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陷阱
晚八點,虞海CBD寸土寸金地段,超奢商場的最頂層。
金碧輝煌的宴會廳。
這次宴會,是虞海今年最大的一場商業交流酒宴,業內大咖、名流紛紛齊聚于此。
而這當中,最受矚目的當屬陸海集團的一把手,陸延盛。
陸海集團以傳統的建筑行業起家,后又涉足商業地產運營、船舶、運輸等多元領域,如今正在進軍新能源、人工智能等新興領域。
在虞海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只是,陸海最近遭遇了一些別有用心的流言攻擊,傳聞陸老板跟獨子決裂,陸海集團恐怕后繼無人。
鋒速電梯正在上行,奢華香薰香味四溢。
陸祁溟雖已退燒,但偏頭痛隱隱發作,香薰味入鼻,不覺皺了下眉。
善于察言觀色的禮賓,一眼看出這位陸少爺的心思,連忙將香薰熄滅。
“下次用青檸味的。”
禮賓自然認得這棟大樓的少東家,邊擦汗,邊恭恭敬敬地點頭道:“好的,陸少。”
锃亮的梯門打開。
一條紅毯從門口一路鋪設至宴會廳處。
黑色皮鞋踩上紅毯,陸祁溟抬起手腕,很隨意地整理了下袖口,在禮賓的引導下,目不斜視地走向那扇厚重的大門。
酒會早已開始,禮賓推開大門時,無數雙好奇的視線投了過來。
看清來人的面孔,熟人驚訝,生人驚艷。
了解陸海的人,幾乎沒有不知道陸祁溟的。
他是陸延盛的獨子,關鍵是這人的行事作風從來不按規則走。
原本以為只是個玩賽車的紈绔子弟,但幾年前剛畢業時,陸祁溟就替陸海拿下了城南新區的那片土地。
多少企業擠破頭都沒能拿下的東西,被他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輕易收入囊中。
這在當年幾乎登頂本地商業新聞的頭條。
然而,沒多久,這位極具商業頭腦的二代就消失在了業內視線中,搞些不著調的事。
倒也符合紈绔子弟的風格。
只是如今,圈子里私底下都在暗傳,他母親瘋了,父親另娶,父子關系幾乎決裂。
在眾人探究的目光中,陸祁溟抄著手,目不斜視步入宴會中。
他隨手從侍者手中拿了杯香檳,走向自己的父親。
陸延盛正在同新近商業合作伙伴陳家談生意,瞥見兒子,以為看花了眼。
再定睛一看,那姿態隨意,目中無人的樣子,可不就是陸祁溟。
上回他生日,兩父子在家里不歡而散后,都在賭氣,至今沒聯系過,沒想到今晚他竟會不請自來。
“這位是陸少爺?”陳瑞順著陸延盛的目光看過去,率先開口。
陸延盛還沒來得及答話,陸祁溟已經走到兩人跟前,朝陳瑞鞠躬致意。
“想必您一定是圣一科技的陳伯父,您開發的那套拿了國際大獎的游戲,我特別喜歡。”
被恭維,陳瑞自然心情不錯,“看來陸少爺對游戲也很有研究。”
陸延盛冷哼一聲,“他就是個喜歡玩兒的人,沒什么正經想法。”
“話可不能這么說。”陳瑞打斷他,“這年頭可不能悶頭辦事,會玩才有想法。”
陸祁溟姿態謙遜,“陳伯父,您過獎了。”
陳瑞對陸家這位少爺早就有所耳聞,今日一見,傳聞中的狂妄他沒見到,倒是出乎意料的一表人才。
這人不僅皮囊好,謙遜言語間還藏著毫不掩飾的野心和魄力。
“我女兒要是能有你兒子一半優秀,我就心滿意足了。”
“哪里的話,令千金在哈佛商學院深造,我這臭小子哪里比得上。”
陳瑞順著他的話,半真半假道:“那不如結個親家,兩全其美。”
陸延盛連連擺手,“犬子不成器,哪里配得上令千金。”
兩個老狐貍打著太極,陸祁溟不表態,在旁邊作壁上觀,反正是老頭子惹的禍,他才不會插手。
雙方你來我往幾個回合后,不斷有名流過來打招呼,話題才得以終結。
一群人聊著關于當下新興商業模式的想法,陸祁溟侃侃而談,從容應對,很快就成為被關注的焦點。
陸老爺子嘴上雖看不上兒子,但眼里那點驕傲的意味藏都藏不住。
等眾人散開后,話題才回到父子間。
陸延盛問他:“你怎么來了?”
陸祁溟將酒杯放在一旁侍者的托盤里,一手插兜,面無表情掃視著宴會廳。
“業內都在傳陸家父子離心,要斷絕關系,您老的第二個兒子又還沒出生,我不來,是等著別人看您笑話不成?”
看來這小子面上不關心不在乎,其實對家里的事門兒清得很。
陸延盛哼笑一聲,“你還知道自己身上的責任。”
“您想多了,我單純是為陸海擔心。”
陸祁溟轉頭看向父親,眼底閃過一抹冷意,“畢竟,這公司不是您一個人的,它還有我媽的心血。”
提到陸祁溟的母親,陸延盛沉默下來,他知道自己虧欠了前妻,也不跟兒子較勁了,語氣倏然軟了下來。
“既然擔心,就回來。”
陸祁溟答非所問:“聽說您收購了那家快要倒閉的娛樂公司?”
“消息挺準的。”
“我看您真是老糊涂了。”
他盯著父親,言辭直白,一點面子也不給。
“那家公司沒有任何收購的價值,就因為您對您戰友的那點舊情,就讓陸海去收拾那堆爛攤子。”
“爸,您這是決策失誤。”
陸延盛也不生氣,反倒因為兒子關心著集團,甚至還有些欣慰。
“有些話,別說得太早,也別說得太滿。”
陸祁溟蹙眉,看向高深莫測的父親。
“你啊,年輕氣盛,有頭腦有天賦,但經驗還是不夠。”
“回來吧。”陸延盛放下面子,“爸老了,陸海也需要你。”
陸祁溟避之不答,抬腕看了眼時間,在眾目睽睽中,像是做戲般主動擁抱了陸延盛。
“保重。”
然后頂著無數聚光燈,目不斜視地離開了。
盯著他冷硬無情的背影,陸延盛在心底嘆口氣,“這個逆子。”
也就是拿準了自己只有他這么一個兒子,不管他怎么肆意妄為,他都不會真的生氣。
走出金碧輝煌的宴會廳,陸祁溟煩躁地扯了扯領口,真絲襯衫的前兩顆紐扣被他扯了開,整個人又變得慵懶不著調。
皮鞋踩上紅毯的霎那,他腦子里猛地閃過一個畫面。
他想起李明德是誰了。
在那份梁舒音父親的調查資料上,還有另一個老師的名字和照片。
跟梁父一起競聘教授的,李明德。
而這個名字,也曾出現在他一瞥而過的課表上。
戲劇鑒賞課,周一晚七點。
周一。
她從那棟老舊行政樓跑出來的時間。
他不想陰謀論,但梁舒音昨天對李明德的態度實在反常。
就算一個人在不同場景,面對不同的人,通常會給出不同的態度,但昨天的她,顯然戴了張面具。
電梯在他面前緩緩打開。
抬腳進去,蹭亮的電梯壁上映現他冷冽的一張臉,他從兜里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幫我查一個人。”
昨晚回到學校后,梁舒音沒再回家,直接在宿舍睡了一夜。
也許是日有所思,她噩夢連連,幾乎一夜沒睡好。
鬧鐘七點準時響起。
腦袋發沉,衣服幾乎汗濕,她下床沖了個澡,收拾妥當后,快八點了才叫林語棠起床。
林語棠家在外地,為了李明德的事,她國慶沒回去,跟梁舒音一塊呆在宿舍。
“棠棠,早餐想吃什么,我去買?”
梁舒音用發圈套著高馬尾,騰出一只手在林語棠的床位上輕拍了兩下。
沒反應。
林語棠平時是宿舍起的最早的,不管節假日或時節變化,每天六點半雷打不動地準時醒來。
以為她昨晚也失眠沒睡好,梁舒音沒再叫她,直接去食堂買早餐了。
然而,東西拎回來,她走過去輕拍林語棠的床頭,卻還是沒動靜。
她這才意識到不對勁。
脫了鞋,爬上林語棠的床,狹窄木床晃動起來。
林語棠終于翻了個身,艱難睜眼,“音音,我有點兒難受。”
梁舒音探她額頭,“怎么這么燙,你是不是發燒了?”
“不知道。”林語棠似乎被燒懵了,“昨晚喉痛發癢,我吃了點藥,沒想到今天更嚴重了。”
“還有什么其他癥狀嗎?”
“渾身又酸又痛,動不了…”
梁舒音想了想,她柜子里還有對癥的感冒藥。
“你先下來把飯和藥吃了,然后再上床休息。”
“可是我們說好了下午要一起去茶社的…”
梁舒音寬慰她,“時間還早,說不定你下午就退燒了。”
巴蜀文化講座在下午三點。
臨近出發時,林語棠雖然燒退了,咳嗽卻加重,一咳起來駭天震地,仿佛肺都要吐出來。
“不行,你還是呆宿舍好好休息吧。”
“你一個人去怎么行。”林語棠執意去柜子里拿外套。
“棠棠,你現在的身體,恐怕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林語棠頓了下,尷尬地扯了扯嘴角,“也是,還可能拖你…咳咳咳…拖你后腿。”
“沒關系的,你休息,我去就行了。”
她扶著林語棠坐下,“你放心,今天不會發生什么的,我就是去刷個臉熟。”
“真的嗎?”
“嗯。”
“那你答應我別沖動。”
“好,我答應你。”
梁舒音換了身白色長裙,天有些涼,她又在外面套了件綴著淡藍色花瓣的白色開衫。
這次的巴蜀文化交流活動請了不少本土作家和文化人。
她進去時,位置就還剩下后排的幾個,臺上主持人和幾個文化名人在閑聊,李明德也抱臂立在一旁。
也許是他這個人看起來太儒雅,前排女生都紛紛朝他望去。
梁舒音冷冷掃了他一眼,正要往最后一排去,就聽李明德叫她。
“梁舒音同學。”李明德從演講臺一側走過來。
“李老師。”笑意瞬間攀上唇角,她輕聲道,“棠棠發燒來不了,她讓我跟老師請個假。”
李明德點點頭,“最近流感多,你也要多注意。”
“謝謝老師關心。”
李明德指了指第一排中間的位置,“你坐那兒去吧,離得近,聽得更清楚。”
梁舒音神色微頓,點頭道:“好的。”
十來分鐘后,活動正式開始。
主持簡單介紹今日的流程和來賓后,便將話筒遞給了李明德。
李明德并非今日的主講,他一手接過話筒,一手揣兜,看向座位席,拋磚引玉般提出了一個問題。
“公元669年,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從長安出發,去到蜀地,后來寫下一首與此相關的散文。”
“有誰知道是哪篇嗎?”
底下的人開始竊竊私語。
“說杜甫我還知道,王勃我是真不清楚。”
“我也是…”
“我記得好像叫入蜀紀什么的…”
不知想到什么,梁舒音盯著李明德那張臉,因為走神,始終沒移開視線。
察覺到她的注視,李明德點了她,“中間那個穿白裙子的女生。”
意識到被點名,梁舒音回過神來,起身接過話筒,從容作答。
“是《入蜀紀行詩序》嗎?”
李明德贊賞地點頭,“沒錯,就是這篇《入蜀紀行詩序》。”
“那么接下來就讓魏萊老師,給我們聊一聊王勃、杜甫、劉禹錫這些文人和蜀地的趣事。”
一個半小時后,活動結束。
撞見李明德的目光,梁舒音倏然低頭,在本子上寫寫畫畫。以為她害羞,李明德主動朝她走了過去。
面前一片陰影籠罩下來,她聽到男人開口念出她寫下的書名。
“巴蜀文學研究論述…”
“李老師。”她闔上筆記本,站了起來。
“看來聽得很認真嘛。”
“嗯,我打算去圖書館借這本書。”
“別去圖書館了。”李明德看著她,“我這里就有。”
清風茶舍,一樓二樓是喝茶的地方,三樓則用來舉辦各種文化活動。
而三樓的最里頭,有間書房,是李明德在這里的私人領地。
“跟我過來。”他說。
“好。”
跟在男人身后,梁舒音腳步不疾不徐,心跳卻開始猛烈加速。
她伸手握住鎖骨上那條銀質異形項鏈,暗自深吸了口氣,面色平靜地跟著李明德步入未知的領地。
“那里,第二層第二格,你去拿吧。”
他朝里頭的書架隨意指了下,“我去給你倒杯水。”
梁舒音點頭,“好的。”
然而兩秒后,她聽見李明德在身后關上了書房的門。
第32章 夢中
聽見關門聲,梁舒音腳下一頓,深吸口氣,繼續往前邁步。
書房窗簾緊閉,老舊昏暗的燈罩中透出壓抑的光。
她慢慢走到書柜前。
那本書的位置很高,她踮著腳,伸手去夠。
手指摸到書脊的底部,她用力一抽。
老舊書柜,書太多,每本書都像是在夾縫中生存,被左右的書夾得太緊,她又只摸到一點邊緣,根本抽不動。
“需要幫忙嗎?”
身后腳步聲漸進,一股熱氣將她籠罩,李明德的呼吸噴在她耳后。
她后腦勺一緊,毛孔滲出絲絲冷意。
他的手在書脊上來回摩挲著,指尖有意無意觸碰到她的指尖。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偏頭看他,“好的。”
于是男人稍稍用力,輕而易舉就抽出了那本書。
男女間的力量懸殊,讓她蜷在身側的手指,微顫了下。
不動聲色地接過書,梁舒音面目乖巧,“謝謝李老師。”
然而,書拿出來了,李明德卻并沒有拉開同她之間的距離,他雙手撐在書柜上,將她禁錮在他身下的方寸之地。
“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他低頭問她。
那張偽君子的臉近在咫尺,梁舒音感覺一條蛇攀上了后背。
那蛇沿著她脊梁骨緩緩爬行,一寸一寸,順著肩膀、手臂的皮膚,來到她掌心。
滋滋吐著信子。
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豎起了,恐懼與興奮同時漫上心尖。
危險在降臨。
也意味著能昭示真相的證據在靠近。
她屏息凝神著,做好了隨時伸手去掐這條蛇七寸的準備。
心跳快躍出喉嚨,身體因害怕而發冷,頰卻因勝利在即的興奮散發著淺淡的紅暈。
這落在李明德眼里,卻成了少女的羞澀。他低頭,鼻尖蹭她面頰。
下一刻,卻突然頓住。
“這條項鏈挺別致的。”他忽然開口。
梁舒音心底猛然一驚。
“在哪兒買的?”他盯著她鎖骨處,低聲問她。
她頭皮發麻,心臟狂跳到瞬間窒息。
“這是…朋友送的。”
“哪個牌子的?”
汗水順著背脊淌下,她抿了抿唇,“是…”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話。
“我接個電話。”像抓住救命稻草,她立刻從包里摸出手機。
“好。”
李明德頓了下,從她身后撤離。她拿著電話去了一旁的窗邊。
“梁舒音?”
陸祁溟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低沉緩慢,像是一場毫不真切的夢。
“你有什么事情嗎?”平復后,她問他。
對方靜了兩秒,“你…還好吧?”
他為什么會這樣問?
是知道什么了嗎?
大概是她一時沒回答,陸祁溟又追問,“今天怎么沒見你來咖啡店?”
原來如此。
她昨天騙他要去咖啡店兼職的。
沒有直接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她盯著窗框右下角那只干枯的蜘蛛。
“我很好。”
掛斷電話后,轉身就見李明德盯著自己,她將手機塞進包里,若無其事地開口。
“是我哥打來的電話。”
“你哥姓陸?”
梁舒音微怔。
意識到他看見來電顯示了,她目光平穩地盯著李明德。
“我媽再婚了,他不是我親哥。”
李明德一愣,點點頭,走到她面前,輕拍她肩膀,以示安慰。
目光卻再次落到她胸前,“對了,這條項鏈——”
呼吸微滯時,梁舒音聽到他民族風的手機鈴聲驟然響起。
他從兜里摸出手機,瞥了眼,眉頭一皺,猶豫半晌才接了起來。
密閉的小房間,電話那頭女人的尖銳嗓音,撞進梁舒音的耳朵里。
“接個電話怎么這么慢。”對方沖口而出,語氣極不耐煩。
“剛剛有點事。”李明德并不慌亂。
“我進了貨,你下來幫我搬。”
“好。”
“快點,我已經在樓下了。”
“來了。”
掛了電話,李明德轉身,看向書架前的人,似乎在琢磨要怎么解決眼下的情況。
“沒關系的李老師,你有事就去忙吧。”
梁舒音將那本書抱在懷中,像是猶豫了下,才靦腆地開口。
“如果以后還有這樣的活動,我還能參加嗎?”
“當然沒問題。”
李明德走到她面前,視線從她懷里那本書慢慢上移,掠過她下巴,唇,最后落到她眼睛上。
“那就,下次再見了。”
宿舍空無一人。
她剛剛收到信息,陳可可帶林語棠去輸液了,讓她不用擔心。
關上門,梁舒音靠在木門后呆愣了很久。
直到空寂走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她才回了魂,將所有東西一股腦扔在書桌上,迫不及待跑去了衛生間。
淋浴下,她抬起手指,反復搓揉、沖刷著被李明德觸碰過的指尖。
他的氣息、他揭下面具后那張丑惡的臉,在此刻反撲而來。
令她作嘔。
沖了很久的澡,似乎也沒洗去那種陳腐惡心的味道。
渾渾噩噩爬上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睡過去的。
黑夜與白晝的夢境交織著,朝她席卷而來。時光倒退,她似乎回到了小學的時候。
那會兒,她對小人書和漫畫的興趣遠遠大于上課,父親寵她,經常在雨天替她請假。
他在書房備課,她就在旁邊搬個小凳子,翻著亂七八糟的書。
累了,就爬上爸爸的書桌,指著他課件上的那幾個字,問他。
“不平則鳴是什么意思?”
