孩子情況。如此草率,看著根本就是敷衍人。

    “行了,走走走!”

    民不與官斗,葉以舒有不耐也不好開口。

    他們初來乍到,什么都不熟悉,還是謹慎一點好。

    被趕走,那少年還一臉兇。葉以舒都看那守衛動刀了,忙拉著少年走。

    來這府城第一遭,給人的印象并不好。

    回程路上,葉以舒看著宋枕錦。

    宋枕錦溫聲道:“先帶著吧,那邊有消息會通知不是。”

    “你信?”

    “不太信!

    “算了,還是我們自己請人幫忙找找吧!

    “嗯。”

    兩人當著少年的面商量,可少年筆直站在他倆后頭,眼睛盯著小舟。就差頭頂上豎兩耳朵聽著八方,拿一根棍子當武器了。

    “明日我先去拜見師父的好友,順帶見一見師兄。阿舒可要跟我一起去?”

    葉以舒道:“去,要是不跟著,宋大夫被人當街搶走了怎么辦。”

    宋枕錦失笑:“不會!

    “怎么不會!闭f道這個葉以舒后槽牙都咬緊了,“剛剛那繡球可不就是沖著你來的。我都站在你身邊呢。”

    宋枕錦不知如何寬慰,只道:“我必定不會跟旁人走的!

    “府城水深,咱們也不熟悉。以后你要去個什么地兒得提前跟我說一聲,免得我擔心!

    宋枕錦道:“阿舒也要跟我說!

    “好!比~以舒道。

    轉頭看身前還立著的小小孩兒,葉以舒捏著他的臉道:“你反正就好好跟著你師父,絕對不能亂跑。這里不像縣里大多人都認識你了,這里人那么多,你跑丟了我們可找不見。”

    “聽見了沒?”

    小舟乖乖點頭。

    小舟又看向少年。

    葉以舒:這個是個小麻煩。

    回到客棧,葉以舒又問了一番少年的來歷。說到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紀了,一問三不知。

    “相公,你看他像不像磕了腦袋?”

    宋枕錦讓少年走到跟前,在他頭上看了一番,手忽然停在半空。

    “是傷了!

    “我就隨便一猜,還真是啊!比~以舒看過去,少年往后退,被葉以舒抓著肩膀按住。

    那頭發微微撇開,靠近后腦勺的位置還腫起,被撞過的地方都已經結痂了。

    “所以是摔成了傻子?”

    在少年防備的目光中,宋枕錦抓著他的手腕探去。

    少年要掙脫,小舟趕緊抓住他另一只手。頓時,少年盯著小舟安靜下來。

    葉以舒目光在兩小孩身上打轉。

    才相處多久,這少年就這么順小舟的意?難不成兩個人以前認識?

    “小舟,認得他嗎?”

    小舟仰頭,隔著少年散下來的頭發正好看著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才搖頭。

    “那他為何這么親近你?”

    宋枕錦松開手,將發帶還給少年。

    “雖有損傷,但只是表皮。影響不到腦子,他這般的,更像是自己不愿意!

    難不成真是山里的。

    “小孩,叫什么?”葉以舒又問。

    人家卻不會他,只管將小舟圈在視線中。那模樣,有點像狼守著自己的崽子。

    “算了算了,先這么著吧!

    他家應該是跟小孩杠上了,在縣里撿一個,來府城的路上又撿一個。興許以后還得撿。

    舟車勞頓,這少年沒送出去,便讓他住另一個屋子。

    葉以舒不太放心讓小舟跟他一個屋,但小舟不走,少年也不走。這看著是黏上他家小徒弟了。

    葉以舒索給宋枕錦去安排,自個兒收拾收拾,早點躺下休息。

    *

    春雨斜飛,過河堤柳葉,塵埃消盡。自客棧往外看,河兩岸掛了一片綠色簾幕。

    晨起,客棧樓下大堂已經熱鬧起來。

    葉以舒起床開門,帶著一身困乏。宋枕錦則從旁邊的門出,身后跟著一大一小。

    葉以舒看宋枕錦的目光幽怨極了,哀哀切切,看宋枕錦跟看負心漢似的。

    昨晚為了那兩小的湊一起,又不放心這少年帶著小舟睡,所以宋枕錦去看顧著二人,徒留葉以舒一人孤枕難眠。

    他都抱著宋大夫睡兩年了,一下人沒在身邊,睡得哪哪兒都不得勁兒。

    宋枕錦抓上哥兒手腕,面露歉意。

    “阿舒!

    “換個稱呼!

