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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田獵 懂不懂什么叫矜持

    近日朝堂掀起風波, 裴丞相不知為何大肆探查起大盛國土內的所有私人奴隸所,本以為揪幾個出來殺雞儆猴即可,萬萬沒想到一查不要緊, 竟然查出境內十五道有百家奴隸所。

    數目之龐大, 聞所未聞。

    這些奴隸所許多都是從小拐賣而來的良民,有些三四歲就被關進了暗無天日的地方, 再也無法得見親生父母。

    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 這些觸犯律法的奴隸所經過對比探查,查出背后東家是同一人,且地位不低。

    不出意外此人必定位高權重, 否則行事怎敢如此猖狂。

    東家尚未查出, 元嘉帝已是勃然大怒, 略人略賣人罪乃是大盛開國之時新修的條例, 如今竟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觸犯律法, 簡直罪大惡極, 元嘉帝下令不惜一切代價把幕后之人揪出來。

    有了圣令, 就可以光明正大進行搜捕, 從前在奴隸所買過奴隸的官員皆惶恐不已,生怕這把火把自己燒個一干二凈。

    為了立功贖罪,曾經接觸過奴隸所的官員紛紛主動提供線索, 以免知情不報, 罪加一等。

    下了朝,蕭明帆快步跟上裴少疏,與他并肩而行。

    裴少疏瞥他一眼:“世子殿下有事找裴某?”

    “你之前說輕鶯是李侍郎送到相府的,她是不是也是從奴隸所買出來的?”

    “世子殿下都查過了,何必明知故問。”

    蕭明帆猶豫片刻,認真道:“我想把她從你府上贖出來。”

    “世子是三歲小孩嗎, 我的貼身婢女你想贖就贖,天底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反正李侍郎把她送出去也不過是為了用美色蠱惑你,你又不沾女色何苦一直把她放在身邊,倒不如交給我,正好我母妃身邊缺個服侍的人,那不是正合適?”

    裴少疏冷嗖嗖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哦,誰跟你說我不沾女色?”

    “難不成……你私底下偷偷沾?”蕭明帆睜大眼睛,以為自己發現了天大的秘密,“看不出來你竟然是這種表里不一的人。”

    “……”

    “此事我不想多言,世子殿下不如死了這條心,實在是不放心可以親自去問問輕鶯,問她是否愿意跟你走。”

    蕭明帆腳步慢下來:“我都見不到她的面,如何去問?”

    “圣上田獵我會帶她去獵場,到時你一問便知。”

    “倘若她愿意跟我走呢?”蕭明帆勢必問個清楚明白,省得被誆騙。

    “她不愿意。”裴少疏篤定道。

    蕭明帆無語至極,一口氣憋在嗓子里。

    你又不是她,如何得知她不愿意?

    問就問。

    雖然之前問過一次,對方毅然拒絕,但說不準又反悔了呢?

    蕭明帆臉色不虞,徑自離去,遠遠看上去像是二人不歡而散。

    隆冬時節,天子田獵,王公貴族、公卿大臣皆要到場,除了有武官展示騎射技藝,今年科舉的前三甲亦要參與這場狩獵,他們不需要比試打獵,只需寫詩賦詞贊美帝王英姿。

    諸位皇子必然要到場,除了禁足在家的二皇子,幾乎所有大小皇子公主都來了,其中風頭最盛的莫過于太子與五皇子,許多人都等著看這兩位在田獵中的好戲。

    洵陽王夫婦不喜往人堆兒里扎,于是洵陽王府只來了蕭明帆世子一人。

    元嘉帝稍顯年邁,一身威風凜凜的獵裝,帶著自己身后連綿浩大的隊伍,隊內人人整裝待發,跟隨帝王指揮。

    裴少疏站在離元嘉帝最近的地方,偏僻角落里的輕鶯和無銘默默觀察周圍的一切。

    輕鶯今日穿了一身干脆利落的淺青色裝束,外面披著一領半大的羽毛緞子斗篷,由于個頭小,看上去毛茸茸一小團。

    努力睜大眼睛掃視所有到場官員,幸好沒有看見李侍郎,估摸著是他官位不夠大,沒資格來皇家田獵。

    活該。

    自己的下毒任務沒有完成,下個月李侍郎應該不會再給她解藥,之前聽雨燕說沒有解藥至多撐兩個月,她默默掰了掰手指頭,只剩下不到兩個月好活了……

    之前她受到的刺激太大,拿到鶴頂紅的那一刻沒過腦子就去給裴相下春藥,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人沒睡到還被逮到了把柄。

    現在想來自己也太沖動了。

    事后躲在被窩后悔好久。

    經過幾天的反復斟酌思索,輕鶯已經調整好心態,既然還有兩個月能夠好好活著,那就努力珍惜眼前一切。配合她高超的勾引技巧,說不定能在兩個月拿下裴少疏,讓對方在清醒的時候愿意跟她……

    也算是死而無憾。

    俗話說的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不過裴少疏不是牡丹花,他是高山之上清冷的雪蓮,不染凡事塵埃。

    她低著頭琢磨如何引誘裴少疏上鉤,旁邊的無銘就用幽深炯炯的眼神止不住地上下掃視她,同時他的眼底充斥著古怪的探究。

    饒是輕鶯再遲鈍也難以忽視這目光,她小聲問:“你瞅我干嘛,我臉上有東西?”

    無銘磨了磨牙:“那天你跟大人到底在浴房干了什么?”

    那天他從始至終一直守在不遠處,不知等了多久才看見裴相從浴房走出來,除了發絲濕漉漉的,身上并未瞧見痕跡,至于輕鶯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濕,說是洗了鴛鴦浴騙誰呢。

    “就不告訴你,哼。”

    無銘有點急:“你到底想對大人做什么?”

    “無銘你好執著呀,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不論發生什么,都是我跟大人之間的事呀……”

    “當然重要。”無銘神情嚴肅,一字一句,“不止是你們之間的事。”

    他到現在都還沒弄明白裴相到底怎么想的,跟一個明知是細作的家伙愈發親密,豈不是陷自己于險境?

    要是真能讓對方反水也行,但是輕鶯傳遞密信的動作就沒斷過,偏偏大人還對她那般寵愛,難道不會感到寒心嗎?

    有些時候無銘也十分矛盾,在他眼里輕鶯雖然是個細作,但不是個毫無底線的惡人,甚至比一般人還要單純,會犯傻犯蠢鬧一些啼笑皆非的事出來,卻不惹人討厭。

    倘若她只是相府一個普

    通單純的小婢女,他們或許很早就能成為好友,畢竟單純的人總是惹人喜愛。

    如果裴相真的喜歡她,無銘也很樂意看到自家主子冰凍多年的心終于愿意接納一個人。

    可是那個人不該對他有所隱瞞,建立在欺騙之上的感情,如同河面浮冰,一碰就粉碎。

    輕鶯望著眉頭皺成一團的無銘,有點疑惑:“你沒事吧?”

    “你對大人……到底是什么感受?”

    “感受?感受很好呀……”

    無銘換了個說辭:“你天天纏著他到底為什么?”

    “為了睡到大人。”

    輕鶯自從發現自己命不久矣,已經懶得掩飾真實目的。

    無銘一陣無語。

    “你懂不懂什么叫矜持,這位小娘子?”

    輕鶯理直氣壯:“矜持能睡到裴相嗎?”

    “不能,”無銘反駁說,“但是厚臉皮也不能呀!”

    “可是大人親過我,”輕鶯振振有詞,“厚臉皮有時候很有用,無銘,你根本就不懂。”

    “……”

    呵,還成他不懂了?

    ……

    砰咚咚——!

    隨著一聲急促鼓響,元嘉帝低吼一聲,率先策馬而去,周圍無數人伴隨圣駕,旌旗飄揚風中,洋洋灑灑,浩浩蕩蕩。

    卷起一陣烈烈風塵。

    而后幾位皇子公主騎著馬沖入獵場,這次冬日田獵的最值得關注的一場比試正式開始。

    如今朝中官員太子黨與五皇子黨分立兩派,凡事皆要爭上一爭,更別提這種以訓練武事為主的狩獵活動,倘若所獲獵物太過磕磣,雖無傷大雅,但丟面子是難免的。

    不過太子黨顯然更氣定神閑些許,畢竟從前五皇子病得連朝都上不了,讓他打獵豈不是笑話?

    輕鶯隨之望過去,發現鼓聲響起后,五皇子蕭漸辰眉目凜凜,騎馬奔騰而去,身姿之矯健絲毫不遜色于常年跟隨圣上田獵的太子殿下。

    五皇子不是病秧子嗎,怎么自從住在相府以后身體都好了?相府果真是福地。

    過了一會兒,大多數官員都已深入獵場,元嘉帝定過規矩,田獵期間只能吃自己捕獵到的獵物,倘若一無所獲便只能餓肚子。文官武官們為了吃飽飯紛紛上場,熱鬧且盛大,沖淡了寒冬的蕭瑟。

    北風呼呼的刮,林木亂了枝葉。

    周圍擁擠的人群漸漸稀疏,輕鶯發覺裴少疏連上馬的意圖都沒有,徑直朝他們走了過來。

    裴少疏一襲黑色勁裝,窄袖束腰,襯得身材勻稱高挑,外罩一件鶴氅,步伐生風氅衣微揚,英姿勃發。

    等對方來到身前,輕鶯憂慮問:“大人,你不去打獵今夜吃什么?”

    “這么怕餓肚子?”裴少疏淡著眉眼,不緊不慢。

    “吃飯很重要的,大人可不要學那些人節食,”輕鶯自顧自說道,“奴婢覺得大人要是再胖一點點就好了,身上有肉抱起來多舒服呀。”

    裴少疏往她腦門敲了一下:“勸我多吃以滿足你自己的私欲,算盤打得挺響。”

    輕鶯笑著摸摸后腦勺。

    聽見這番對話,無銘捂了捂耳朵。

    “瓊山南側鳥獸繁多,陛下與諸位皇子公主皆在那處打獵,我們往北側去,比較安靜。”裴少疏說。

    “我們也能去嗎?”輕鶯瞅了瞅旁邊的無銘。

    無銘立馬道:“我得看著他們扎帳,就不去了嘿嘿。”

    裴少疏頷首:“嗯,輕鶯隨我去。”

    可以跟去,輕鶯眼睛瞬間亮晶晶,只帶她自己嗎?那豈不是單獨相處,好機會!

    等她大顯身手,狠狠撩撥丞相大人。

    興奮地跟在裴少疏身后,輕鶯四處亂瞄,此時原地幾乎不剩多少人,只有各位官員的下屬在兢兢業業扎帳生火,由于裴少疏“兇名在外”,沒幾個人敢明目張膽朝他們張望。

    二人來到馬匹前,輕鶯突然犯了難,她不會騎馬誒……其他官員的隨從都會策馬緊跟其后,可她長這么大都沒見過幾次馬,怎么騎呀……

    不會要錯失此次機會吧,好虧。

    假裝自己會騎馬,然后意外被馬匹甩下來的可能性有多大?摔下來會很慘吧,她這纖細的小身板還是不要逞強為妙。

    嗚,好煩。

    可是真的很想跟去。

    頭頂一片云悠悠飄走,視線更加光亮。

    躊躇猶豫間,忽而有一雙手從身后扶住了她的腰肢,用勁兒一托,輕鶯如同一只忘記揮舞翅膀的蝴蝶,愣著神降落在了馬背之上,坐的穩穩當當。

    忽然坐在高處,雙腳懸空,身下是高頭大馬,地面的草皮模糊成綠油油一片。

    驚異過后,輕鶯驀然回頭,不可思議地看向把她抱上馬背的男人。

    “怕嗎?”裴少疏拽住韁繩問。

    話音落下,輕鶯伸手摸了摸身下馬匹棕紅色的皮毛,光滑細膩,觸碰后掌底溫熱,手感特別舒服。

    這匹馬格外溫馴,陌生人騎上來依舊乖乖站在原地,等待自己的主人。

    “不怕,這匹馬很聽話。”輕鶯有點驚喜,愛不釋手地繼續撫摸馬匹。

    “這匹馬可有名字?”

    裴少疏說:“暫時沒有,你若喜歡可以給它取一個。”

    “叫千里馬如何?”輕鶯莞爾。

    “為何取這個名字?”裴少疏眉梢一挑。

    輕鶯天真道:“因為聽說千里馬很厲害。”

    “原來如此,”裴少疏摸了摸馬的腦袋,對她說,“我們走。”

    啊?輕鶯霎時一愣。

    手邊韁繩一晃,裴少疏翻身上馬,坐在了少女身后,剎那間,炙熱體溫燙傷了輕鶯的后背,她禁不住一激靈,立馬挺直脊背。下一瞬,長臂將她輕攬,青竹清香拂在側臉,輕鶯登時呼吸一滯。

    溫暖懷抱將她包裹,嚴嚴實實密不透風,裴少疏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下巴輕抵在她肩頭,從遠處看,二人耳鬢廝磨的姿勢一定十分曖昧。

    對方或輕或重的呼吸噴灑耳廓。

    耳朵有點癢癢的,輕鶯有點暈暈乎乎,說話都不敢大聲。

    “大人……是要摟著奴婢去打獵嗎?”

    裴少疏微微收緊懷抱,語調淡然自若:“這樣比較方便,沒有故意摟你。”

    “哦……這樣啊……”對方一本正經的語氣,輕鶯便深信不疑,唇角高高揚起,心底暗搓搓笑開花。

    能摟就行,其他的不重要。

    忽然間,男人低沉的嗓音響在耳畔:“你說得對,還是胖一點抱起來舒服,你太瘦了,不好抱。”

    聞言輕鶯先是一愣,登時急了,裴相居然說她不好抱!豈有此理!

    她氣得鼓起臉頰,扯住裴少疏一只手往自己身上蹭,嘴里念念有詞:“誰說的,奴婢一點都不瘦,大人沒摸對地方,肩腰能有多少肉呀,你往這兒摸——”

    于是引著裴少疏的手往自己大腿處探,裴少疏及時住手,懲罰般往她腰上掐了一把,音調冷澀。

    “不許胡鬧。”

    第62章 威脅 此地幽深,絕不會有人來

    由于懷里抱著個小黏人精, 裴少疏騎馬的速度放慢,悠哉閑散朝樹林深處行去,輕鶯后腦勺倚枕于男人胸膛, 隨著顛簸步調搖頭晃腦。

    林豐草密, 馬蹄踩下枯葉,四周回蕩幽靜的風聲。

    往深處走, 林翳蔽日, 周遭漸漸暗沉下來,昏暗的襯托之下,輕鶯的膽子愈發大了, 忍不住裝可憐。

    “大人, 奴婢有點冷。”

    裴少疏收緊手臂, 把她擁得更緊, 偏偏輕鶯仍舊不滿足, 嫌身上的斗篷礙事, 直接取了下來。解下斗篷的瞬間, 冷風嗖嗖鉆進衣襟, 凍得輕鶯一個哆嗦。

    “怎么脫了?”裴少疏皺起眉頭。

    “不暖和,不如不披。”

    一句顯而易見的假話,無非是想貼得更緊密一點, 裴少疏沒有拆穿她的小心思, 反而扯過自己身上的鶴氅,把她卷進氅衣之中。

    緊緊相貼,密不可分。

    輕鶯終于心滿意足,轉

    頭想起正事:“大人咱們不能在這兒磨蹭,得快點打獵啊,萬一餓肚子怎么辦?”

    “怕什么, 真打不到獵物也會有人來送。”

    輕鶯無言以對,對方說的好像沒錯,如此好的一個討好當朝丞相的機會,肯定會有不少官員上趕著來送自己捕捉的獵物。

    所以大人壓根不著急打獵,只是單純想逛逛……?

    還未來得及仔細思索,前方灌木叢突然躥過一道殘影,矮草葉子嘩嘩亂晃,發出引人注目的響聲。

    有什么東西躲在那里。

    可能會是獵物,輕鶯突然噤聲,興奮地指著窸窸窣窣的草叢,睜圓的雙眼仿佛在說有獵物,晚餐有救了!

    裴少疏身配橐鞬,從左胯弓囊中取出一柄通體漆黑凜凜長弓,右手從箭囊中摸出一支羽箭,拉弓搭弦,狹長眼睛微瞇瞄準草叢起伏的一團——

    輕鶯屏住呼吸,緊盯著即將從灌木叢中現身的獵物,幾息后,一只額頭連嘴泛白的雁鳥從里面冒出了頭,緊接著露出灰褐色的羽毛。

    就在這時,它身后又陸續鉆出幾只小鳥,稚嫩不會飛,胡亂拍動翅膀。

    “大人,且慢!”

    她喊出聲要制止裴少疏射箭的舉動,卻發現裴少疏早已收回了箭矢,似乎跟她是同樣的想法,沒有傷害這只雁鳥。

    “皇家田獵一般不會捕殺帶幼崽的鳥獸,以示仁德。”裴少疏淡淡道。

    “嗯,奴婢也不忍心,”輕鶯溫柔地望向褐色雁鳥,它身邊黏著一群羽翼未豐的小鳥,跌跌撞撞走著,“不然那些小鳥失去親人該多可憐呀。”

    少女淺棕色瞳眸映出傷感。

    心里莫名泛起酸水,細細密密的難受。

    好奇怪,被風吹傻了嗎?

    “是想起了自己嗎?”裴少疏在她耳畔輕聲問。

    輕鶯眸底波光晃了晃,有些驚訝連自己都還沒弄明白這突如其來的傷懷,裴少疏竟一語道破。這句話仿佛點醒了她,難怪看見這一幕她會心里發悶,原來是怕那些小鳥像她一樣從小失去雙親,從此孤苦度日。

    怎么會有人比自己還要了解她?