“不平則鳴的意思啊,就是指遇到不平的事,就要發出不滿的呼聲。”
“不平的事?”她托腮想了想,“是指不公平的事嗎?”
“音音真聰明。”
“餓了吧?”
梁蔚見時間不早了,抱著爬到他書桌上的搗蛋鬼,“走咯,爸爸給你做好吃的。”
她高高舉起小手,“我要吃小餛飩。”
“除了小餛飩呢?”
“炸薯條。”
“垃圾食品咱就別吃了。”
“要嘛要嘛。”她在爸爸懷里扭動起來。
“好。”
梁蔚突然壓低聲音,刮了刮她鼻梁,寵溺地道,“那咱悄悄吃,別告訴媽媽。”
場景變換,她忽然置身窗簾緊閉,暗無天日的病房。
爸爸坐在窗前的輪椅上,目色溫柔地撫摸她的頭,語氣卻透著幾分蒼涼。
“音音你要知道,人吶,都是一個人來,又一個人走的。沒有誰會永遠陪著誰。”
她蹲在輪椅邊,緊緊握著梁蔚的手,邊落淚,邊拼命搖頭。
“爸爸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爸爸只會成為你的累贅。”
“不會的,爸爸,你不會是累贅的。”
她哭得抽了起來,上氣不接下氣。
“等我大學畢業了,我會賺很多的錢,給你買有花園的大房子,你每天就在花園里看書、養花,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都打擾不到你的。”
梁蔚也不說話,就那樣靜靜地,充滿慈愛地看著他這輩子最驕傲的作品,他最疼愛的女兒。
她卻已經泣不成聲,哭得渾身癱軟,趴在他腿上,“好不好爸爸,你別扔下我…”
深夜,陸祁溟的別墅中,秦授從冰箱里拿了瓶蘇打水出來,擰著瓶蓋,走到客廳。
“目前查到的就只有這么多。”
“雖然還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我覺得你猜的應該八九不離十,李明德跟梁舒音父親的事,必定脫不了關系。”
“只是沒想到,李明德竟然還跟凌氏有關。”
凌氏集團是這幾年才進入虞海市場的,這里并不是他們的大本營,但靠著先進的理念和出色的經營,去年業績已經位列虞海第二。
僅次于陸海集團。
也是陸海目前很大的競爭對手。
“有凌氏做靠山,難怪查起來沒那么容易。”
“繼續查。”
陸祁溟沉沉吐出三個字,將手頭那個毫無瑕疵到像是被刻意清理過的光輝履歷扔在一旁,揉了揉眉骨,拿出手機。
秦授過來前,就先把查出的資料發給了他,打開時,他沒來由地一陣心悸,下意識就撥給了梁舒音。
也不知道這種莫名的心慌從何而來,直到確認她無礙,他才松了口氣。
不過,她雖然口頭說沒事,但遲疑的語氣,讓他依舊不放心。
他拿出手機,盯著她的對話框,略顯猶豫。
看出他心情不佳,秦授刷著手機上的新聞,開始轉移話題。
“陸氏父子酒會相擁,破除不和傳言…”
“虞海首富布局新興領域,陸海集團下一代繼承人商業嗅覺敏銳…”
秦授看向出神的陸祁溟,推了推黑框眼鏡,“陸少可以啊,久不露面,一回去就上了個頭條。”
陸祁溟顯然對他的話題沒什么興趣,拎起桌上一瓶水,擰開,喝了口,眼風淡淡掃向他。
“你也不賴,大義滅親,把你爸玩女人的照片放給媒體,讓你們家的股票連跌一周。”
秦授聳肩,不以為意,“我這是幫他做了個決定而已,要江山還是要美人。”
他說著,不知從哪兒拿出個果籃,往茶幾上最顯眼的地方一放,見陸祁溟依然盯著手機,忍不住揶揄他。
“陸少這是相思病犯了?”
陸祁溟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秦授挑眉,從果籃里挑了個橙子,邊削皮邊意味深長地道:“哎你說這顆橙子甜嗎?”
陸祁溟掀起眼皮看他,一副“你到底想說什么”的不耐表情,視線落在中間那籃水果上,他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她送的?”
“除了她,誰還會送這么接地氣的——”
話音未落,茶幾上的果籃,連同秦授手頭那個,一股腦被某人搶走了。
“一個橙子,你至于嗎?”
陸祁溟冷哼一聲,朝墻角那堆禮物抬了抬下巴,“那堆東西才是你的,記得空了給我搬走。”
“對了。”
想到什么,陸祁溟又問他,“你對陳可可什么想法?”
“一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我對她能有什么想法。”
“是嗎?”
他戳穿對方,“昨晚也不知道是誰,把人家要帶給室友的東西都給吃光了。”
“你最好是沒想法。”陸祁溟又提醒他,“她是梁舒音的朋友,你要是不打算認真,就別亂來。”
秦授默了兩秒,看他一眼,也諷刺道:“人還沒追到,倒是替她操起心來了。”
還沒來得及嗆回去,手頭的電話響起,陸祁溟了瞥眼來電號碼,唇角微勾。
“喂?”
陸祁溟按下接聽鍵,起身走到落地窗邊,語氣不覺變得輕緩。
猜到是誰,秦授從墻角那堆禮物中隨手挑了兩個,自覺地關門離開了。
電話那頭沒有絲毫的動靜。
陸祁溟狐疑地瞥了眼來電顯示,確定沒錯,叫了她名字:“梁舒音?
無人應答的寂靜中,他聽到了她沉重的呼吸聲,還有斷斷續續模糊的囈語。
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他輕聲喚她:“音音。”
女孩終于有了反應,“爸爸…”
軟軟糯糯的語氣,是他從未聽過的。
“爸…你別走…”
帶著哭腔,像是在說夢話。
“你在哪兒?”他放柔了嗓音,跟夢里的她對話。
“我在學校,我沒有回…家。”
“家里沒人…不…我沒有家。”
“爸爸…你來學校接我好不好?”
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她哭,沒有撕心裂肺,克制而壓抑,又像是在哭訴滿腔的委屈。
他深吸了口氣,心臟被砸出細密的疼,卻不忍心將她從夢中喚醒。
“別哭。”
他輕聲哄她,“我馬上過來好不好。”
第33章 降臨
從夢里醒來,梁舒音猛地睜眼。
視線里一片漆黑,心跳劇烈撞擊著胸腔,像是下一秒就要從喉嚨跳出。
宿舍卻寂寞得沒有一絲聲響。
這些年,她一直反復做著同樣的夢,某些東西早已刻入骨血,提醒著她,敲打著她。
有些事一日也不可忘記。
梁舒音在黑暗中大口喘著氣,平復下來后,她神色漠然地抹掉眼角的濕潤,摸出枕下的手機。
解鎖,看了眼時間。
晚上八點,城市繁華剛拉開帷幕的時候。
她撐著窄小的木床起身,腦袋昏沉得像被棍棒敲過,渾身沉重又酸軟。
剛剛在夢里,她好像看見了爸爸,跟他通了話,還很沒用地哭了鼻子。
暗自嘆口氣,她摸黑下床,借著走廊漏進的光,她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猛灌了大半杯水。
喝完,她將水杯重重杵在桌上,用手背隨意地抹掉唇上沾的水,拉開椅子坐下,也沒打開宿舍的頂燈,只擰開了書桌上那盞橙色臺燈。
視線落在右手邊那個鎖住的抽屜上。
她找出鑰匙,擰開鎖,從抽屜里拿出那個褐色鐵皮盒子。
那里頭裝著很多照片、打印出來的郵件、錄音筆…
都是她這幾年費心搜集起來的,關于一個人的“罪狀”。
她拿出那張打印出來的郵件。
那是父親葬禮剛辦完的那天晚上,她收到的一封來自國外的郵件。
發信人正是當年污蔑父親的女學生,趙瑩。
郵件的內容只有兩句話。
一句是:抱歉,節哀。
另一句是:不是梁老師。
第一眼看見這兩句話時,她大腦一片空白,反應過來后,捂著臉嚎啕痛哭起來。
原本因為葬禮而在眼淚中泡了一天的紅腫雙眼,鼓脹得幾乎睜不開,渾身抖得像篩,她哭得幾近斷氣。
當年的那件事,警察因為找不到確切的證據,再加上趙瑩的話前后矛盾,爸爸最終被無罪釋放。
然而那段時間的停職調查,他精神恍惚,出了車禍,下半身癱瘓。
但最終將他擊倒的,卻并非身體上的殘痛,而是師生們異樣的目光。
不知為何,人一旦被懷疑過,哪怕并沒有任何蓋棺定論的證據,道德上也仿佛有了瑕疵。
在那些人心里,證據不足不代表沒做過,流言依舊在空氣中傳播,絞殺人心,蹂躪自尊。
直到徹底毀掉一個無辜的人。
趙瑩的這封郵件,這遲來的歉意和真相,像千斤重錘,敲鑿著她的一顆心。
然而,還來不及繼續沉溺悲傷,她很快就意識到什么。
這句話不對勁。
像是只說了一半。
“不是梁老師。”
不是梁老師,而是…
她當即擦干眼淚,抖著手回復過去,“不是梁老師,那是誰?”
“你為什么要污蔑他?”
“你是不是受了誰的指使?”
卻再也沒等來回信。
她不死心,整夜不睡覺,對著電腦,瘋了似的,不斷發郵件過去。
這句遲來的道歉和澄清,再也換不回她的爸爸,但卻堅定了她探尋真相的決心。
三年來爸爸承受過的痛,她因此而破碎掉的家庭…滔天恨意將她籠罩,她雙眼猩紅,嘴唇被咬出血,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她要替爸爸討回公道。
她要讓那個人,血債血償。
整整一百封郵件,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泣血的控訴,卻像砸進深海的石子,墜入海底,不見天日。
趙瑩再也沒出現過,像飄散在日光下的霧一樣,徹底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人消失了沒關系,法治社會,她不信揪不出這個人。
那段時間,她瞞著母親和舅舅,花光所有積蓄,找人調查了父親的所有社會關系。
向來溫良的父親,從不與人發生沖突,因淡泊名利,也極少參與競爭,唯一的一次,是教授競聘。
而當時和爸爸存有競爭關系的,只有一個人,虞大中文系的老師,李明德。
為了進一步搜集證據,她放棄原本的傳媒專業,報考了李明德所在的虞大中文系。
過去的兩年,她拍到不少他行為不端的照片,但怕打草驚蛇,她沒有報警,而是選擇了匿名舉報。
但幾乎都石沉大海。
也許是他背景強大,也許是證據還不夠充足。
她無法論證,卻不能放棄,只能不斷搜集更多的證據。
林語棠跟李明德的事,是一個突破口。
還有不到兩年就畢業了,她沒耐心再溫吞地等下去,今日以身犯險,是想趁他不軌時,拿到鐵證。
但卻再一次失敗了。
她捏著這封改變她命運的郵件,放在臺燈下,光透過紙頁,照亮上面的每一個字。
卻驅不散字里行間的陰霾。
唇角慢慢溢出嘲諷的笑。
她一臉淡漠地將那封郵件撕成兩半,又面無表情地拿出盒子里其他的照片。
一張一張撕碎。
最后,她像瘋了似的,將這些年費盡苦心搜集的罪證,通通毀掉了。
盒子被她不小心拂在地上,鐵皮碰撞在水泥地上,發出刺耳響聲,在空空蕩蕩的宿舍樓道里回蕩著。
有種剜心的凄楚。
眼淚寂靜無聲地淌著。
空落落的孤獨將她徹底包裹,她拿出手機,通訊錄翻到顧言西的名字,指尖卻一頓。
她答應過他不再涉險,但卻食言了,因為她從始至終都是在騙他。
沒辦法打給顧言西,通訊錄繼續往下,她看到了舒玥的名字。
拇指停在撥出鍵上,耳旁卻浮現她當年涼薄的忠告。
“一封沒頭沒尾的郵件能說明什么?”
“你爸的事警察已經做了定論,就是女學生醉酒后的烏龍,你別再浪費時間了,好好學習,才是對你爸最好的告慰。”
指尖微微發抖,她咬著牙,將手機砰一聲,反扣在桌上。
她拉開抽屜,那里面躺著一只新手機,還有一把紅色的水果刀。
手機是陸祁溟給的,她伸手去拿,指尖觸碰到機身便放下,轉而拿起那把水果刀。
她冷靜地拿出紅色水果刀,打開了,抵在左手食指的指尖上。
一刀劃了下去。
身體涌上滅頂之災般的痛,她頓時滿頭冷汗,嘴唇煞白。
痛逐漸浸入骨髓,在她身體里游走,啃噬她每一寸骨骼肌肉。
她渾身都跟著發抖戰栗起來,身體的痛,終于取代了心里的空洞無助。
她從小痛感是別人的數十倍,對于痛這種要命的滋味,向來是能避則避。
而現在,她卻用它來療傷。
也不知是以毒攻毒,還是病入膏肓了。
額頭的碎發被冷汗浸濕,她沒管,跌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著柜子,目光空洞地落在漆黑房間里。
任由指尖那抹紅,滴落在她白色的吊帶裙上。
痛麻木了身心,她疲憊極了,不想再去思考要怎么對付李明德,只想沉淪在這無邊的黑夜中。
然而,眼睛緩緩閉上時,那通救贖般的電話,猝然降臨。
鈴聲刺破黑暗的壓抑。
她閉著眼,反手在身后的桌上摸到電話,黑暗中的熒光,照亮她淚痕斑駁的臉。
“喂?”
她有氣無力地接起來,嗓子微啞,人也有些恍惚。
“梁舒音,我來了。”
男人低沉溫暖的嗓音,像一股暖流,砸進她的耳膜。
也砸進了她的心。
意識回籠,忽然就鼻酸了。
“你說什…么?”她咬著手背,克制住嗓音里的顫抖。
“過來陽臺。”
指尖的紅已經凝住,她迅速起身,從抽屜里翻出創可貼纏上,跌跌撞撞跑過去,推開陽臺的那扇門。
繁茂香樟樹下,一個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正仰頭朝她這里望過來。
夜風中,他們一句話也沒說,就那樣握著電話,彼此靜靜對視著。
片刻后,梁舒音忽然轉身。
她沖下了摟。
電話沒掛,陸祁溟聽到她下樓的動靜,提醒她。
“你慢點,別摔了。”
可她哪里等得及,她急需一個有溫度的懷抱。
她那顆心太空了。
然而,等她推開宿舍樓的大門時,腳下卻突然一頓。
她似乎還沒有資格,跟他索取一個親密的擁抱。
冷靜下來后,她停住急切的腳步。
男人像是看穿她的遲疑,他包容而溫柔地朝她輕笑,主動朝她慢慢走了過來。
馬丁靴重重踩在地面,他一步一步,堅定地靠近怯懦的她。
她仿佛從他映著光的深邃眼眸中,看見了熹微的黎明。
“你怎么來了?”
直到男人走到面前,她才想起一切都過于巧合。
“不是讓我來接你嗎?”
陸祁溟雙手揣兜,微低著頭頸,一臉深意地凝視著她。
她疑惑地看著他,幾秒后,猛然反應過來,原來夢里和爸爸的對話,是她錯撥了他的電話。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跟他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一時心虛又尷尬,咳咳清了清嗓子。
“抱歉,我…”
話一出口卻見他似笑非笑盯著自己。
明明知道她撥錯了,還故意這么逗她,她索性也不解釋了,淡淡“哦”了聲,一臉平靜地看著他。
“你就這么喜歡給人當爹嗎?”
他微微挑眉,“那要看是誰了。”
頓了下,又湊近她耳畔,“我更喜歡給人家當男朋友。”
灼熱氣息拂過,梁舒音下意識微偏頭頸,往后踩了一步。
她下來得太急,忘了穿鞋,這一退,腳底板重重踩在一粒石子上,痛得她弓起背,皺眉“嘶”了聲。
“怎么了?”
陸祁溟順著看下去,裙擺下,那雙白皙纖瘦的腳正踩在水泥地上。
她竟然是赤腳下樓的。
他有些意外,撩起眼皮玩味地盯著她,伸手摟住她的腰,將輕如紙片的人輕輕一拎。
她瞬間踩在了他干凈的黑色鞋面上。
女孩只穿了條吊帶裙,外邊罩著個單薄的開衫,被他突襲,沒反應過來,身體徑直撞進入他懷里。
柔軟和結實貼撞在一起。
兩人皆是一怔。
某種微妙的灼熱從碰撞處,像火苗竄遍全身,彼此都有些頭皮發麻。
“陸祁溟,你干嘛?”
她低嗔,稍稍后退,小臂往外抵住他胳膊。
他垂眸睨她,用力控住她的推阻,將人禁錮在懷里。
女孩渾身都是香香軟軟的,他克制住胸口的起伏,發癢的喉頭上下滾動。
“就這么急著下來見我?”