    “……夫郎。”

    葉以舒這才順了氣,先與他們一同下去用朝食。

    四個人要了兩屜小籠包,四碗粥。又來了三個小菜。

    放縣里,這一頓最多五十文錢,但這是府城,什么價格都翻一番,吃個朝食都要了他們一百多文。

    這還是尋?蜅,換做其他酒樓,不得幾兩幾兩往外花。

    這客棧住不得,得快點找房子。

    他們對這地方不熟悉,只上午先打算去拜訪宋枕錦要跟著學醫的老者,再順帶看看他師兄。

    德榮堂在興安街,他們這會兒去本是先認認人,待找地方安定下來再正式登門拜訪。

    這醫館名聲響亮,稍一打聽就知道位置。

    他們帶著兩小孩沿路找去,不用細看,到了興安街就聞到一股藥材味道。

    那德榮堂招牌都做得極為華麗,乍一看不像醫館,跟那酒樓似的。

    “瞧著比你們濟德堂人少些!比~以舒道。

    這德榮堂前來往的都是仆從,門停的是車馬轎攆。有大夫被仆從請出來,乘坐馬車后匆匆離去。

    “德榮堂名聲響亮,請的都是府城的名醫。要價高,尋常人家看不起!

    兩人走到他家門前,便有人迎來問:“客官,看病還是取藥?”

    “不看病也不取藥,我們來找人!

    “找誰?”

    “賀伯愈賀大夫可在?”

    “沒有這個人!钡昀锏乃幫Я诵δ。

    瞧他二人還算年輕,但后頭帶著兩個小孩,定是哪家沒錢的過來攀關系,求上門來看病。

    這樣的人他們德榮堂多了去了。

    宋枕錦想了想道:“小哥面生,我們前些年來不曾見過。那賀大夫當時還是店里的招牌……”

    “沒有就是沒有。沒聽過什么姓賀的大夫,你們要找,還是往別處去吧。不要耽誤我家做生意!”

    “且下次來時記得提前上門下定,大夫可不是當日有空的。”

    懷著好奇上門,結果卻被趕了出來。

    怎么會沒這個人呢?

    葉以舒正想著是不是找錯了地方還是怎的,忽見旁邊黑影閃過。

    眼見那新撿來的少年要沖上去揍人,他嚇了一跳,趕緊給人抓住。

    哪里來的小孩,脾氣怎么比他還大。

    少年掙扎,非要給那藥童一拳。

    這地方哪里是他們縣里,萬一惹到了背后的東家,人家輕輕松松使個絆子,他家宋大夫以后還怎么在這邊混。

    “小舟,讓他別鬧!

    小舟抓住少年衣角,仰頭道:“哥哥,別鬧!

    少年安分了。

    葉以舒趕緊和宋枕錦一起離開這地兒。

    “確定是德榮堂,你師父說的沒錯?”

    “確定!彼握礤\道。街上人來人往,他拉住不看路的葉以舒手腕,“興許人家換了地方,我們先去師兄哪里問問!

    葉以舒點頭。

    也只有這樣了。

    宋枕錦的師兄在寶相街,位置在府城東邊。

    兩人問路找去,卻見他家門不開,人也不在。又去宋枕錦師父給的那醫者的住址,依舊撲了個空。

    這府城大,他們從西邊走到東邊,在外面耗了快一個時辰。連個人影子都沒見到。

    寶相街里,葉以舒干脆隨便拉了個人問。

    “這位嬸子,您可知道這寶相街里的賀大夫現在住哪兒?”

    那嬸子手上挎著籃子,瞧著是剛買菜回來。

    她防備地打量著兩人,見身邊還跟著孩子,才道:“賀大夫早不住在這兒了,但現在住哪兒,我也不知!

    “那你可知哪里能找到他嗎?”

    那嬸子搖頭道:“找不到,許久沒在城里遇到他了!

    “那另一個葉大夫……”

    “他倒是在,不過這個時候還在萬嘉堂看診呢。你們要找,去西街那邊問問就知道了!

    葉以舒道過謝,然后道:“走嗎?萬嘉堂!

    “先找房子吧。”宋枕錦看著一直跟在他們身后的兩小孩,一個年歲小,一個還昨個兒才從水里撈起來。

    葉以舒道:“行,先把他倆送回去!

    客棧在城南,走去費時,到了客棧后他們干脆吃了午飯,歇了一會兒才出門。

    府城牙行多,葉以舒問了個口碑還好的,找了牙人就帶看房子。

    看來看去,最后還是選了離宋枕錦師兄近的,尋常院子,一個月租金要五兩。

    租好了房子之后,他們第二天就搬了進去。

    來的時候家里收拾的東西多,被子被褥什么的直接給換上就能睡。又買了些菜,租房第一頓,葉以舒直接打了個涮肉火鍋吃。

    銅鍋里熱氣升騰,在客?酥屏藥兹眨偸悄艹詡爽快。

    葉以舒面被熱氣蒸紅,吃舒服了,才擱下筷子。

    吃飽了,兩人將小孩留在屋里,又鎖了門才出去見宋枕錦師兄。

    天昏黑,細雨濛濛。

    兩人在焦家門口,敲門幾下,就有人來開門。

    來人是個小孩兒,左右用紅繩扎著兩個發髻,那小模樣跟宋枕錦的師父焦遇有幾分像。

    “阿錦叔!”

    小孩聲音響亮,歡欣地抓住宋枕錦的手往屋里拉。邊拉邊轉著腦袋沖著屋里喊:“爹爹!娘親!阿錦叔來了!”