    沒有說話便是默認,身后的溫暖環裹得更加嚴密,男人分出牽住韁繩的手,手掌覆蓋在輕鶯的手背之上,握緊,消解寒意。

    有些時候她不愿跟裴少疏提起自己的身世,也不想讓他知曉自己在奴隸所的苦日子,總歸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不提也罷,所以她試圖換個話題。

    “這是什么鳥啊,長得真好看。”

    “花斑雁。”裴少疏答。

    “大人懂得真多。”

    風脈脈流淌,二人皆不說話。

    花斑雁領著自己的孩子躲遠,輕鶯目送它們離開,忽然間,耳畔再度響起男人認真的嗓音。

    “有沒有想過去找你自己的親生父母?”

    輕鶯怔愣一瞬,眨了眨眼。

    如何沒有想過,做夢都在想擁有疼愛自己的雙親,可是有些事只能想想,想過便罷了。

    在仁雅堂的時候,任何哭著找阿爺阿娘的孩子都會遭受訓斥,牙婆會用最惡毒狠厲的話語刺穿稚嫩的心,說他們沒有父母,是沒人要的孩子,丟在大街上都沒人撿。

    久而久之,被困在那里的孩子日漸麻木,再也想不起去尋找親人,打心底里認為自己是沒人要的孩子。

    “怎么不說話?”裴少疏問。

    “可是……倘若奴婢不是被拐來的呢,萬一他們是故意丟掉我的……何必再去打擾他們。”

    “仁雅堂有很多被拐來偷來騙來的孩子,可是還有一部分是棄嬰,他們被丟在河里、草垛里……有的父母為了丟掉孩子騙他們在原地等著,最后等來的卻是牙婆……”

    裴少疏摸摸她的腦袋,語調和緩:“萬一他們沒有丟棄你,一直在努力尋找你呢?只要找到他們,一問便知。”

    輕鶯膽怯地搖搖頭:“我怕他們是真的不要我……”

    “別怕,如果找到你的雙親,他們一直期待你回家自然皆大歡喜,”裴少疏貼在她耳畔,“如果他們不認你,就跟我回家,我要。”

    “好不好?”

    輕鶯眼眶泛紅,哽咽著埋怨:“大人,你太壞,不要再對奴婢這么好了……我怕真的舍不得……”

    “不是我對你太好,是你之前遇到的人太壞。”

    “嗚……”輕鶯淚水在眼眶打轉。

    對方尚且幼年失怙,無法敬孝雙親身側,卻不忘記為她尋找親生父母,如此恩情,她突然發現自己竟還不起分毫。

    裴少疏嘆口氣:“別哭,說這些并非為了惹你難過。”

    “可是……怎么找呀?”

    “近日朝廷在搜捕奴隸所逃竄的賊人,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逮捕到仁雅堂的漏網之魚,所以我想問你對自己幼時的事還記得多少,多少提供一點線索,我好派人去審問。”

    幼時的記憶早已模糊,輕鶯抬頭望了眼密密疊疊的林木,回想道:“實在是記不清了,當時好像有個姐姐負責看照我,但是我不曉得她的名姓……她好像逃走了。”

    “再長大一點我就跟著一個姓林的牙婆,她的眉毛是豎起來的,特別兇。”

    “聽那個姐姐說,好像我就是那個牙婆抱回來的。”

    裴少疏將細節一一牢記,頷首道:“我記下了。”而后牽動韁繩夾緊馬腹前行,繼續深入樹林。

    “大人,奴婢想轉過身坐。”輕鶯拽了拽他的氅衣,露出祈求的無辜目光。

    倒也不是難事,裴少疏托起她的腰,在馬背上給少女調轉了個身,二人直接變成面對面而坐,輕鶯順理成章用雙手圈住男人窄瘦的腰。

    這個姿勢可以靠在他懷里,伸手拽住鶴氅往自己身上一蓋,遮住光亮溫暖舒適,可以用愜意二字來形容。

    舒服得想打個盹兒。

    馬蹄聲不疾不徐,慢慢晃悠,裴少疏垂眸瞧了眼枕在自己胸膛上昏昏欲睡的小細作,一時搖頭失笑。

    他們沿著北側林子慢行,這邊的鳥獸甚少,田獵開始前大部分的獵物都被驅趕到了南側,偶爾會有幾只野兔,可輕鶯覺得兔子太過可愛,不忍心下手。

    最后裴少疏決定放過可憐的兔子,反正他的目的也不是打獵。

    直到二人行至林子最深處,這里渺無人煙,放眼望去枝葉交疊。一半青翠松柏一半青灰枯木,如同山水畫卷,美不勝收。

    此地幽深,絕不會有人過來。

    趴在懷里的輕鶯清醒過來,掀開蓋在身上的氅衣,挺直腰板,抬頭吻上了裴少疏的下巴,一點一點描摹對方的下頜線,輕柔如春雨。

    下巴如同被柳絮拂過般酥酥麻麻,裴少疏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瓣,他們避開眾人,于無人之地,在蕭瑟風中交換一個熾熱的吻,溫柔繾綣,無有緣由。

    不知為何要親,總之就是親了,并且難舍難分。

    裴少疏垂下頭,用手掌擋在輕鶯耳朵旁,遮住上風口方向來的寒風,順帶揉了揉她緋紅如霞的耳廓,軟軟的。

    與此同時,輕鶯的手腳也不閑著,雙手圈住男人的腰,兩腳更是試探著探尋,膝蓋貼在男人腿上蹭來蹭去,十分不安分。

    最后被裴少疏輕輕拍了一下屁股,她才老老實實不再扭腰。

    靜靜吻了一會兒,裴少疏抬起頭,單手緊緊扶住她的腰,另只手拽住韁繩調轉馬頭,沿著來時路返回,途中輕鶯有些意猶未盡,再度抬起自己的小腦袋親男人的下巴。

    她似乎啄上了癮,一個勁兒往上湊。

    裴少疏拿她沒轍,故意低聲說:“小心被看見。”

    沉迷親親的輕鶯登時頓住,以為附近真的有人,噌的一下鉆進裴少疏鶴氅底下,把自己縮成一個球。

    見狀,裴少疏喉嚨里溢出一聲低笑:“我還當你不怕呢。”

    輕鶯小心翼翼扒拉開一點布料,抬頭問:“大人嚇唬奴婢?”

    “沒有,”裴少疏好整以暇,“方才的確有一只小野兔經過,估計全被它看見了。”

    輕鶯:“……”

    還說不是故意嚇唬人!

    ……

    夕陽照草樹,日倦西沉。

    天邊昏黃落幕,打獵歸來的元嘉帝威風不減,身后跟著的隨從提著不少獵物,收獲頗豐。這種時候負責贊頌帝王

    的新科進士們就派上了用場,一人吟了首詩拍馬屁,哄得帝王龍心大悅,當即把大半獵物賞給了他們。

    新科進士前三甲皆文采斐然,其中風頭最盛的莫過于探花江臨軒,探花郎一張臉俊朗清秀,一表人才,任誰都得多看兩眼。

    輕鶯忍不住多瞅了兩眼,心想原來這就是崇禾公主喜歡的探花,確實長得好看。

    但比不過裴相。

    裴相才是最好看的男人。

    無銘湊過來低聲:“你瞅什么呢?”

    “探花郎呀。”輕鶯順嘴道。

    無銘咬緊牙:“你這個小娘子懂不懂何為一心一意,都有大人了你還亂瞅其他男人。”

    “我就是好奇嘛,又沒有別的意思。”

    “那也不許亂看。”

    輕鶯氣鼓鼓:“大人都不管我,你還管我。”

    “誰管你了,我就是提醒而已。”

    二人嘀嘀咕咕的動靜太大,裴少疏忍不住回頭:“你倆嚷什么呢?”

    輕鶯立馬上前告狀:“大人,無銘不讓奴婢看人。”

    “看誰?”裴少疏眉梢微揚。

    “方才念詩的探花郎呀。”

    裴少疏嗓音淡淡:“不許看。”

    “……哦,”輕鶯立馬乖巧,笑瞇瞇說,“奴婢誰都不看,只看大人。”

    無銘氣結,這小細作還有兩副面孔!

    山霧彌漫,馬蹄聲漸近。

    許多官員也陸續回程,大家皆翹首以盼,等待太子殿下和五皇子歸來,看看誰在這場田獵中更勝一籌。

    隨著鼓聲揚起,遠處陣陣馬蹄踏山林,東宮太子蕭廣陌馳騁而來,他身后跟著浩蕩隨從,提著無數一箭封喉的獵物奔來,看起來聲勢浩大。

    輕鶯默默看過去,發現太子捕獵來的獵物確實不少,兔子狐貍野鹿應有盡有,甚至有一支長箭穿了一串野鳥,一只大的幾只小的,流著淋淋鮮血,蜿蜒地面。

    皇家捕獵不是不殺帶幼崽的鳥獸嗎?輕鶯突然覺得這位太子殿下少了幾分仁慈之心。

    見到龐多獵物,眾官紛紛吹捧起來,說太子殿下文韜武略樣樣拔尖,就是今年的武狀元也未必獵得如此多的獵物。

    太子矜持含笑,謙遜不已。

    元嘉帝也甚是滿意,隨后又是一陣激烈馬蹄聲,人們以為是五皇子回來,全都伸長脖頸去瞧。

    豈料馳馬而來的并非五皇子,而是一身明艷獵裝的崇禾公主,她身后只跟著幾個隨從手提獵物,后面幾個人抬著一頭四仰八叉獠牙鋒利的野豬,氣勢洶洶而來。

    有些剛入朝為官沒多久的官員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野豬,那可是野豬啊,尋常官員遇到野豬都避著跑,崇禾公主竟然給獵殺回來了?!

    好生勇猛!

    崇禾公主懶得搭理這些大驚小怪的人,命人拖著野豬來到探花郎江臨軒面前,揚起長眉問:“喜不喜歡,送你了。”

    江臨軒望著這頭膘肥肉厚的黑皮野豬,文質彬彬道:“公主殿下膽識過人,武藝超群,令江某欽佩不已,今有幸得殿下所贈,深感榮幸,感激涕零。”

    “你別文縐縐的扯一大堆,問你喜不喜歡?”崇禾公主叉腰。

    “喜歡。”江臨軒莞爾。

    眾人前段時日方得知崇禾公主與裴丞相并無兒女之情,全是謠言誤人。如今見到崇禾公主跟探花郎眉目傳情,而裴少疏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更加確信從前之事皆是子虛烏有。

    一時間,全場的注意力盡數被崇禾公主所吸引,連元嘉帝都意味深長地瞅著公主和探花郎,似乎在琢磨要不要賜婚,反倒是太子被晾在了一邊,無人再在意。

    太子咬咬牙,正準備將自己所射獵物送于元嘉帝,消失已久的五皇子終于姍姍來遲。

    眾人將目光移過去,五皇子蕭漸辰發冠微微凌亂,身上亦有幾分狼狽之態。

    見狀,五皇子黨心里一沉,太子陰鷙的眉眼瞬間高高揚起。

    呵,打獵都弄得如此上不得臺面,病秧子就該老老實實待在家里。

    元嘉帝眉頭蹙起,忽然間,緊蹙的眉頭一松,渾濁的眼底迸發出一縷鮮明的光芒。

    他的視線緊緊盯著五皇子身后跟隨的車駕,車上擱著碩大的鐵籠子,籠內竟然有一只通體雪白的白虎。

    不止是元嘉帝,所有官員的目光皆鎖在白虎的身上,個個眼睛瞪大。

    五皇子蕭漸辰神態自若,行禮道:“啟稟父皇,兒臣狩獵之時偶遇白虎,聽聞白虎乃瑞獸,故而未曾忍心射殺,費了些功夫才將它帶回,望父皇勿怪兒臣來遲。”

    話音落下,百官皆驚,五皇子竟把白虎生擒回來!

    五皇子黨興奮不已,把蕭漸辰從仁德大愛到與神仙有緣大肆夸贊一番。

    元嘉帝頓時龍心大悅。

    晃眼的功夫,全場風頭被五皇子搶遍。

    太子竭力保持面容和善,與眾人一同道賀。

    寒風蕭瑟刺骨,有人暗暗咬碎了牙。

    “是白色的老虎哎,好稀奇。”輕鶯翹起腳尖去看被眾人圍住的白虎,可惜個頭太矮,視線只能瞧見官員們的后腦勺。

    “想欣賞的話可以等人散,我們先去看看一下無銘扎的營帳。”裴少疏說。

    輕鶯倒也沒那么想看,心里更關心今夜吃什么,她跟裴相盡親親去了,半只獵物都沒撈回來。

    幾人來到營帳旁,無銘指了指裴少疏營帳旁邊那頂小帳子,告訴她那是她的。

    輕鶯很滿意自己的帳子在裴相旁邊,離得越近越好,無銘最近辦事可真靠譜。

    “大人,咱們今夜吃什么呀?”她忍不住問。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經常不許你吃飯。”裴少疏霜雪般的眸子輕輕掃人一眼。

    輕鶯撒嬌道:“奴婢今日那般賣力伺候大人,都累餓了嘛。”

    “賣力?”裴少疏感到匪夷所思,“你干了什么累成這樣?”

    輕鶯理直氣壯:“仰著脖子親人很累的!大人低頭當然不懂。”

    這二人旁若無人說些臊死人的話,無銘紅了一張臉捂著耳朵逃走。

    裴少疏忍俊不禁:“會有人來送吃食,稍安勿躁。”

    等人散去,他們來到白虎面前看了會兒老虎,天擦黑,眾人開始生火烤自己的獵物。無銘在不遠處亦架起柴火,他旁邊還放著不少生魚野鴨。

    好像是五皇子派人送來的。

    她聞著煙味兒就餓,已經迫不及待吃東西,裴少疏提醒她先回營帳換一身厚實的衣裳,山上夜間會很冷,容易感染風寒。

    小跑回自己的營帳,鉆進帳子里換衣裳,穿戴齊整以后,正欲出帳,忽而發覺自己的軟枕底下有一個小紙卷露出點角,什么東西?

    輕鶯伸手把小紙條揪出來,展開紙張,上面是熟悉的字跡,殺意凜然。

    “再不動手,小心你的小命。”

    第63章 難眠 這不就是同床共枕嘛!

    輕鶯手里握著紙條, 驚疑不定。

    誰偷進了她的營帳,還把這東西塞到枕頭底下?李侍郎分明沒有來此次田獵,難不成是他背后那位皇子派人來威脅她的……

    是因為看到裴相安然無恙, 所以認為她還沒找到下手機會嗎?

    諸位皇子之中, 有一人正默默窺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冷汗霎時傳遍全身,輕鶯有種被陰冷毒蛇盯上的恐懼感。

    真是陰魂不散。

    緩了口氣, 輕鶯點燃蠟燭, 把紙條燒成灰燼,頭也不回走出營帳,讓她殺裴相, 做夢去吧。

    火堆旁無銘早已烤熟了一只肥美的河魚, 外皮烤得酥脆焦黃, 散發出陣陣誘人的濃郁香氣, 輕鶯聞著味兒就過來了。

    無銘把烤熟的魚遞給裴少疏, 裴少疏又把魚遞給輕鶯。

    “你餓了, 先吃吧。”

    哪有主子把飯先讓給下人的, 輕鶯受寵若驚, 一臉感

    動看著裴相。

    “大人最好了。”

    無銘已經麻木,假裝聽不見這兩個人說話,繼續任勞任怨烤鴨子。

    遠處傳來腳步踏落葉的碎聲。

    崇禾公主與江臨軒相伴而來, 江臨軒問他們要不要一起烤野豬肉, 裴少疏自然不會推辭,邀他們一起坐。

    眾人圍坐在火堆旁,火光照亮每個人的面容。

    崇禾公主略有不滿,念叨道:“你說說你,干嘛還要把肉分給別人呀,那可是本公主送你的。”

    江臨軒笑了笑:“公主殿下, 你我二人幾時能吃完一整頭豬?”

    “哼。”崇禾公主高抬下巴。

    “玉瓔,哪有給自己情郎送野豬作禮的?”裴少疏不咸不淡調侃。

    崇禾公主雙眼一瞇,陰陽怪氣:“呦,不知丞相弟弟給人送什么好禮?”

    江臨軒和輕鶯同時愣住。

    “輕鶯,裴少疏送過你什么?”崇禾公主突然對著她眨眼。

    提到這個,輕鶯可就有話說了,掰著手指頭數:“有很多啊,大人送過奴婢披風、毛毯、白玉碗、千字文、錦畫集、八寶項圈……”

    不止是旁聽的江臨軒,連無銘都目瞪口呆,他家主子什么時候送了這小細作這般多東西,還樣樣價值不菲。

    八寶項圈,不會是他家主子小時候老爺和夫人送的那個吧?!不會吧不會吧……

    顯然崇禾公主也注意到了這點,忽然打斷問:“項圈?”

    她把目光投向神態自若的裴丞相,有些驚訝:“你兒時特別寶貝的那個八寶金項圈?”

    月色如水,月華粼粼照在裴少疏側臉,勾勒出一圈淺淡柔和的光暈,火堆燃起的焰火色亦映在男人臉上,冷暖雙色交疊,給人難以移開視線。

    他嗓音平靜:“嗯,是我幼時戴的那個。”

    輕鶯捧著臉,水盈盈的眸子映照跳躍的火苗。

    崇禾公主驚得半天沒說話,最后低聲說:“那可是你阿爹阿娘留給你的,真夠舍得。”

    話音落地,輕鶯心里劃過汩汩暖流,雖然早就猜測過那個項圈是丞相大人幼時所佩戴的,但聽到親口證實,仍舊令人心緒翻涌。

    并且崇禾公主說裴相很寶貝那個項圈,珍藏了那么多年,居然輕易地送給了自己……

    大人其實是有一點在意她的對吧?

    輕鶯摳了摳自己的手指,想信又不敢信,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的錯覺。

    肉烤熟了,香氣縈繞鼻尖,幾人開始分吃。

    其間江臨軒把崇禾公主拽到了一旁,二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只見崇禾公主眉頭先是皺了皺,又綻開笑顏用揶揄的目光盯著探花郎,最后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臉。

    噫,看起來感情很好的樣子。

    輕鶯忍不住往裴少疏身上靠,小聲嘟囔:“大人,你看他們多親密呀。”

    “所以呢?”裴少疏故作不解。

    “奴婢也想捏大人的臉。”

    裴少疏立馬揪住她半邊軟軟的臉頰肉,左右捏了捏,低聲問:“這樣?”