男人壓低的嗓音,在濃黑深夜明顯沾染了欲|望。
她沒看他,只伸手狠狠擰了下他胳膊。
他痛得“嘶”了聲,卻沒松開她,反而低笑著揶揄她。
“沒吃飯是吧?力氣這么小。”
然后不等她回應,他放在她纖腰上的手猛地收緊,她再度貼近了他。
他落在耳畔的溫柔嗓音,帶著刻意引|誘蠱惑的意味。
“梁舒音,你還敢說心里沒我。”
第34章 誘她
夜色寂寥,人心里的秩序也在瓦解。
梁舒音低著頭,既不承認,但也不掙扎了。
半晌,語氣軟軟地吐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話,“陸祁溟,我想喝酒。”
男人盯著懷里的人,這是她頭一回跟他提要求。
“喝酒?”
他很受用她突然的依賴,卻忍不住逗她,“我記得某人的酒品,似乎不是那么好。”
被他這么一提醒,她忽然想起之前在酒吧喝醉的那回,她主動攀上他、親他的事。
她仰頭看他,而男人也正盯著她,粘膩的目光在她唇上游移。
兩人都默契地陷入了那晚旖旎的回憶中,也不知是誰的心跳,在暗夜里被放大,要將人吞噬。
她瞥開視線,低聲道:“你放心,這次不會了。”
“真的?”他聲色沉沉,像是在蠱惑。
她偏頭盯著一旁搖曳的樹木,堂而皇之道:“怕我占便宜,大不了你躲遠一點啊。”
他指腹貼著她脊背,有意無意摩挲著,嗓音低啞而性感。
“我躲了,萬一你去禍害別人怎么辦?”
她一急,沖口而出:“我怎么可能見人就親…”
話說一出口才意識到不妥,果然男人挑了眉,“那就是,只想親我了?”
她懊惱地垂下腦袋。
今晚她情緒脆弱,失了警惕心,被他抓住了錯漏。
“臉紅什么?”
他伸手將她耳旁的碎發挽到耳后,指尖掠過時,輕捏了下她耳垂。
“陸祁溟,你鬧夠沒有?”女孩微微偏頭,蹙眉盯著他。
他低聲一笑,收了作亂的手,胡亂揉她腦袋,“好了,不逗你玩了,走吧帶你去喝酒。”
“那我上樓去穿鞋。”
趁他松手,她終于下了地,頭也不回地溜回了宿舍大樓。
“慢點。”陸祁溟在身后提醒她。
皮膚那樣嬌嫩,也不怕腳底被刺破。
指尖還留著她皮膚的余溫,酥酥麻麻的,他用力握了下,從兜里摸出了盒煙。
又想起她很快下來,他將煙收了起來。
上樓換了衣服,穿上鞋,梁舒音又把昨天借他的那件黑T疊好了,裝進手提袋里。
手機她沒拿,不是接受了,而是覺得還來還去顯得自己太扭捏,索性就不管了。
坐上陸祁溟的跑車,他帶她去了MATA酒吧。
酒吧外面是條自西向東的河,河兩岸是休閑廊道,河中有古香古色的船,正載著琴聲緩緩駛過。
梁舒音不想去酒吧里頭,陸祁溟便帶她來了這里。
她坐在河邊的長椅上,等著他去MATA拿酒。
身后是條單行道,聽到汽車鳴笛聲,她下意識扭頭,就瞧見陸祁溟從酒吧里出來。
夜色曖昧,柔和了他眼底的鋒利,卻加深了他身上那種男性荷爾蒙。
這條酒吧街,聚集了各類酒吧,街頭俊男美女不少,打扮精致的女生紛紛朝他投去蠢蠢欲動的目光。
他卻目不斜視,踩著那雙被她赤腳弄臟的鞋,大步朝她走來。
他一手夾著煙,一手拎著裝酒的帶子,晚風將他黑T吹得貼在寬碩的胸肌上。
他原本低頭看路,等單行道上的車離開后,他忽然抬頭,朝她看過來。
目光一如既往的明目張膽,熱烈又曖昧。
像是要將她生吞入腹。
這條欲望橫生的酒吧街,收容著人心里那些晦暗難言的夢與欲,附近有人熱烈相擁,有人肆無忌憚接吻。
而置身于醉生夢死的地方,他們也免不了俗。
那一眼對視,彼此心跳都打了個晃。
她收回了視線。
陸祁溟走到她面前,將其中一瓶酒遞給她。
她沒伸手去接。
因為他給的是果酒。
還真是不好糊弄,陸祁溟低笑了聲,“給你酒也行。”
他換了瓶貨真價實的酒,在她指尖觸碰到酒瓶時,又收了回來。
“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
梁舒音不明所以地仰頭看他。
“以后我不在的時候,別喝酒。”
“跟陳可可她們一起也不行嗎?”
“不行。”
她想了想,又偷瞄了眼他手頭的瓊漿,決定先答應下來,以后的事兒以后再說。
“好呀。”她乖乖點頭。
“說吧,遇見什么事了?”
她剛抿了口酒,旁邊人突然開口。
“沒什么。”她頓了下,“就是做了個噩夢。”
像是不相信她的說辭,陸祁溟深深凝視著她,半晌,忽然伸出手,輕拍她后腦勺。
“你干嘛?”
被他這么一拍,梁舒音險些把酒瓶子摔了,不滿地睨著他。
“我小時候每回做了噩夢,我奶奶就這樣拍我腦袋。”
他湊過去,像哄小孩一樣哄她,“說是可以驅趕夢里的邪惡。”
是么?
梁舒音不大相信,但也沒說什么。
輕拍了幾下,陸祁溟就收回手,一臉認真地盯著她的側臉。
“如果被夢魘住了,記得回頭。”
順著他的話,梁舒音下意識回頭,男人的眼眸里仿佛聚集著星光點點。
“我一直在你身后。”
這句話,陸祁溟沒說出口。
但她似乎聽懂了。
她望著他,喃喃問道:“你為什么…喜歡我?”
旁邊的人從胸腔悶出一聲低笑,“那你又為什么不喜歡我?”
他偏頭打量她,“不對,應該是你為什么喜歡我,卻又要拒絕我。”
“誰喜歡你了?”梁舒音面不改色地直視著他。
陸祁溟盯她半晌,微挑眼角,“行,不喜歡。”
他將一只手臂擱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將她納入自己的領地,另一只手捏著酒瓶,仰頭喝了口,回答她剛才的問題。
“喜歡就是喜歡,哪來什么理由。”
梁舒音盯著他,半晌,將目光落在河面,自嘲地笑了下。
她從來都知道自己不是那種討喜的人。
慢熱、不愛說話,一群人湊在一起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同學們都覺得她高冷,不好相處。
也因此,她在班上除了陳可可和林語棠,幾乎沒什么朋友。
她也不像陳可可那樣,軟軟糯糯的,可愛,又會撒嬌,朋友多到遍天下。
在她沉默的當下,身邊的男人卻突然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了下來。
他伸手來握她,她縮了下,又被他用力拽過去,一雙手被他牢牢包裹在掌心。
“那次你之所以參加比賽,是為了陳可可對吧?”他凝視著她,語氣循循善誘。
她垂著的睫羽微顫,“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當時就在隔壁的男生休息室。”
“還有,你來俱樂部比賽那次,原本可以贏李巖的,但你在最后關頭熄了火。”
“是因為你想把第一名的獎金讓給他,對嗎?”
望著面前的男人,梁舒音眼眶脹脹的,鼻頭莫名有些發酸。
這些事,他竟然都知道。
他為什么會這么了解她,這么懂她?
“林嵐欠你一個道歉,但你不愿用強權讓她屈服,是因為在你心里,有一個很高的道德準則。”
她心臟猛跳,繼而歉疚道:“可我連累你受了傷。”
“沒關系。”
陸祁溟捧著她那雙手,忽然低頭,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個淺淺的吻,像羽毛拂過般,在她心尖輕輕撓了下。
“梁舒音,我心甘情愿的。”
“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么嗎?”
他仰頭看她,目光極盡溫柔,“你骨子里的那點倔。”
他從來都知道,她脾氣犟得很,不想做的事情誰也無法強迫,想做的事,哪怕撞破南墻也絕不回頭。
夜風柔和,他的吻也溫柔,話也溫柔。
她覺得身體里有什么尖銳的東西,慢慢地被他撫平了。
終究還是承受不住他那樣深情的凝試,她別開了視線。
陸祁溟卻不肯放過她,“音音,我是真的——”
然而話音未落,面前的姑娘就偏頭,猛打了個噴嚏。
陸祁溟頓了下,沉默片刻,將剛才的話咽進了喉嚨。
他起身,提議道,“這里風大,進去吧。”
她搖頭,“我還想再呆會兒。”
他頓了下,“行,那你等我兩分鐘。”
等人走了,梁舒音才捂著擂動的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河邊的鮮氧。
她知道他剛才要說什么。
她不想在這個溫柔的夜晚,再傷害他。
被他握過的手,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她蜷起指尖,將那抹熱意緊緊攥在掌心。
走神之際,面前忽然投下一道人影,以為是他,猛然抬頭,撞見的卻是一張陌生面孔。
“小美女,一個人在這兒呢?”一個中年男人色迷迷地望著她。
這條酒吧街,什么樣的人都有,她既沒驚慌,也沒搭理對方,拿著包起身,準備離開。
那人卻拽住她手腕,“喲,脾氣還挺大的。”
“放開。”她低呵對方。
男人非但沒放手,反而撲過來,從背后一把抱住她。
一陣惡心的酒氣襲來。
她屏住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男朋友就在附近,你要是不想被打,就放手。”
“是么?”
男人不大相信,一只手在她腰上亂摸,“那他在哪兒呢?他很厲害嗎?”
“他就在對面酒吧。”她用力去掰男人粗糙的手,“他是酒吧老板。”
“MATA的老板是你男朋友?”
男人指尖刮過她白嫩的臉,調侃道:“我還說他是我爹呢?”
他話音剛落,梁舒音就聽到耳邊一聲炸響,像是玻璃瓶砸在人身上的聲音。
“啊!”
男人尖叫,捂著流血的腦袋,暴怒道:“誰他媽砸我。”
“你爹。”
陸祁溟沉著張臉,一手拿著還剩半截的酒瓶,語氣冷戾,眼風陰狠得像是下一刻就要刀人。
他將梁舒音拉到身后,將男人推倒椅子上,一腳踩在他旁邊,禿嚕的酒瓶子卡在他脖子上。
“哪只手碰她的?”冷冽的嗓音叫人汗毛豎起。
能在這條街開店的多少都有些背景,權或錢總得占一樣。
男人自知踢到鐵板,又見陸祁溟一副要剮了他的樣子,頓時嚇破了膽,抱著拳頭忙不迭求饒。
“好漢饒命啊,我喝多了,腦子不清醒,您就放過我這回吧。”
身后的人扯了扯他衣角,“算了。”
他將她渾身上下掃了一眼,見她沒事,猶豫片刻才松了口。
“滾吧,下次別讓我再看見你。”
得到特赦,男人連滾帶爬逃命去了。
陸祁溟將手頭的東西扔進垃圾桶,拿紙巾擦了手,扭頭看身后的人。
“沒事吧。”
“沒。”
想起自己剛才的話被他聽到了,梁舒音低著頭,沒敢看他。
頭頂卻忽然傳來意味深長的笑,“男朋友?”
她臉頰發燙,卻也不甘示弱,仰頭跟他杠上,“爹?”
陸祁溟別開視線,笑出了聲。
手腕上還掛著件外套,他拿起來抖了下,披在她肩上,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別著涼了。”
原來是進去給她拿衣服了。
“我不冷。”她拽著領子想把衣服脫下來。
他外套實在太大了,穿在她身上拖泥帶水,一點也不利落。
“聽話。”陸祁溟不容置疑。
她身上就一條吊帶,一個幾乎透明的開衫,她都不知道這一晚多少臭男人的目光黏在她身上。
被他這么一斥,她微怔了下,莫名松了手。
然而,將手伸進他寬大的袖筒時,借著光,忽然掃到他頸側的一抹紅。
也沒多想,她踮著腳,偏頭湊到他脖頸處,“陸祁溟,你流血了。”
女孩帶著香味的呼吸掃過他鎖骨處,溫熱的,勾得他喉頭干燥,心里發癢。
沒得到回應,梁舒音偏頭瞧他,卻發現男人正垂眸盯著自己。
眸色像這濃黑的夜色一樣晦暗。
意識到什么,她后退半步,“附近好像有藥房,我去給你買點藥。”
“不用了。”陸祁溟拽住她,“我叫人送過來。”
重新坐回椅子上,兩個人都有些不自然。
還好,沒幾分鐘,酒吧的人就送了碘伏和棉簽過來。
陸祁溟將東西扔給她,“給我上藥。”
在她拒絕前,他又及時補充了句,“我看不見傷口。”
梁舒音瞄他一眼,也沒多說什么,拆開了那個袋子。有了剛才的教訓,上藥時,她刻意拉開距離。
“隔那么遠干嘛,怕我吃了你?”陸祁溟覺得有些好笑。
她也不回答,直接用手上的棉簽用力按壓,男人“嘶”了聲,一把扣住她后腦勺,將人貼近自己。
“挑釁是吧?”
他目光落在她唇上,接著又緩緩上移,掠過她小巧的鼻尖、眼睛。
這一晚上的曖昧發酵,沒得到釋放,心里都有些受不住。
在他急促的呼吸靠近時,梁舒音抬手,用掌心擋住了他的吻。
他卻抓著她送上來的手腕,順勢在她掌心親了下。
手心的灼熱濡濕,讓她心頭猛地一跳,像被火燒似的,立刻撒了手。
然后故作鎮定地拿起一旁的酒,也沒仔細看,仰頭就自顧自地灌了兩口。
辣得她咳嗽起來。
在陸祁溟欲言又止的神色中,她才意識到,自己喝錯了。
那是他的威士忌,酒烈,她喝得又急,很快便酒氣上涌,渾身燥熱了起來。
醉后的她是什么樣,陸祁溟清楚得很,他對自己的自控力也沒那么自信。
這樣下去鐵定會出事,他將她拉過來,哄道:“走吧,送你回家。”
微醺的人卻仰著小腦袋,眼神迷離地望著他,那雙極美的狐貍眼,眼尾像鉤子,栽進了他心底。
她沒動,只握著他的手,將他雙手貼在她發燙的臉頰上。
“陸祁溟。”她眨了眨眼,呢喃道,“我沒有家…”
心頭被莫名拉扯了下,很不舒服,陸祁溟知道那是一種名為心疼的滋味,他眉心下壓,滿眼疼惜地盯著懷里的人。
即便屢次拒絕他的幫助,但他看得出,她今晚的孤獨和彷徨。
讓她回家一個人呆著,他也的確不放心。
“梁舒音。”
他雙手捧著她的臉,低沉嗓音滾落她耳邊,不急不迫,帶著徐徐圖之的溫柔。
“要跟我走嗎?”
第35章 這夜
夜色中,黑色跑車往郊區別墅疾馳而去。
陸祁溟看了眼副駕駛的人,她乖乖靠在椅背上,臉側對著窗外,他看不見她的表情。
幾分鐘前,他問她要跟自己走嗎?
她用一雙眸光瀲滟的眼睛望著他,軟糯糯地給出兩個字的回應。
“好啊。”
他這并不算趁人之危。
他只想她今晚能好過些,起碼有他陪著,她沒那么難受。
腳下油門一踩,跑車在寂寥深夜劃出肆意的爆音。
進了門,燈一亮,懷里被他摟著的人像是忽然清醒了過來,推開他,顫顫巍巍往前走了兩步。
環視四周,她扯掉外套,扭頭看他。
“陸祁溟。”她舔了舔唇,“我口渴了。”
喉頭微微滾動,他從她唇上移開目光,伸手去牽她。
“跟我過來。”
然而,他去廚房給她拿水時,身后的人卻不知何時打開了冰箱。
將整顆腦袋都埋了進去。
兩秒后,她心滿意足地從里頭拿了瓶冰水出來。
“別喝冰的。”
他無奈一笑,將她的冰水沒收,擰開手頭那瓶常溫的,一手扶著她后頸,一手將水遞到她唇邊。
“來,喝這個。”
“哦。”
半醒的人就著他的手,仰頭乖乖喝了起來。唇很快被潤濕,光瑩飽滿,像亟待被攫取的花蕊。
她喝得很慢,小口小口吞咽著,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睛半睜半闔。
喝得差不多了,她突然仰頭看他,發現他正緊盯著自己,確切地說,是盯著她的唇。
“你也口渴了嗎?”
她下意識開口,好心地將剛喝過的瓶子遞過去,“要喝嗎?”
陸祁溟低頭瞄了眼瓶口的口紅印,還沒來得及回復,她已經抓著他手腕,踮起了腳尖。
女孩帶著香味的滾燙氣息,毛茸茸地撓著他下巴。
弄得他皮膚癢癢的,心頭也癢癢的。
喉頭下意識滾動,就見她將視線鎖定在他唇上,慢慢貼近。
他沒阻止她,只伸手扶穩她后腰,等著她將甘甜果實送上來。
呼吸越來越粗重時,她卻突然停住,腳落地,腦袋抵在他胸口,輕聲呢喃。
“不可以。”
“為什么不可以?”
他微頓,伸手撫摸她后腦。
“因為我們…”
“嗯?”
“因為我和你…”
她講剩下的話吞進腹中。
陸祁溟正好奇她后的半句話究竟是什么,就聽她可憐兮兮地開口央求他。
“陸祁溟,你能抱抱我嗎?”
他將她手頭的那瓶水擱在果蔬臺上,骨骼寬大的指節握住她肩膀,將人緩緩帶進自己懷里。
“這樣可以嗎?”
