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重來
男人的牙齒咬著梁舒音敏感的地方,鋒利齒間貼著她脖頸處細膩的皮膚,微微嵌入。
力道雖不大,但冰涼刺痛的觸覺從皮膚傳導至神經,讓她不受控制地渾身輕顫,眉頭皺了起來。
她一直都知道,陸祁溟對屬于他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物,都有很強的占有欲。
但他從沒這樣對過她。
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從他這個極具進攻意味的動作中,察覺到了他到頂的怒意。
但她也清楚地感受到了,不光有痛。
鼻息被他的荷爾蒙氣息占據時,除了滲透到心臟里酸澀細密的痛,還有流淌在血液里真實的欲望。
而她也同樣感受到了他怒氣中,一觸即發的欲念。
這么多年了,不管他們如何嘴硬,如何劍拔弩張,那種彼此之間生理性的東西,依舊沒變。
但她沒有再像剛才那樣主動。
只是安靜地閉著眼,受著忍著,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發泄。
陸祁溟似乎看懂了她無聲的反抗和克制。
她的妥協永遠都只是表面的,其實骨頭硬著呢。
然而,女人忍耐間輕微顫抖的呼吸落在他耳邊,細細密密的,反倒燃起他身體里的熱血。
但他尚且知道分寸,于是趁欲望還未膨脹到將理性控制時,松開了唇齒間獵狩般的占有。
他鼻尖一路嗅聞著,從她香甜的脖頸游移到耳邊。
“梁舒音,我要你心甘情愿。”
她想要用這種清算的方式結束兩人之間的關系,他怎么可能會允許。
白得晃眼的燈光下,梁舒音終于睜開眼,輕笑道:“心甘情愿?”
“陸祁溟,你忘了我們現在是什么關系了嗎?”
“什么關系?”
他微蹙眉心,那聲笑讓他心里很不舒服。
“非正常關系。”
陸祁溟緊緊盯著她。
他盯著這個眼睛里一點情緒都沒有的,極其陌生的女人,半晌,突然松開了她。
他后退半步,嗓音莫名有些啞,“你說得對,可不就是非正常關系。”
伴隨著這句自嘲,他眼尾泅上一抹微微泛紅的笑。
這段扭曲的關系,是他提議并主導的,所以她刀子一般捅在他心里的話,他也只能受著。
他側過臉,像是不愿意再看她半分。
視線落在沙發的毛毯上,他一把抓起,扔給雙手抱臂的她,然后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她家。
聽見摔門聲后,梁舒音在原地怔了很久。
直到他的氣息徹底消散,直到空氣中極盡沸騰的溫度徹底冷卻,她才抱著毯子,訥訥地蹲了下去。
盛夏時分,空氣粘膩潮熱,她卻冷得發抖。
她將腦袋深深地埋進膝蓋里,悄無聲息中,一滴晶瑩的液體墜落在腳邊的地板上。
窗外,天幕浩瀚無垠,清涼月色穿透落地窗,淋淋照在蜷縮成小小一團的女孩身上。
燃盡她跳動的心,只留下一地清冷的灰燼。
這天晚上,梁舒音毫無意外地失眠了。
原本就不好的睡眠,被白日里發生的事,攪得稀碎。
事情好像變得越來越糟糕,糟糕到她無力思考接下來要怎樣跟他相處。
不過,她倒是從陸祁溟那句“一夜情”中明確了一件事。
他生病她醉酒的那天,他們之間,僅僅止于親吻。
迷迷糊糊到后半夜,她實在難受,起床擰開床頭柜的夜燈,微瞇著眼看了下時間。
五點一刻。
她決定起床,去林曉慧說的東門農貿市場逛逛。
她知道那個市場,離家不遠,小時候跟爸爸一起去過的。
八月盛夏,天蒙蒙亮,農貿市場已經忙碌起來了。市場里人頭攢動,批發的車輛進進出出,趕早市的人摩肩接踵。
原來清晨的農貿市場是這樣的熱鬧。
置身在龐大的煙火氣中,她頓時覺得自身那點糾葛都變得無足輕重了。
梁舒音戴著鴨舌帽和口罩,慢悠悠地游走在熱鬧的吆喝聲中,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每一間路過的店。
只是清晨的風到底有些涼,鉆進皮膚,加劇了她的頭痛。
逛了半個小時后,她停在市場中間的側門處,從包里摸出一根細長的煙。
沒帶止痛藥,只能靠這東西緩解。
她靠側門的墻上,點燃后,吸了一口,隨意地掃了眼視線所及的幾家店,竟意外地撞見了一個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熟人。
程韻。
那是家調味品店,她正彎著腰,將袋裝調料整整齊齊碼放在攤位上。
這個區域不比其他地方人氣旺,清晨的霧氣中,她隱隱約約聽到了從店里傳來的對話。
“哎呀韻韻,你難得休息,回去多睡會兒,這里有媽就好了。”
“好什么好,你這肩周炎最近不是又犯了?”
程韻起身,走過去按揉了下她媽媽的肩膀,“我讓你把店關了,我養你,你怎么就不同意呢?”
“我有手有腳,干嘛讓你養?你那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可你這每天這樣,身子骨受得了嗎?”