    “反了。”輕鶯噘起嘴巴,腮幫鼓起一半。

    二人相視,凝望對方雙眸。

    身后有腳步聲停住,崇禾公主率先反應過來,朝站在旁邊的蕭明帆打招呼:“明帆弟弟,傻站著干嘛,吃肉嗎?”

    蕭明帆猶豫片刻上前,坐在了輕鶯與崇禾公主中間,溫文爾雅笑道:“那便多謝崇禾公主款待了。”

    “說這話多見外呀,喏剛烤熟的野豬腿肉,這串給你。”

    蕭明帆笑著接過,目光投向正在低頭啃肉的輕鶯,她吃的正歡,雙頰鼓鼓囊囊像小包子,戳兩下一定很軟。

    又加入一人后,裴少疏寒霜落雪的一雙狹長眼睛睨人半眼,似有冷意拂面。輕鶯對世子的目光無知無覺,繼續吃自己的美食,無銘則皺起眉頭,久久不散。

    此刻月光皎潔,照在每個人發頂肩頭,披落月華滿身,徘徊周遭的氣氛卻十分古怪,突然之間,火堆旁唯有火焰的苗子存在沙啞燃燒動靜。

    無聲且詭異。

    江臨軒見狀拽了拽崇禾公主:“殿下,聽說北面有有一條小溪,我們過去坐坐吧。”

    “啊?小溪有啥好看的……?”

    崇禾公主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探花郎拽走離開此地。

    火苗噼里啪啦作響,蕭明帆望向裴少疏,對方起身留了句先回營帳歇息便離開原地,無銘欲言又止,最后跟隨主子離去。

    剩輕鶯一臉茫然,怎么都走了?

    正想跟上裴少疏,旁邊的世子突然開口:“輕鶯娘子留步,我有話想問你。”

    “世子殿下問之前能讓奴婢說幾句嗎?”

    “當然,你先講。”

    輕鶯放下手里的烤肉,淺棕色瞳眸漾出認真的神色:“奴婢不該騙世子殿下,上次說裴相欺負人的話是騙你的。大人對我一直特別好,從入府起就對我百般照顧,從前……我住的地方冰冷冷的,沒什么人情味兒,來到相府以后才突然發現自己也可以被當做人……”

    “裴相是我見過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如果上次的話讓你誤會了,全部都是我的過失……我真的不是故意說裴相壞話的,一直也很后悔。”

    少女眼底一片澄澈,漆黑夜色中宛若承載星河,提到那個人時,眸子閃閃發光。

    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看出她沒有撒謊,每一句話都出自真心。

    蕭明帆嘆了口氣,突然覺得自己沒必要再問,有些答案已經寫在了眼睛里。

    “世子殿下,你怎么不說話了?”

    “沒事,有點晃神。”

    輕鶯單純問:“世子殿下說有事問奴婢,不知是何事?”

    對方溫和揚唇:“已經不重要了。”

    哎?輕鶯懵然,對方說完這句話便起身,拂去身上塵埃,告辭離開,從來到走都讓人十分摸不著頭腦。

    輕鶯往周遭瞅了瞅,放眼望去,空寂樹林漆黑草叢,時不時有蟲鳴于幽微處響起。

    一會兒的功夫,所有人都沒影了!

    無奈之下,輕鶯吭哧吭哧把肉啃完,返回自己的營帳歇息。

    天際明月高懸,地下山霧彌漫。

    吹滅燭臺上的蠟燭,營帳陷入一片漆黑,在帳子里睡覺跟在家里全然不同,耳畔隱約傳來一些山野間獨有的動靜,或風吹林葉,或草底蟲鳴。

    細微聲音原也不打緊,偏偏輕鶯今日剛遭受了威脅,一閉眼就浮現出殺氣四溢的筆鋒,加上周圍不安分的動靜,更加難以入眠,躺在榻上輾轉反側。

    輕鶯把腦袋蒙進被子里,試圖催眠自己。

    孤寂的夜使恐懼悄然滋生,她忽然清醒想,對方既然敢威脅自己,說不定真的有神不知鬼不覺殺掉自己的方式,倘若在睡夢中……

    冷汗流了一身,輕鶯突然覺得以那位不知名皇子的狠心程度,真的有可能半夜派人弄死她。

    如此單薄的帳子,劃一刀就能鉆進來。

    越想越心驚膽戰,徹底睡不著。

    她需要去一個能帶給自己安全感的地方。

    趁著濃厚夜色,輕鶯披上自己的被子,鬼鬼祟祟從自己營帳中冒出頭,悄無聲息鉆進了旁邊裴少疏的帳子中。

    方踏入,腳還沒徹底落地,就聽見榻上男人淬了冰般冷冽的聲音。

    “誰?”

    “是我是我!”輕鶯急切開口,怕自己被當做刺客當場拿下,“不是賊!”

    裴少疏繃直的唇線放松,壓著嗓子問:“怎么不好好睡覺?”

    輕鶯邁著小碎步跑到裴少疏的榻前,由于身上披著棉被,拖長的被角絆了她一腳,致使整個人搖搖晃晃朝前方撲過去——

    旋即砸進了一個溫暖舒適的懷抱。

    丞相大人扶住她,聲音不冷不淡:“半夜來偷襲,你好大的能耐。”

    “奴婢沒有偷襲……”輕鶯連忙爬起來,摸了摸裴少疏胸膛,“大人沒受傷吧,疼不疼?”雖然她很輕盈,但是猛的砸到人身上估計也不好受。

    “手。”裴少疏意有所指。

    輕鶯悻悻收回摩挲對方胸膛的手掌。

    摸兩下又不會少塊肉,她忍不住小聲嘟囔。

    “來做什么?”

    “……睡不著,”輕鶯心虛,垂下腦袋,“能不能在大人這里睡呀,奴婢把被子帶來了,隨便找個地兒睡就行,絕對不打擾你休息。”

    此話甚是耳熟。

    帳里未曾點燈,昏暗中少女的眉眼模糊不清,看不見她的神色,只能從語氣中判斷情緒。

    裴少疏停頓片刻,突然發問:“可是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

    輕鶯想了想,被威脅性命的確是一件很不開心的事,于是乖乖點頭,又發

    現周圍太黑對方看不清自己是否點頭,小聲嗯了一句。

    “不能告訴我?”

    “……不能。”輕鶯縮縮腦袋。

    榻上的男人動了動,留出半邊空榻,無奈道:“老實睡覺,不許過界。”

    話落下,輕鶯驚訝不已,裴相允許自己跟他睡同一張榻?!這不就是同床共枕嘛!

    高興之際,什么威脅啊皇子啊通通甩到了腦后,如此大的進展令人難以置信,都睡到床了,睡到床上的男人不就指日可待了嗎?

    輕鶯笑得嘴都合不攏,仗著周圍漆黑一片,使勁偷笑。

    她不曉得的是,裴少疏夜視甚佳,距離如此近可以看清她臉上每一個表情。此時此刻,一雙含笑的彎彎月牙就呈現在他眼前,比天上掛的那個月亮還要好看。

    傻乎乎的。

    “那奴婢就不客氣啦。”

    抱著自己的被子滾上床,她老老實實把自己裹起來,只露出一顆小腦袋,頭頂翹著幾根凌亂的青絲,絕對不往裴少疏那邊挪。

    二人皆躺下身子閉緊雙眼,不多時,均勻的呼吸聲回蕩在不算寬闊的營帳內。

    灰蒙蒙中,輕鶯悄悄探出身子,低頭往裴少疏腦袋上親了一口,由于光線昏暗,好像沒親到臉頰或者嘴唇,歪到了耳朵上。

    沒關系,親到就是賺到。

    胡亂折騰一遭后,輕鶯終于安分下來,瞇上眼睛沉入夢鄉。

    少女迷迷糊糊嘟囔起囈語,此時睡夢中的男人忽而睜開雙眼,眼底未有倦意,他撐起身子撥開輕鶯臉頰上的碎發,俯身于她嫣紅的唇瓣落下一吻。

    囈語的少女不知夢到了什么,喃喃著:“還想要嘛……”

    裴少疏靜靜聽著,指尖輕敲她額頭,低低道:“貪心。”

    ……

    翌日天熹微,遠處雞鳴報曉。

    一夜安眠,輕鶯打了個哈欠,緩緩睜開雙眼,身邊空蕩蕩,裴丞相早已不見蹤影。

    揉了揉惺忪睡眼,她連忙起身穿好衣裳,正欲出門,裴少疏掀帳而入,手里還端著兩只碗。

    “大人,你起的好早呀,怎么都沒叫奴婢一聲,顯得我好懶……”

    “你醒來的時候沒有發現床榻亂糟糟的?”

    “發現了呀,有什么關系?”輕鶯茫然。

    裴少疏將一對白瓷碗放在食案上,半真半假道:“你昨夜睡著了一個勁兒往人身邊蹭,不知道還以為你是白娘子,都快盤我身上了。”

    “白娘子是哪家的小娘子?”輕鶯登時急了,委屈追問,“她怎么能跟大人睡在一起還纏在你身上呢,大人不是不近女色嘛……難道都是騙人的嗎,這個白娘子是大人的老相好嗎?”

    裴少疏:“……”

    我又不是許仙,什么老相好。

    “白娘子是蛇妖。”裴少疏淡淡開口。

    “……哦。”輕鶯意識到自己誤會,瞬間紅了臉。

    虛驚一場。

    “奴婢不知道自己睡相差……”

    她撓撓后腦勺,瞅著裴少疏手里的碗,生硬地轉移注意力:“大人,你拿的什么?”

    走近后才發現是兩碗熱騰騰的餃子,餃子包得皮薄餡大,散發出濃濃誘人香氣。

    “這是早膳。”

    輕鶯有點疑惑:“怎么突然煮餃子呀,在山上也不方便。”

    “今日冬至,”裴少疏解釋說,“所謂冬至大如年,每年這時候君不聽政,百官休沐,家家戶戶吃餃子,意在消寒,更為團圓。”

    “原來如此,是無銘煮的嗎?”

    裴少疏搖頭:“五殿下命人煮的,來田獵的每個人都有份,這是你的。”

    五皇子人真好,輕鶯默默捧起碗,咽下一口餃子。

    除了輕鶯,如此感嘆的還有不少官員。

    砰——!

    太子蕭廣陌的營帳內傳來碗摔碎在地的憤憤聲響。

    “他還敢來給本宮送餃子,跟挑釁有什么兩樣?”

    一旁的太子親信勸道:“殿下切不可動氣,此地人多眼雜,萬一傳到陛下耳中可如何是好呀?”

    太子火氣強行壓下去幾分,這時帳外突然有侍衛急事來報。

    這個侍衛帶來的消息令蕭廣陌憤恨不已,直接把桌上的茶盞摔爛。

    今日元嘉帝吃了碗五皇子送來的餃子甚是心悅,朝中的五皇子黨趁機贊頌五殿下孝心可嘉,有些吃了餃子的中立黨派亦隨之附和。

    再加上昨日蕭漸辰擒得白虎瑞獸,元嘉帝哪怕再摳門,也打算賞他點什么。

    可惜一時間想不到合適的恩賞,干脆就把自己御用的弓箭賜給蕭漸辰,以示皇恩浩蕩。

    若是把尋常弓箭也就罷了,偏偏這把弓箭是當年先帝所用,后來才傳給元嘉帝,由于年歲久遠,元嘉帝早已記不清,說賞便賞了。

    可其他文武百官心里門兒清,這可是兩代皇帝所用的弓箭,如今竟然賜給五皇子,元嘉帝是真的隨手賞賜,還是另有圣意?

    太子蕭廣陌再也維持不住面上神情,握緊拳頭,指骨幾乎攥斷。

    好啊,他這個東宮太子還沒廢,父皇就明目張膽偏心老五,是要打他的臉嗎?

    他把自己的親信叫到身邊,低聲道:“你現在就下山去找舅舅,告訴他時機已到。”

    “殿下……”

    “還不快去?”

    下人迅速領命而去。

    太子望著滿地狼藉,腳底狠狠踩過碗片,發出刺耳的瓷片碎裂聲。

    他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陰鷙之色。

    蕭漸辰,裴少疏。

    一個都別想活。

    第64章 奔赴 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小娘子……

    數日后, 天落細雪,瓊芳覆林梢。

    田獵為期十天,已近尾聲, 今日多數官員不再執著于打獵, 而是欣賞山林景致,三五成群到人跡罕至的地方游玩。

    元嘉帝到底是年紀大了, 不愿再出去吹寒風, 拉著丞相裴少疏在營帳內陪他下棋。

    帝王營帳錦繡華貴,四處點著熏籠,縱然外面寒風陣陣, 雪花紛飛, 帳內都如春日溫暖。

    黑白對弈, 落子無悔, 元嘉帝穿著單薄的袍子, 坐在棋案前連輸三盤棋, 不知該哭該笑。

    其他的官員陪帝王下棋都要小心斟酌每一步該怎么走, 生怕一著不慎惹君主不悅, 裴少疏卻直接大殺四方,沒半點顧慮。

    元嘉帝長嘆一聲,心想早知道就不留裴少疏在這里了, 凈是添堵。

    “裴愛卿, 朕突然覺得下棋沒意思。”

    裴少疏放下手中棋子:“陛下可是乏了?”

    “朕有一事想問問你。”

    “不知是何事?”

    元嘉帝摩挲著手里的黑子,蒼老面孔浮現一絲溫情:“崇禾也大了,朕也不能一直把她留在宮中,若是給她指一門親事,誰最合適?”

    從前元嘉帝聽聞裴少疏心悅他的女兒,一直沒給崇禾賜婚, 如今又聽說那些都是謠言,崇禾和裴少疏甚是清白,半分兒女之情都沒有。

    被謠言忽悠多了,元嘉帝也有幾分拿不準,干脆就來問一問裴少疏。

    試探一下口風。

    “臣以為探花郎江臨軒一表人才,家世清白,做皇家女婿再合適不過,更何況陛下也看見了,公主殿下對探花郎青睞有加,何不成全二人?”

    裴少疏口吻波瀾不驚,不多說一句廢話。

    若真對崇禾有意思,不可能如此淡然為他人做媒。

    元嘉帝這才安心,笑著說:“愛卿與朕竟選中同一人。”

    “不過你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不打算成家?”元嘉帝摸著胡子說,“要不朕也給你指一門親事,省得你兩個伯父天天催朕。”

    裴少疏將棋盤上的棋子一顆一顆收拾起來,垂著清冷冷的纖長眼睫,眸

    光掠過棋盤:“臣倒是不急。”

    “你不急長公主都急了,”元嘉帝說,“皇姐可還等著你成親呢。”

    “臣已有心儀之人。”裴少疏直白道。

    元嘉帝頓時來了興致,好奇問:“不知愛卿看中長安哪家貴女,只要你喜歡,朕立馬為你們賜婚。”

    “陛下好意臣心領,只不過臣尚未獲得意中人芳心,等我們心意相通的那一日,再來麻煩陛下賜婚。”

    “這話說的朕愈發好奇,你也有被難住的一日?”

    “陛下莫要取笑臣。”

    “也罷,只要你不是真的打算終身不娶就行。”元嘉帝展露笑顏,“之前奴隸所的事查的如何,可遇到麻煩?”

    裴少疏皺起眉頭,露出嚴肅面容,似乎不愿開口提及此事:“臣近日收到密報,已經查到幕后之人的線索,只是田獵期間不問朝事,恐影響陛下心情才沒有稟報。”

    “但講無妨,朕倒是想知道到底是誰那么大的膽子敢挑釁大盛開國時定下的律法。”

    二人話未說完。

    遽然間,帳外嘈雜聲驟起。

    眨眼的功夫,一個侍衛踉踉蹌蹌跑進帳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臉色慘白,音調哆嗦顫抖:“陛下、陛下不好了,東昌王起兵圍了整座山,說是……說是要清君側!”

    “反了他了!”元嘉帝龍顏大怒,氣得直接掀翻棋盤。

    “太子呢!他的舅舅反了太子人呢!”

    侍衛兩股戰戰:“太、太子殿下帶了一隊人馬去圍剿五殿下了……”

    “豎子!豎子啊!”

    元嘉帝急火攻心,登時失了力氣,仰倒下去,裴少疏及時從身后托住他,讓侍奉太監把他扶到榻上。

    東昌王與太子打的是清君側的名頭,必然不會傷害元嘉帝,讓他待在營帳里老老實實最為穩妥。

    裴少疏快步出帳,率先找到輕鶯,讓她先躲進自己的營帳里不要露頭。

    眼下危機四伏,毫不懷疑太子的目標除了五皇子必定還有他這個丞相,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趁亂來刺殺他。

    “無銘,你守在輕鶯帳外。”

    “是,大人。”

    無銘抽出腰間長劍,眼睛凌厲地掃過四周。

    輕鶯有點難受,她好像永遠都是那個被保護起來的人,在江南的時候就是這樣,那枚飛鏢至今讓她心有余悸。

    可別無他法,如果真的留在裴相身邊才是添麻煩。

    喧囂聲四起,她鉆進營帳中,暗暗掀開一個角窺視外面的一切。

    騷亂聲沸反盈天。

    崇禾公主聞聲出來,發現周圍戒備森嚴,侍衛個個擺出應戰的姿態,仿佛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出了何事?”

    裴少疏冷靜解釋:“東昌王和太子打著清君側的名頭要殺五殿下。”

    “哦,應該還有我。”

    崇禾公主滿面震驚,心想太子真的瘋了,聰明半輩子的人居然也會犯糊涂,元嘉帝又沒打算廢太子,何苦行事如此極端。

    太子畢竟是嫡出,只要不出大錯,元嘉帝不至于另立東宮,如今這么一反,若是失敗就徹底完了。

    蠢啊。

    “江臨軒呢?”崇禾公主四處張望,著急問道,“有人看見江臨軒了嗎!”