他輕拍她后背,放低放緩了聲音,不知為何,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可以再抱緊一點嗎?”
懷里的人動了下,將小臉貼在他寬碩的胸口,滾燙的呼吸隔薄薄T恤,烙在他的皮膚上。
他深吸口氣,“好。”
貼在她腰上的手慢慢收緊,他試著一點點調整距離,他寬大的身形幾乎將她窄瘦的身體,全然包裹了起來。
兩人之間再沒有多余的空氣。
但這太考驗他的自制力,女孩身體綿軟,發間的香味幾乎讓他迷醉。
梁舒音在他懷里充滿了安全感,失落的一顆心漸漸被填滿。
卻不知,為她提供充盈感的男人,此刻正渾身發燙,手背青筋凸起。
就在陸祁溟覺得下一刻就要爆裂開來時,身下的人突然喃喃開口,微顫嗓音在他耳畔溢出。
“陸祁溟。”
“嗯?”
他喑啞回應。
“我好喜歡…”
他頓了下,低頭看她,“什么?”
“喜歡…”
她微偏了頭,透過他的肩骨上方,看向玻璃窗外那輪亮白的月。
“喜歡今晚的月色。”
他盯著她迷茫的臉,手指勾起她耳邊的一縷發絲。
“還有,你的酒。”
他低笑一聲。
“還有,你說的那些話。”
她收回視線,眼神黏黏糊糊地盯著他,“我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原來自己還挺不錯的。”
“還有呢?”他循循善誘。
“還有…”她望著他,醉意迷里的眼角微微濡濕。
然而話音未完,就一頭栽倒在了他的懷里。
睡著了。
他握著她后頸,無奈一笑。
喜歡他的酒、他的話,偏就是沒有他這個人。
他低頭看著懷里雙頰酡紅的人,忍不住親了親她耳朵,然后就那樣安安靜靜地摟著睡著的人,下巴擱在她頭頂。
風微涼,月色皎潔無垠,照亮那些不可言說的彷徨。
欲望已經徹底平復下來,陸祁溟將她嵌入懷里,感受著無關情欲的溫情。
他不知道她今晚的低落,是否跟她父親和李明德有關。
她不愿意透露分毫,他自然也不會主動去戳她傷疤。
“睡吧,好好睡一覺。”他輕拍她后背,低聲耳語,“把不愉快的事統統都忘掉。”
“如果忘不掉,記得回頭。”
他會一直在她身后。
陸祁溟洗完澡出來,下意識瞄了眼床上的人。
那件薄薄的開衫不知何時被她脫掉,唯一的吊帶裙也隨著她翻身的動作上移,剛好蓋住大腿根。
吊帶一側的帶子滑落,肩線以下的風光,若隱若現。
他移開視線,回浴室拿了張干凈的新毛巾,去給她擦身體。
毛巾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陸祁溟細細凝試她精致的五官。
好看的人他見過太多,但她的美卻很獨特。
也許是參雜了私人感情,他覺得她就像是這世界唯一的一朵玫瑰。
沒人能比她更美。
擦了臉,又替她擦手,他這才發現她左手掌心貼了張創可貼。
他輕輕撕開創可貼。
傷口在虎口下的位置,大約兩厘米,看起來像是刀傷,剛受傷沒多久的樣子。
也許是削水果時不小心劃傷的。
他起身去藥箱里找了新的創可貼,剛替她換上,床上的人忽然抬手,一把摟住他脖子。
“陸祁溟。”
她語氣帶著半夢半醒的微啞。
“怎么了?”
他握住她手腕,想檢查下創可貼的位置,身下的人忽然一個翻身,直接將他壓在下面。
她在上,他在下。
她綿軟的身體毫無阻隔地壓下來,體內一股熱流直沖天靈蓋,他下意識悶哼一聲。
也許是覺得男人的骨架太硌人,女孩不滿地嘟囔了下,又一個翻身,從他身上滾了下去。
陸祁溟緊繃著下頜線,等粗重呼吸平緩下來,才起了身。
他瞄了眼旁邊的人。
在床上這么滾了幾次,她身上的衣服早就不成樣子,他拉過被子,將她蓋得嚴嚴實實。
瞥了眼身下,他臉色難看地去了浴室。
早上醒來,口干舌燥,腦袋也脹痛得像是要爆炸。梁舒音掀開被子,半瞇著眼睛,下了床。
剛走了幾步,她腳下一頓。
衛生間怎么換地兒了?
也許是自己腦子不清醒,她沒想太多,推開了衛生間的玻璃門,嘩嘩水聲頓時沖進耳朵里。
她下意識抬頭望去,水霧彌漫的淋浴下,有人正在洗澡。
男人微仰著頭,任由水流自頭頂往下。
順著他下頜線,滑過喉結,墜落到常年健身的胸肌,再從人魚線往下…
“看夠了嗎?”
男人低沉的嗓音沖破水霧,打碎她的恍惚。
原來不是夢。
對上他晦暗的視線,她猛地清醒過來。
“啊——”
尖銳的驚叫聲頓時響徹清晨七點的別墅。
國慶第二天,梁舒音大清早便去了趟高鐵站,送林語棠回家。
林語棠之前跟她奶奶撒謊,說不回家是因為要兼職,結果奶奶放心不下她,昨天突然提出要來虞海看她。
怕老年人來回折騰出毛病,林語棠昨晚一退燒,就連夜定了高鐵票。
兩人走到檢票口,林語棠擔心地看著她,“音音,還有機會的,你別著急。”
李明德的事,即便梁舒音只字未提,林語棠也從她低落的神情中猜到了幾分。
高鐵站的等候區,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
窗玻璃外,一輪紅日升起,將天空暈紅。
梁舒音盯著那片熱烈的紅,微微點頭,像是在寬慰自己,也在安慰對方。
“嗯,都等了這么久了,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林語棠剛要進檢票口,陳可可就從入口處沖了進來。
太著急了,她腦袋上那個小電驢的頭盔也沒摘,手頭拎著個打包好的食盒,氣喘吁吁跑過來。
“還好趕上了。”
“棠棠,你病了吃不了油膩的,這是我早上做的蒸餃和瘦肉粥,你帶著,在車上餓了吃。”
林語棠盯著滿頭大汗的陳可可,吸了吸鼻子,感動地接過來。
“可可,你真好。”
“是嗎?”
陳可可哼了聲,“那你們還瞞著我單獨行動。”
昨兒她回宿舍拿東西,撞見林語棠發燒,就送她去醫院打點滴。
人一生病,警惕性就降低,沒幾句話,林語棠就把李明德的事說漏了嘴。
“也不是故意瞞你。”
梁舒音在邊上哄她,“這不是怕你知道了,擔心嗎?”
“是怕我非要跟著你去,拖你后腿吧。”
梁舒音彎了唇角,“這都被你發現了。”
“你!”
陳可可氣得跺腳,撇著嘴,一臉委屈地看向林語棠。
“音音開玩笑的啦。”林語棠也噗嗤笑出了聲。
“是啊。”
梁舒音一手摟過她的肩,一手捏著她肉嘟嘟的臉,“我們可可這么聰明能干,怎么會拖后腿呢。”
陳可可撅嘴哼了聲,沒理她,拍了拍林語棠的書包,“棠棠你快走吧,別誤車了。”
林語棠戀戀不舍地擁抱兩人,一步三回頭,終于進了站。
人來人往的車站,陳可可被梁舒音挽著,沒幾分鐘就被糖衣炮彈給哄好了。
“這次原諒你,你發誓,下次不許再瞞我了。”
“好,我發誓。”
梁舒音虔誠地舉起一只手,“再瞞著你,我就吃泡面沒有調料包,出門打不到車,上課永遠遲到…”
“好啦好啦…”
陳可可止住她的毒誓,臉上頓時陰轉晴,“我媽做了好吃的,中午去我家吃飯唄?”
“好呀,我也好想念阿姨的手藝。”
“對了,昨天李明德真沒對你做什么嗎?”陳可可擔心地看著她。
“那么多人,他不敢的。”
見她似信非信,梁舒音又補充道:“如果真做了什么,我還至于一無所獲嗎?”
陳可可點點頭,又強調說:“反正下次不許你再單獨行動了,不然就絕交。”
“好呀。”
在陳可可家吃完午飯后,梁舒音去了簡兮的咖啡店。簡兮上午在店里幫忙,見她過來,長長地舒了口氣。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我下午還有個編劇會。”
簡兮急急忙忙把工作服脫下來,塞給了她。
自從上回林嵐和葉子的那件事后,她就不敢再讓梁舒音過來幫忙,生怕她再被那間音樂工作室的小混混盯上。
直到某天,她偶然聽說工作室的那棟樓易了主,被一個姓陸的男人買了下來。
一查,結果是陸祁溟。
陸祁溟給人漲了不少價,但礙于這里是區域里性價比最高的地兒,漲了價也比其他地方便宜不少。
那群人即便叫苦,也沒退租,老老實實自愿挨宰。
有人護著梁舒音,她自然就不擔心了。
這幾天國慶假期,園區活動多,人也多,店里有個全職的姑娘請假回老家探病了,她又不能隨時在這兒幫忙,就問了梁舒音。
這姑娘仗義,一口就應下了。
梁舒音把頭發扎起來,接過她的工作服,“放心吧學姐,我手藝還沒生疏呢。”
簡兮笑笑,湊過去問她:“跟那位進展怎么樣了?”
梁舒音沒回答她這問題,套好衣服,四兩撥千斤地反問她。
“學姐,你這么八卦是為了劇本的素材嗎?”
看來沒什么進展。
簡兮拎上包,拍拍她肩膀,“這種富二代啊,就是要多考驗考驗。”
梁舒音:“…”
忙了片刻,就見李詩詩送完園區的外賣回來。她推門進來,一看見操作臺的人,被太陽曬蔫兒的眉眼,頓時生動起來。
“音音!”
李詩詩沖過來,一把抱住她,“我還以為你不會再來了呢,我可想死你了。”
“想我可以。”她偏頭開玩笑,“死就算了。”
兩人聊了會兒彼此的近況后,李詩詩瞥了眼對面正在裝修的咖啡店。
“音音。”
她瞄了旁邊人一眼,眼里藏不住吃瓜的興奮,“昨天對面那個老板來買咖啡,好像在找你哎。”
梁舒音“嗯”了聲。
這么冷淡?
李詩詩看她一眼,“他還沒把你追到手呀?”
上回梁舒音出事,她找陸祁溟幫忙,原本只是想碰運氣,結果人急成那樣,差點沒把那個音樂工作室給拆了。
后來她跟著去了醫院,看見他那副緊張的樣子,就知道他對梁舒音是來真的。
只是沒想到這么一出轟轟烈烈的英雄救美戲碼,竟還沒把她拿下。
神游時,梁舒音戳她胳膊,打斷她的遐思,“有外送訂單了。”
李詩詩“哦”了聲,邊打單子,邊問她:“陸祁溟還有沒有其他朋友,跟他一樣帥的?”
梁舒音想起了秦授,但很快就在心里否定了這個人。
“沒有。”
沒曾想,說曹操曹操到。
下一刻,她們就瞧見秦授摟著一個長腿大胸的美女,推開了對面的門。
兩個姑娘相視一笑。
“算了。”
李詩詩一臉嫌棄,“情種的朋友也有可能是個海王,或者浪子。”
梁舒音沒注意她在嘀咕什么,下意識看向對面,像是在搜尋什么。
然而,直到大門再度被關上,她也沒瞧見熟悉的身影。
莫名松了口氣。
她這個人酒品不好,但記憶力偏又不錯,每次酒醒,都記得自己干過什么蠢事兒。
她清楚記得,昨晚在他家廚房,她差點又親了他,還開口跟他索要一個擁抱。
也記得今早那個倉惶的場景,以及他當時晦暗復雜的表情。
錯愕是有的,但更多的是玩味,又或是在觀察她的反應。
她看著水流順著他緊實的人魚線往下,她撞見了不該撞見的地方。
即便知道那是男人清晨的本能反應,但她還是被嚇到呼吸凝滯。
不僅是因為第一次看見貨真價實的實物,也是因為…
那樣的尺寸…
然而,胡思亂想的人,全然沒注意到推門進來的客人。
眼風無意識落在客人的長腿上。
直到聽到李詩詩那句高昂的“歡迎光臨”,她才回過神來,意識到目光落定的地方,似乎不太禮貌。
她將視線上移,猛然一怔。
陸祁溟似笑非笑盯著她,慢條斯理從門口走過來,屈指敲了下點單臺。
“剛看哪兒呢?”
第36章 暗室
梁舒音沒理會他的揶揄,一雙眼清清冷冷看著他,客氣而疏離地開口。
“請問您需要喝點什么?”
陸祁溟微挑眼尾,審視地盯著她。
昨晚還粘在他懷里的人,現在就跟不認識的陌生人似的,調侃她一句,連個好臉色也不給。
還好他早習慣了她這翻臉不認賬的性子,也沒跟她計較。
手機隨意地在指尖翻轉,最后落定在點單臺上,砸出不高不低的響動,他撩起眼皮看她,眼風略帶壓迫感。
“兩杯美式。”
掃碼付款后,又補充了句,“打包好了,給我送到對面來。”
“好。”
她沒看他,點完單就轉身去了操作臺。
陸祁溟盯著某個膽小鬼的背影,低頭笑了下,沒多說什么,離開了咖啡店。
待男人走了,一旁的李詩詩猛戳她胳膊。
“這么近還讓你送過去,他不會想上演什么強制愛的戲碼吧?”
梁舒音四平八穩道:“詩詩,你有時間看那些狗血劇,不如多刷刷單詞。”
“不然啊,你今年四級又該考不過了。”
一提到兩次都沒考過的四級,李詩詩嘴一撇,果真連八卦的心都沒了。
咖啡做好后,梁舒音拜托李詩詩幫忙送過去。
“音音,我還要背單詞呢。”李詩詩裝模做樣摸出耳機,“不然今年四級該考不過了。”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梁舒音嘆口氣,看了眼對面,脫下了工作服。
只能親自去送了。
一樓正在裝修,她環視一圈,沒見著人,正要開口詢問,就收到條信息。
“二樓。”
上了二樓,聽到他接電話的聲音,她循聲而去,就見陸祁溟立在里頭一間房的窗邊。
那個窗戶對著咖啡店,幾乎將店里的情況看得七七八八。
難怪他知道她過來了。
男人穿著白色襯衫和黑色筆挺的西褲,本就很高的個子,在正裝的襯托下,愈發挺拔。
襯衫解開了上面兩粒扣子,袖口挽起,小臂的肌肉線條隱約可見,隨性散漫中又有種莫名的性感。
那間房還沒裝修,只有自然光,他身體隱匿在半明半暗中,她只看到他的側臉。
眉頭微蹙,眼神盯著窗外某處,冷冷淡淡的樣子莫名有點兇。
男人指尖夾著煙,在煙灰缸里輕點了下,開口時語氣凌厲。
“需要我教你做事?”
工作中的他跟私底下似乎不一樣。
有種六親不認的狠厲。
梁舒音想趁他接電話時,放下東西就溜,結果男人聽到動靜,轉頭看過來,迅速掐斷了電話。
“好了,就這樣,改天再說。”語氣稍微緩和了些。
他摁滅指尖的煙,扔進煙灰缸里,抄著手朝她走了過來。
“這是您的咖啡,請慢用。”
梁舒音將東西遞過去,視線落在他下巴的位置,沒跟他對視。
“謝謝。”
他伸手接過去,隨手擱在一旁的桌上,垂眸看她,“怎么,連人都不敢看了?”
“被占便宜的是我,你別扭什么?”
她隨即將視線上移。
目光掠過他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骨,定在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上,狠狠地剜上一眼。
“今早的事是我莽撞了,但昨晚我喝醉了,你不也占了我便宜?”