“你不懂,人越老才越要動著,不然很快就廢了。”
她正要張口再說點什么,有人進店買東西,她急忙跑過去呼客人。
稱完重后,她將手頭的辣椒遞給那人,笑瞇瞇地道:“阿婆,十八塊八毛,你給我十八就好了。”
眼前的程韻,孝順樸實,和她認識的那個乖張跋扈的演員截然不同。
也對,人是極其復雜的生物。
每一個活著的具體的人,其實都有很多面。
有些面用來對付牛鬼蛇神,有些面用來應付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而真正的自己,大概會隱藏起來,只有最親近的人才能看到。
所以,誰能真的了解誰。
那她自己呢?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自己?
收住飄浮的思緒,梁舒音掐滅煙,低著頭從程韻母親的店門口,快速走了過去。
往前兩分鐘,路過早餐鋪時,一個小男孩從里頭跑出來,險些撞到了她。
男孩穿著比他體型寬大的黑色拉鏈外套,外套洗得發灰,下擺處還有個破洞。
他一手拎著塑料口袋,袋子里是滿滿當當的廢品,另一只手提著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
他盯著袋子里的包子咽了咽口水,然后又系上塑料袋,繼續拖著廢品袋子往前走。
小小的人兒,在偌大的市場中穿行,格格不入的同時,又讓人本能地生出憐憫之心。
沒多久,一只流浪的土狗循著肉包子味,跟在他身后。
他轟也轟不走,繞也繞不開,索性就任由小狗跟著自己,一路出了市場的后門。
梁舒音覺得這一少一狗很有意思,便跟了過去。中途接了通電話,再抬頭時,發現男孩已經將手頭的包子,都喂了狗。
“沒了,這次是真沒了。”
他哭喪著臉,做完好事后,又有些生氣了,“看吧,全被你這畜生吃了,奶奶和妹妹都沒得吃了。”
梁舒音覺得好笑又心酸,掉頭回到早餐店,買了十個包子,拎過來給了他。
小孩兒一臉警惕地看著她,沒伸手去接。
“姐姐有事想請你幫忙,這是報酬。”
男孩瞥了眼早餐袋上的店名,是剛才他買的那家,這才遲疑著將東西接過去。
梁舒音走到他旁邊,“叫什么名字?”
“林木森。”
聽見這名字,梁舒音偏頭瞧了眼男孩。是命中缺木,所以才取了這個名字的嗎?
透過這個奇怪但用心的名字,她仿佛看見了男孩身后一對望子成龍的父母。
“這么早來這兒,是為了收廢品賣錢?”
“嗯。”
林木森點頭,一口咽下半個包子,含糊道:“來晚了就會被別人搶走。”
“你家里人呢?”
“我爸在外地打工,我媽去年車禍死了,家里還有個奶奶和妹妹。”
林木森語氣平靜,絲毫沒有半點悲傷,梁舒音卻是聽得一怔,忍不住借著熹微晨光,仔細打量這個身形瘦弱的孩子。
“妹妹多大了?”她又問。
“五歲。”
“奶奶呢,還在工作嗎?”
“沒有。”
林木森搖頭,吃得正香的人,都顧不上她的問話了,咽下去后才緩緩開口。
“之前在夜市擺攤,后來骨折了,就一直躺在床上。”
梁舒音心底又是微微一震。
她不想再問下去了。
但身旁的人卻猛地咳嗽了起來,咳嗽聲中慢慢夾帶著哭腔,沒幾秒,林木森突然抱著剩下的包子,猝不及防地大哭起來。
“怎么了?嗆著了?”
她從包里拿出瓶礦泉水,擰開瓶蓋,遞到男孩嘴邊。
林木森搖頭,一臉淚痕地望著梁舒音,嗚咽道:“我這是高興。”
“高興?”梁舒音不解。
“姐姐,我已經一個月沒吃過肉了。”
他抹了把眼角的淚,“活著真好。”
這個瞬間,梁舒音像是被什么擊中,腦中那些迷霧倏然散盡。
在黑暗隧道中跋涉已久的她,終于在隧道盡頭,捕捉到了一縷天光。
【我這是高興】
【活著真好】
她知道了。
她知道“暴雨將至”中的陳欣為什么哭了。
不是對生活的無力和崩潰,而是高興。
她沒有像那只死老鼠一樣,爛臭在陰暗的溝渠里也無人知曉。
她逃出來了,也活了下來。
梁舒音豁然開朗,興奮得連頭痛也煙消云散,她摸出錢包,準備為這個故事付費,卻發現錢包里連一張現金都沒有。
她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起身往前跑了兩步后,她又回頭,問林木森:“要跟我一起嗎?”
男孩不明所以,只訥訥地點頭。
十來分鐘的時間,梁舒音領著這個拖著瓶瓶罐罐的男孩,在市場里迅速逛了一圈,分別在生鮮區,肉蛋區買了一堆東西,最后又帶他去了早餐店。
林木森起初并不知道她的用意,只是覺得吃人嘴軟,便答應了她。
直到她將剛買的東西都塞進自己手里,“這些包子煎餅什么的,你拿回去跟奶奶妹妹分著吃。”
梁舒音將塑料袋掛在林木森的手上,又打開黃色購物袋,一一跟他交代。
“這袋子里的豬肉雞肉排骨,你回去得趕緊放冰箱里,還有這幾盒雞蛋,小心別打碎了…”
“對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問他:“你會做飯嗎?”
男孩眼眸亮晶晶地看著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會。”
“那就行了。”
她將購物袋全部交托給林木森,“這應該夠你們一家吃上一段時間了。”
林木森有些遲疑,“姐姐,你為什么要幫我?”