    有個侍衛說:“回稟殿下,江大人今早去了山北面,但是那邊已經被叛軍包圍了。”

    聞言,崇禾公主臉色驟變,頓時心急如焚,她甚至來不及思索,迅速牽了一匹快馬,旁邊侍衛意識到她要做何事,紛紛上前勸阻。

    “殿下北面不能去呀!”

    “那邊有很多叛軍!危險啊殿下!”

    一道長鞭揮向地面,卷起塵土飛揚,崇禾公主翻身上馬,一身紅衣烈烈如火,冷聲道:“本宮去救駙馬誰敢阻攔!讓開!”

    語罷,駿馬嘶鳴,公主乘風縱馬而去——

    望著崇禾公主逐漸遠去的背影,輕鶯清晰地感受到濃烈的愛意,為了所愛之人,不顧性命之憂,哪怕涉身險境,也要一往無前。

    熾熱且毫不保留。

    輕鶯的目光再度投向裴少疏,天上簌簌墜下飄雪,白色銀雨落在他眼睫,一息融化,目光冰冷地注視著眼前一切。

    裴少疏似乎永遠從容不迫。

    很快如他所料,東昌王的一隊兵馬很快將駐扎地包圍,禁軍與叛軍混戰成一團,有幾個身手干脆利落的人從天而降,直奔裴少疏而去。

    裴少疏身邊的暗衛迅速現身保護主子,亮出鋒利兵刃,陷入酣戰,無銘也被幾個人纏住,難以脫身。

    鐺——

    鏘鏘——!

    周圍打斗聲武器聲交織,刀光劍影閃得人眼疼。

    幸而裴少疏身邊的暗衛個個能打,動起手來招招利落,目前無一個刺客能夠近裴少疏的身。

    雪勢漸大,狂風亂舞把滿天雪花吹得繚亂,迷花了眾人的眼。

    風雪使周遭的一切白得模糊不堪,北風過境,輕鶯在營帳中抱緊自己,哪怕雪花紛紛,視野混沌,視線始終鎖在裴少疏的身上。

    似乎只有看著他才能安心。

    這時她注意到裴少疏身后的一頂帳子中無端躥出一個人,此人一身侍衛打扮,手里舉著的長刀卻對準前方的裴少疏。

    那個侍衛腳踩在厚厚的雪地上,無聲無息,一步一步緩緩靠近裴少疏。

    有人想趁亂暗殺裴少疏!

    霎時,輕鶯來不及思索,直接大步沖出營帳,撿起地上掉落的一把短刀,直奔侍衛而去。

    鋪天蓋地的雪花刮在臉上生疼,她咬緊牙關,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奔跑,似乎從來沒有跑過這么快,嘴里喘不開氣,以至于小頭履鞋跑掉了都不知道。

    風呼嘯而過。

    長刀的凜凜寒光即將劈在裴少疏身上,輕鶯瞳孔緊縮,閉著眼縱身一撲,短刀徑直砍在了侍衛肩頭,巨大的血色濺落于雪白的地面,染紅了每一朵寒冰雪花。

    “大人小心!”

    侍衛受了她一刀,口吐鮮血猙獰轉身,欲圖把長刀的刀尖對準輕鶯,她來不及逃竄,害怕地閉上雙眼。

    要死了嗎。

    至少救了裴相,也算死而無憾。

    突然……沒那么怕死了。

    忽然凌厲的風襲來,輕鶯驟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攻擊她的侍衛早已被踹出老遠,裴少疏穩穩握住她的腰,雙目赤紅。

    他俊美清冷的面容上沾著殘血,眼底情緒劇烈顫抖,輕鶯從未在裴少疏臉上見到過如此失態的神色,仿佛冰原之上的花碎了身上寒冰,露出脆弱的花蕊。

    輕鶯手里沾著血的短刀哐當一聲落地,砸下雪坑,她深吸了一口氣,眼淚后知后覺溢出眼眶:“大人……”

    緊接著,裴少疏緊緊抱住了她,幾乎把單薄的少女整個人嵌在懷里,身體微微顫抖。

    輕鶯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溫度和不安,小聲說:“大人……奴婢沒事,你別擔心……”

    “你知不知道那刀落在你身上會有什么后果?”他嗓音沙啞,藏著隱隱的后怕。

    “知道,”輕鶯吸了吸酸澀的鼻子,“可是奴婢更怕那把刀落在大人身上呀……”

    “你別兇我……”

    裴少疏拍了拍她的背做安撫,聲音柔和:“沒兇你。”

    “大人,怎么辦呀,會不會真的出事?”

    “放心,不會有事。”

    說話間,四面八方又沖上來一隊人馬,士兵個個聲勢威武,訓練有素,領頭人于風雪中現身,年近半百卻身強力壯,精神極佳,一身銀白盔甲穿得赫然有度,步伐虎虎生風。

    儼然是將軍裝束。

    此人高聲一吼:“我乃飛威大將軍裴承,騎歷營大軍已包圍瓊山,叛黨們識相點速速放下兵器,否則別怪我大開殺戒!”

    “聽見沒有!”

    語罷眾將士振臂一呼,響徹云霄,震懾人心。

    此人姓裴,輕鶯震驚地看向裴少疏,裴少疏點了點頭說:“是我大伯。”

    輕鶯不敢置信,裴相的大伯不是在邊關嗎?

    與之有同樣疑惑的還有東昌王的兵將,論行兵作戰他們自然比不過常年在邊關廝殺的騎歷營,可是裴承怎么會帶著兵馬來這里?!

    難道是他們中計了嗎?!

    識時務者為俊杰,硬拼無異于找死,眾人紛紛停止廝殺,撂下手

    里的兵器,一場叛亂轉瞬間已平大半。

    此時裴承仰天長笑調轉馬頭,高聲道:“你們守好陛下和裴相,我帶人去將亂臣賊子捉回來!”

    “遵命!”

    裴承大將軍來去匆匆,轉眼消失于茫茫大雪中。

    等到周圍安定,裴少疏忽然將輕鶯抱坐到了旁邊的巖石上,輕鶯不明所以,低頭一瞧,險些原地暈倒。

    她的鞋履半路跑掉了,腳掌不知劃在了什么尖銳的東西上,竟然裂開一道口子,正在往外淅淅瀝瀝滲血,鮮血滴在銀白雪地上,艷得驚人。

    嘶,輕鶯慢半拍感覺到疼。

    無銘匆匆從遠處跑過來,帶來了帛巾和她的鞋子。

    裴少疏從他手里接過東西,單膝半跪在輕鶯面前,垂首為她清理腳掌血跡,包扎傷口。

    輕鶯驚訝地睜大雙眼,想把裴少疏扶起來,聲音緊張:“大、大人,你不能跪在奴婢面前啊,這不合規矩……”

    “規矩是我定的。”

    “你聽話別亂動,又流血了。”

    裴少疏動作輕柔,為她細細拂去碎屑,纏上一圈又一圈的帛巾。

    周圍無數雙眼睛看著眼前震撼的一幕,每個眼中都充滿好奇,這可是當朝丞相,向來不近女色孤傲清冷的裴少疏,如今竟在為一個小婢女包扎腳上的傷口!

    瘋了吧,這是幻覺嗎?

    面對無數目光,他渾然不覺,只在意少女會不會疼。

    輕鶯又想哭了。

    她發絲散亂,狼狽不堪,小聲哽咽著問:“大人,奴婢是不是也沒那么膽小……”

    裴少疏抬起頭,望著眼眶紅紅的輕鶯,翹起唇角認真道:“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小娘子。”

    第65章 廢儲 裴相會記住她嗎?

    雪勢逐漸微弱, 驟風停歇。

    裴少疏為輕鶯包扎完畢,將她抱回營帳榻上,囑咐她暫歇, 外面還有許多事要他這個丞相處理, 不能一直在這里陪著。

    “嗯,奴婢曉得, ”輕鶯乖乖縮進被子里, “不過太子殿下為何突然起兵啊,是因為被五殿下搶了風頭嗎?”

    她雖不懂朝堂中事,卻也清楚地明白儲位之爭有多激烈, 自己這個細作就是某位皇子為了探聽消息而送進丞相府的, 甚至為了挑撥丞相與五皇子的關系命令她不擇手段。

    本以為太子身為嫡出不會如此小家子氣, 卻原來他才是最恐怖的那個, 直接就帶兵圍山, 還要殺了五皇子。

    皇室中人親情淡薄, 果真如此。

    “不止是受到了五殿下的刺激, 更重要的是太子的母舅東昌王, 他就是所有奴隸所背后的東家,倘若此時不反,等待他的就是削爵罷官, 抄家流放, 甚至會危及如今東宮的地位。”

    “所以太子一黨只能放手一搏。”

    輕鶯驚呆了,萬萬沒料到奴隸所背后的靠山竟是異姓王,難怪如此猖獗。

    如此說來,這個東昌王也算是她的仇人。

    “大人早就得到這個消息了?”

    “差不多,但我沒想到太子敢真的起兵,”裴少疏神色嚴肅, “之前修書一封給遠在邊關的大伯,讓他帶了一隊人馬來長安,以備不時之需,本以為派不上用場,豈料……”

    輕鶯點點頭:“所以我們會沒事的吧?”

    裴少疏揉揉少女毛茸茸的腦袋:“嗯,我們很快就回家。”

    對方出門之前,輕鶯拽著他的袖口,黏黏糊糊撒嬌,故意翹起嘴巴要親親。

    裴少疏低頭在她唇角輕啄,哄了句什么。

    她安下心,躺了回去。

    說完話,裴少疏走出營帳,此時元嘉帝已經清醒,正在自己的帳子里大發雷霆。

    只聽里面傳來噼里啪啦瓷器碎裂的聲音,丞相大人暗嘆一聲可惜,抬步走進去。

    “好一個東昌王,好一個太子!真當朕老了,敢謀逆篡位!”

    元嘉帝蒼老的面孔怒氣十足,君王哪怕年邁仍舊威懾力不減,周圍的侍衛太監大氣都不敢喘,見到丞相進門仿佛看見了救星。

    “陛下息怒,飛威大將軍已前去捉拿二人,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帶他們回來向陛下請罪。”

    元嘉帝口吻冷肅:“誰讓裴承私自帶兵回京畿的?”

    裴少疏不卑不亢:“是臣。”

    “你也膽大包天,無朕的圣旨敢召人回京!朕這個皇帝是不是該讓給你丞相坐了?”

    元嘉帝著急上火見人就罵,裴少疏未曾放在心上。

    裴少疏眉目淡然,俊朗的外表下裹著一層冷鋒,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清晰平靜解釋說:“臣擅自揣測太子殿下對陛下有異心,并沒有十足的把握,恐打草驚蛇,故而讓飛威大將軍帶了一隊人馬回長安,暗中保護圣駕。倘若是臣小人之心誤會了殿下,也不會因大張旗鼓的舉動傷了陛下與太子殿下的父子之情。”

    “都是臣的過失,請陛下降罪。”

    一番話鏗鏘有力,進退有度,令人無力反駁斥責。

    元嘉帝向來辯駁不過裴少疏,眼下火氣消了大半,也就沒繼續追究,板著臉道:“罰你三個月俸祿。”

    “臣謝陛下寬宥。”

    二人說話的功夫,飛威大將軍步步生威進了營帳,下跪稟報道:“末將參見陛下!”

    元嘉帝往寶座上一坐,恢復氣定神閑的君王姿態,慢慢開口:“大將軍快請起。”

    飛威大將軍也沒跟元嘉帝客氣,直接道:“末將已經將太子殿下帶來,東昌王見情勢不妙,撤軍回了山下,臣怕再出變故,沒有追下山。”

    “把那個逆子給朕帶上來!”

    話音落下,太子蕭廣陌從帳外一步一步走進來,同時跟他一起進來的還有五皇子蕭漸辰和世子蕭明帆。

    蕭家可真是熱鬧。

    太子自知氣數已盡,眉目間再也沒有素日里偽裝出來的穩重和善,明晃晃露出陰鷙的目光,逐一掃過營帳內每一個人,尤其是視線落在元嘉帝身上的時候,更是輕蔑一笑。

    這一笑可了不得,元嘉帝怒極,拍著椅子扶手,渾濁的眼睛圓睜:“朕自認待你不薄,而你這個不孝子竟然謀害手足,起兵造反!你、你該當何罪!”

    太子冷漠地看著他:“父皇,裝什么慈父啊,你對自己的孩子有幾分真心自己心里清楚,今日如此憤怒,只是覺得我讓你顏面盡失罷了。”

    “你只在乎自己的臉面。”

    元嘉帝臉色十分難看。

    “朕問你,為何謀反?”

    太子那雙譏諷的眼睛跟元嘉帝年輕時一模一樣,以至于元嘉帝自己都怔愣一瞬。

    他咧開唇:“父皇且安心,我又沒打算逼死你,只是打算殺了你心愛的兒子們,讓你別無選擇罷了。”

    此時站在左側始終未發一言的五皇子蕭漸辰眸光微動,太子不愧跟他是兄弟,連想法都如此相似。只是太子比他更容易被激怒,導致棋輸一著。

    若非東昌王奴隸所的事即將暴露,再加之元嘉帝突然賞了他一把先帝的弓箭,太子或許不會冒極端的風險,此番必是雙重危機之下昏了頭腦。

    元嘉帝痛心:“朕難不成還得謝謝你?”

    太子笑得虛假。

    二人陷入僵持,裴少疏在旁邊冷不丁開口:“臣有一事回稟陛下。”

    “裴愛卿說便是。”元嘉帝心緒浮動,看得關注朝政,語調有幾分敷衍,誰知裴少疏下一句話就讓他變了臉色。

    “臣已然查到大盛數百家奴隸所背后的東家,此人正是東昌王。”

    元嘉帝腦中炸開驚雷,錯愕之間隱約明白了什么,難怪太子如此沉不住氣,原來是他的母舅闖下滔天大禍!

    逆臣!豎子啊!

    “東昌王!不能放他回自己的封地,立馬派人去追,務必將人帶回來!”

    東昌王手下不乏精兵,此番圍堵獵場帶的人馬并不多,可一旦讓他逮著機會回自己的領地……無異于放虎歸山,后果不堪設想。

    必須攔住他。

    太子冷嗤:“舅舅早已離開,父皇莫要瞎著急上火。”

    元嘉帝氣得想上前踹這個不孝子一腳。

    “太子殿下,瓊山的山下早有我洵陽王府的重兵把守,長安各城門亦有兵將,東昌王若想神不知鬼不覺撤離,恐怕很難。”蕭明帆立在那里,眉眼清雋文雅,語調悠悠,似乎在討論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話剛落地,太子徹底臉色大變。

    不可能,蕭明帆怎么可能提前派人守在山下……太子目眥欲裂,倉惶視線逐一掃過帳內每一個人,五皇子蕭漸辰、洵陽王世子蕭明帆……丞相裴少疏。

    他們……他們何時聯的手?!

    這一刻,太子意識到自己早已滿盤皆輸,他自以為蒙蔽了蕭明帆,實際上世子與裴少疏不僅沒有齟齬,甚至暗度陳倉坑了他一把!

    多可笑,千防萬防,居然弄得如此狼狽。

    “蕭明帆,你背叛本宮!”他大吼。

    世子溫和淡然,莞爾一笑:“殿下,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從不是一路人,談何背叛?”

    從他知道太子偽善,殘害手足的那一日起,就注定無法與他站在一起。

    之后的日子他假意效忠太子,政事上與裴少疏水火不容,實則暗地里與丞相互通情報,只待對方自投羅網。

    隨后裴少疏將早已準備好的種種罪證呈上,其中包括春闈泄露考題的王郎中乃太子的人,收受賄賂盡數進了東宮,另有火燒五皇子府,栽贓嫁禍二皇子,還有在五皇子新建府邸的房梁做手腳等罪行,個個鐵證如山。

    數罪齊發,一擊斃命。

    元嘉帝勃然大怒,立馬擬定廢太子的詔書。

    很快門外傳來東昌王已被王府兵馬擒住的消息,太子渾身脫力,臉色蒼白坐在了地上。

    一場鬧劇,至此落幕。

    ……

    田獵結束,眾人回朝。

    短短幾日,東宮太子被廢的消息傳遍朝廷內外,大街小巷,太子黨徹底塌臺,二皇子解除了禁足,但再度回到朝堂的時候,已經沒人愿意再效忠于他。

    如今的朝堂,已是五皇子的天下。

    半年之前,誰都沒有想到如今穩操勝券的人,竟然會是當初那個不受人待見的病秧子皇子。

    元嘉帝在太子造反后生了一場大病,身體大不如前,百官隱隱猜測,怕不是用不了多久大盛就要改換天地。

    任憑朝堂風起云涌,相府安逸一如往昔。

    輕鶯煮好茶,端著一盞清瑩如琥珀的茶前往無塵堂,路過清池,雪白天鵝撲閃著翅膀朝她吟叫。

    回到相府真好,輕鶯禁不住感嘆,她走路慢悠悠,不是故意偷懶,而是腳掌的傷口還沒有好利索。回府后燕必安特意從太醫署跑來給她開藥,不用說也曉得這位太醫是被誰叫來的。

    裴少疏讓她多養幾日傷,沒事不要亂跑,可她一個人待在院子里無趣至極,只有兩只貓陪著玩鬧。

    所以她又忍不住跑來書房奉茶。

    滿打滿算,一個多月已過,她身上的半月散不知道還能撐多久,死到臨頭反而平靜下來不少,只有一點特別難過,以后真的再也見不到裴相了……

    裴相會記住她嗎?

    是否會像她一樣在深夜反復回味一個吻……

    回首往昔歲月之時,會記得自己的書房曾經有個愛闖禍的小婢女嗎?