話一出口,她猛然意識到不對勁。
他是抱過她,但那也是她主動開口索求的。
而剛剛這話,也不過是證明了,那些酒后的旖旎曖昧,她統統都記得。
聽見她的話,陸祁溟果真彎了彎唇角,“看來梁同學的酒品也沒那么差,起碼…”
他稍稍一頓,眸色深沉,“還記得我們做過什么。”
她怎么聽不出,他故意將“做”字咬得很重。
配合著他極具顆粒感的嗓音質地,她頭皮瞬間發麻發緊。
“我跟你做什么了?不就抱了下,摸了下嘛,又沒把你怎么樣——”
她忍住了想沖口而出的辯駁。
因為怕掉入這個男人的語言陷阱,她索性直接裝死,盯著地面,沒回應。
見她不吭聲,陸祁溟持續逼近,“不過,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愿意負責,雖然只是一個…”
他斂去笑,那雙緊盯著她的眼,倏然嚴肅起來,“雖然只是一個超過正常距離的…擁抱。”
從夏到秋,他已經數不清表白過多少次了,就算是心腸再硬的人,也早該被他打動了。
然而,梁舒音卻像是沒聽見這話,她抬起頭,神色漠然地望著他,一副公事公辦的姿態。
“咖啡已經送到,我該回去工作了。”
陸祁溟這回沒為難她,只是盯著她的背影,在心底沉沉嘆了口氣。
追她簡直比做生意,比投資還難。
他這輩子,好像還沒這樣碰過壁。
他無奈地勾了下唇,從紙袋里拿出她親手做的咖啡,喝了口,走到窗邊,低頭看下去。
十幾秒后,女孩的身影出現在樓下。
她今天扎了馬尾,修長后頸莫名透著股倔強,跟她這個人的脾氣如出一轍。
分明對他有情,卻還是一如既往地,利用完他就不認賬,他就沒見過比她更矛盾、更口是心非的人了。
回到咖啡店,沒幾分鐘,梁舒音接連就收到他的兩條信息。
“出差一段時間,自己凡事小心,有事電聯。”
“當然,沒事也歡迎隨時騷擾。”
她盯著手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被對面引擎發動的聲音喚醒。
跑車里的男人,似乎偏頭朝她這里看了一眼,然后腳踩油門,車倏地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還真是囂張,車都開到園區里來了。
她將手機收回兜里,轉身去幫做下一單咖啡了。
一陣秋雨后,天氣徹底涼了下來。
國慶收假,梁舒音提前一天回了宿舍,其他人還沒來,她照例先打掃了衛生,把床單被套都換了,才坐下來歇口氣。
想起什么,她點開了手機里的課表。
明晚又是戲劇賞析課。
腦子里驟然浮現一張眼角長了皺紋的臉,那張臉湊近了她,氣息噴到她耳朵上,鏡框底下的眼睛冒著精光。
一陣惡心涌上,后背冒出虛汗,她扔下手機,沖去陽臺,擰開了水龍頭。
也不知沖洗了多久,心跳才平緩下來。
然而,第二天晚上的戲劇課,來的卻不是李明德。
他出差去了,找了另外的老師來代課。
至于是一周兩周,還是一個月兩個月,代課的老師也不太清楚。
她莫名有些煩躁。
紅色水筆把紙穿透時,一旁的林語棠推了推她胳膊,“音音。”
“你筆尖好像要斷了。”
反應過來后,她松了手,歪歪扭扭的紅色筆尖徹底失去依托,脫離筆干,掉了下去。
米粒大小的紅,銳利又孤獨地綴在純白筆記本上。
下課鈴聲適時響起。
“我沒事。”
她朝林語棠扯了扯唇角,將書和筆一股腦掃進包里,“我有點事,先走了。”
不等林語棠再說什么,她就拎起書包,快步離開了階梯教室。
漫無目的在校道上走著。
夜色中,不少情侶挽著手,親昵地依偎在一起,說著甜言蜜語,打情罵俏。
她忽然想起了陸祁溟。
這幾天,他都沒聯系過她,而她也不可能主動聯系他。
慢慢地,就會淡吧。
路過商業街,她買了瓶青檸水,又給逃課被攝影系拉去當模特的陳可可、以及剛剛被她嚇到的林語棠都買了杯飲料。
吸管插進塑料杯里,她抬頭望著天上的月光。
從古至今,這輪明月從未暗淡過,恒古綿延,從古人的眸中來到了此刻她的眼底。
也許,她也應該再耐心點。
她將整瓶青檸水灌下,瓶身捏扁,扔進了垃圾桶里。
北方天氣干燥,陸祁溟在崇洲這段時間,嗓子一直干澀難受,再加上手頭要處理的事紛繁復雜,每日周旋在各色人心中,休息時間少得可憐。
崩得太緊,鐵打的身體也有些熬不住。
此刻落地虞海,這座南方城市秋日的溫潤,替他洗去了不少連日來的疲憊。
“老板,李老剛電話來過,愿意放棄股權,只求您能放他一馬…”
副駕駛的趙贏轉頭看向轎車的后排。
他的老板陸祁溟正對著筆電查看郵件,一臉冷淡,氣壓很低,連帶著周邊的空氣都要結冰了。
“求您能放過他。”
“放過他?”
陸祁溟頭也沒抬,修長手指噼里啪啦在筆電上敲擊著,嗓音平穩又狠厲。
“他這些年收受賄賂、挪用公款、搞爛尾樓、霸占有夫之婦、逼人跳樓,樁樁件件都夠他吃一壺了,蛀蟲當久了臉皮倒是比城墻還厚了。”
話已至此,趙贏在心里為李老默哀。
“好的老板,我知道了。”
轉回身,趙贏擦了把額頭的冷汗。
他之前一直呆在徐方集團的總部,沒接觸過這位陸少,只聽說是個不學無術,又極難伺候的主。
這段時間跟著他,見識了他縝密的商業頭腦,說一不二的狠厲手腕,趙贏才知道傳言有多離譜。
不過他心底倒也踏實了,有他和傅老坐鎮,徐方集團就亂不了。
“對了,傅叔。”
陸祁溟關上電腦,跟旁邊一身儒雅的人說:“我呆會還有點事,晚點再去我媽那里。”
“嗯,你去忙,小婉那邊我先過去看看。”
這趟回來只有兩天的時間,之后他們會再度返回崇洲,去做一些收尾工作。
傅清塵難得有空,便跟著過來,想去探望祁婉。
他看向陸祁溟,眉宇間透露著擔憂,“對了,她情況怎么樣了?”
“清醒的時候一切如常,但…”陸祁溟揉了揉眉骨,欲言又止。
傅清塵拍他肩膀,“沒關系,我相信她總有好的一天。”
“傅叔謝謝你,謝謝你這些年對徐方集團的付出。”
陸祁溟語氣誠懇,眼底的感激也是發自肺腑的。
“如果不是你,恐怕集團現在已經兇多吉少了。”
“祁溟。”
傅清塵看著他,微微搖頭,只簡單吐出幾個字,“見外了。“
然而,只有他知道,這三個字的份量有多重。
傅清塵一直未婚,將所有的精力都獻給了徐方集團,他知道,那是因為對母親的那份情。
家里出事后的那兩年,他過得渾渾噩噩,什么徐方,什么陸海,他壓根不想管。
是傅清塵一直守著徐方,在集團搖搖欲墜時不離不棄,耗盡心血守住了外公外婆和母親留下的這份家業。
只是后來,集團內部分化嚴重,群龍無首,岌岌可危。
老一輩的那幫親信,不愿讓陸延盛插手,唯一能接受的只有他,祁婉的獨子。
哪怕他從小在虞海長大,跟崇洲那幫人并不親近,但他血脈正統,看起來又沒什么野心,
是最容易掌控的傀儡。
于是,他將計就計,假意成為別人的棋子,也借機跟傅清塵暗地里謀劃了這一出戲。
一年了,終于收網,將那些貪得無厭的蛀蟲,通通清理了出去。
而這次的人事震蕩,又牽連諸多投資上的問題,徐方集團看似損失慘重,但其實,獲得了新生。
“對了,聽說你最近在查凌氏?”傅清塵開口問他。
“嗯。”
陸祁溟盯著窗外疾馳而過的景色,剛舒展的眉頭再度蹙起,“一點私事。”
見他沒多說,傅清塵也沒多問,只道:“有什么需要幫忙的,隨時開口。”
“謝謝傅叔。”
話題到了這里,陸祁溟自然想起了一個人。
這么久沒聯系,不知那個沒心沒肺的姑娘,是不是又把他給忘了。
他摸出手機,發了條信息出去。
這學期課不算多,但為了拿獎學金,梁舒音從未懈怠過,課余時間幾乎都泡在圖書館里。
看書、做作業、偶爾也替一些專欄寫文章賺外快。
專業書看累了,就去借閱室找小說消遣。
偶然看見借閱室門口放了個兼職的招聘啟示,她便去咨詢了下。
雙方一拍即合。
事情不算太多,只負責整理書架,把還回來的書歸類放回書架上。
每天中午一個半小時,每周去三次。
和她搭檔的是數學系的一個男生,叫周毅,人高馬大,說話邏輯嚴謹,還是學校辯論大賽的冠軍。
只是,他私下的愛好,就跟本人有極大的反差。
周毅喜歡烹飪,加入了學校的美食社,最近又在研究各種甜點,圖書館里的人幾乎都成了他的小白鼠。
愉快合作了一周,周四這天,梁舒音在食堂吃完午飯,就照例去了圖書館。
刷卡進門時,兜里的手機響起,摸出來看了眼,是條信息。
“在哪兒?”
瞥見發信人時,她有片刻的恍惚。
已經小半個月沒聯系了,再看到對話框上陸祁溟這三個字,心跳莫名踩空了下。
還沒回復,一通電話就進來了。
她沒多想,敲下“圖書館”三個字回復過去,然后接起了電話。
電話是班長孟超打來的。
他這周末生日,打算請班里的同學去吃飯,問她有時間沒。
孟超平時對她不錯,她沒理由拒絕。
“有時間的,班長。”
兩人閑聊了幾句,掛斷電話后,她在二樓走廊被周毅叫住。
他拎著個巴掌大的草莓蛋糕給她,“我看你最近心情不太好,吃點甜的興許就高興了。”
她盯著那塊草莓蛋糕,神色微頓。
知道他單純在做甜點實驗,送她蛋糕并沒有其他意思,不忍心辜負他的好心,她接了過來。
“謝謝你,周毅。”
“客氣。”周毅十分義氣地道,“要是喜歡,我下次再給你帶。”
“不用了。”
怕對方多心,她解釋了一句,“我怕長胖。”
虞大老校區的圖書館不算大,借閱室分了里外兩個空間,中間有桌椅沙發隔開,旁邊還有個幾平米的休息室,專門提供給兼職的人休息。
她將書包和蛋糕都放進休息室后,開始整理推車上的書。
中午幾乎沒人,她效率很快,外間整理完,她推著推車去了里面。
里間是些生僻的小眾書籍,手頭這本的位置在書架上方,有點高,她踮腳嘗試了下。
夠不著。
正準備去找梯子,身后煙草混合松木的熟悉氣息靠近,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抽走她掌心的書。
輕而易舉地,替她將書塞回了原位。
她微怔,轉頭看向后面的男人。
陸祁溟居高臨下睨著她,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眉宇間的不悅,卻是很明顯。
“你…”
怎么來了。
話未說完,就被他拉進了一旁沒有監控的休息室。
休息室只有三四平米,空間狹小,沒開燈,借著門縫里漏進的些許光線,能勉強看清對方。
梁舒音沒料到他會在圖書館亂來,被他拽進去,她懵了一瞬。
等反應過來,已經被困在男人雙臂的牢籠里。
他身上還穿著出差回來的黑色襯衫,被她一拽,原本就解開了一枚扣子的領口微微敞開,隱約可見鼓起的胸肌。
半挽的袖口下,遒勁有力的小臂撐在她兩側。
襯衫于他是紳士的偽裝,但真正的他是什么樣,她是見過的。
光線昏暗的空間里,彼此的呼吸耳鬢廝磨,熱氣纏繞,曖昧游走在每一個毛孔。
門沒鎖,隨時會有人推門進來。
或許是搭檔,或許是圖書館的老師。
如果被撞見,她大概會被認為是行為不端,作風不良的女學生。
危險疊加,她連呼吸都急促了,掌心貼在男人的胸口,推拒著提醒他。
“這里是圖書館,你瘋了嗎?”
陸祁溟恍若未聞,垂眸睨著她,不答反問:“喜歡吃蛋糕?”
“什么?”
“所以你喜歡那樣的男人?”
這時,門外突然有腳步聲響起。
梁舒音心口猛然一提。
她屏住呼吸,聽著門外的動靜。
還好,那人只是路過了這里,朝著圖書館深處走去。
直到腳步聲走遠,她才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但已有些惱怒。
“陸祁溟,你到底在說什么?”
男人靠近了,聲帶里的顫動刮過她耳膜,“那怎么辦,我要去學做蛋糕嗎?”
“蛋糕可以學,可我天生性子陰暗,好像沒辦法變得那樣陽光。”
她這會兒終于明白他的意思了。剛才周毅送她蛋糕,他看見了,也誤會了。
沒什么好解釋的,但心跳如鼓擂動,她只想快點脫身。
梁舒音看著他,順著他的話繼續往下。
“你不用為我做出任何改變,這世上還有很多比我更好的女孩,值得你去喜歡。”
男人眸色暗了暗,嘲諷似地輕笑,“是啊,有那么多性格比你好的人。”
“可我為什么偏偏只喜歡你呢。”
不知為何,他這副頑劣又哀傷的樣子,讓她心底被什么鋒利的東西劃拉了下。
隱隱有些不舒服
“陸祁溟,你別這…”
張嘴的瞬間,灼熱的氣息忽然靠近。
她偏了頭,抓在他領口處的手,下意識用力一拽。
像是虛晃一槍,男人卻并未親下去。相反,他的真絲襯衫被她往下一拉,接連幾顆扣子都崩開了。
男人動作一頓,低頭瞥了眼胸口,散漫輕笑,“衣服都快被你扒了。”
“想看,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脫給你看。”
她回過神來,對上他漆黑深沉的眼眸,頓時撒了手。
男人卻一把抓住她的手,扣在頭頂,不等她反應,唇已經被他封住了。
門外猝然響起周毅的聲音,“梁舒音,你在里面嗎?”
面前的男人唇粘上她的,輕碰了下,又離開。鼻尖親昵地蹭著她的臉頰,故意似的,啞聲提醒她。
“他在問你呢。”
他呼吸滾燙,她鼻尖被他蹭得微微冒汗。
“周毅,我——”
張嘴的瞬間,男人唇舌探進她口腔里,這回不再是淺嘗輒止的試探,他含著她的唇瓣,用力吸允。
他承諾過不會強迫她,但如果她另有心思,或是身邊出現其他男人,他從前的那些話,就只有作廢了。
畢竟,他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他也沒有讓她被搶走的打算。
“梁舒音?”
周毅又輕輕敲了兩下門。
她被他纏著,根本沒法回答,于是下一刻,她聽到鑰匙插入鎖孔的細密動靜。
警鈴大作,危險在即,她頭皮發麻,男人的熱氣卻在她唇上不慌不忙地游走著。
親了會兒,像是要給她留出回應的空間,他好心地退出唇舌交戰,吻移到她細嫩的脖頸處,貼著,一寸寸往下親吻。
獨屬于他的松木煙草味縈繞在她的呼吸中,她忍受著側頸的濡濕舔舐和逗弄,險些哼出了聲。
門外鑰匙擰動。
偏頭承接的人,腦子里瞬間找回一絲清明,急沖沖脫口而出:“別進來。”
“我在換衣服,稍…”
最后一個字,被他吞吃了去。
第37章 故意
梁舒音將身體緊緊貼在墻上,試圖離陸祁溟遠一點。
然而下一刻,男人的腳尖卻故意擠進她短靴的空隙中,逼近了,用寬碩身體將她攏在他覆下的陰影中。
退無可退。
鼻尖是他混合了松木香的煙草味,她死死咬著唇,不讓他探進。
男人狡猾,哼笑一聲,輾轉去含住她的耳垂。
他牙齒刮過她的敏感區,輕咬,她渾身一顫,發出陌生的嬌嗔,不自覺微張了嘴。
他便順勢探入,唇舌配合,吸允舔舐她口腔的每一寸。
陸祁溟的蠻橫讓她既發軟,又生氣,張嘴就要咬他。
然而,有過前車之鑒的人,像是早就預料到這茬似的,在她行動前,琢了下她唇角,迅速退了出去。
但他并未松手,一手仍蠻力扣著她的手腕,一手握住她的腰,喉頭溢著粗氣,低頭看向臉頰緋紅的人。
而她亦瞪著他。
兩人眼神交戰,目光炙熱又粘稠。
情欲依舊在體內游走。
彼此都像拉滿的弓。
午休時間,世界陷入短暫的休眠。
圖書館外,光線穿過枝椏,灑在下過雨的水洼中,光斑點點。
而在這昏暗圖書館的一隅,她的青檸味和他的煙草香混合交融,辟出一個無人知曉的隱秘世界。
數次的唇舌廝殺與追逐,兩人早就培養出了這方面的默契。
但這次,陸祁溟明顯察覺到她跟以往的不同。
她依然推拒,但行動中卻透著一種似是而非的意味,像是在某個瞬間高墻被雨水澆濕,坍塌了一部分。
雖然,坍塌的地方,很快就被她修筑起來,嚴絲合縫地。
因為捕捉到這個微妙的細節,陸祁溟心里有種天光照進的豁然開朗。
寂靜中,他睨著她,嗓音嘶啞卻愉悅,“又想咬人了?”
“誰讓你耍流氓。”
身下的人惡狠狠瞪著他,但迷里恍惚的那雙狐貍眼、綿軟不穩的嗓音,無一不勾得他心里發癢。
他湊近了,逗她,“不樂意,那你怎么不推開我?”
她清冷眼神望著他,毫不退讓,一字一句道:“禮尚往來。”
這四個字一出,安靜空間頓時溢出陸祁溟包裹著氣聲的低笑。
下一刻,不等她反應過來,他又低頭親了下她,雙手撐在她身側的墻上,湊近道:“那要不要再禮尚往來一次?”
她沒上當,隔著他襯衫,毫不手軟地狠狠掐了下他腹肌。
男人蹙眉悶哼一聲,抓住她的手,低頭看了眼,沒留長指甲,實打實用了蠻力的。
也不知是喜歡被她虐,還是嘴硬,陸祁溟引著她的手,故意往他腹肌貼上去,垂眼睨她的樣子,頗有種挑釁的意味。
“沒吃飯啊?就那么點力氣。”
她被他握著,掌心下男人的皮膚因常年鍛煉,呈現出一定的硬度。
手心已經燃起一團讓她心跳失衡的火苗,眼睛偏不示弱地跟他對視,兩人的呼吸在狹小封閉的空間,再度混亂交織。
幾秒后,掌心開始出汗,她猛抽出了手,低聲罵了句。
“有病。”
“不是中文系的嗎?怎么那么詞窮,罵人的話翻來覆去就那么兩句?”
陸祁溟低笑一聲,無視她眼底的那簇火苗,語氣溫和又強勢。
“下次別再讓我看見給送蛋糕的那個男人,否則—”
他鼻尖蹭了蹭她鼻頭,“我真不知道自己還會做出什么過分的舉動。”
討厭被威脅被命令,梁舒音仰頭低斥:“你憑什么管我?”