“因為你也幫了姐姐一個大忙。”
林木森撓了撓腦袋,“啊?”
“你不用明白,反正你記住了,這些東西不是白給你的,是你用你的故事交換的。”
“是公平交易。”她強調說。
林木森常年混跡于市場,見慣了偷搶摸扒,被人罵過打過,也遇見過好人。
所以他對好人壞人,其實是有敏銳判斷的,剛剛看見梁舒音的第一眼,他就覺得她不像是壞人。
否則,也不會輕易咽下她給的吃食。
雖然奶奶說過陌生人的東西不可以隨便拿,但如果是用故事交換的,那應該不算隨便拿吧?
林木森頓了頓,不好意思地接了過來,“謝謝姐姐。”
跟林木森道別后,已經是早上七點了。
天光大亮,梁舒音深深地吸了口農貿市場的煙火氣,準備離開。
從后門出去是條巷子,附近還有老式居民樓,她邊在腦子里琢磨著陳欣這個角色,邊沿著巷子往前。
走到一半,突然聽到頭頂發出咯吱一聲的響動,她下意識循聲望去。
樓上的某個住戶打開了窗,正端著個盆兒,罵罵咧咧的,像是要往樓下倒水。
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人用力拽住手腕,猛地推了開。
那盆水潑下來的時候,她只有半邊手臂被淋濕了,而護著她的好心人,卻被淋成了落湯雞。
正準備道謝,那人抬手將濕發往后一捋,微瞇著眼看向了她。
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
“陸祁溟,你怎么在這兒?”她驚詫地望著面前的男人。
男人被淋成了落湯雞,水正沿著他的頭發、臉頰嘩嘩往下,一身白襯衫風度翩翩的人,此刻成了街頭最狼狽的人。
梁舒音沒見過他這樣狼狽的時刻,問完,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陸祁溟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水,蹙眉望著她,“大概是為了找罪受。”
他昨夜沒回家,車開出她的小區后,又氣得停在了路邊,抽了一晚上的煙。
天微亮正要離開時,卻發現她開車出了門,他有些擔心,便一路跟著,卻沒想到,她竟是去了農貿市場。
抵達這里后,他下車跟在她身后,隨著她的目光一起觀察這里,也親眼目睹她跟那個小男孩的際遇。
原本他不想現身,直到走神的她差點出了意外,他才本能地沖過來,擋在了她身前。
陸祁溟話音剛落,便猛地打了個噴嚏。
梁舒音忍住笑,跟他說:“你找地方洗一下,我去給你買件衣服。”
她轉身回了農貿市場。
批發店的衣服清一色都是熱帶風情的,沒時間慢慢挑,她勉強替他選了件花襯衫。
她看了眼自己濕透的那只手臂,又隨手拿了件碎花裙。
在她挑衣服的時候,陸祁溟找了個有水龍頭的地方,沖了下頭發。
還好那水只是淘米水,沒什么特別的味道。
他沖完后,將短發往后一捋,抬頭就瞧見已經從衛生間換好衣服出來的她。
梁舒音將他那套遞過去,“將就穿吧,這里只有這種類型的衣服。”
他瞥了眼她手頭的花襯衫,又打量著她身上那件同色系的碎花裙,勾唇道:“情侶裝?”
梁舒音一愣。
她剛才著急,倒是沒注意這個問題。
“不穿算了。”
她避重就輕,正要收手,男人卻已接了過去,“穿,怎么不穿。”
熙熙攘攘的巷子里,野花被風搖曳著,花香彌散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
陸祁溟換好衣服出來,雙手插兜,隔著窄窄的巷子,凝眸望著對面的她。
昨晚那場不愉快的爭執,誰也沒再提起。
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揭過,仿佛從沒發生過。
天亮之后,故事另起一行,至于兩人的關系,在這樣美好的清晨,可以暫且不提,不問,不深究。
梁舒音猶豫片刻,走到他面前,主動開口問他:“要一起吃個早飯嗎?”
陸祁溟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你替我擋災,我請你吃飯。”
“好啊。”他微挑眼尾。
他們沒在這里吃早飯,市場人越來越多,總歸是有些不方便。
往前走幾分鐘便是梁舒音昔日的家,她帶著他去了老房子的樓下,那家餛飩店。
熱氣騰騰的餛飩上桌時,老板突然盯著兩人,感慨地道:“不容易啊,這么多年了,你倆還在一起呢。”
梁舒音怔了下。
從前跟陸祁溟在一起時,她的確帶他來這里吃過幾次,沒想到老板竟然記了這么多年。
她沒回應那個話題,只是在看了眼陸祁溟后,淺淺地朝老板笑道:“張叔,好久不見。”
“是啊,我平日里也只能在電視里看見你。”
張軍端著餐盤打趣了一句,又笑問:“你上次回來,還是今年除夕的時候吧?”
梁舒音咬了口餛飩,“是除夕,沒想到這一晃,又是半年了。”
她每年都會回來幾趟,無一例外會來這里吃早餐。
張軍埋頭這一畝三分地,不關心娛樂圈,起初并不知道她當了演員,提起工作時,她每次都含糊過去。
還是他女兒寒假回來,才認出了梁舒音的演員身份。
兩人低聲聊了幾句后,有客人進了店。
“您看看要吃點啥?”
張軍招呼著客人,又轉頭瞧了兩人一眼,“有空多回來轉轉啊。”
梁舒音笑道:“一定的。”
吃完早餐,走出店門口時,陸祁溟突然問她:“剛剛怎么不解釋?”