    都說毒發后人會變得很丑,她不希望裴相看見她丑陋的模樣,想死的漂亮一點,讓他記住自己最好看的樣子。

    要不還是找一個地方躲起來,偷偷離開人世好了……

    輕鶯滿腹思慮,已經開始思索把自己埋在哪座山頭。

    不知不覺走到無塵堂門口,她輕車熟路敲門,進門,把托盤放在裴少疏的書案上。

    此時的裴少疏正在看幾份案卷,伸手接過茶盞,輕呷一口清茶,望向身邊的人。

    “不是讓你在自己屋里養傷?”

    輕鶯努努嘴,有點不滿:“奴婢傷的又不重,只是劃破了一點口子,哪有那么嬌氣……”

    “讓你清閑兩天還不樂意?”裴少疏挑眉。

    “一點都不清閑!”她鼓起兩頰,如同咀嚼松子的小松鼠。

    裴少疏不明所以,詢問道:“難不成有人命你干活?”

    “那倒沒有。”

    “那你還說自己不清閑,在忙什么?”

    輕鶯小聲嘟囔:“每日都在想大人啊,累死了。”

    手里端著茶盞的男人一愣,盞內清波蕩漾,漣漪點點。

    片刻,他的唇角翹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語調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寵溺:“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故意?”輕鶯抬起自己清澈見底的瞳眸,無辜地聳聳肩膀。

    比起冥思苦想的甜言蜜語,有些時候,往往是脫口而出的真心話更能撩動心弦。

    偏偏說的人并未意識到自己有多可愛。

    “沒什么。”

    裴少疏放下手里的茶,拿起一份案卷,狀似無意道:“朝里許多替太子做臟活的人都落了網,有個人你應當識得,就是當初送你來相府的李侍郎。”

    話剛落,輕鶯的神情驟然改變。

    李侍郎是太子的人,輕鶯恍然大悟,原來在背后操縱自己做各種惡事的人是太子。如今太子被廢,李侍郎入獄,到時候嚴審所有罪行,那她這個細作會不會徹底暴露呢……

    會不會突然有一天,衙門就來相府把她帶走?

    耳畔仿佛什么都聽不見,輕鶯腦內空白無比,怎么辦……

    這時裴少疏晃了晃她胳膊,問:“發什么呆呢?”

    輕鶯努力掩飾心里的波濤洶涌,裝作平靜道:“沒事呀,李侍郎本來就不好,被抓起來活該。”

    “李侍郎會受審嗎……?”她忍不住問。

    “李侍郎是太子身邊的親信之一,現在墻倒眾人推,刑部必然想從他嘴里挖出點什么,好去圣上那里討賞。”

    輕鶯手心開始出汗。

    裴少疏掀起眼簾,用漆黑的雙眸專注認真地望著少女,似乎可以撫平所有不安情緒,嗓音清淡卻穩重:“輕鶯,你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

    “沒、沒有……”她支支吾吾。

    “真的沒有?”

    裴少疏單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之上,溫熱觸感讓輕鶯鼻子泛酸。

    最后她受不住這種溫柔,強烈的心潮波動令她無法思考,再待下去可能會失態,只好慌慌張張說:“大、大人,奴婢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

    語罷,來不及等對方開口,直接沖出門去,儼然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樣。

    徒留案前的裴少疏輕嘆口氣。

    不能逼得太緊,有些事要她自己說出口才行。

    決意今夜早點回房歇息,明日跟她認真談一談。

    第66章 坦白 毒早就解了?

    輕鶯回到自己的臥房, 總是心神難安。

    孤零零在自己的屋子里兜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正在推磨似的,臉上的神情也變幻莫測, 一會兒懊惱, 一會兒又悲傷,復雜得不像話。

    李侍郎下獄, 按理說她該拍手稱快才對, 可是也讓她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一個問題——她是細作。

    從進府那一日起,這個見不得人的身份就將她困住,欺瞞、撒謊、挑撥離間、傳遞情報, 樁樁件件都是對裴少疏的背叛。

    就算從前沒有拆穿, 以后呢?

    她都快死了, 想保留一點美好的回憶都不行嗎?

    煩躁, 糾結。

    但她明白不能繼續稀里糊涂度過最后半個月。

    她迫切地需要什么, 但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就好像心口堵著一團潮濕的棉花, 濕漉漉膨脹著, 令人呼吸不暢,急需一個宣泄的閘口。

    好奇怪,她現在有點焦躁。

    腦子已經無法冷靜思考, 只能像只無頭蒼蠅亂撞。

    在屋子里轉了無數圈后, 輕鶯終于下定決心,準備去干一件大事。

    人在越焦慮的時候,反而想的解決方式越粗暴直接。

    從前聽說裴相不喜歡爬床的人,所以她一直未曾嘗試過,現在突然想去試一試,再丟人現眼還能比得上之前下春藥那次?

    上回裴相說自己神志不清, 不能碰她,那自己這次就挑他清醒的時候去,哪怕被攆出來也無妨,反正她臉皮厚,現在已經破罐子破摔了。

    這就叫從一而終。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了,不如想點簡單的,死之前再去嘗試最后一次。

    如果僥幸愿望實現了,到了地府也能跟其他鬼嘚瑟吹噓一番,自己可是把裴丞相勾到手的人。

    “我可以的。”

    做好決定,輕鶯取出雪白的斗

    篷為自己披上,系緊帶子,深吸口氣,徑直走出西廂房的院子,前往砌雪院。

    小道上還有薄薄一層未消融的雪,踩在上方,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仰頭望天,輕鶯感受著涼風在她臉頰蜻蜓點水,心想這是她在人間的最后一個冬日。

    好遺憾,無法陪裴相過年。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踽踽獨行。

    來到砌雪院門前,仍舊是那兩個熟悉的守衛,他倆恭敬地朝她打了個招呼,就迅速替她推開裴相的臥房門,半分阻撓之意都沒有。

    嗯?輕鶯感到疑惑,以前不是都要盤問嗎,今日竟這般好說話,豈不是好兆頭。

    她彎起唇角,姿態輕盈地鉆進屋里。

    淡淡清雅的檀香拂面,腳踩柔軟的波斯地毯,輕鶯徑直穿過繡花屏風,來到裴少疏的臥榻前。

    重重月白色帷帳落地,彩色絲線編織成的穗子綴在頂端,隨著窗牖透進來的清風飄飄漾漾,搖曳人的心魂。

    玉手撥開帷簾,悄無聲息坐在榻上,仔細去瞧,這張床寬闊柔軟,榻上只放了一個玉枕,顯得有點孤單寂寞。

    這么大的床睡一個人可惜了。

    輕鶯這么想著,更加理直氣壯,她蹬掉了自己的鞋子,眼睛轉了轉,心里突然又竄上來一個壞主意。

    ……

    月上柳梢,淡云籠銀光,天幕繁星點點,如同剛洗過一般晶瑩發亮。

    夜寂寂,白衣紅冠的男人穿過黑夜,轉出游廊,砌雪院的寢屋門前點著幾盞燈籠,投落暖紅色的光亮,他步調從容,推門而入。

    進門的剎那,他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屋里不對勁兒,好像有人進來過。

    裴少疏眉眼閃過一絲詫異,沒有直接便自己的榻走過去,反而來到燭臺前點了蠟燭,漆黑的屋子瞬間亮堂堂。

    就著燭光,他坐在窗畔案前,隨手翻開了一本書,嘩嘩的翻頁聲響起,繡花屏風后方傳來一絲輕微不可察的動靜,以及一點努力壓低的呼吸聲。

    裴少疏不緊不慢繼續翻頁,他沒有沉浸于看書,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亂翻著,直到屏風后方等的不耐煩,才輕飄飄擱下手里的籍冊。

    這就等不及了?

    步伐富有節奏,敲擊人心。

    掀開遮蔽床榻的長帷幄,幔紗輕舞徐徐飄動,待撥開最后一重朦朧,率先映入眼簾的是自己榻上鼓鼓囊囊的一個小鼓包,錦被把她裹得嚴實,連頭發絲都沒有露出一根。

    嗯,很別致。

    腳邊撂著雪白的斗篷,很眼熟。

    哪怕他是個傻子也能猜到自己被窩里是誰。

    裴少疏沒有猶豫,伸手掀開被子——

    然而看清底下景致的那一刻,當即怔愣在原地。

    輕鶯溫順地趴在被窩里,淺棕色瞳眸里閃過一絲驚慌,雙頰緋紅如霞,咬著唇不吭聲。最難以忽視的是,這小細作沒有穿衣裳,脫得一.絲不掛,瑩白細膩的嬌軀近在咫尺,她的手下意識朝胸口捂了一下,又忽而放開。

    雖然纖瘦,某些地方卻十分豐盈。

    一只小貓躲在這里。

    裴少疏反手把被子蓋上,把她捂緊。

    奈何輕鶯掙扎著探出腦袋,伸出光潔玉臂欲圖去撈裴少疏,眼底盡是委屈:“大人不許走。”這一次絕對不放手。

    “沒要走。”

    裴少疏轉過身問:“輕鶯,怎么突然出現在這里?”

    “大人明知故問。”輕鶯有點不滿轉過頭去的男人,慢吞吞從被窩里爬出來,雙臂從他身后圈住勁瘦腰肢,抱得緊緊的。

    一個衣著齊整,正襟危坐,仿佛高山冰雪不融不消,一個未著寸縷,歪歪扭扭賴在男人的后背上,呼吸熾熱。

    仿佛冰與火交融。

    “大人,現在的你應該很清醒吧,上回你說不行,今夜能不能行呀……”輕鶯說著說著自己也有點臉紅,嗓音低了下去,“奴婢就這么一個小小的心愿……”

    少女祈求的聲音很乖很軟,調子黏黏糊糊。

    “想與大人共赴云雨。”

    “拒絕的話,你就不是男人……”她試圖用激將法。

    裴少疏的手掌覆住自己腰間的柔荑,沒有像往常一樣無情拒絕,而是頓了半晌,聲音淡雅好聽:“在此之前,你沒有什么想跟我坦白的嗎?”

    “坦白?”輕鶯蹙起眉尖,眨眨眼,“什么意思呀……”

    “比方說,你心里可有事瞞著我?”

    輕鶯的身體突然僵一瞬,腦子里閃過無數畫面,一幕幕都是欺騙,走馬燈似的閃爍。

    豈止是有事瞞著,而且是很大很大的事……

    裴相為何突然這樣問,是察覺到了什么嗎?輕鶯的心驟然懸起,手心沁出冷汗,緊張得眼睛亂眨,甚至久久沒有開口說話。

    裴少疏再度重復疑問。

    “沒、沒有……”

    “你不要緊張,就算有我也不會生你的氣。”

    輕鶯鼻子一酸:“那不一樣,如果是非常非常嚴重的事情呢……奴婢說出來的話,大人一定會討厭我的……”

    就算自己迷糊犯錯,裴相也會輕易原諒她,在相府這段時日,早已看清這一點。可自己是細作這件事并非尋常的犯錯,因為一旦承認自己的身份,相當于從前做的所有事都是別有用心……

    自己初來乍到之時的確費盡心思討好對方,可是后來……她都是真心的。

    裴相是好人,她卻好壞。

    不知不覺,眼眶濕潤泛起淚水的光澤,淺棕色雙眸如同籠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心臟仿佛受到拉扯,左右搖晃不定。

    喉嚨隱隱酸澀,真心話在舌尖轉了一圈又咽回去。

    委屈糾結間,裴少疏轉過身,與她面對面而坐,男人深邃的眼眸凝望著她,目光相觸的剎那,輕鶯那在浪濤之上搖晃的心船突然靠岸。

    他替她拽住被角往上遮了遮。

    “在袒露身體之前,我們應當先坦誠彼此的心。”

    “我希望我們之前毫無隔閡。”

    輕鶯小聲抽噎:“那你不可以討厭我……”

    “嗯,我發誓。”

    “奴婢……”輕鶯咬了咬牙,猛然閉緊雙眼,“奴婢是細作。”

    話畢,她不敢睜眼看對方的表情。

    隨后她感覺到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聲音是少見的溫和:“早說出口不就好了?”

    輕鶯睜開雙眼去看裴少疏,對方臉上沒有出現想象中的震驚與失望,反而十分平靜,似乎并沒有聽到什么大不了的事。

    “大人,你不生氣嗎……奴婢是李侍郎派來的細作,是太子的人,背叛了你的信任……”

    裴少疏輕描淡寫道:“你從一開始就不是我的人,談何背叛?”

    “應該是你背叛了他,選擇了我才對。”

    輕鶯頭一回聽說這種理論驚訝地不得了,不過好像還蠻有道理?同一陣營才談背叛,而她是李侍郎的細作,所以現在她不做細作了,相當于背叛了李侍郎!

    同一件事換個說法立馬不同。

    這么一想,突然就開心了。

    “可是你怎么一點都不驚訝?”

    裴少疏笑了笑:“因為早就知道你是個小細作。”

    “啊?!”聞言輕鶯徹底傻了,“什、什么時候知道的!”

    難道是自己無意間暴露了什么?

    既然裴相早就知曉自己是細作,為何現在才說……是打算養肥了宰嗎?

    少女杏眸圓滾滾瞪著,不可思議地瞅著丞相大人。

    裴少疏為她裹緊薄被,不緊不慢開口:“入府那日我就知道了,你不會以為自己隱瞞得很好吧?”最后一句話尾音上揚,聽得人心虛發麻。

    話音落下,輕鶯默默捂住自己的小腦袋,不敢相信,裴相居然就這么看著她傻乎乎裝了一年……太丟人,簡直給細作丟臉。

    “大人怎么不早點揭穿我……?”

    “起初只是想看看你還有什么花樣,畢竟這么可愛的細作著實少見,后來怕嚇到你,想聽你主動開口承認,我暗示過很多次,某個小細作好像完全沒聽懂。”

    “奴婢笨嘛……”輕鶯搓搓自己發燙的臉頰。

    “答應我,永遠不要再欺騙我,好不好?”裴少疏認真說。

    輕鶯默默頷首,又忍不住心酸,哪有什么永遠,只有不到半個月。

    感動、慶幸、欣喜之情盤桓心頭,輕鶯覺得自己是世上最有幸的人,因為裴相沒有怨恨她,甚至一直在默默縱容自己。

    一定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之前堵在心口難言的感受,好似終于尋到一個出口。

    輕鶯獨自緩了好一會兒,終于呼吸順暢,而后她再度緊緊摟住裴少疏不放,開始笨拙地解他的腰封。

    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李侍郎已經下獄,他給你的勾引丞相任務也就作廢,怎么還這般執著?”裴少疏察覺到她的動作,輕聲問。

    現在的輕鶯終于學會坦白一切,沒有繼續隱瞞,小聲且嚴謹說:“因為奴婢想在死之前留下一點美好的回憶,僅此而已。”

    裴少疏攥住她的手腕:“誰跟你說,你會死?”

    輕鶯眼角通紅,抿住嘴唇:“李侍郎給奴婢下了毒,活不久了……”

    “你呀,”裴少疏忍俊不禁,“就沒發現自己身上的半月散已經很久沒疼過?”

    一句話讓輕鶯瞳孔緊縮,幾乎反應不過來,裴相怎么曉得自己吃的毒叫半月散?還有,好像確實很久沒疼過……

    “難道不是回光返照嗎?”

    裴少疏捏捏少女柔軟的耳垂:“當然不是,你身上的毒我早就讓燕必安給你解了。”

    “啊???解毒?!”

    “什么時候……?”

    “之前燕必安讓你喝的很苦很辣的湯藥可還記得?”裴少疏不疾不徐解釋,“半月散這種毒不徹底清除會危害終生,你每月吃的解藥只能暫緩,不能除根,所以我讓燕必安配了根治的解藥,哄你喝下。”

    “那些藥不是治耳朵的嗎……”

    “穴道扎針才是治耳朵的,”裴少疏干脆一次性解釋清楚,“第一次帶你去太醫署的時候,燕必安給你把脈,那時便試探出你體內有毒性。”

    難怪當時燕太醫偷偷把裴相拽到一旁,輕鶯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所以奴婢不會死了……”

    “不相信我的話,還是不相信燕必安的醫術?”

    輕鶯有點恍惚,心里酸脹無比,原來在很早很早以前,裴相就已經在偷偷保護她。

    可那個時候,自己還在偷偷傳遞情報給他的敵人。

    好想哭……

    她控制不住地撞進裴少疏的懷里,顫抖著身軀,淚水順著光滑白皙的臉頰流淌。從一開始的低低啜泣,到后來嚎啕大哭,她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仿佛要把眼淚哭干。

    這些年不論受到何種折磨她都能忍,卻沒想到世間最難忍的是溫柔,是對方小心翼翼的呵護。

    裴少疏只是輕輕抱著她,不帶任何情.色意味地輕拍她光裸的脊背,靜靜等她發泄情緒。

    聲音漸漸弱了,輕鶯嗓音有些沙啞。

    緩緩抬頭,裴少疏垂眸與她對視,問道:“現在你沒有危險了,也不會死,我們還要繼續嗎?”

    這一次,由你來決定。

    第67章 吞掉 說好的禁欲丞相呢

    輕鶯沒有絲毫猶豫, 用力點頭:“要。”

    手在搭在男人肩膀,一截纖細的腕子抵住側頸,她揚起脖頸, 緊閉眼睛吻上他的嘴唇。這是她初次主動親吻對方的唇, 從前都是親親臉頰和下巴,或者裴少疏主動。

    她回憶從前裴少疏是如何吻自己的, 先是輕吻唇角, 慢慢轉移到唇瓣,舌尖頂開對方唇縫,然后……怎么做來著?