他視線細細描摹這樣嫵媚又嘴犟的她,唇角揚起些微弧度。
“我的確管不了你。”胸腔震顫出低笑,“不過,你倒是可以試試。”
“陸祁溟,你到底怎樣才肯放過我?”
她真不知道這個男人到底哪里來的耐心,一直跟她這么耗著,怎么都趕不走。
她這句話,陸祁溟毫不意外,也早習慣了。
他沉黑的眸子盯著她,沒說話,像是一種危險的信號在逼近。
下一刻,他忽然扣著她后腦勺,猛地往身前一帶,微偏了頭,薄唇再次纏上她脖頸。
不是蜻蜓點水,而是用力吃咬了下。
暗室內頓時響起清晰旖旎的聲音。
手被他扣著,梁舒音一時沒法掙扎,也怕動靜太大引起外面的注意,于是只能任由灼熱氣息在頸側攀爬,沉默地閉眼受著。
就在她指甲幾乎嵌入他堅硬的小臂時,陸祁溟松了嘴,帶著薄繭的指腹,摩挲著她脖頸處的紅印,溫柔又挑釁地看向她。
“梁舒音,你說呢?”
“你覺得我會放過你嗎?”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故意用這種方式告訴她身邊的男人,別打她的主意。
她抿著唇,胸口劇烈起伏,一雙眼睜大了狠狠剜著他。
很明顯,這回是真的生氣了。
陸祁溟其實挺怕她生氣的。
他見識過她翻臉不認人的樣子,也絕對相信她只要鐵了心跟他劃清界限,他根本拿她沒辦法。
暗自深吸了口氣,他語氣倏地溫柔下來,從強勢到哄她。
“所以,到底是為什么?”
梁舒音偏頭,不看他,也不理他。
“不想跟我在一起,總得有個理由吧。”他循循善誘。
像是怕她撒謊,他提前預警:“別說什么不喜歡,梁舒音,我不是傻子。”
劇烈起伏的胸口逐漸平息下來,梁舒音緩緩抬頭看他。
“我答應過我爸,畢業前不談戀愛,好好讀書的。”
死無對證的一句話。
也不知在敷衍,還是胡謅。
他卻驀地笑了下。
起碼不是其他什么亂七八糟的理由。
“行,好學生。”
他親昵地揉她腦袋,又伸手替她整理好剛才接吻時掉落的發絲。
“那我就等到你畢業。”
“不過。”他起身離開前,又捏著她下巴道,“你身邊不能再有別人。”
她用力拍開他的手,語氣冷淡,“我沒法控制別人的想法。”
“嗯?”男人作勢又要親她。
她偏了頭,“你再耍流氓,我就叫人了。”
陸祁溟低笑一聲,松開手,伸手去整理被她扯得凌亂不堪的襯衫,邊扣著繁瑣的紐扣,邊意味深長看著她。
“嗯,那你下次再扒流氓的衣服,能不能下手輕點?”
還沒張口回應,男人摸了摸她腦袋,肆無忌憚擰開休息室的門,帶著一臉正人君子的表情離開了。
梁舒音屏住呼吸,仔細聽著門外的動靜,確認他沒被人發現,她才癱靠在墻上,閉著眼深深地吸了口氣。
打開亮堂的頂燈,她從包里拿出鏡子,照了下側頸。
他屬狗的嗎?這么嘬。
將披散的頭發弄到肩前,擋住那處印記后,她才開門出去。
班長孟超生日這天,他在城東的微度假酒店定了位置,他在班里人緣好,來了不少人。
這里吃喝玩樂一條龍,吃完午飯,一撥人去唱K,一撥人去玩真人CS,還有一撥人去戶外燒烤。
梁舒音什么也不想干,吃飽了就只想躺著休息。
然而陳可可和林語棠都想去唱歌,她便被她們硬拽去了頂層的ktv。
她從小五音不全,坐在角落里聽著,也不點歌,別人點了讓她唱,她也禮貌推辭。
封閉的空間實在太悶,沒多久,她就借口去洗手間,跑出去透氣了。
頂層有個露天花園連廊,她坐著吹了會兒風,就聽見不遠處,一個男人在打電話。
斯斯文文故作溫潤的嗓音,在她心里驚起一絲漣漪。
她微怔,偏頭望過去。
果然是李明德。
此刻對方還沒注意到她。
她猶豫片刻,起身,朝著李明德走過去。
“李老師。”她在身后叫他。
男人掐斷電話轉過頭,看見她時有些意外,“梁舒音同學,你怎么在這兒?”
“班長在這兒過生日,我們班同學都來了。”
李明德點點頭。
梁舒音又問:“老師您什么時候出差回來的?”
“昨天。”
“那下周的課,還是您來給我們上嗎?”
李明德看著她,“怎么,你希望我來上?”
她點頭,“嗯,雖然代課老師也很好,但我還是更習慣您的講課方式。”
李明德輕笑:“是我來上。”
梁舒音露出一副“那就好”的表情。
李明德顯然很受用,連語氣都輕緩了不少,“對了,不是說同學生日嗎,你怎么跑出來了?”
她低頭挽了下耳發,咳咳兩聲,“我身體不舒服,想先回家了。”
剛在里面呆久了,她臉頰缺氧暈出的紅還未安全消散,這落在李明德眼里,卻成了一個少女的羞怯。
他盯著眼前那張白里透紅的精致小臉,“一個人回去,不找人送送?”
“其他同學都在玩兒,我不想掃了他們的興致,我自己打車就行了。”
李明德頓了下,抬腕看了眼手表,“這樣吧,我正好要回市中心,順路送你。”
她盯著他,兩秒后微微點頭,“那就麻煩李老師了。”
上車后,梁舒音系好安全帶,從包里拿出手機,發了條信息出去。
一旁的男人不經意地瞥她一眼,“跟男朋友發信息呢?”
“沒有,我跟同學說一聲先走了,免得他們找不到我擔心。”
接著,她又極其認真地補充了一句,“老師,我沒有男朋友。”
李明德看她一眼,被鏡片映出綠光的那雙眼睛,滲出若隱若無的笑意。
方向盤一打,車駛出酒店的停車場,他問她:“要回家還是回學校?”
梁舒音盯著前方的車行道,捏著手機,用力握了下。
“回家。”
第38章 為她
徐方集團的內部整頓終于收尾。
陸祁溟一刻也沒多留,跟手底下的人開完會,就馬不停蹄從崇洲飛回了虞海。
剛落地,秦授的電話便打了進來。
李明德的事,有了眉目。
陸祁溟走出機場,一身正裝的司機已經等候在外,看見他,立刻下車,恭恭敬敬地替他拉開車門。
躬身進入車內,他接起秦授的電話,同時點開他發來的那份資料。
秦授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查到了李明德那些被人為抹去的劣跡。
當年指控梁舒音父親的那個女學生趙瑩,是李明德手底下的學生,出事后,便自費出國了。
但她家庭條件并不好,根本負擔不起那么大一筆留學的費用。
無獨有偶,上學期李明德班里有個叫江萊的女生突然退學,但奇怪的是,因病退學的人,竟也出國養病了。
這些人和李明德之間,是否存在著不可告人的關系,還需要確鑿的證據來支撐。
然而他的學生接連出事,這絕對不是簡單的巧合。
目光繼續往下,是李明德參加各種文化活動,被女讀者女學生簇擁的照片。
看起來,還挺受歡迎的。
這沒什么不妥,畢竟他學識淵博,那張年近五十的臉也保養得當,舉手投足間溫潤富有教養,被學生崇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然而再往下翻,瞥見某個熟悉的身影時,陸祁溟的目光倏然一凜。
他急忙將照片放大,仔細確認。
的確是梁舒音。
國慶節那天,李明德主辦的一個活動,她去了。
所以那晚,她心情低落到夢見了她爸爸,甚至還讓他帶她去喝酒,當真是跟李明德有關?
只是,那樣一場公共場合的公開活動,究竟發生了什么讓她不愉快的意外呢?
“找到這兩個人了嗎?”陸祁溟琢磨著這件事,語氣急切地問秦授。
如果李明德罪行屬實,那么趙瑩和江萊的證詞就尤為重要了。
“目前只找到了趙瑩,這姑娘原本答應了配合我們,但轉眼就溜了,還連夜搬了家。”
秦授頓了下,“不過從她這躲閃的態度來看,當年那件事的貓膩,八成沒得跑了。”
“嗯,只要她愿意開口說出真相,條件隨便提。”
陸祁溟的語氣又厲又沉,像裹了霜雪,“還有,馬上找人盯著梁舒音。”
天色不知何時,陰沉了下來,頭頂烏云挾風,街邊樹木搖晃。
像暴雨來臨的前奏。
掛斷電話后,陸祁溟斂眸望著窗外,沉黑眼底仿佛蓄起一潭深井。
所以,她主動接近李明德,是為了拿到什么相關的證據嗎?
如果是為了證據,那么以她直白的,或者說是橫沖直撞的做事方法…
天空開始飄雨,一滴一滴,砸在潔凈無暇的車窗上。
水柱蜿蜒的玻璃窗上,映出陸祁溟一閃而過的凜冽眸光。
她想用自己做誘餌?
腦子里剛浮現這個可怕的念頭時,手機驟然響起,他收到秦授發來的信息。
“她上了李明德的車。”
梁舒音家的陽臺,李明德盯著那盆修竹,微瞇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后,女孩甜美的聲音響起。
“李老師,您喝茶。”
李明德側過身,看了眼她手頭的白色陶瓷茶盞,神情稍頓,接了過來。
“謝謝。”
“你喜歡養花?”他語氣隨意地問道。
梁舒音微微搖頭,盯著他說:“這些都是我爸留下的。”
李明德正拿著茶蓋撇著浮在水面的茶葉,聞言,頓了下,“你爸?”
“嗯。”
她伸手,指尖輕輕撫過修竹綠葉,眼神定在上面,語氣淡然平靜。
“我爸經常出差,我媽又再婚了,所以這些花草基本都是我在替他打理。”
李明德似憐憫似贊賞地看著她,微微點頭,“真是好孩子。”
“對了,老師。”
她撇開話題,“您上次借給我的那本書,我已經看完了,我現在去拿來給您。”
“好。”
李明德看了眼女孩纖細如竹的背影,將目光落在寬敞的客廳內。
的確沒什么男人的氣息。看來她那個父親,出差是家常便飯。
將茶杯放下,他抬腳,腳步無聲地跟了過去。
那本書并沒放在書房,而是被安置在她臥室墻角的一個黑色小書架上。
她剛從書架拿了書,一轉身,男人已經在她身后了。
“李老師,給。”她平靜地將書遞過去。
男人伸了手,手指在書封上摩挲著,慢慢地,滑向她捏著書的白嫩手指。
他試探性撫摸了下,繼而握住她手腕,關心道:“怎么這么燙?發燒了?”
梁舒音緩緩抽出手,低頭,沒看他,“應該…沒有吧。”
男人卻走進了,雙手放在她肩膀上,輕拍了兩下,“把外套脫了吧,看你熱的。”
不等她回答,那雙粗糙的手已經拉著她的開衫,一點點往下扯。
“老師,您別這樣。”
她顯得有些為難,又有些半推半就。
然而,下一刻,李明德卻徑直將她推倒在了床尾的墨色沙發上。
“老師…您…您這是做什么?”她滿臉通紅,羞怯咬唇。
“你讓我上來,不就是為了這個嘛。”
李明德伏在她身上,伸手去摸她臉頰,“年輕真好啊,看這水嫩的小臉。”
“老師,我不是這個意思。”
梁舒音偏了頭,眼睛別向一旁,指尖緊緊抓著沙發的絨墊,胸口大幅度起伏著。
“我和林語棠都仰慕您,因為您學識淵博,為人風趣,但真不是…”
李明德像是看透女孩的欲拒還迎,俯身低語。
“那林語棠有沒有告訴過你,她在我身下,被我摸被我親的時候,有多仰慕我…”
渾身冷意纏繞,梁舒音雙頰因膨脹的怒氣而變得通紅,卻不得不裝作震驚羞澀的模樣。
“老師,你們…”
李明德不答反問,引誘她說:“想試試嗎?”
不等她回答,他便迫不及待地低頭去親她。
男人惡心的煙酒氣在她頸側游移,她睜著眼,漠然地盯著白色天花板,面無表情地開口。
“那老師,您更喜歡林語棠還是我?”
李明德動作一頓,抬眸看向她,目光里滿是勝券在握的自負。
像是在說,這些小女生,果然都很容易上鉤。
“這些年,心甘情愿爬上我床的女學生不少,但只要你愿意,就不會再有別人。”
男人俯身,嗅聞著她發間的香味。
“可是老師,我今天不太舒服…”
她將手緩緩伸進了沙發靠背后,眼里浮現嘲諷的笑。
“沒關系,等會兒就舒服了。”
這個年紀的女孩,像枝頭沾了露水花朵,鮮活,飽滿,又香氣四溢。
跟她們在一起,好像時光都不曾流逝,而他也還年輕。
沉浸在舊日往事中的男人,捏著她下巴,迫使她轉過臉。
然而下一刻,他正急切地將唇貼上去,突然渾身一滯,像河中被叉子貫穿的魚,身體僵直在半空中。
他瞪大一雙綠幽幽的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前。
一把匕首,正插在他肩膀內側。
鮮血汩汩淌出,片刻便將他淺藍色襯衫染成鮮紅一片。
“梁舒音,你…”
蒼老喑啞的嗓音從他喉嚨擠出,看向身下的人時,那聲線卻因震驚戛然而止。
躺在沙發上的女孩,哪里還有半點嬌羞的模樣。她面上是超乎年齡的成熟,唇角帶著嘲諷的笑,冷如冰霜地看著他。
而這極致的冷漠中,似乎隱隱閃著一把要將他燃盡的火苗。
“不對,你…”
他用力捂著胸口,痛苦抽了口氣,身體因疼痛蜷了起來,“你到底是誰?”
“你還記得梁蔚嗎?”
梁舒音抬腳,用力將中刀的男人踹下沙發,鄙夷地看著他,像看一堆惡臭的垃圾。
“梁蔚?”
那張溫潤的面孔忽然變得扭曲,低聲怒吼道:“你是誰,跟他什么關系?”
“梁蔚,梁舒音…”
她從沙發上慢悠悠起身,隨手拿了張濕巾擦著臉上、頸側的臟污,提醒他。
“你覺得,我們會是什么關系呢?”
李明德微瞇起眼睛,“你是他女兒?”
“沒想到吧。”
梁舒音冷笑,隨手抓起落在沙發上的那本書,一把扔在男人臉上,又抬腳去踩他心口。
然而,腳底剛落下時,就被偽裝的男人握著腳踝,猛地一拽。
猝不及防跌倒在地。
還沒反應過來,脖子已經被他扼住。男人提拎著她,將她拖去了窗邊。
腦袋瞬間懸在了窗外。
梁舒音頓時因缺氧而脹紅了臉,“你沒…喝…喝茶?”
李明德一邊陰惻惻地盯著她,一邊笑著將身上的匕首拔出。隨著他一聲嘶痛的低吼,血頓時飛濺到她臉上、身上。
“既然要報仇,怎么不調查清楚。”
汩汩鮮血從他肩側窟窿流出,因疼痛扭曲的嘴角,卻浮現陰冷的笑,“我這個人吶,從來不喝綠茶。”
“我只是沒想到,像梁蔚那種軟弱的人,竟然會有個這么剛烈的女兒。可惜,真是可惜。”
掐著她脖子的手猛地用力,她雙腳懸空,身體搖搖欲墜。
“殺人…是犯法的。”梁舒音從喉頭擠出的聲音顫顫巍巍。
“犯法?”
李明德像是聽到什么笑話,“你爸死了,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陰狠的臉湊近了,他囂張嗤笑,一字一句道:“在虞海,我,就是法。”
眼前的男人似乎陷入了某種癲狂之中。
梁舒音知道,真相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
“真的…是你指使你學生…污蔑我爸的?”
她瘦削的脊背用力抵在窗邊,一雙手死死拽著李明德的手臂。
想要從傲慢狂妄,絲毫不把法律放在眼里的人口中套出什么,也許并不難。
果然,男人蔑視著她,“看在你馬上就要被我扔下去的份兒上,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
“沒錯,就是我指使的。”
腥甜的東西涌上喉頭,她憤怒而平靜地質問他。
“為什么?我爸一直把你當成…摯友,你為什么…要害他。”
“因為我看他不爽,同樣的競聘,憑什么他要退出,我要他當好人嗎?”
“他以為他是誰?”