“沒有必要。”
梁舒音看著沿街盛開的薔薇,緩緩朝巷口走過去。
“我們的生活對別人而言并不重要,遺憾這種東西,自己接受就好了。”
說完意識到不妥,又解釋說:“我的意思是,老板正是忙的時候,就別給他添亂了。”
陸祁溟跟上她的步伐,“所以,你也覺得遺憾嗎?”
梁舒音腳下一頓,又繼續往前。
“人生的遺憾處處都是,遺憾這種東西…沒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沒什么嗎?”
陸祁溟執著地要在這個話題上深入下去,“這么多年,你就沒有后悔過一次嗎?”
她莫名加快了腳步。
而站在原地的陸祁溟很快被她甩在身后,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聽到一聲淡淡的。
“沒有。”
這是他們重逢后,第一次心平氣和地,不帶刺地跟對方聊起當年的事。
但陸祁溟卻做不到絕對的平和,尤其是在聽到她這個平靜的答案后,他更是抑制不住胸口的起伏。
她這樣漠然的樣子,像是對當年那段感情的反叛。
在那樣確切而熱烈地愛過后,他無法接受這樣的否定。
“我有過。”
他站在原地,朝她冷漠的背影喊道。
梁舒音頓了下,語氣淡淡的,“會過去的。”
“過不去。”
陸祁溟在她身后輕聲開口,男人沉厚低啞的嗓音不知是在祈求還是在控訴。
“梁舒音,我過不去。”
她終于停下腳步,回頭看他,“那你就繼續恨吧。我說過的,你可以繼續恨我。”
“我會坦然地接受。”
“恨什么?”
陸祁溟的目光穿透越來越炙熱的光線,定在她眸中。
“我這輩子只愛過一個人。”
“我愛她,念她,愧對她,但從沒有一天,從沒有一次,恨過她。”
梁舒音散漫的目光,驟然凝聚。
隔著三五步的距離,她終于認真凝視著咫尺之遙的男人。
也許是日頭太烈,她竟感覺眼睛有些發熱,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壓著,喘不過氣來。
本能地想逃離這里時,男人已經緩緩走到了她面前。
“梁舒音,我們重新開始吧。”
第72章 上門
三伏天的早晨,拂過的風越來越炙熱。
梁舒音沒有回應陸祁溟的表白。
她鼻頭發酸,低頭深吸了口氣,才緩緩開口,“陸祁溟,你還記得當年我們為什么分開嗎?”
陸祁溟盯著她沒開口,深邃的眼睛卻像一口井。
前塵往事,不得不再次提起。
梁舒音說:“你爸和我爸之間的事,是既定事實,永遠也沒法改變,所以我們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五年前是因為這個原因,五年后依然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陸祁溟走到她面前,眼眶發紅,幾乎是有些生氣了。
“梁舒音,這他媽都什么年代了,你還搞連坐那一套。他是他,我是我,你憑什么因為他犯的錯,遷怒于我?”
“我沒有遷怒于你。”
梁舒音冷靜地道:“在這件事上,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恨過你。”
“是,你沒有恨。”他冷笑,“你只不過是離開了我。”
“我還能有其他選擇嗎?”
梁舒音嘆口氣,“陸祁溟,你講點道理好不好?”
陸祁溟偏過頭,任由胸腔劇烈起伏,轉瞬又放低了姿態。
“那我跟我爸斷絕關系,我不姓陸了,你回來好不好?”
梁舒音看著這樣的他,鼻子發酸發澀,眼底卻是帶著笑意的。
“陸祁溟,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很像個無賴。”
陸祁溟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
他看著她逃避,看著她用不合時宜的笑把嚴肅的話題消解,而他卻像個臉很臭的雕塑,連眼睫毛都沒眨一下。
然后,他在她掩飾性的笑中,聲色沉沉問出一句,“那你還愛我嗎?
梁舒眼底的笑慢慢凝固。
陸祁溟厲聲逼人,“回答我。”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很重要。”
巷子兩旁的薔薇盛放得正熱烈,空氣中漂浮著濃烈的花香味。一只橘貓從花壇邊躥過,喵嗚一聲,溜進了對面那家已經開了十幾年的復古零食店。
旁邊咖啡店的卷簾門被拉開,老板邊嘀咕著,邊用粉筆在門口的小黑板寫上:今日咖啡買一送一。
這里似乎一切都沒變。
但早就被時光碾過了上千個日日夜夜了。
“陸祁溟。”
梁舒音深深地吸了口氣,認真凝視著他,“我愛過你。”
聰明人過招,有些話不必再深究下去了。
因為知道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好,不答應我沒關系。”
陸祁溟退而求其次,“但你得答應我另外一件事。”
“什么?”