    似乎遇到了阻礙, 輕鶯的唇就這么貼在男人薄唇之上定住, 眼睫微微抖動, 好似在思索下一步的動作。

    裴少疏掐住她的腰, 稍微一用力把輕盈的少女推倒在榻上, 俯身, 手臂撐在她腦袋兩側, 籠罩一片陰影。輕鶯不明所以, 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喉嚨里溢出一聲疑惑的“嗯”。

    “接吻都不會, 不會親就莫要獻丑。”他嗓音清冷低沉。

    獻丑是什么意思……是在說她丑嘛?自己分明不丑……

    “才不丑……沒人教過奴婢嘛。”輕鶯無意識撒著嬌。

    裴少疏淡淡垂眸, 眼底霎時暗沉:“張嘴。”

    下意識的反應,輕鶯當即張開了唇瓣,緊接著,一個炙熱濃烈的吻堵住了她所有呼吸,清冽清竹香氣將她裹得密不透風。

    “唔——”

    與此同時,裴少疏寬大的手掌緩緩摩挲少女柔嫩的臉龐, 從頰邊撫摸至耳垂,帶著薄繭的指腹用力一按,她的耳垂通紅若朱砂。

    他咬住她的唇,感受著彈軟的觸感,仿佛銜著一塊甜香的奶糕,即將融化在口中。

    黏膩的聲音忽隱忽現。

    親得太過投入,輕鶯迷迷糊糊舌尖發麻,嘴也發酸,津液不由自主溢出唇角,雙唇分離的間隙,濡濕的唇瓣紅腫,一縷銀絲在月色下晶晶發亮。

    他的拇指擦過她的唇角,低聲問:“嘴疼不疼?”

    曖昧升騰燃燒,輕鶯默然搖頭,臉頰緋紅不已。

    站著親和躺著親的感覺全然不同,有那么一刻,她真的覺得自己是男人榻上逃無可逃的一道珍饈。

    會被狠狠嚼碎,吞掉。

    此時此刻,輕鶯無暇回想曾經學過的一切,只能摸索著為裴少疏取下頭頂發冠,紅玉鑲金發冠摸在手里沉甸甸,冰涼涼。發冠徹底摘落的剎那,青絲鋪落,墨發掃到她臉頰,有些癢。

    她想為自己解開衣裳,伸手一摸,好光滑,壓根不需要。

    莫名的,她的臉頰又竄上一股燥.熱。

    “繼續。”裴少疏鼓勵她。

    受到鼓舞,輕鶯愈發大膽,雙手并用開始扯對方的襟口,動作青澀笨拙,胳膊都累麻了才解開外袍,隨后是中衣……

    又上至下,又外至內。

    就這么一層一層,剝開了這個淡漠男人的外殼。

    輕鶯的臉徹底熟透了。

    男人的吻細細密密落下,如同一場細雨,雨點砸在鼻尖、下巴、鎖骨,再往下淋濕春山。

    溫熱濕潤的感覺,隨著對方輕咬,有一點點痛……

    偏偏對方只照顧一邊,兩邊的區別對待讓輕鶯有點委屈。

    她的手不由自主扣住對方的后腦勺,欲圖推一推他的腦袋,暗示對方換一邊。

    裴少疏抬起頭,嗓音低啞:“怎么了?”

    對方沒有說任何曖昧或者調情的話,可輕鶯就是覺得自己被蠱惑了,裴丞相才是天底下最會勾引人的男人。

    “另、另一邊,”輕鶯臊紅了臉,“這邊再……那啥就腫了……”

    裴少疏淡淡垂下眼簾,啟口:“聽不懂。”

    故意的,這個男人故意的。

    就是想聽她說些難以啟齒的話。

    “含……”輕鶯從前說再多虎狼之詞都不害羞,現在恨不得自己變成啞巴才好,“懂了嘛。”

    “嗯。”裴少疏低低應了聲。

    夜風順著雕花窗欞吹進屋內,清風卷起月白色帷帳,帳簾是半透明的薄紗,上下飄蕩,朦朧映照帳內兩道身影。

    繾綣纏綿。

    月光皎潔投落在地,不知不覺照著大半個屋,又一陣風吹來。

    少女的一只手抓住恰好飄至手畔的帷簾,用力攥緊,攥出道道皺褶,薄紗上沾染一層濕汗。

    寂靜寢屋,響起低吟與若有若無的嗚咽,以及輕微的水漬聲。

    好似下了一場雨,可現在分明是深冬,怎么可能會下雨呢?

    不知過了多久,有對話聲傳來。

    少女聲音軟綿綿,帶著哭腔,有氣無力嘟囔:“……大人,天色已晚,是不是、是該歇了。”

    男人的聲音低啞富有磁性,比起往日的冷淡多了一絲慵懶:“還早,不急。”

    語罷,他的手再度箍住她纖細的腰,輕鶯早已沒勁兒,抬不起腿,只好低聲祈求。

    “明、明日,好不好?”

    磕磕絆絆的聲音很好聽。

    裴少疏的一滴清汗順著臉龐滑落,聲音不疾不徐:“轉過去。”

    雖然很累但不會拒絕,輕鶯迷迷糊糊翻過身,露出后背精致的蝴蝶骨。

    燭光昏暗,裴少疏按住她的一小塊骨頭,發現上面有一片深紅色的胎記,看形狀像是貝殼。

    漂亮的扇貝。

    “你后背有一塊胎記,”裴少疏簡單道,“你知道嗎?”

    輕鶯小口喘氣,迷離的雙眼浸染水霧,意識有點茫然:“不、不清楚。”

    “不過我身上有刺青……”

    曾經嬤嬤在她身上刺青,由于太疼她受不住,就給她弄了一半,就掩藏在大腿根處,最嫩的那塊皮肉上。

    裴少疏隨之望過去,那個刺青不大,甚至有些歪歪扭扭,估摸著是少女不老實,所以才有點扭曲。

    紋的是梔子花。

    就像輕鶯本人,清純脫俗,淡香引人。

    “當時是不是很害怕?”他問。

    輕鶯眼尾泛紅,淚痕掛在臉上:“當然了,從此以后我最怕針……”

    緊接著,一個熾熱吻落在梔子花瓣。

    輕鶯整個人一怔,眼睛瞪大,嘴唇顫抖著半天沒說出一個字,緋紅色從頭蔓延至腳趾頭,紅得像只蝦子。

    怎么可以……親那種地方呢。

    她試圖往前爬,又被毫不留情拽著腳腕拖回來,反復幾次以后,再也掙扎不動。

    裴少疏從后方摁住她的腰,聲音不容置疑。

    “再跑一個試試?”

    而后又開始哄人。

    “乖。”他吻掉了她眼角的淚花。

    后半夜,雨濕透一花又一葉。

    半宿旖旎,滿屋艷色。

    最后她只能哽咽擦眼淚,發出小動物般可憐的抽噎聲。

    河傾月落,天將晝。

    ……

    翌日清晨,天微微亮。

    輕鶯困倦地打了個哈欠,揉了揉惺忪睡眼,意識逐漸回籠,雙眸盯著頭頂飄搖的帷帳簾子,昨夜記憶如同流水涌來。

    身上有點重,低頭一瞅,男人線條流暢的手臂正搭在她腰間,姿態有幾分強勢。

    嘗試動了動,嘶——

    腰好酸……

    視線上移,落在裴少疏靜謐沉睡的面龐之上,俊逸長眉在安睡時少了鋒利,鼻梁高挺,淡色薄唇有些紅,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發生過什么。

    接著往下瞅,裴少疏的肩頭烙印幾個清晰的齒痕,很小很密集,是她昨夜情不自禁咬下的。

    輕鶯深吸一口氣,扭頭盯著虛空一點,想起自己還未入府時聽見別人對裴少疏的評價:丞相裴少疏孤高自傲,禁欲淡漠,尤為不近女色。

    忍不住又揉了揉自己的腰,輕鶯欲哭無淚,心中大喊:說好的丞相禁欲呢,昨夜那個死都不停的男人是誰?!

    謠言,通通都是謠言!

    她被騙得好慘……

    輕鶯在心底嘀嘀咕咕好久,身旁的裴少疏伸手將她摟得更緊,緩緩睜開狹長的眼睛,聲音帶著清晨的沙啞:“醒了?”

    “嗯……”輕鶯說話的調子軟軟的,跟撒嬌似的,“大人累不累,要不再歇一會兒?”

    裴少疏搖頭,反問:“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沒有……就是腰有點酸。”

    她沒有說實話,豈止是有點酸,是大酸特酸!不僅腰酸,胳膊也酸,腿也酸,她現在就是一顆酸兮兮的小檸檬!

    話剛落,裴少疏就上手替她揉腰,手法十分嫻熟,令人一下子就放松下來。

    “大、大人,你不能做這種事……”

    裴少疏不以為然,繼續替她揉著腰,顛倒黑白道:“才過去一宿就不愿意讓我碰了?”

    “才沒有呢!”輕鶯噘起嘴巴,“奴婢是不想累著大人,昨夜折騰那么久……醒來還要照顧我。”

    “哦,原來是認為我弱不禁風。”裴少疏手上忽然用勁兒一按,輕鶯情難自禁低吟了一聲。

    不講道理,裴相簡直不講道理。

    輕鶯可算體會到什么叫有苦說不出,只能老老實實閉嘴,順便往裴少疏懷里蹭了蹭。

    冬日里屋外寒風陣陣,凌冽的風聲敲打窗扇,襯得屋內更加安逸,二人躺在被窩里,暖烘烘得貼在一起,汲取彼此的體溫。

    沒有任務,沒有欺瞞。

    擺脫了死亡的威脅,靠在男人堅實的胸膛,輕鶯覺得人間最愜意的事莫過于此。

    好想永遠躺在他的被窩里。

    忽然,輕鶯想起一件要緊事,眉頭蹙起,欲言又止望著裴少疏。

    對方會意,直接問:“有事想說?”

    “……大人說一開始就曉得奴婢是細作,倘若府里有其他細作,大人也知道嗎?”

    裴少疏沒跟她兜圈子,笑了笑:“拐彎抹角的想問我是否知曉雨燕的身份?”

    輕鶯雙眸圓睜,真可怕,這個男人怎么對什么都了如指掌啊,那她們之前暗搓搓傳遞情報,豈不是很傻?

    “雨燕在我府上潛藏多年,之前李侍郎用不上她,就一直丟在這里沒管,直到你入府她白派上些用場。”

    “那……大人會處置雨燕姐姐嗎?其實我們都是被李侍郎那個壞家伙威脅的,雨燕姐姐本性不壞……”

    裴少疏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聲說:“她對你的確還不錯。”

    “大人如何知道?”

    “你第一次發月錢的時候托雨燕給你買一件胡姬舞裙,可還記得?”裴少疏娓娓道來,“那時候你的月錢根本不夠買一件如此華麗的舞裙,是雨燕拿出了自己的積蓄給你添上的。”

    “雖然被我沒收了。”

    輕鶯徹底驚訝,可是雨燕姐姐從未跟她提過此事啊,也沒問她要錢……原來只是單純想幫幫她嘛。

    自己傻乎乎的,居然從來沒意識到這一點。

    莫名的,輕鶯眼眶浸滿淚水,從前覺得雨燕姐姐人冷冷的,看起來不太好相處,只會催她完成任務,現在想想何嘗不是怕她任務失敗,得不到解藥呢。

    “大人,你能不能幫幫她……”輕鶯趴在男人懷里,小聲祈求。

    “雨燕與你不同,她身上沒有半月散這種毒藥,之所以替李侍郎辦事只是因為她的父母均在李侍郎府里做事,有雙親的性命做威脅,雨燕不敢不聽命行事。”

    “如今李侍郎下獄,他府里很多下人也隨之落難,不過前幾日我已經命人尋到了她的雙親,”裴少疏說,“只要雨燕愿意,我可以將身契還給她,以后去哪里做事都是她的自由。”

    輕鶯眼淚汪汪的:“大人,你怎么這么好……”

    “只是因為她對你好罷了,否則我不會如此輕易放過一個細作。”

    她對你好,那么我愿意放她一馬。

    輕鶯的臉頰再度泛起紅暈,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裴相現在好會講甜言蜜語,弄得人怪害羞的。

    “多謝大人。”

    “光嘴上謝?”裴少疏意有所指。

    不懂就是傻子,輕鶯頂著紅彤彤的臉,親了一口裴少疏的唇角。

    他們相依偎著在榻上躺到日光明透,晨曦照亮屋子,暖橘色的光芒灑落床幃。

    “我們是不是該起床了?”輕鶯嘴上這么說著,手臂還圈著丞相大人不放。

    “不急。”裴少疏淡淡道。

    “不急”二字不知觸碰到了輕鶯哪根神經,她心口突然一跳,緊接著瓷白的面容如同泡進染缸,又紅透了。

    裴少疏垂眸凝視幾眼,看透道:“想什么呢?”

    “……沒什么。”輕鶯捂著臉鉆進被窩,把腦袋埋起來。

    倏然,裴少疏的眼睛瞥見床頭一截手絹,伸手將整條手絹從枕頭底下抽出來,這方手絹他從未見過,而且摸上去不是尋常布料。

    “輕鶯,這是你的東西?”

    輕鶯探出腦袋,摸了摸自己散落的青絲,點點頭:“是,之前一直匝在頭發里,估計是昨夜蹭掉了。”

    裴少疏目光古怪:“你把手絹纏在頭發里?”

    “嗯……以前照顧我的姐姐說過,我剛去仁雅堂的時候身上就揣著這個手絹,可能是我的親人的……所以我怕丟了,才藏在頭發里。”

    裴少疏神情忽而變得嚴肅,舉起這條已經些許陳舊的手絹,對準外面的日光,光線打在淺色布料上,在手絹的右下角,用半透明的絲線隱隱約約繡了一個小字。

    眼睛微瞇,看清了那個小字——珠。

    第68章 投喂 不如多陪陪夫人

    許多年前, 長安貴族世家風靡過這種繡法,把名字用半透明的絲線繡在手絹或香囊上,有福氣傍身的意思, 哪怕不小心弄丟了也可以盡快尋到失主。

    他幼時曾見自己母親繡過。

    故而, 這絕非一條普通的手絹。

    “當時怎么沒告訴我,或許有利于幫你尋找雙親。”裴少疏問。

    輕鶯眨巴眨巴眼睛, 有點疑惑:“手絹滿大街都是呀……沒什么特殊的吧, 又不是隨身的玉或吊墜,奴婢留著這條手絹只是做念想罷了。”

    裴少疏揉了揉她的腦袋:“能先借給我嗎?”

    “嗯嗯,可以的。”

    謹慎將手絹疊起, 收好。

    二人又窩在榻上溫存片刻, 最后日頭實在太亮, 輕鶯才磨磨唧唧準備起身。

    結果還沒來得及下床, 一陣腰酸腿麻先侵襲了她, 別說是此時下榻, 能多走三步都算她厲害。

    怎么辦, 總不能爬出去吧?

    裴少疏身為始作俑者似乎早有所料, 淡著眉眼起身,穿好自己的衣裳,對著渾身快要散架的少女無情道:“你還是好好待在這里, 不要亂跑。”

    說完話, 他徑直越過繡花屏風,緊接著輕鶯聽到一陣關門聲,沉寂幾息過后,她徒然反應過來,裴少疏就這么走了?!

    把自己丟在榻上走了?!

    剛要伸手摸索自己的衣裳,就聽見門再次發出嘎吱聲響, 男人去而復返。輕鶯感動得眼淚汪汪,正欲撒個嬌讓他留下來,就看見裴少疏把她昨夜丟在角落里的婢女服飾撿起來。

    “大人……”輕鶯伸出手,以為對方要給自己遞衣裳。

    豈料男人眼皮都沒眨,揣起她的衣裳抬步離開,臨走前還不忘解釋一句。

    “你的衣裳臟了,不能接著穿。”

    咣當——

    門板再一次合得嚴嚴實實。

    輕鶯摸了摸光.溜溜的自己,不敢置信對方就這么沒收她的衣裳走了,倘若不是裴少疏素來正人君子,她都要懷疑他有什么特殊癖好了。

    比如畫冊里寫的那種,要求自己屋里伺候的婢女不許穿衣裳,還得端茶倒水隨時供人……

    輕鶯趕緊甩了甩腦袋,把一切亂七八糟的污穢畫面盡數清除,裴相怎么可能是那般無恥之徒!

    可是自己在屋里又不能下榻,還能做啥呢……

    百無聊賴,只好在被窩里翻來覆去打滾。經過了昨夜的崩潰與震驚,再到驚喜與感動,仿佛短短一夜經歷了半輩子的劇烈情緒起伏,如今終于趨于平靜。

    撫摸自己跳動的心臟,一震一落格外有節奏,不由得讓人感慨,活著的感覺真好。

    又想,世上為何會有裴少疏這種人,倘若換了其他人,在得知她是細作的那一刻,就會殺人滅口。

    可對方不僅沒有趁機對她百般折磨,還對她那么好,圖什么呀,圖自己給他闖禍不成?

    躺著躺著,她又忍不住有點小嘚瑟,唇角不自覺翹起來。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獨自待一整天的時候,門敞開一道縫隙,熟悉緩慢的腳步聲再度傳來,輕鶯扒拉開帷帳,望見裴少疏那張清雋冷然的俊臉。

    目光下移,注意到對方手里端著托盤,里面是熱氣騰騰的飯菜,飯香味兒一溜煙兒鉆進帳子里。

    咕嚕嚕。

    某位少女的肚子發出哀嚎。

    “好餓。”她為了掩飾尷尬,只好裝可憐。

    裴少疏不知從哪兒翻出來一個擱在榻上的小食案,放在輕鶯身前,把飯菜和甜粥擺上去。

    轉身從衣架上取下一件自己的衣裳,黑色錦緞云紋的外袍,為少女披上。極深墨色本是沉悶冷厲的顏色,裹在輕鶯身上卻襯得她膚如凝脂,仿佛更稚嫩,像是剝了殼的雞蛋。

    輕鶯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在裴相的榻上進食,如果這是夢境,能不能一輩子不要醒。

    裴少疏自然聽不見她心底沒出息的想法,施施然坐在榻沿,指著幾道菜肴說:“看看是否可口,不喜歡我再讓廚房去做。”

    “吃什么都好呀。”

    作為一個不怎么挑食的人,哪里敢嫌棄眼前的飯菜呀,一道色澤鮮嫩的紅虬脯,一碗香氣四溢的甘露羹,配上水晶飯,以及炸得酥脆的胡餅,甚至還有甜粥。

    這幾道菜肴絕非她吃得起的。

    饞哭了。

    “大人,你不會要把奴婢喂飽了宰吧?”