李明德咬牙帶笑的樣子,近乎變態。
頭頂的天空濃云密布,陰沉慘淡。
小雨夾著冷風,砸在她臉上,梁舒音一頭黑發在風中翻飛著,像懸在城市半空中的潑墨。
她睜眼望著蒼穹,一滴淚伴隨著唇角的淺笑,從她臉頰緩緩滾落。
這么多年了,爸爸,我終于替你找到真相了。
梁舒音家樓下,林語棠從陳可可的小電驢上跳下來。
剛剛收到梁舒音的信息后,兩人連歌也沒心思唱了,扔下話筒,招呼都沒跟班長打,就偷偷溜走了。
怕路上堵車,她們直接騎著電瓶車,抄小道過來的。
這會兒,梁舒音的電話關機,兩人都緊張得渾身冒了冷汗。
來不及把車停好,陳可可將車鎖在了小區門口,正要離開,就被巡邏的治安管理員攔了下來。
“同學,你這車不能亂停。”
“阿姨,我有急事兒,要命的事兒,我等會下來停車好嗎,求求你了。”陳可可雙手作揖。
“這哪能行。”管理員不為所動,“你要堅持停這兒,這車我只能給你拖走了。”
陳可可咬唇,從包里摸出梁舒音家的鑰匙,扔給林語棠。
“你先上去,我停好車就來。”
林語棠抹了把腦門上的汗,在風中急吼吼扔出一個“好”字,轉身就朝梁舒音家的樓棟狂奔過去。
把車重新停到專用車庫后,陳可可腳踩風火輪跑出來,路過小區花壇,還隨手撿了塊板磚。
大門翕開了一條縫,里頭卻寂靜無聲。她抖著手,輕輕推門進去。
心跳幾乎快沖破耳膜,她深呼吸,正要側耳傾聽,一聲驚呼突然從書房傳來。
她拔腿沖過去,踹開了房門。
林語棠正被李明德掐著脖子,抵在墻上,一張臉憋得通紅,雙手捶打著李明德,卻像是蚍蜉撼樹。
而在李明德身后,是一只碎掉的花盆,新鮮的褐色泥土灑了一地,和紅色的鮮血混在一起,昭示著這里剛發生過激烈的打斗。
瞥了眼跌坐在窗邊,像是昏迷過去的梁舒音,陳可可滿腔怒火涌上,拿著手頭的板磚,氣勢洶洶沖了過去。
“我跟你拼了。”
“你這個禽獸,偽君子,你去死吧。”
陳可可個子小,板磚砸過去,只落在李明德的后背上,并沒擊中要害,反而刺激到了這個喪失理智的惡魔。
李明德吃痛地悶哼一聲,松開掐住林語棠的手,扭動了下脖子,帶著詭異的笑,朝陳可可走過來。
“又來個送死的,你們可真是姐妹情深啊。”
陳可可被嚇得跌倒在地。
男人步步逼近。
她邊用力往后爬,邊威脅他,“我已經報警了,你最好別亂來。”
“我們班同學都看見音音上了你的車,她出事了,你也逃脫不了干系。”
她爬到門口,身后的門卻被李明德猛地摔上了。
陳可可嚇得渾身一抖,瑟縮成一團,閉上眼睛,嚎啕大哭了起來。
“音音,棠棠,你們快醒醒。”
“嗚嗚嗚,你這個死變態,別靠近我。”
也不知過了多久,被嚇傻的陳可可才反應過來,惡魔似乎并未朝她伸出魔爪。
她緩緩睜眼,只見梁舒音拿著把刀,刺進了他的后背。
面前的男人瞪大了眼,緩緩倒地。
她拍著胸口,重重舒了口氣,然后扒著墻,抖著腿起身,去將缺氧半昏迷的林語棠從地上扶起來。
“天啊,我們三個好厲害,竟然真的將這個魔鬼抓住了。”
“這也太熱血了吧嗚嗚~”
她喜極而泣,剛抹了把臉上的淚,就從林語棠望向她身后的恐懼眼神中,察覺到了什么。
扭頭看去,梁舒音將刀從李明德身上拔了出來,血濺在她臉上,她也渾然不覺。
她此刻正騎坐在男人身上,面無表情地舉起了握住那把刀的手。
“音音,你…”
陳可可的驚呼聲尚未落下,又一刀,刺進了李明德心臟的上方。
陳可可被嚇懵了,林語棠率先反應過來,踉蹌著爬過去,握著她手腕,拼命阻止著失去了意識卻力大無窮的梁舒音。
“音音,你快放下刀,你這樣他會死的。”
然而,她卻像是陷入了魔怔,握著刀的手,越來越用力。
眼前的世界變得模糊黯淡,梁舒音仿佛墜入了一個黑暗的空間。
在這里,權力不再定義規則,她手持利刃,終于可以懲治黑暗。
耳邊浮現了爸爸溫和的聲音。
“音音,開飯了,爸爸做了你最愛吃的小混沌,不過啊你得先把這些蔬菜給吃了。”
“音音,你要知道,人在這世上,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走的。”
“爸爸以后不能再護著你了,但爸爸知道,你一直是個勇敢堅強的好孩子。”
她看見了爸爸的影子,她想去追他,可那影子卻忽然消失不見了。
劇烈的頭痛襲來,她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只有握著利刃的手,提醒她,只要她再用力些,就能給爸爸報仇了。
于是手一點點往下。
身下奄奄一息的男人發出痛苦的哀求。
似乎,還有其他人的聲音。
“醒醒。”
“梁舒音,醒醒。”
“音音…放手,你給我放手。”
熟悉的松木香味靠近,肩膀被人握著,猛烈搖晃著。
身體忽然墜落,她跌入了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
回過神來,梁舒音大口喘著氣,看向手中沾滿紅色的武器,意識到自己剛才陷入了噩夢的漩渦中。
然而,即便此刻清醒了,仇恨帶來的喪失理智的偏執,仍然無法放下。
她仰頭看向身旁的男人,“陸…祁溟。”
“你也要阻止我嗎?”
她半靠在他懷里,虛弱得像是還剩下最后一口氣,一張白臉滿是鮮紅,黑發被汗水濡濕,凌亂地貼在她額頭上。
然而,如此柔弱的人,望著他的目光卻是無比的堅定,無比的倔強。
“你要他死?”
陸祁溟壓低聲音,眉目異常嚴肅。
“他害死了我爸,我要他…”
她眼里空茫一片,唇間的一字一句,卻是篤定的平靜,“要他償命。”
“好,梁舒音——”
男人在耳邊的回答讓她意外,她下意識扭頭看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陸祁溟卻彎了唇,笑看著她,伸手握住她手中的匕首,眼尾泛著一絲她從未見過的紅。
“刀,我來替你拿。”
他半跪在地上,將她緊緊摟在懷里,親了親她額頭,語氣溫柔到了極致。
“沾血的事,我來替你做。”
第39章 身份
眼前的世界霧氣彌漫。
梁舒音似乎闖入了一座黑暗不見天日的森林。
她環顧四周,黑鴉啼鳴,飛鳥倉皇逃竄,枯藤在腳下纏繞綿延。
不管怎么奔跑,無論哪個方向,都逃不出瘴氣的包圍,天地間怎么也看不見出口。
忽然,一張丑陋的臉出現在眼前,那人戴著奇怪的小丑面具,面具沾滿鮮紅。
“你是誰?”她警惕地往后退著,攥緊了掌心。
那人拿出一把刀,紅唇扭曲成詭異的弧度,“想對付我?還嫩了點。”
說著,朝她揮刀而來。
“啊——”
梁舒音低叫一聲,從床上騰坐了起來。
原來是夢。
她抹了把腦門的汗,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喘著氣。
平復下來后,她掀開被子準備下床,身體卻忽地一僵。
她想起了什么。
她沒被夢里的男人捅,相反,幾個小時前,她在這間臥室里捅了李明德一刀。
不,是兩刀。
后來,陸祁溟過來,他說要替她拿那把沾血的刀,她才恍然清醒自己做了什么。
她沒想捅他的,她只想拿到證據,再報警,將他送進監獄。
失控大概是從他說出那些惡心的話開始的。
在那之后,大家都瘋了。
平復了下激烈的記憶,她下床,赤腳踩著地板,低頭尋找著什么。
頭還有點痛,她按揉著太陽穴掃視了一遍屋子,所有的痕跡都被清理干凈了。
她記得后來警察過來了,做了筆錄,在昏睡之前,她好像聽見陸祁溟在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累了就睡,我陪著你。”
眼眸驟然一亮,她鞋子都沒穿,慌忙跑去了客廳。然而,空蕩蕩的客廳,哪里還有半個人影。
她失望地垂下睫羽。
在原地呆愣了兩分鐘后,正要轉身回臥室,就聽到門鎖被擰開的聲音。
她朝門口投去目光。
房門被拉開,一個身形挺拔的男人拎著兩個很大的鵝黃色購物袋進來了。
男人將門拉上,轉頭對上她的視線,微微一怔。
彼此都有些意外。
他在門口,她在客廳,隔著不遠的距離,靜靜凝試著對方。
其實彼此之間一直都只有這么點距離,她卻有種跨越了萬水千山的錯覺。
還是陸祁溟先別開了視線。
他將鑰匙擱在玄關柜上,從其中一只購物袋中拿出雙新的男士拖鞋,換上了,抬頭跟她解釋。
“鑰匙是陳可可給我的。”
梁舒音沒搭腔,只靜靜地,一瞬不眨地盯著他。
她看著他換了鞋,又看著他慢慢地,朝她走了過來。
垂在身側的手指下意識微蜷了下。
男人從玄關進來,將購物袋放在餐桌上,輕車熟路挑出需要冷凍的食材。
“我看你冰箱空了,去給你買了點吃的。”
不等她回應,他已經拿著東西走進廚房,拉開冰箱,將食材整整齊齊碼放進去。
緊接著,表面鎮定的人挽起袖口,轉身去洗手臺洗手。
留下來是為了照顧她,但她的反應卻不在他預料之中。
他不確定她是不是生氣了。
如果她現在要趕他走,他好像真沒什么留下來的資格。
但他又不可能在這種時候放她不管。
煩躁間,正準備再說些什么,一個軟綿綿的身體忽然貼上他后背,一雙白皙的手同時從身后環住了他的腰。
陸祁溟渾身一僵,足足愣了有五秒。
反應過來后,他關了水龍頭,扯了張廚房用紙把手擦干,然后緩緩轉過身,垂眸盯著眼前的人。
而此時此刻,她也正仰頭望著他,眼里沒了往日的淡漠,只有某種近乎依賴的情緒。
心底忽然變得好柔軟。
陸祁溟抬手去探她額頭,因情緒過激導致的低燒,已經好轉。
他的手順勢往下,男人骨骼突出的大手,撫摸著她巴掌大的小臉,虎口卡在她耳下。
“還難受嗎?”他用拇指反復摩梭著她白嫩的臉頰。
梁舒音搖頭,剛要張嘴,眉頭倏然一皺。
有什么東西硌著她腳底。
她下意識低頭看了眼,是花盆里的那種小石子。
大概是下午林語棠用來砸李明德的那個花盆里殘留的,被人的腳步帶到了不該去的地方。
順著她的視線,陸祁溟這才發現她赤著腳,腳尖都已經凍得有些發紅了。
“怎么又不穿鞋?”
他壓下眉頭,不等她回應,已經將人打橫抱起,去了客廳。
女孩很輕,靠在他懷里輕飄飄的,好像一陣風都能把她吹走似的。
心里頓時浮現一個很莫名的想法。
太瘦了,得好好養養。
被他忽然抱起來,梁舒音下意識伸手去摟他脖子,胸口無意識在他身上蹭了下。
男人腳下一頓,眼眸深深地望著她。
她察覺到不妥,低了頭,刻意跟他隔開些距離,這才發現自己只穿了件薄薄的真絲吊帶裙。
剛才衣服弄臟了,是陳可可臨走前替她換上的這件睡衣。
陸祁溟將她放在沙發上,目光落在她干燥的唇上。
“渴嗎?”
梁舒音點頭,“嗯。”
“等著,我去給你倒水。”
“好。”
這荒謬又真實的一天,她演了戲,泄了恨,還捅了人。
精疲力竭,如一尾跳出魚塘、快要干死的魚,急需水的灌溉。
不管是身體,還是靈魂。
其實剛才從夢魘中醒來,她都沒有真正松懈下來。
直到他出現在她家,直到她抱住真真實實的他,直到他溫柔責備的嗓音落在她耳邊。
她才真正松弛下來,并深刻意識到這種感覺是什么。
是依賴。
她依賴上了被她屢次推開的男人。
從他說出那句“刀,我來替你拿”開始。
梁舒音捧著陸祁溟遞來的一杯水,仰著腦袋,一口氣不歇地往身體里灌著。
喝得太急,她胸脯劇烈起伏,白皙長腿蜷曲著,跪坐在沙發上,醒目的紅色腳趾因身體的放松而無意識蜷了蜷。
喝完后,她將水杯放在茶幾上,舔了舔濕潤的唇,目光怔怔地看著他。
“謝謝。”
男人的視線這才從她粉色的唇瓣,回到她那雙緊盯著自己的眼睛上。
然而片刻的對視后,又下移到她的唇上。
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男人果然付諸實踐,扣著她后腦勺,將她帶了過去。
他覆下來的時候,她卻微微偏了頭。
男人干燥的唇落在了她臉頰上,他動作微頓,繼而嘆出微不可察的低笑。
似自嘲,似失望。
陸祁溟抬頭看她兩秒,松了手,她卻捉住他的手,直起跪坐在沙發上的身體,伸手去捧住他的臉。
輕輕地,像羽毛掃過一樣,主動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
動作行云流水,快到男人都沒反應過來。
他靜靜審視著她,眼底慢慢漾出笑,幾秒后,忽然將她抱坐在自己身上。
“什么意思?”他低聲問她。
她坐在他身上,沒回答,看他一眼,又捧著他的臉,低頭吻下去。
唇和唇粘膩地碰上,離開,又更深地碰了下,再離開。
面色浮現一抹紅,梁舒音掀起睫羽看向他,似乎想得到什么首肯。
陸祁溟微仰頭頸,不動聲色盯著她,目光在她唇上流連。
得到鼓舞,她低了頭,繼續實踐起來。先是用舌尖輕碰他上唇,再含住下唇,一點點吸允。
陸祁溟一手撐在沙發上,一手扶著她的腰,以免她掉下去。
她唇瓣柔軟,動作輕柔,長長的睫毛拂過他鼻尖、臉頰,分明不太熟練,卻輕易就勾起他體內巨大的情潮。
也不知忍耐了多久,掌控者輕柔緩慢的動作,終于讓他失去耐心。
滾燙鼻息擦過他臉頰,他猛伸手扣住她后頸,將她送到了自己唇邊。
這個吻炙熱而綿長。
兩人貼得很緊,胸膛和胸膛之間再沒有多余的空氣。
也再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他們。
她手放在他后頸上勾著,微微仰頭,承受著他唇舌的溫柔交纏。
他寬大手掌揉捏著她纖細的腰肢,用力地,幾乎要將她擰斷。
落日鎏金,夕陽暈紅落地窗外的天際。
兩人在光線沉沉的地方,交換著吐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粗重缺氧的呼吸溢滿室內,他才勉強松開了她。
卻還是舍不得放過她,干燥的唇貼著她耳朵,喑啞出聲,“音音,我們現在算是什么關系?”
她半睜著眼,一雙暈了霧氣的眸子望著他,無辜又嫵媚。
“我不知…嗯…”
耳垂被他狠咬了口。
“不知道?”
男人低笑一聲,將頭埋進她頸窩。
然而,梁舒音卻忽然清醒了過來。
他身體的變化,弄得她很不舒服。
她伸手去推他,面頰緋紅,眼神略顯無措地望著他。
“怕了?”
男人嗓音帶著親熱后的沙啞,眼底的情欲還未褪散。
在挑逗她。
“我要去喝水。”她作勢就要從他身上下去。
結果又被他箍著腰按進懷里。
“別動,讓我再抱會兒。”
他握著她后頸,親了下她頭頂,撫摸著她骨骼突出的脊背,“乖,一會兒就好。”
梁舒音老老實實坐在沙發上,還給自己裹了件外套。
剛才那幾分鐘簡直如坐針氈,她再也不敢在他身上亂蹭了。
此刻,看著他打電話,梁舒音腦子里卻反復出現他跟她說的那兩句話。
“刀,我來替你拿。”
“沾血的事,我來替你做。”
如果不是她后來清醒過來,他大概真的會替她要了李明德的命。
那一刻,即便心硬如她,也不是不震撼的,甚至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這個人,生來耀眼而熱烈。
對她的喜歡亦是如此,強勢又明目張膽,不管什么時候,都絲毫不加掩飾。
然而,她卻一直覺得,揮金如土、肆意妄為的富家少爺,所謂的喜歡,也不過是生活的調劑品。
來得快,也去得快。
也許是有些執拗的,但也不過是求而不得的征服欲。
直到剛才,她才確切感受到他那顆為她跳動的心,有多滾燙。
滾燙到,可以用命來交代。
足夠碾碎她一直以來似是而非的踟躕。
也許是察覺到她的注視,陸祁溟轉頭看她,將手機換到左手,伸了右手過來握她。
他摩挲著她手腕,講話的同時,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她,微勾了唇,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她被他盯得又開始胡思亂想。
臉頰發燙,她抽出手,起身,去倒了杯水,喝完后,又給他倒了杯。
電話掐斷,陸祁溟接過水杯,“你明早沒課,我過來接你,我們得去一趟警察局。”
剛要問他怎么知道她沒課,又想起他有她的課表。
她當然知道還得再去一趟。下午因為她暈了過去,遺留了很多懸而未決的事,監控也還沒給到警察。
“好。”
她點頭,又問他,“你是什么時候知道李明德的事的?”
“國慶前一天,送你回學校的那晚。”
見她一臉迷茫,他提示說:“你追上李明德,然后,對他笑了。”
笑了?
她微蹙眉頭,不解。
這是什么推理判斷的法子。
“笑得很違心。”他散漫地靠在沙發上,斜睨著她。
坦白說,梁舒音再次被他震撼了。
他是有多了解她,才能從她一個言不由衷的笑中,就察覺出異樣。
“就…這樣嗎?”
“不止。”
陸祁溟牽著她坐下,“還記得你要求林嵐給你道歉的時候,我了解過你父親的事嗎?”
“嗯。”
“說實話,第一次知道你父親的遭遇,我潛意識就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梁舒音眼眸亮了亮,“真的…嗎?”