    原來是焦遇老爺子的重孫。

    葉以舒順手關門,看屋里焦誦出來。

    焦誦還很年輕,二十八九。身邊還有個婦人打扮的女子。一身楓葉紅訶子裙,明媚好看。

    “師兄,嫂子。”宋枕錦道。

    宋枕錦拜的師父是的焦誦的祖父,焦誦亦是跟他祖父學的醫術,自然該叫一聲師兄。

    葉以舒不算第一次見到他們,他將帶來的上門禮遞過去,笑著也喊了人。

    “快進屋里坐!迸苏泻簟

    “小寶,跟娘去給你兩個叔叔沏茶。”她將小孩帶走,留他們說話。

    “祖父之前捎信來過,信才到,你們也來了!苯拐b是個脾氣溫和的人,五官清正,說話也徐徐。

    “先前沒問清楚,來時不見師兄在家。”

    “尋常我都在萬嘉堂,祖父沒跟你們說?”

    宋枕錦道:“是我沒細問。”

    焦誦聞言笑開,手指虛虛點了點宋枕錦!澳惆。瑥男【褪沁@個德行。只管自己,也不關心旁的!

    宋枕錦:“以后不會了!

    “師兄,我來找你,是師父說賀大夫也住這邊?晌覀兇蚵犨^后,旁人說他早搬家了!

    “是,早搬家了!苯拐b嘆道。

    “這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葉以舒問。

    木湖玉帶著自家兒子端茶出來,聽聞他們說起的事兒,輕言一聲:“說來,也是可惜!

    茶盞落在桌上,木湖玉牽著小兒坐在自己相公身邊。

    焦誦便細細將這事兒說了。

    那賀大夫確實之前在德榮堂,不過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德榮堂原本是府城最好的醫館,焦誦之前都在里面看診。不過后頭東家換人,那醫館成了鄭家的。

    鄭家做事不像前頭的東家,心存仁心。

    他們一心想著賺錢,那醫館里的藥材、診金,一下子都翻了倍。

    還極為勢利,專給府城的達官顯貴看病。要是其他人來,需得提前付定銀排隊,到了約定的那天才能看上。

    偏偏那里面的大夫都不是尋常大夫,有自己的本事,自然價錢高了也有人來看。

    但并不是所有大夫都為了掙那幾個錢。

    賀大夫就是看不慣新東家的做派,想恢復從前那樣來人都能看的樣子。

    東家不允,老爺子脾氣也倔,直接不看了。

    本來也沒什么大事兒,可老爺子醫術好,好些人指定要他上門去。老爺子不愿意,東家好說歹說不成,就強逼,最后鬧到了公堂。

    誰知那上面坐著的跟府城里那幾家官商勾結,蛇鼠一窩,竟判了老爺子的罪則。

    最后賀家為了保老爺子,不得不傾家蕩產賠了銀子,最后帶著人搬走了。

    “賀大夫看透了這些人的勾當,甘愿在鄉野里,也不愿意回來了。”

    “也就是說他現在不在府城了?”

    “還在,不過在城外山下的一個村子里。他的子孫倒是還在城中,都是自己在家給人看診,不進醫館了。”

    “師兄,怎么才能找到他?”

    “我給你個地址,你先去找他賀家子弟,找到后看他愿不愿意見你。若愿意,賀家人會帶你去。”

    “謝謝師兄!

    雨勢漸大,天黑得快。兩人告辭要走。

    焦誦道:“已經黑了,家中有住處,就在這里歇吧!

    “家里還有兩個孩子在,放他們在家不安心!比~以舒道。

    “孩子?”焦誦驚訝,“什么時候師弟都有孩子了,怎么也沒來消息……”

    “不是!彼握礤\道,“一個是縣里收的徒弟,一個是來時在河里撿的孩子,還不知該將他送哪里去呢!

    焦誦一聽,搖頭失笑。

    “是我想岔了。不過你們既然把人救了,還是要慎重些,找官府……找官府是不成了。你們如何幫那孩子找家人?”

    “他說都沒了。問其他的他也不說!

    “那就只能先放在身邊,以后多帶出去看看!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宋枕錦兩人已經走到門口,葉以舒撐開傘,先步入雨中。

    宋枕錦跟他師兄告辭,隨后走到傘下。

    葉以舒沖著屋里的一家三口頷首,手中傘被宋枕錦拿走。

    兩人離去,雨滴搭在傘面,如珠落玉盤。

    傘微微沖著葉以舒那一側傾斜,細雨飄進來,葉以舒又拽著宋枕錦的手臂往他那邊擠了擠。

    “明日去找賀家人,你小徒弟可要帶著一起?”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那我也不跟著你,去做我自己的事了?”

    “好!彼握礤\捏住哥兒的手試了試溫度,“出門在外,阿舒也多加小心!

    葉以舒來府城自然也不全是陪著宋大夫來精進醫術的。他想來看看,能不能在府中做生意。

    他工坊里的東西在縣里已經快賣不動了。

    府城人多,鋪子開在這邊,縣里年年增產的土豆、甘蔗才能制成產品,賣得更快。

    另一方面,他們才來府城兩日就碰了幾次壁,沒點兒家底還在府城硬氣不起來。

    他家宋大夫還得在府城待幾年,不能讓人受欺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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