他朝她走近半步,鞋尖幾乎抵住她的運動鞋,然后抬手,輕輕將她擁入懷里。
這個擁抱很輕,輕到梁舒音幾乎還沒反應過來,他冰涼的指尖已經游走在她肩上那只蝴蝶上。
“別殺死它。”
別殺死為他而存在的蝶。
梁舒音心尖顫了顫。
男人喉頭滾出的嗓音,喑啞低沉,像是在懇求。
然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眼底閃過的笑,肆意如初,不似妥協。
他不想再繼續這個,以消遣之名將她綁在身邊的無聊游戲了。
昨晚,當她冷漠地跟他清算,他被狠狠悶了一棍子,極端的憤怒后,他徹底清醒了,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愛與恨在此坦白,他要真真切切地重新開始。
反正,他有一輩子的時間,跟她慢慢耗下去。
手中的電話響起,司機來接她了。
梁舒音掐斷鈴聲,絲毫沒察覺到陸祁溟語氣的變化,她踟躕片刻,開口應下他的要求。
“好。如果你也答應我,從此各走各的路,互不相擾。”
好一個公平交易。
陸祁溟沒有正面回應她。
他松開手,退回到正常的社交距離,瞥了眼她身后的車,雙手插兜,慢慢往后踩著步子。
“在那個人被抓到之前,拳擊館先別去了,別為了躲我,再遇到什么危險。”
“昨晚打人的事是我不對,沒有提前告知你,讓你擔心了。如果你覺得我是在消遣你,放心,下次不會了。”
陸祁溟開口時,他整個人被光籠罩著,剛才那個深情到卑微的男人倏然不見,面前的人恢復了以往倨傲散漫的公子哥模樣。
他這番話說得極為妥帖。
妥帖得像是在道別。
這樣也好。
梁舒音看著他在光中一點點后退,直到那束光越來越遠,她轉身拉開了車門。
離開后,梁舒音回了趟公司。
接下來有個雜志采訪,她需要跟對方溝通下采訪的提綱。此外,因為陳可可的離職,周彥給她物色了新助理,也需要她去敲定。
她推開周彥辦公室的門,沙發上正坐著個穿著深藍色襯衫的男人,不是周彥。
那人背對著她,聽見動靜,緩緩回過頭來,“好久不見,梁小姐。”
是莊邵。
“莊先生來這里是?”
她握著門把手,站在門口,警惕地看著對方。
莊邵起身,笑道:“梁小姐別緊張,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道歉?”
“嗯,之前為了逼你跟我在一起,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
他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希望你能原諒我。”
梁舒音有些意外,向來狠辣的男人并非那種會主動低頭的人。
然而,她仔細打量著眼前的人,他面色誠懇的模樣,不像是裝的。
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改變想法的,但在圈子里能化敵為友,總歸是好的。
她關上門,朝他走過去,禮貌而客氣地笑道:“是我配不上莊先生。”
莊邵怎會不知道她是在給他臺階下。
一時唏噓,又忍不住問道:“如果他沒回來,我還有機會嗎?”
梁舒音微怔了下,毫不猶豫地搖頭。
“莊先生,你其實并不是真的喜歡我,你對我不過是征服欲罷了。”
莊邵一愣,“何以見得?”
“因為真正的喜歡,是舍不得對方受到一絲一毫傷害的…”
話到此處,她沒有再說下去,但莊邵卻是在愕然后,生澀而遲疑地點了點頭。
從前那筆帳就此清算。
莊邵卻沒有立即離開,他推了推眼鏡,踟躕地開口,“梁舒音,有件事我還想請你幫幫忙。”
“莊先生有話請講。”
“你能不能…能不能讓陸祁溟放過莊家?”
“什么叫放過莊家?”梁舒音云里霧里。
“你可能不知道,自從緋聞那件事后,莊家的很多項目都因為陸海集團的干涉,出了點問題。”
梁舒音突然明白了莊邵態度轉變的原因。
又是因為他,她剛剛才徹底告別的人,陸祁溟。
“莊先生,你高看我了,我現在恐怕沒有能力左右他的決定。”
梁舒音想到什么,話鋒一轉,“不過,我倒是可以替你傳話。”
莊邵似乎松了口氣,“謝謝。”
“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么?”
“如果有一天,陸海不再輝煌,或者是他沒有了今時今日的權力地位,你不能因為現在這些陳年舊事,去找他麻煩。”
莊邵神色復雜,眸色從驚詫到遺憾,最后是無奈的嘆息。
“梁舒音,原來你愛一個人的時候,是這樣的。”
梁舒音愣了一瞬,繼而垂眸淺笑,卻沒多做解釋。
將莊邵送走后,周彥吹著口哨從門外進來,他將一疊文件放在辦公桌上,遞給她一杯咖啡。
梁舒音伸手接過,“所以你是故意沒提前告訴我莊先生在這里的?”
“告訴你了,你還愿意見他嗎?”周彥笑道。
梁舒音抿了口咖啡,沒應聲。
換做是以前那個莊邵,她自然是不愿意見的。
她沒再多說什么,朝周彥攤手,“提綱呢?”
周彥將采訪提綱給她過了一遍,她覺得沒什么大問題,只是將其中關于感情的提問刪掉了。
周彥瞧見她的動作,調侃道:“我就知道你會這樣。”
“你知道還不提早劃掉。”她靠在沙發上懶洋洋地出聲。
“八卦是人類的本質,我自然也不例外。”
周彥一身白T靠在書桌旁,看起來風度翩翩又穩重的一個中年男人,說出的話卻俗里俗氣的。
“比如我也想知道,你們這幾天都干了些什么,他是怎么拿你泄恨的。”
“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
話音未落,梁舒音已經抄起沙發上的抱枕,朝他砸了過去。
周彥頭一偏,抱枕掉到地上,滾了兩圈,軟綿綿地靠在他腳邊。
“好了,不跟你開玩笑了。”
他撿起沒什么殺傷力的武器,往沙發上一扔,遞給她一份資料。
“這里有三個助理的備選,你看看哪個合適?”