就連母親都不相信的事,他卻只是初次聽說,就發現了端倪。
她不得不佩服商人的直覺。
像狼一樣敏銳的嗅覺。
“嗯。”
陸祁溟點頭,“不過那時我并未細想,直到看見你主動招惹李明德,我才有了更深的疑慮。”
她若有所思地點頭。
但想起他剛才告訴自己,李明德背后是凌氏集團,又有些擔心了。
“他這次會不會又…”
“不會。”
陸祁溟掀眼看她,眼底是極少在她面前透露的果決狠厲。
她知道,這是家世背景、權力財富,以及曾經游走在商場那種復雜環境中淬煉出的自信與掌控力。
“有我在,他這次逃不掉的。”
她盯著眼前的男人,眼眶溫熱,心臟也發酸發澀。
多年以來,她像個深夜里的潛行者,踽踽獨行,背負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無人可訴說,也無人可依靠。
她在每個破曉黎明前,滿懷期冀地等待白晝來臨,又在無數個黑夜降臨時,眼睜睜看著希望破碎。
追尋的過程太漫長,煎熬如影隨形,她早就習慣了。
而現在,這個男人卻告訴她,她不是一個人。
有他在。
“怎么了?”
見她紅了眼,那雙冷戾的眸子瞬間溫柔下來,陸祁溟捏著她下巴,鼻尖親昵蹭著她的。
“就這么感動嗎?”
她沒躲開,帶著鼻音問他:“你今晚有事嗎?”
陸祁溟眼底微動,“想我留下來?”
跟李明德對峙時,她豁了出去,帶著玉石俱焚的念頭,像個十足的瘋子。
而此刻,硝煙散去,她才發現自己其實并沒有那么勇敢,尤其是一踏進臥室,那些血腥場面就自動浮現眼前。
不怕是假的。
她不好意思地“嗯”了聲。
“身份都不給我,叫我怎么留宿?”
男人似笑非笑逗她。
“什么啊~”
她盯他兩秒,拍開他鉗住自己下巴的手,別開視線。
“別裝傻。”
陸祁溟干脆雙手捧著她的臉,逼迫她跟自己對視。
“我是你男朋友嗎?”
被他控著,她躲不了,半晌,輕輕“嗯”了聲。
“自己說出來。”
他語帶誘哄,“是或不是?”
梁舒音被他搞煩了,雙手推開他,起了身,“愛留不留。”
“還急了。”
身后的人氣聲輕笑,跟著起身,在她抬腳前,從身后緊緊抱住她,在她耳邊吐出一句溫柔繾綣的話。
“好了,我留下。”
第40章 同床
晚飯是三菜一湯,陸祁溟親自下廚做的,食材也是他剛剛去超市買的。
拉開椅子,看見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幾道菜時,梁舒音有些驚訝。
她沒想到,這樣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竟然還會下廚。
而且,看起來好像還不錯。
“怕你餓了,就簡單炒了幾個菜。”陸祁溟遞了雙筷子給她。
“謝謝。”
她接過來,卻見他望著自己,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問。
“能不能別謝來謝去的。”他伸手敲了敲她腦門,面色無語。
她不滿地揉著腦袋,嘟囔著他下手可真重,但掃了眼這桌辛苦做出的菜,終究改了口。
“那辛苦你了。”
又笑眼盈盈地加了句,“男朋友。”
忙活半天的人終于滿意地笑了。
之前帶她去吃過飯,知道她的口味,所以陸祁溟沒放辣椒,都是些清淡的。
“還行嗎?”
他知道她其實挺挑食的,多少還是有點緊張。
梁舒音夾了塊蝦仁,嚼了兩下,眼睛發亮地望著他,“很好吃哎。”
陸祁溟松了口氣,“那就多吃點。”
她看他一眼,心底生出某種很微妙的感覺。
像是有一場春雨,潤物無聲,淅淅瀝瀝地落到了心間,于是那片荒漠,顫顫巍巍長出了一顆寶貴的綠芽。
這里是她家,而這個男人卻在她家下廚,給她做飯。
哪怕是前幾天,他將她堵在圖書館威脅她的時候,她都沒想過,幾天后,她就徹底對他繳械投降了。
“陸祁溟。”
感慨之后,她突然想起一個嚴重的問題,“這些菜都是清淡的,你吃得下嗎?”
她記得他很喜歡吃辣。
男人盯著她,輕笑一聲,不以為意道:“有些事,并不是不可以改變的。”
她稍稍一怔。
印象中,爸爸一直飲食清淡,而媽媽卻是無辣不歡,因為口味的分歧,吵過不少的架,爸爸嘗試過妥協,但結果是腸胃炎發作半夜去醫院。
而媽媽,似乎從沒遷就過爸爸,于是最后只能讓保姆每頓都分開做兩人的飯。
即便早知道他們之間的裂縫,但聽陸祁溟如此云淡風輕地提起這些小事,她還是會忍不住鼻酸。
有些事,不是不可以,只是不愿意罷了。
“想什么呢?”
對面的人似乎察覺到什么,認真又溫柔地看著她。
回過神來,梁舒音深吸口氣,微微搖頭。
“沒什么。”她咬著筷子看他,“我只是在想,我男朋友還挺賢惠的。”
陸祁溟低頭笑了下。
認識她以前,倘若有人敢把“賢惠”倆字安在他頭上,大抵不會有好下場。
然而,現在聽她著說,也不知是接受了,還是被男朋友三個字安撫了,他倒也沒計較。
“你笑什么?”
梁舒音不明所以,卻也跟著彎了唇角。
他用漆黑深沉地眸子看著她,半晌后,答非所問:“你那么好看的一雙眼睛,就該多笑笑。”
她微愣,眼睛里慢慢住進了一彎新月。
吃完飯,兩人分工合作。
陸祁溟負責收拾廚房,她負責把他買回來還沒來得及收納的東西,都歸類了,放進儲物柜里。
然而東西實在太多了,幾乎將柜子填滿,除了一堆水果零食外,甚至還有幾瓶起泡水,青檸味的。
“陸祁溟,你干嘛買這么多零食?”
她平時幾乎都在學校,只有周末回家,這些東西放到過期也吃不完。
“你們女孩子不是都喜歡吃零食?”
“…”
“不是嗎?”他誠心求教。
“看來你很有經驗。”
正在洗碗的男人,聽見這突然冷下來的語氣,察覺到不對勁,偏頭看她。
那姑娘面無表情,他也看不出是不是不高興了。
他沖凈手上的泡沫,扯了紙巾擦干手,走過去,從身后摟著他。
“你是第一個。”
“什么?”
正在研究糖果的人沒懂他的意思。
“我沒什么經驗,因為你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
陸祁溟親了下她耳朵,“也會是最后一個。”
被他情話撩撥,再冷淡的人也架不住,梁舒音渾身酥酥麻麻,臉頰發燙,就連心跳都快了幾分。
但她這個人天生悲觀,不相信什么天長地久。
更何況,她才剛滿20,雖然身邊人都說她比同齡人成熟,但她知道,自己做事任性,性子又犟。
這樣的脾氣性格,其實是很難談什么一輩子的。
她沒回應他這句話,只是扭頭看他,“我爸媽當初也以為能在一起一輩子。”
“陸祁溟你知道嗎?我的名字里,梁和舒是他們各自的姓,而音…”
她頓了下,“他們是因為音樂結緣的。”
如此美好而浪漫的寄托。
“可是后來,我爸病了殘了,我媽…出軌了。”
女孩垂著眸子,看不見眼底的情緒,嗓音清清冷冷。
看起來一副淡漠的樣子,但他知道,她很難過。
陸祁溟心疼地抱緊了她,臉貼在她發絲上,“音音,我們不會變成你父母那樣的。”
“相信我。”
她笑了笑,一雙握緊了他環在腰上的手,卻沒說話。
晚上,陸祁溟被安排在主臥隔壁的那間客臥。
沙沙雨聲在窗外響起。
這樣的夜晚,最適合安眠。
然而,主臥的人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梁舒音剛朝窗戶的方向翻了個身,天邊就滾過一道刺目的閃電。
霎那間,呼吸遲滯,她渾身僵硬地縮在被子里。
她并不害怕閃電或打雷,但不知為何,窗外的任何動靜,都足以將她拉回腥風血雨的午后。
眼底閃現李明德掐著她喉嚨,將她抵在窗邊的一幕,像恐怖片的畫面,在腦中循環上演。
片刻后,她掀開被子,拿著枕頭去了客臥。
兩下輕微的敲門聲后,次臥門很快被打開,陸祁溟看見她,有些意外。
“怎么了?”他問。
“我能跟你一塊兒睡嗎?”
梁舒音面不改色地望著他,解釋得異常認真,“我對那個房間,好像有點陰影了。”
本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看著她懷里的枕頭,陸祁溟又確定自己沒聽錯,原本還緊張擔憂的面色瞬間多了一絲玩味。
“想換房,還是想有人陪?”
他走進了她,垂眸睨著穿著吊帶裙,黑發披肩的姑娘。
梁舒音盯著他,兩秒后,突然垂下眼眸,“算了,我回去適應下。”
結果剛轉身,就被門口的男人不由分說地拽了進去,門在她身后被關上,他灼熱的氣息噴在她光潔的后頸上。
“男朋友就在這兒,需要你去適應什么?”
有了他在身邊,窗外的閃電沒那么可怕,眼前也再沒李明德那張扭曲變態的臉了。
然而,原本應該松弛下來的身體,卻在聽見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聲后,驟然緊繃起來。
她的胳膊恰好又碰上男人結實的手臂,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他體溫燙得嚇人。
僵硬了兩秒后,梁舒音慢慢朝旁邊挪了挪。
但她忘了,次臥的床是一米五的小床,她這一挪,后背直接抵在床沿上。
就在墜落的千鈞一發之際,一只有力的手摟著她的腰,將她輕而易舉撈了過去。
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被鎖在男人寬厚的懷里,鼻尖是他身上的荷爾蒙味道,耳邊滾落他的氣音。
“梁舒音,你怎么睡個覺都不老實?”
他的聲線又低又沉,帶著磁性的顆粒,灼熱地拂過她額頭。
她渾身一顫。
不等她回答,他又貼著她耳廓,沉聲道,“放心,不會把你怎么樣的。”
黑暗的臥室,呼吸交疊,炙熱黏膩。
她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似乎說什么都不妥,索性沒吭聲。
只是距離太近,睫毛幾乎撲扇在他胸口的位置,她只能在一呼一吸間盡量將某些很重的東西,放緩放輕到不會干擾到他。
然而片刻后,卻沒再聽見頭頂的聲音。
她好奇地抬頭,卻在黑暗中,對上了一雙像獵人盯著獵物般,緊盯著她的深邃眼眸。
她亦仰頭望著他。
不是在對峙,而是好像被他的目光黏住了,被吸進了他深不可測的漩渦中。
不等她從漩渦中撤出,他已經低頭,吻了下來。
唇被他含住的那一刻,她本能嚶嚀出聲,呼吸也跟著輕輕顫抖了起來。
他摟著她的那只手收緊,掌心貼著她的腰線,溫柔撫摸著,唇上輕吮片刻,便迫不及待撬開她的貝齒。
她仰頭承接,舌根被他糾纏著挑逗,她緊張又舒服,渾身都溺在他的掌控中。
但她學習能力也很強,幾個回合后,就跟著他的節奏反客為主,手也不自覺勾上他的脖子。
而陸祁溟也感知到她的主動,血液上涌,青筋凸起時,卻也不得不固守疆界,將全部煎熬和念想都融在這場溫柔細密的親吻中。
直到房間的氧氣全部被消耗完,他才放開了她。
這個吻打碎了剛才的尷尬,那根隔在兩人中間的線被徹底剪斷,沒了局促和不自在,呼吸的交融變得自然而然。
“陸祁溟,謝謝你。”
呼吸平復后,梁舒音將臉頰貼靠在他胸口,抱緊了他。
結果下一秒,腰上卻被人不懷好意地狠掐了下。
她悶哼一聲,瞪著他,低聲嘟囔:“你有病啊,干嘛掐我?”
“我晚上說什么了?”
他用力捏著她的臉,捏成一個O字形,語氣溫柔地恐嚇她,“下次再謝來謝去,就不只是掐一下這么簡單了。”
“那你要干嘛?”
她勁兒勁兒地盯著他,嘴巴因為被鉗制著,發音含糊而可愛。
他被逗笑了,彎了唇,松開手,輕輕琢了她鼻尖,唇角。
“梁舒音,別裝傻,你知道我想干什么的。”
她裝作沒聽懂,腦袋拱進他懷里,讓她親不到自己,煞有介事地提醒他。
“陸祁溟我困了,我要睡覺了。”
他身上是她家沐浴露的味道。
青檸味的。
跟她身上的一樣。
她枕著他的胸膛,他強有力的心跳在耳邊跳躍著,蓋過了窗外大作的風雨。
像是疾風驟雨的海上,最安全的港灣。
很快就真的困意沉沉了。
他倒也沒再揶揄她,只是將她又箍緊了些,她覺得不太舒服,但眼皮打架,只能任由他擺弄自己。
意識混沌時,他似乎親了親她的額頭,又在她耳邊留下裹著柔紗的兩個字。
“晚安。”
一夜暴雨,城市進入深秋時節。
樹上的枯葉被雨打落,又被風卷著,被人的腳步帶向不知名的地方。
從警察局出來后,陸祁溟又帶梁舒音去見了律師。
“這位是陳薇陳律師,業內有名的金牌律師。她會帶領她的團隊,一起跟進李明德的案子。”
陳薇是個沉穩干練的女生,30歲左右,黑色休閑西裝,一頭齊肩短發,開口時莫名給人一種信任感。
“梁小姐放心,雖然這個人背景強大,但我也不是吃素的。我一定會替你替你父親,還有那些被欺負的女生,討回一個公道的。”
“謝謝您,陳律師。”
回學校的路上,梁舒音手肘撐在窗邊,眼睛盯著窗外,安靜得仿佛不存在。
十字路口,紅燈亮起。
車停了下來,旁邊的男人伸手過來握她,“在想什么呢?”
她收回視線,扭頭看了他幾秒。
“陸祁溟,如果沒有你,我是不是根本就沒辦法對付李明德?”
雖然她拿到了足夠的證據,但他卻有權力庇護。
其實一直以來,她都痛恨著權力、地位這些東西。
如果不是那個所謂的競聘,就不會發生后來的事。如果不是李明德背后有人,尋找真相的過程也不會這么坎坷。
然而現在,卻又是權力幫了她。
如果沒有陸祁溟,她這個渺小的蚍蜉,根本無法撼動有凌氏當靠山的大樹。
陸祁溟沉吟片刻。
這個問題并不好回答。
事實上,這個世界早就生病了,且千瘡百孔。
善良并不能感化丑陋,想要懲治罪犯,權力有時比規則更有用。
他從小跟在陸延盛身邊,看到的,聽到的,比這丑惡百倍千倍的都有。
但他不能跟她這樣說。
“不會的,你那么虔誠又那么堅韌,就算沒有我,也一定能將李明德繩之以法的。”
她怎么不知道他在安慰自己。
“那你也喜歡權力嗎?”她問他。
綠燈亮起。
陸祁溟一只手擱在方向盤上,順勢撥了下,車子便拐入了學校外的小巷,另一只手仍緊緊握著她,十指交扣。
“權力金錢這些東西都是中性的,關鍵在于…”
他偏頭看她一眼,“手握它們的人,怎樣對待、怎樣使用它們。”
因為之前車手的身份,以及俱樂部和酒吧的關系,梁舒音總覺得陸祁溟是個狂妄又愛玩的人。
雖然大她幾歲,但因為長得實在年輕好看,說是同齡人也不為過。
但經過這件事,她才真切感受到他們之間的差距。
他成熟睿智,經歷豐富,是那種能在復雜場合游刃有余的人,而她,即便努力扮演大人,卻還是漏洞百出。
而這樣的他,雖令她陌生,卻也讓她著迷。
陸祁溟今天開的車實在太張揚,沒到宿舍樓下,梁舒音就讓他停在了籃球場旁邊。
她想自己下車走過去。
推門下車時,聽見他手機響起,她沒急著道別,而是安靜站在路邊等著。
電話里,趙贏在跟陸祁溟匯報一件緊急的事,他一手推在車門上,眼睛不經意瞥了眼前方的球場。
一群男的,正對著這邊吹口哨。
他順著望過去,他們調笑的,正好是站在路邊等他的姑娘。
她似乎在發信息,低頭認真盯著手機,也沒注意那群人的動靜。
但他卻沒辦法置之不理,因為他知道那群人腦子里在想什么。
他立刻下了車,將車門重重摔上,抄著手走到梁舒音面前,高大身影擋在她面前,隔絕了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
面前陰影覆下,梁舒音剛要抬頭,就被他摟了過去。
她下意識想問“你好啦”,結果發現他還在打電話,趕緊閉了嘴。
他卻靠近了,在她耳邊氣音道:“快了。”
電話里,她聽到些徐方集團的商業信息,本想回避,男人卻攬著她的腰,怎么也不放手。
她覺得奇怪,但也沒多問,也許是馬上快分別,他有些不舍。
反正她對商場上的事一竅不通,他應該也不怕她泄密。
只是,被他抱著,她也不方便看手機。
因為身高差,她的視線自然而然就落到他講話時,吞咽的喉結上。
也許是因為自己沒有這個器官,她莫名產生了些不合時宜的好奇。
于是,求知欲旺盛的人不覺伸了手,想去摸摸男人喉間突出性感的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