    裴少疏忍俊不禁,伸手捏住她軟乎乎的小臉,嚇唬人道:“把你喂飽以后——吃掉。”

    “乖乖吃飯,”食案被男人指節敲出清脆響聲,“否則就把你下鍋。”

    輕鶯努努嘴巴,才不信他的說辭,剛伸出手打算拿筷子,突然頓住,白皙臉頰浮起一抹可疑的紅暈。

    對面的男人似有疑惑,以為食物有問題,低下頭檢查一番,飯菜香氣十足,沒有絲毫雜質。

    “怎么不吃?”

    輕鶯盯著自己的手,抿抿嘴唇,回憶起昨夜后半程,她實在是受不住,哭著說不來了,委曲求全問用手行不行。裴少疏拗不過她軟磨硬泡,答應下來,最后累得兩只小手微微顫抖,難以蜷曲。

    這雙手仿佛又一次燃起熱度。

    “還沒凈手呢……”輕鶯吞吞吐吐,“昨夜弄臟了……不、不對,大人不臟,但是……”

    裴少疏總算是聽明白這小家伙腦袋瓜里想的什么,竟然一點正經的東西都沒有。

    傻乎乎的。

    “我去打盆水給你凈手?”

    輕鶯搖搖頭:“總不能一直讓大人伺候奴婢呀……顯得我多丟人。”

    二人目光相觸,輕鶯倏地紅了臉,忍不住在心底埋怨自己亂說話,既不讓人家端水,自己又沒力氣下床,這飯還怎么吃?

    隨后裴少疏想到了一個堪稱完美的解決方式,只見他握住筷子夾起食案上的飯菜,親手遞到少女唇畔。

    輕鶯簡直要原地就著床暈厥,裴少疏居然要一口一口喂她!

    眼睛瞪得圓溜溜,像是一條小金魚。

    一時忘記呼吸。

    裴少疏蹙起眉頭:“你打算憋死自己?”

    輕鶯這才回神恢復呼吸,頂著對方如有實質的目光,緩緩張開嘴巴,咬住可口美味的飯菜,細嚼慢咽吞下去。

    就這么一口又一口,等到吃了個半飽,輕鶯忽然砸吧砸吧嘴,眼睛再一次瞪大。

    慘了,由于太過驚訝,沒有關注嘴里的食物,直接囫圇吞棗咽下去,方才吃的東西什么味道來著……?

    輕鶯委委屈屈噘起嘴巴:“大人,剛才愣神忘記嘗味道了怎么辦?”

    裴少疏撩起眼皮,不動聲色俯身靠近,在少女唇角輕吻,呼吸炙熱:“現在呢?”

    “……甜的。”她如實答道。

    他們相視一笑,轉眼又吻在一起。

    ……

    這段時日裴少疏時不時會派人送輕鶯去長公主府,文敬長公主答應輕鶯教她丹青,果真沒有食言。

    長公主府的花園內,紅梅花盛放,一枝枝艷麗酩酊,遠看如同燒紅一片,可惜近日無雪,否則紅梅白雪必定是人間佳景。

    輕鶯手里握著筆,小心認真地學畫,全神貫注的模樣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風拂過發髻,長公主手里抱著金銅小手爐,嫻靜端莊地坐在一旁指點,直到整幅畫快要畫完,她才忍不住問:“輕鶯,你最近心情頗好的樣子?”

    “對呀,因為一想到可以永遠待在相府,陪著大人,奴婢就很開心。”

    從前在仁雅堂,被困在南院一個小小的角落,日復一日過著逐漸麻木的日子。那個時候她想,待在同一個地方真是無趣死了,有朝一日能逃出去的話,她要去好多好多地方游山玩水。

    現在待在相府里,雖然相府比仁雅堂大的多,但是每日也就是西廂、茶寮、無塵堂來回轉悠,可是她卻不覺乏味,甚至每日都很期待天亮。

    天亮可以看見想見的人。

    長公主盯著少女亮晶晶的雙眸,輕聲問:“你想永遠陪著他嗎?”

    “想啊。”輕鶯不假思索。

    “世上只有一個女人可以陪他到老。”長公主暗示說。

    輕鶯有點疑惑:“啊?”

    “只有丞相夫人才能永久陪伴他身側。”

    輕鶯登時怔愣住,手里的毛筆驟然一松,墨色劃出長長一道水紋,色澤奪目。

    丞相夫人……

    還未來得及追問,遠處突然傳來通傳聲,有侍女來報,說是崇禾公主和翰林院編修江臨軒到了。

    很快,崇禾公主披著一件艷麗的裘衣大步邁入花園,旁邊跟著風度翩翩的探花郎。二人身后的下人提著不少賀禮,想來是快要除夕,公主來探望姑姑。

    自從上回田獵崇禾公主騎馬突出重圍去救探花郎,元嘉帝就把二人的婚事定下來,年后挑個良辰吉日成親。故而他們同進同出,并不會引發議論。

    皇帝賜婚,真令人羨慕。

    輕鶯將視線投向一對佳人,行了禮默默垂首,斂下眼睫。

    “見過長公主殿下。”

    “哎,輕鶯你也在呀,”崇禾公主笑容明媚,轉悠到她身旁,眼前一亮,“這梅花畫的真好看,是長公主教的嗎?”

    長公主立馬接過話:“這孩子天賦極佳,一點就通,本宮也沒想到到這把年紀還能收一個這般出眾的關門弟子。”

    當著眾人直白坦誠的贊揚,輕鶯情不自禁紅了臉,怪不好意思的。

    崇禾公主素來心直口快,直接就上手捏了捏輕鶯柔軟的臉頰,笑著說:“怎么還害羞了呢,長公主可從不騙人,夸你就是真的欣賞你。”

    輕鶯心頭泛起絲絲甜意。

    文敬長公主年歲已高,眼睛稍有昏花,等到崇禾公主笑瞇瞇跟輕鶯站在一起說笑,她才忍不住端詳起二人。

    同樣的淺棕色瞳眸,面容五官差不多有六七分相似,除了氣質截然相反,二人長得可真像有親緣似的。

    長公主輕轉手里的小手爐,心頭思緒悠遠,莫非是巧合嗎……?

    瑟風陣陣盤桓,吹亂長安。

    臨近年關,朝堂政務繁多,元嘉帝忽然一病不起,臥床養病。

    如今是五皇子代為監國,朝廷上下除了二皇子忿忿不平,其他大臣官員皆樂見其成。比起昏庸無度的元嘉帝,五皇子蕭漸辰簡直是一股清流,處理政事曠達嚴謹,善于用人且善于納諫,在他監國這段時日,掃平不少從前的官員不正之風。

    自然,五皇子和丞相偶爾會政見不同,各有所執,時常在早朝爭論一番。

    私底下有些官員暗暗揣測,將來的五皇子必定是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君主,那么他跟過度攝政的丞相裴少疏又該如何相處?

    自古以來權臣與君王的關系都勢同水火,倘若二人對上,殃及池魚該如何是好?

    他們選擇誰更能保住自己呢?

    官員們紛紛搖擺不定。

    結果這群人的內心戲還沒撕扯完,轉眼五皇子跟裴少疏一同結伴出宮門逛集市去了,小道消息一出,可謂震驚朝野。

    沒有預想中的龍虎相爭,你死我活,這倆穿上便服跟尋常百姓似的出門玩去了,兩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居然自己出門采買年貨。

    他們是不是瘋了?!

    走在街上的裴少疏和蕭漸辰可不這么認為,他們并肩而行,氣氛還算融洽。

    五皇子身穿寶藍色長袍,外披狐皮大氅,氣色看上去別提多好,語調閑散道:“丞相不會怪我擅自邀你出門吧?”

    裴少疏眉眼淡淡,寒霜若雪的神情沒有太大波瀾,直接道:“殿下才不是一時興起想要逛集市,只是故意讓那群官員猜不透你我的關系,看這群墻頭草的樂子罷了。”

    “知我者,丞相也。”

    “不過有些事我不明白,丞相既然懂我,為何故意在早朝上跟我作對呢?”

    裴少疏神態自若瞥他一眼:“因為殿下還不夠沉穩。”

    這句話很好懂,五皇子頗為無奈。

    對方的意思就是:我沒有故意跟你作對,因為你做的就是不對。

    不愧是丞相,半點虛話都不講。

    五皇子笑吟吟:“丞相如此不給人面子,就不怕日后我找你麻煩?”

    明眼人都看得出,未來大盛的君主必定是蕭漸辰,跟未來的帝王過不去,這不是自尋死路?況且五皇子早就說過,若有一日他登基,裴少疏仍舊攝政過深,他會親手除了他。

    裴少疏漆黑的眼瞳望著前方熱鬧人煙,笑了笑:“殿下不會真以為我喜歡下了朝還要替人批閱奏章吧?我有這個閑心為何不多陪陪自己的夫人,一堆枯燥無味的繁瑣政事,殿下喜歡盡數拿走,我把丞相送給你做也行。”

    五皇子:“……”

    這副迫不及待做甩手掌柜的模樣是怎么回事?

    琢磨了片刻,五皇子終于回過味兒來,關注點落在對方口里的“夫人”二字上,恍然大悟問:“裴相打算娶妻了?”

    第69章 年節 使勁摸!

    除夕, 長安城落下一場雪。

    銀雪覆蓋,苑樹雕瓊,風吹霏霏飄散, 一望無邊際。

    相府里的下人們忙著剪窗花, 貼對聯,掃塵拜灶神, 忙碌準備新年的到來。桃紅今日沒有煮茶, 去廚房幫忙下餃子,無銘拖著幾掛長長的鞭炮往檐角系,等著子時一口氣點燃, 驅邪鎮祟。

    有人趁機偷懶, 在雪地里用腳尖寫下幾個大大的“福”字, 小貓兒蹦蹦跳跳走過, 留下一串清晰的小貓爪印。

    入眼是一片紅白交織, 輕鶯披著斗篷緩緩走在石階上, 輕輕一嗅, 風中分明很干凈, 還有幾分冬日寒涼,可她莫名感覺到了年味。

    過年二字對她來說很陌生,畢竟記憶中的年都是在小黑屋里過的。那個時候牙婆們眼回家過年, 又怕奴隸所的人偷跑, 只好給她們備好食物,然后鎖在屋子里,直到大年初二才會回來放她們出來。

    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趴在屋子的窗戶上,用靈敏的左耳聽外面的鞭炮聲。由于距離遠,不是很響, 但是很快就會傳來人們的拍掌和歡笑聲,仿佛就在耳畔似的。

    那個時候外面的笑聲讓她艷羨不已。

    過年要團圓,可她從來沒有團圓過。

    但今年不同。

    “輕鶯,你要是閑著就看好你的貓!我掛個鞭炮它老往人身上竄!”無銘站在高高的椅子上,手里提著一串長鞭炮大聲呼喊。

    “什么我的貓,那是大人的貓。”輕鶯忍不住哼哼。

    無銘拎起白色波斯貓的后頸皮,嘁了一聲:“有什么區別?”

    輕鶯喚了一聲:“小娘子過來,我帶你去找小郎君。”

    “快過來。”

    無銘一松手,波斯貓嗖的一下跳下椅子,他連忙長松一口氣,正打算繼續掛鞭炮,突然貓咪去而復返,再度攀上他的肩膀,還踹了后腦勺一腳。

    于是輕鶯眼睜睜看著無銘被一只貓踹下了椅子,身上還纏著圈圈鞭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呦!這是咋了!”

    “拜個早年啊!我可受不起!”

    “哈哈哈哈哈哈別笑了,快去扶人呀!”

    “無銘,我來救你!”

    周圍響起一片歡聲笑語,大家手忙腳亂把無銘解救出來,貓兒就在大家四周跳來跳去,活躍異常。

    溫馨的氛圍中,雪花肆無忌憚飄舞。

    輕鶯的唇角高高揚起,似乎被觸碰到了心底某個柔軟的地方。

    真好,她想。

    所有人聚在一起過年,好喜歡在相府的日子。

    “想什么呢?”

    輕鶯耳朵突然一癢,有人在她耳畔吹了一口氣。

    回過頭,撞進裴少疏清冷干凈的瞳眸,對方眼底映襯著此刻她呆呆的表情。

    裴少疏立在雪中,手里握著一把淡青色的油紙傘,傘面落了一層薄雪,冷玉般的手腕

    一動,雪珠滾落在地。

    雪景襯美人,丞相大人只是站在那里,狹長眉眼輕瞥,就矜貴若瓊玉琉璃。

    “大人怎么來了呀,不是說有很多官員來拜會走不開嗎?”

    “聽見你們這里熱鬧,忍不住過來看看。”

    他牽起她的手,摸了摸泛涼的小手:“冷不冷?”

    輕鶯像一塊小粘糕,軟綿綿窩進裴少疏的懷里,忍不住撒嬌:“大人抱抱就不冷了嘛。”

    如今她膽子越來越大,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就占裴相的便宜,倒不是臉皮越來越厚,只是因為心中明白,裴相不會推開自己。

    這就叫有恃無恐,恃寵而驕。

    裴少疏把她摟進懷里,低聲問:“給你買了一身新衣裳,要不要換上?”

    新衣裳?輕鶯眼睛瞬間亮起來,像只小貓咪巴巴瞅著男人。

    “什么樣的新衣裳?”

    “過年小孩子都要買新衣裳穿,所以給你買了一件。”裴少疏揉揉她的腦袋。

    輕鶯心里甜甜的,嘟囔道:“可是奴婢不小了呀,多不好意思。”

    “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孩,”裴少疏掐一把她的臉頰肉,“明日還要給你發壓歲錢呢。”

    傘撐在頭頂,輕鶯興奮不已,蹦蹦跳跳跟著裴少疏去換新年新衣裳,看著比方才的小貓還歡騰。

    二人走后,其余仆婢紛紛圍上無銘,開始嘀嘀咕咕他們主子的小八卦。

    “我頭回聽見裴相這么溫柔跟一個人說話,千年寒冰也會融化啊?”

    “語氣還是其次,你們沒看見他倆抱得多緊嗎,青天白日卿卿我我,咱們的丞相大人變了。”

    “可是也不能長久呀,以后大人還是要成親的。”

    “我覺得挺好的,輕鶯多可愛呀,就是剛入府的時候傻了點。”

    “哪有那么容易……”

    “不過我還是很好奇,裴相怎么就突然看上輕鶯了呢?”

    “無銘,你不是貼身護衛嗎,快跟我們講講呀。”

    大家滿懷期待看向無銘。

    白色波斯貓也喵喵兩聲對著他叫,似乎在催促。

    無銘繼續爬起來掛鞭炮,踩在椅子上悠哉悠哉道:“別的我不知道,不過咱們府上大抵真的要多位夫人咯。”

    此言一出,眾人直接驚掉下巴。

    ……

    暖閣里炭火溫熱,一道八折的描金花鳥絲繡屏風擋在中間,屏風后有少女外換衣裳,朦朧倩影若隱若現,迷離若夢。

    裴少疏沒有回避視線,坐在太師椅上靜候少女,身旁的案幾上擺著香爐,一縷一縷的輕煙裊裊搖曳,籠罩視線,使屏風后的景色更加縹緲。

    滿室靜謐,唯有布料摩擦的細微動靜。

    過了一會兒,輕鶯率先探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有點忐忑地望向裴少疏,仔細看臉頰泛著點點桃花緋紅。

    “怎么,不合身?”裴少疏挑眉。

    輕鶯緩慢搖搖頭:“特別合身,大人怎么知道我衣裳的尺寸?”

    “摸過。”他言簡意賅。

    “……”

    輕鶯的臉徹底熟透。

    “怎么還不出來,嫌棄新衣裳不好看?”

    “不是的,只是沒想到大人給我買了一身這么紅的衣裙……”

    “過年就是要穿紅。”

    話音落下,輕鶯終于含羞帶怯地走出來,艷紅若石榴的裙擺隨著步伐搖動,蕩起層層波浪,如同風吹過落日晚霞,呈現一片燦爛的火燒云。

    明媚極妍的色彩穿在乖巧的少女身上,反倒是有幾分反差感,紅色很襯她,不過他更希望能見到輕鶯在另一種場合穿正紅色。

    令人有些迫不及待。

    輕鶯踱步來到裴少疏面前,莞爾一笑:“大人,好不好看呀?”

    裴少疏故意反問:“你說呢?”

    “大人買的都好看。”

    “其實奴婢也想看大人穿紅色。”

    輕鶯只見過裴相穿黑白兩色的衣裳,官服是厚重的深紫,除此以外就只有探望長公主的時候對方會穿清雅點的衣裳,平日里甚少得見。

    但是紅這種過分明艷的顏色,裴少疏碰都沒有碰過,不對,他頭頂的發冠是紅玉鑲金的。

    好想看裴相穿一身紅呀,也不知是何模樣。

    心里正念叨著,裴少疏突然用別有深意的眼神凝視著自己,語調認真,含著明顯的笑意,似乎頗為期待:“你會看到的。”

    輕鶯心臟倏然一跳。

    視線投向窗外,日頭逐漸西沉。

    白晝過渡昏黃,沉沉云壓暗。

    轉眼夜幕悄然而至,漆黑若黛,煙火拖著長尾巴,在天邊綻放光芒。

    抬頭仰望天上絢爛的煙火,輕鶯高興地滿院子撒歡兒,身邊還陪著一白一黑兩只貓作伴,彩色光芒落在她臉頰,彎彎的眼睛感染冰冷的雪花。

    少女身后拖著長尾斗篷,白色波斯貓趴在斗篷上,輕鶯往前跑,它就被拽著在雪地里滑,后面一只小黑貓在雪堆兒里翻滾。

    生動且鮮活。

    笑聲銀鈴般傳進耳朵,裴少疏立在廊柱下,始終目帶溫柔地緊隨少女。

    突然間,她小跑來到裴少疏身邊,黏黏糊糊抱了上來,笑眼彎彎說:“大人,你是第一個陪我過年的人。”

    “以后陪你過每一年。”裴少疏淡淡道。

    “真的嗎?大人可不許食言。”

    裴少疏說:“我何時騙過你?”