梁舒音正在手機上查莊邵說的那幾個被陸海攔截的項目,隨口敷衍了一句。
“你決定吧,我沒什么要求,做事利索點就行。”
“對了。”她從手機上抬眼,強調說:“不要太八卦的。”
周彥盯著名單看了眼,指尖輕點,“那就這個最文靜內斂的陶靜。”
還剩一周進組,梁舒音抓緊時間跟林曉慧細致地過了一遍劇本。
她對陳欣在抓到死老鼠時,突然嚎啕大哭的那場戲的重新解讀,得到了林曉慧的贊同。
有了這次的突破后,她對陳欣的理解越來越深刻,每天沉浸在角色中,她幾乎已經跟陳欣融為一體。
進組前幾天,她抽空回了趟母親舒玥家。
幾年前跟陸延盛分開后,舒玥便一個人住在郊區,獨門獨院的兩層樓,只有她跟保姆陳姨兩個人。
這些年她深居簡出,過著吃齋念佛的生活,梁舒音會在進組前或者殺青后過來探望她,陪她吃頓飯,聊聊天。
但對于當年的事,彼此都緘口不提。
梁舒音輕輕地推開院門。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似乎又繁茂了許多,只是莫名透著一股清冷的孤寂感。
聽見她回來的動靜,舒玥從樓上下來。
她穿著身青灰色改良款旗袍,頭發挽起,很隨意地插了根簪子,素雅的裝扮,倒是有幾分歲月不敗美人的韻味。
“音音回來了?”
這些年吃齋念佛,舒玥變得從容平靜,但看見女兒回來,眼角眉梢還是透著說不出的喜悅。
“媽。”
梁舒音將帶回來的補品遞給陳姨,問她:“你最近身體還好吧?”
“挺好的。”
她牽著梁舒音的手進去,給她倒了青檸水,“這三伏天的,你開車回來,熱壞了吧?”
“還好。”
話雖如此,她接過溫熱酸甜的水,渴得一口氣就灌完了。
陳姨在旁邊搭腔,“夫人知道小姐要回來,昨兒就把青檸備好,今天早早就熬好了青檸水等著呢。”
梁舒音笑笑,將杯子放下,察覺到空間的變化,她環視了眼四周。
客廳似乎多了不少東西:沒什么用處的半人高木雕擺件,墻角的室內造景,甚至還多了個魚缸。
“怎么東西越來越多了?”
“家里太空了,就添了些東西。”舒玥淡淡地道。
梁舒音點點頭,心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隱隱刺痛了下。
面前的電視正播放著財經新聞,新聞報道的內容是某企業家捐贈希望小學的善舉。
巧合的是,那個企業家,正是陸延盛。
自從舒玥跟陸延盛分開后,陸延盛每年都會捐贈一所希望小學。
起初是以梁蔚的名義做的慈善,被梁舒音阻止后,他依舊沒停下這個像是贖罪的行為,只是沒敢再用梁蔚的名字。
電視是舒玥打開的,為了制造點動靜出來,但她沒認真看,隨便調了個頻道,卻沒想到會看見陸延盛。
瞥了眼梁舒音冷淡的神情,她自知闖了禍,急忙拿起遙控,準備關機。
“別關。”梁舒音阻止她,“放著吧。”
中午的飯桌上,兩人話不多,一頓飯吃得安安靜靜的。
快收尾時,舒玥突然開口問她:“我看到你的新聞了,陸祁溟回來了?”
梁舒音夾菜的動作一頓,“嗯。”
“你別多想,我跟他沒什么,只是下一部戲是他投資的,他要賺錢,自然要想辦法壓下緋聞。”
舒玥點點頭,又道:“如果你們彼此還有感情,可以再嘗試下,我跟他爸爸分開了,你們無需再考慮兄妹這個問題。”
梁舒音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就憑他是陸延盛的兒子這一點,我跟他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音音,幾年前你陸叔叔就解釋過了,那只是在醫院吵架時的氣話,他不是那種會蓄意傷害別人的人。”
“那你信嗎?”
梁舒音放下筷子,“如果信,那你為什么還要跟他分開?”
舒玥沉默片刻,又道:“音音,其實你爸他…”
她像是有什么重要的話要說,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只是無奈地嘆口氣。
“我只是不希望你們再彼此錯過,長輩的恩怨糾葛,就讓我們自己擔著。”
“媽,我…”
梁舒音皺著眉頭,剛要說什么,陳姨驚喜的聲音從大門口傳來。
“陸少,你怎么來了?”
陸少?
母女倆對視一眼,當即猜到來人是誰。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舒玥倒是挺高興的,瞥了眼沉默的女兒,起身去迎客,梁舒音不好干坐著,自然也跟著出去。
“小溟來了?”舒玥到底是有些驚喜的。
自從她跟陸延盛分開后,陸祁溟也去了國外,這些年都不曾見過,畢竟是在一個屋檐下住過的人,她年紀大了,變得念舊,也開始貪圖人情熱鬧了。
陸祁溟進門,禮貌頷首。
“舒姨您好,我這趟回來,本該早點過來拜訪您,只是最近太忙了,今天才抽出時間。”
舒玥笑道:“不礙事的,來了就好。”
陸祁溟將一堆昂貴的補品遞給陳姨,“我爸聽說您最近不舒服,讓我帶點東西來。”
舒玥沒接,不悅地瞥了眼通風報信的陳姨。
陳姨是當初跟著她從陸家出來的,那會她決議離開時,陳姨涕淚縱橫,萬般不舍,舒玥便帶著她一塊兒走了。
然而這些年,陳姨時不時就要給陸延盛通風報信,她都懷疑她當初跟自己走,是不是為了替老陸盯著自己。
陳姨被舒玥狠狠瞪了眼,打著哈哈說了句“哎呀廚房還熬著湯,我去看看”,便溜之大吉了。
陸祁溟見舒玥遲遲不肯收下東西,解釋說:“雖然是爸讓帶的,但其實這些東西都是我買的,跟我爸沒什么關系。”
舒玥這才接了過來,問他:“吃飯沒?”
他看了眼一旁冷淡的梁舒音,“沒吃。”
梁舒音原本揣著胳膊,靠在一旁,沉默地看著這一老一少寒暄,聞言,猛地抬頭看他。
這個男人到底什么意思?
不是答應了她要放下過去的嗎,怎么還找上門來了。
她將他拽到院子里,“陸祁溟,你什么意思?”
“我來看看阿姨,有什么問題嗎?”男人神色坦然。
她默了下,“她現在不是你們陸家的人,非親非故,沒那個必要吧。”
“你也說了,她曾經是我們陸家的人,關心下不為過吧?”
“可你答應過我,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互不相擾的。”
陸祁溟穿著一身黑站在她面前,本就高大的人此刻氣場更強,他一手插兜,一手放在她頭頂,親昵地拍了拍。
“是嗎?我答應過嗎?”
他眼尾上挑,笑得肆意,“我怎么不記得了。”
梁舒音太明白他這個笑的涵義了。
一如當初,他像個獵人一樣將她堵在學校,警告她怎么也逃不出他掌心時,那種明目張膽的壞笑。
這是一種宣誓。
他要用某種強勢的方式,光明正大地,正式地進入她的生活了。
第73章 發作
從前在陸家時,陸祁溟幾乎沒有跟舒玥同桌吃過飯,不管陸延盛怎么敲打,他骨子里也從沒有過“低頭”兩個字。
哪怕是后來能跟她和平共處,哪怕是團圓的除夕,他也做不到。
因為那種感覺,像是對母親的背叛。
沒想到時過境遷后,身份的變化,反倒讓這張飯桌,成了他渴求卻又難以企及的地方。
舒玥讓陳姨添了雙碗筷,又親自給他盛一碗湯。
“祁溟這么多年都在國外,這還是第一次回來吧?”
他起身,禮貌地接過碗,謙卑地點了點頭。
“半年前回來過一次,不過沒呆幾天就走了,也沒來得及過來看您。”
梁舒音正在碗里戳著米粒的筷子一頓。
半年前?
她剛被莊邵糾纏上的時候。
“這些年在外面過得還好嗎?”舒玥又問。
她的關心是真切的,但陸祁溟卻沒法講真話。
“工作一直挺忙的,沒什么時間感受生活。”
“你們年輕人喜歡拼,音音這些年也是,忙得一年到頭都見不了幾回,只是再忙也要注意身體。”
“我知道了。”
陸祁溟瞥了眼旁邊沉默不語的梁舒音,“謝謝舒姨關心。”
“你爸呢?最近身體還好嗎?”
舒玥其實平日里沒怎么關心過陸延盛的事,雖然陳姨總是自作主張,時不時給她透露些陸家的消息,但她也總是左耳進右耳出。
阻止不了,索性就當作沒聽到。
此刻問出這個問題,全然出于禮來我往的禮節,卻忘了有些話題,不能說不能碰。
果然,她這話一出,梁舒音在旁邊皺了皺眉。
“我吃完了,你們慢慢吃。”
她放下筷子,一點面子也不給,徑直起身去了花園。
舒玥看著她明顯很煩躁的背影,嘆了口氣,“不好意思啊祁溟,音音就是這脾氣。”
“沒事的舒姨,是我不請自來打擾了。”
花園里光鮮熱烈的植被都有專人護理,梁舒音并不關心。
她掃了一圈,將視線定在角落陰涼處,那個單獨搭建的遮陽棚中。
那里放著她從老房子搬過來的十幾個盆栽,她怕拍戲時沒人照顧這些爸爸留下來的花草,便搬過來,讓舒玥幫忙照料。
她走到棚中的花架前,先伸手探了探那盆君子竹的土壤濕度,然后拿著水壺接了水,準備打理下。
有腳步聲從室內出來。
“蝴蝶海的那些竹子也長得挺不錯的。”陸祁溟站在門邊,抄手看著她。
梁舒音正在認真觀察土壤吃水的情況,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些迷茫地扭頭看他。
“蝴蝶海?”
陸祁溟走到她旁邊,“就是那個你親自取名的酒吧。”
她怔了下。
“那個酒吧…生意好嗎?”
“挺好的。”陸祁溟用指尖隨手捻了點盆栽里的土,“想過去坐坐嗎?”
梁舒音低頭澆水,視線卻是有些恍惚地落在花盆的青色紋路上。
“快進組了,沒時間。”
身邊的男人突然接過她手中的水壺,“你這么個澆法,會淹死的。”
午后,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刻。
他的聲音隨著熱浪撲面而來,像蒙了層紗,在呱噪的蟬鳴聲中,顯得格外沉靜,又不太真實。
她下意識偏頭,就撞見了男人上下滾動的喉結。
不知道為什么,他今天格外溫柔,沉緩嗓音在她耳邊娓娓道來,像極了小時候暑假,爸爸搖著蒲扇給她講睡前故事的腔調。
“竹子喜歡濕潤的環境,但忌積水。”
“植物跟人一樣,濕度溫度都得適宜,不然就很容易生病。”
靠得太近,她聞到他身上熟悉的男性荷爾蒙味道。
這味道被炙熱的空氣蒸騰,鋪天蓋地縈繞在她呼吸中,熱熱的,讓她心率莫名失控。
“臉怎么紅成這樣?”