    “騙過!”輕鶯瞅了瞅四周無人,氣鼓鼓翻舊賬,“大人每回都哄我說最后一次……結果還越來越兇……”

    “我現在走路這么慢都是大人害的……”

    說話愈發直白。

    裴少疏用兩根手指捏住她的嘴巴,把她捏成扁扁的小鴨子嘴,斂眉低聲:“那你怎么不推開我?”

    “……哼。”輕鶯紅著臉不說話,她才不會承認是因為很舒服。

    啪啪噼里啪——!

    遠處猛然響起一陣鞭炮聲,隨著無數聲鞭炮此起彼伏燃響,院外好多人呼喊著過年啦過年啦,齊刷刷邊跑邊嚷嚷。

    輕鶯頭一回近距離聽鞭炮聲,嚇得一哆嗦,很快有一雙手替她捂住了兩只紅彤彤的耳朵,裴少疏與她面對面而立,替她捂住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

    手掌溫熱。

    雪花飄落頭頂,變成晶瑩的小雪珠。

    仰頭可以看見男人鋒利流暢的下頜,雪花沾在臉龐很快消融,分明是清冷出塵的模樣,卻讓輕鶯心里暖意十足。

    霎時天地皆寂靜,輕鶯張了張嘴巴,在喧囂中對他說:“大人,新的一年要萬事勝意,長樂未央。”

    這是她連夜從書上翻到的祝福詞。

    裴少疏俯身,在她額頭落下一吻:“有你才能如意。”

    她笑了起來。

    啪啪噼里啪啦——

    直到府內的鞭炮聲減弱,二人才回到暖閣之中,屋里案上有溫好的屠蘇酒,以及各式各樣的餃子,熱騰騰冒著氣。

    歲末飲屠蘇,可以祛風散寒。

    輕鶯嫻熟地為裴少疏斟酒,雖然她沒有正兒八經過過年,但是聽府里的人說除夕夜都是要喝屠蘇酒的。

    裴少疏卻將杯盞推到她面前:“年紀小的先喝。”

    “咦,還有這種說法嗎?”

    “自然。”

    “嘿嘿,那就不客氣啦。”

    輕鶯端起酒杯,先是試探著嘗了一口,發現比之前喝過的湯藥好喝得多,于是慢慢飲盡,杯空見底。

    喝進胃里暖乎乎的,嘴里還殘留一絲回甘,還想再喝。她低頭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像小鳥啄食似的,一點一點品味,不知不覺喝下好幾盞。

    藥酒雖不易醉人,但到底是酒,像輕鶯這種幾乎沒碰過酒的人,飲下如此之多想不醉都難。

    眨眼的功夫,輕鶯雙頰泛起酡紅,眼睛迷蒙水霧,愈發迷離恍惚。

    嘴里嘟嘟囔囔:“嗯……真好,天上會有星星嗎?煙火在天上綻放會燙到星星嘛……?”

    “輕鶯,喝醉了?”裴少疏捏住她小巧的下巴,仔細端詳她的表情。

    “才沒有!”輕鶯噘起嘴巴,“奴婢又不是大人,喝醉了說些醉話還欺負人!”

    “我才不會喝醉呢!”

    看來是真醉得不輕。

    裴少疏饒有興味:“我怎么不記得欺負你?”

    輕鶯醉得說話含糊不清,執著地叉起腰爭辯:“你你你!你喝醉后喊我小狗,還摸我的屁股!不許我上床!我記得清清楚楚,休想抵賴!”

    “原來如此,你可以報復回來。”裴少疏好整以暇。

    報復回來?輕鶯意識迷迷糊糊,好半天才用自己慢半拍的腦袋瓜想明白,水盈盈的漂亮眸子盯著丞相大人好久,緩緩道:“那我也要摸你……還要在你的床上打滾!”

    裴少疏坐在那里伸出手,傻乎乎的小醉鬼就投懷送抱撲過來。

    撲進懷里以后,雙腿跨坐男人腿上,輕鶯露出兇狠的表情,伸出兩只小手開始在裴少疏身上亂摸一通,邊摸嘴里還不忘放狠話:“哼,我要狠狠報復,使勁摸!把你摸透!”

    裴少疏故意抬腿顛了顛,忍住笑意:“摸完以后呢?”

    輕鶯被顛得身子晃了晃,而后繼續兇狠:“然后去你的床上打滾!”

    “可以兩個人一起滾嗎?”裴丞相一本正經問,嗓音低沉磁性。

    “你先把衣裳敞開,我要摸里面!”輕鶯醉得神志不清,雙手扒拉著男人前襟口。

    第70章 醉暈 丞相夫人?

    裴少疏一動不動:“不會。”

    “大人怎么也變笨了……”輕鶯臉頰酡紅, 說話聲音黏黏的,“……脫衣裳都不會。”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輕鶯醉意朦朧, 憑心而動, 手直接順著襟口探進去,摸到右胸口的時候, 掌心浮動鏗鏘有力的心跳。

    她的臉更紅了。

    手擱在袍子里游移大半天, 越摸輕鶯越覺得少了點什么,怎么跟她被欺負的時候不一樣?哪里不對呢……

    當時的情形好像是……

    皺著眉頭深思,倏然抬起淺棕色的眸子, 劃過一絲亮光, 她恍然大悟:“大人, 你怎么都不反抗, 也不羞憤啊?”

    “你想讓我怎么樣?”裴少疏神態自若。

    “你得掙扎呀!”

    丞相大人十分聽勸, 立馬裝模作樣推了少女兩下, 力氣大到對方連肩膀都沒歪一下。

    他還不忘配合道:“別碰我。”

    語調四平八穩, 不起半點波瀾。

    “……”

    是這樣嗎?輕鶯迷迷瞪瞪有點暈, 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但又說不出來。

    “哼,知道怕了就好。”她揚起腦袋, 決定想不通先不想。

    醉酒后的輕鶯比平常還要好騙, 說什么都信,哪怕再離譜的舉動在她眼中都可以變得合情合理。

    裴少疏不動聲色,視線一瞬不瞬盯著輕鶯兩片如櫻粉嫩的唇,眸色暗了暗。

    忽然想試試她能醉到何種程度。

    “輕鶯,這個酒有點燙。”

    “啊?”輕鶯臉醺紅,關切問道, “燙到你了嗎?”

    “嗯,”裴少疏說,“嘴巴有點疼。”

    輕鶯頓時著急,一把捧起他的臉:“那怎么辦呀,要不要我去找藥涂一涂?”

    “不用,親一親就能好。”裴少疏臉不紅,心不跳。

    “真的管用?”

    裴少疏頷首,用漆黑深邃的雙眸認真望著擔憂的小醉鬼。

    見狀,輕鶯顧不上思考,徑直堵住了裴少疏的嘴唇,吻在一起,笨拙地撬開齒關,想要為他減輕疼痛。

    哪怕親過無數次,輕鶯仍舊生澀如初,很快便被男人反客為主,吻得更深,淡淡的酒香彼此糾纏,唇瓣摩擦之間仿佛起了火,滾燙熾熱,令人沉淪其中。

    一個吻令他們抱得更緊,裴少疏忍不住想,以后絕對不能讓輕鶯喝醉——太好騙。

    暖閣內熏籠燃得正旺,暖氣擠滿屋子,以至于緊緊相貼親吻的二人薄汗微出,汗水濡濕鬢角,輕鶯很快氣喘吁吁,半軟在丞相大人懷里。

    她趴在人懷里小聲問:“燙到……還疼嗎?”

    裴少疏垂首吻她發間:“不疼,輕鶯好厲害。”

    小醉鬼好哄得很,一聽夸獎尾巴都要翹上天,笑瞇瞇嘚瑟:“那是自然,我最厲害了,永遠保護大人。”

    裴丞相浸染朝堂多年,見識到多少陰謀詭計,明槍暗箭,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信誓旦旦說要永遠保護他。

    “永遠”二字便是海誓山盟。

    “這可是你說的,永遠保護我。”他收緊手臂。

    “可是……奴婢好像不能永遠陪在大人身邊……”輕鶯窩在他懷中聲若細蚊,眼簾低垂,似有落寞籠罩。

    裴少疏忽而變得嚴肅,垂首湊近:“為何不能?”

    “就是不能……”輕鶯臉頰布滿彤云,醉得有些犯困,輕輕打了個哈欠。

    “所以你是打算始亂終棄?”

    “始亂終棄是什么意思呀?”輕鶯茫然。

    裴少疏捏捏她的臉:“就是不打算要我了。”

    “才沒有!”輕鶯當即反駁,“可是……可是長公主殿下說只有丞相夫人才能永遠陪著大人……奴婢又不是。”

    長公主從小養育裴相長大,相當于她的半個父母,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長公主必然想挑一個門當戶對的貴女做兒媳婦兒。

    到時候他們天賜良緣,出雙入對……一想到此處,輕鶯酒醉得更厲害,頭暈暈的。

    “就因為這個悶悶不樂?”

    “嗯,是不是有點沒出息……”

    裴少疏低頭在她唇角咬了一口:“那你可愿成為我的丞相夫人?”

    此言一出,滿室寂靜,落針可聞。

    輕鶯驀然睜大雙眼,仿佛聽見天方夜譚。

    視線相觸,裴少疏深若寒潭的眼底沒有半絲玩笑之意,輕鶯恍惚意識到,對方好像是認真的。

    震驚之余,輕鶯醉意上頭,沒來得及作答,撲通暈倒在裴少疏懷中。

    “……”

    窗外碎雪滿地,渺渺遠處傳來炮竹聲響,舊歲已過,昭示著新的開始。

    裴少疏收回目光,將懷里少女環抱更緊。

    心想,再也不讓她喝醉。

    ……

    翌日天明,日光斜飛入帷帳。

    清透日光穿過簾帳照在少女白皙的面龐之上,細膩肌膚鍍了一層金色光暈,她靜靜睡在榻上,寧靜精致,像是誤入人間的仙子。

    輕鶯用胳膊遮住眼睛,抵擋刺目的光線,動了動身子,沒有尋到溫暖的懷抱,嗯……?她緩緩睜開眼睛,環顧四周,沒有見到裴少疏的身影。

    不是休沐日嗎,怎么大清早就消失?

    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輕鶯揉了揉有些疼的腦門,似乎是因為昨夜喝醉酒才不舒服。

    她慢悠悠爬起來,發現自己躺在裴少疏的屋里,旁邊是一扇繡花大屏風,這里是砌雪院。不對呀,依稀記得昨夜他們在暖閣一同賞雪飲酒,自己是怎么跑到這里的,為何完全沒印象。

    沉思良久,輕鶯忽然抬頭,難道是昨夜喝醉酒把一切都忘了?

    輕鶯躺回榻上,蒙上被子開始回想昨夜的經歷,直覺告訴她,一定有很重要的事發生,不可輕易遺忘。

    被窩太過溫暖,不知不覺再度沉入夢鄉,睡夢中,輕鶯窺見一個朦朧不清的輪廓,清冽好聽的聲音跟裴少疏一模一樣。

    “那你可愿成為我的丞相夫人?”

    倏然,輕鶯睜開眼睛,神態分外清醒,摸了摸自己怦怦亂跳的心臟。

    是夢嗎?可是為何像真切發生過似的……難道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瘋了吧,她居然都敢在夢里肖想自己成為丞相夫人!

    簡直膽大包天!

    輕鶯捂住臉,夢中的聲音仿佛回蕩在耳畔,久久不散。

    要不再睡一會兒清醒清醒?

    直到日上三竿,輕鶯從榻上爬起來,把昨日收到的新衣裳疊好,寶貝般親了親,又穿回了相府的婢女服飾。

    走出門,外面白茫茫雪景,地上鋪了一層炮竹燃爆過后留下的紅碎屑,隔幾步就會有,可見昨夜有多少人在放鞭炮慶賀。相府有規矩,年節人人皆可燃放爆竹煙火,主子下人一同迎接新一歲到來。

    剛走了幾步,就看見不遠處有人在掃雪,湊近一瞧,竟然是柳綠。

    每次遇見柳綠都會被冷嘲熱諷,不過現在的輕鶯特別有底氣,徑直走過去,果不其然,剛靠近就聽見柳綠不緊不慢開口。

    “我有時候真的不懂,裴相到底在偏袒你什么?”

    柳綠說話不像往日那般尖酸刻薄,反倒是真心感到疑惑,用一

    種匪夷所思的目光盯著輕鶯,看得輕鶯頭皮發麻。

    “你在說什么呀?”輕鶯眨著無辜的眸子。

    “明知你是個細作,還百般寵愛,”柳綠柳眉顰蹙,“裴相真有那般喜愛你?”

    輕鶯卻被兜頭潑了一盆涼水,從頭冷到腳,嘴唇顫抖:“你……你怎么曉得我的身份?誰……誰告訴你的?”

    “你上次拿鶴頂紅想加害裴相的時候我看見了,還偷了你的密信交給大人,讓他看清你的真面目,可是他卻讓我不要聲張此事……我實在是不懂!”

    句句入耳,清晰分明。

    鶴頂紅。

    此事過去太久,輕鶯自以為裴相不知道這一出,反正她早已把毒藥換成春.藥,可是柳綠卻說裴相看見了那封密信……

    豈不是表明她端進去的那碗參湯,裴相早就知道里面放了東西……那他為何還要喝,就不怕自己真的毒死他嗎!

    輕鶯步子不穩,一個趔趄險些栽倒。

    心緒繁亂,皺成亂七八糟一團。

    柳綠眉頭皺得更深:“你自己干的事不會不承認吧?”

    “我沒有不承認。”輕鶯握緊拳頭,雙目灼灼睨著柳綠,“密信的確是給我的,但我從來沒有害過裴相。”

    “我寧愿自己死,也絕不會害他。”

    許是輕鶯的神色過分率直,還有幾分豁出命去的執拗,柳綠登時愣住,好半晌沒說出話。

    “……嘁,反正裴相也沒把你怎么著,就當是吧。”柳綠心里早已相信輕鶯沒有真的謀害裴相,否則不可能活到現在,但是她還是忍不住想嗆她兩句,畢竟習慣刻在骨子里已然根深蒂固。

    就算全相府都喜歡輕鶯,她柳綠也絕不可能給她好臉色。

    絕不。

    柳綠抬步欲行,忽然身后有人開口叫住她。

    輕鶯聲音輕輕的:“那個……謝謝你。”

    “你有病?”柳綠翻了個白眼。

    “就當是吧。”輕鶯莞爾。

    一陣風拂過,吹動少女長長斗篷。

    穿過清池,輕鶯來到無塵堂,手里沒有端茶,直接敲響書房的門,隨著里面應聲,她有點忐忑走進去。

    燃著炭火,軒窗半開,幾縷冷風吹進屋內,不至于太過悶熱。

    裴少疏難得沒有處理公務,而是在靜心看書,望見神色有異樣的少女,長眉一凜。

    “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

    輕鶯邁著小碎步跑過去,沒有拐彎抹角:“大人看到過李侍郎讓奴婢給你喝鶴頂紅那封密信?”

    原來是此事。

    裴少疏淡淡頷首承認。

    “那你還喝!”輕鶯急了,頭一回兇巴巴對著丞相大人吼。

    那雙圓滾的眸子里泛起紅血絲。

    裴少疏勾著她的手,把人抱進懷里:“別生氣,我知道你不會真的給我下毒。”

    “萬一呢……”輕鶯眼眶里的淚水打轉,鼻子酸澀難言,“那個時候不完成李侍郎的任務,可是會死的……你怎么敢賭……”

    說著說著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砸到裴少疏的手背,溫溫熱,暈洇開來一片水漬。

    “別哭,我的體質特殊,很少有毒藥能要我的命。”裴少疏伸手替她拭去淚珠,臉上溢滿心疼之色。

    “我才不管是不是特殊……你就是在冒險……”輕鶯氣得直掉眼淚。

    裴少疏捧起她的臉,低頭親了親少女濕漉漉的睫毛,替她一點一點吻去眼角淚珠。輕鶯雙臂圈住男人的腰,委委屈屈抽噎不停。

    看著可憐得緊。

    “我發誓以后不會輕易涉險。”裴少疏對著她認真承諾,堅定且懇切。

    輕鶯伸出一根小手指,舉到裴少疏面前,對方愣了愣,似乎沒懂,她擦干凈自己的眼淚,小聲說:“拉個勾就信你。”

    一聲低笑滾過耳畔,丞相大人伸出自己的小指與輕鶯的指頭勾在一起,前后晃了晃,對面沾著淚痕的少女才露出笑意。

    愛哭卻好哄。

    裴少疏沒忍住,低頭又吻了上去。

    二人在書房情意繾綣,突然門扉從外面敲響,聽腳步不像是無銘。

    外面的人很有規矩,只敲三聲作罷,隨后板板正正稟報:“稟大人,那兩個人帶到了,此刻在正廳。”

    裴少疏對著外面說:“好,你去給那個娘子上茶,另一個你知道該怎么辦。”

    “屬下告退。”

    輕鶯聽得云里霧里,乖巧道:“大人是否要出去見客,奴婢先行告退。”

    “不必,”裴少疏拽住她的手腕,“你隨我一同去。”

    “啊?”

    正廳見客一般輪不到她這個書房的婢女奉茶,大多數時候都是無銘伺候客人,為何突然要帶自己過去?

    難道要見的人跟她有關嗎?

    “之前你說自己是被一個姓林的牙婆養大的,小時候有一個貼身照顧你的姐姐,后來她獨自逃出了奴隸所,無緣再見,”裴少疏不緊不慢解釋,“如今這兩個人都已尋到,我們去見一見可好?”

    輕鶯驚訝睜大眸子,霎時間,舊事如同潮涌,泛濫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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