陸祁溟澆完另外一盆,轉頭發現她的異樣。
“可能是太熱了。”
她往旁邊挪了一小步,跟他隔開了些距離,然后避開他探究的眼神,從他手里接過水壺。
陸祁溟像是沒信她這話,眼角帶笑地盯著她打量。
她今天扎了個丸子頭,穿著件深V領的黑T,顯得脖頸更加修長了,只是現在后背已經有些浸濕,脖子上也都是亮晶晶的汗。
細密的汗珠從白皙的脖頸往下,蜿蜒到鎖骨,再從深V領口往下至隱晦的飽滿處。
“澆完就趕緊進去吧。”
他移開視線,拍了拍她后腦勺,“別中暑了。”
“嗯。”
梁舒音料理好剩下的盆栽后,回到客廳,就見陳姨急急忙忙跑出來。
“怎么了,陳姨?“
“小廚房的下水道好像堵了,我給物業打電話,人家說師傅在午休,估計得三點才能過來。”
“我再找找其他的師傅。”
她說著,就要去翻電話本,“夫人上樓休息了,等會兒醒來她要用小廚房的。”
舒玥這套房子是七八成新的二手房,是當年她從陸家出來后,用自己的積蓄買下的。
面積不大,兩層樓帶個小花園,也不過百來平。
只不過,上一任主人是個藥罐子,三天兩頭熬藥,她老公又聞不得藥味,便特意隔離出一個小廚房,專門用來熬藥。
但那地方規劃時就沒弄好,下水道三天兩頭就堵住。
“陳姨,先別打了,我去看看。”陸祁溟摘下腕表說。
“少爺,你這…”
陳姨忐忑地打量了眼一身矜貴的陸少爺,又求助般望向梁舒音,“這不太好吧。”
她哪敢差遣這位,她從小看著長大的陸大少爺啊。
“沒事的陳姨,你們家少爺現在閑得慌,就想找點事做。”
梁舒音倒是很坦然地給自己倒了杯水,“而且現成的勞動力就在這兒,不用白不用。”
“那…那好吧。”
陳姨怎么也想不到,她這輩子竟然能讓陸少爺給她打雜,嘴上應著,神色到底還是有些緊張。
陸祁溟路過正在喝水的某人,抬手輕輕捏了捏她后頸,低聲重復她剛才的話。
“不用白不用?”
他指尖冰涼的觸感,讓梁舒音汗毛豎立,渾身輕顫了下,扭頭就是一句。
“有病啊。”
他扯了紙巾擦她下巴上的水珠,拇指順勢在她唇上一壓,睨她。
“沒病,也不介意你多用用。”
梁舒音差點一口水嗆了出來。
而男人在撩撥完后,眸底帶笑地盯她一眼,轉身去了廚房。
客人在幫忙修東西,主人卻一個不在,到底還是不太禮貌。梁舒音猶豫片刻,放下杯子,跟了過去。
小廚房空間不大,也就能容納兩個人,陳姨想起舒玥剛才那句叮囑:“我上樓去了,你等會也休息,別當電燈泡”,很有眼力勁地關門出去了。
這個小廚房光線暗,沒空調,只有個小風扇,怕他熱,梁舒音將風扇打開,放在他身后。
安靜的空間,兩人都沒說話,只有風扇發出咯吱咯吱像是隨時會罷工的聲響。
梁舒音靠在柜子上,愣愣地盯著他的側影,一身矜貴又潔癖的人,手往下水道伸,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好了。”
她還在走神的時候,陸祁溟已經三兩下搞定了,然后清理好工具,邊洗手,邊跟她交代剩下的問題。
“這里的設計不合理,以后應該還會堵,要想徹底解決,最好重新裝過。”
“好的,我空了找人過來看看。”
她將工具箱鎖上,準備放回頂層的儲物柜里,但位置有些高,她夠不著,踮了踮腳。
“如果你沒時間,可以交給我。”
陸祁溟走到她身后,自然而然地伸手托住工具箱的底部,將東西送進柜子里。
“我明天找裝修的過來。”
梁舒音正想說不用了,頭頂的燈突然熄滅了。
霎那間,她察覺到身后的男人很明顯地僵滯了下,呼吸一沉。
她記得他怕黑的,尤其是在這種狹小密閉的空間中。
“你沒事吧?”
她急忙回頭看他。
男人已經離開剛才的位置,正雙手撐在一旁的木桌上,脊背微弓,沒回答她,但呼吸卻越來越急促。
“陸祁溟?”
她伸手去探他額頭,不過幾秒鐘的功夫,他腦門上已經全是汗了。
這么多年了,他這個心理疾病竟然還沒好。
最近虞海高溫限電,每個區輪流停電,少則半小時,多則半天。
但她并不確定此刻是停電,還是跳閘。
“陸祁溟,你還能走嗎?”
她伸手去扶他,“我帶你出去。”
他依舊不吭聲,也不抬腳,只是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腕,像是拽住一根浮木。
梁舒音隱隱覺得,他的問題似乎比幾年前更嚴重了。
不過幾步的距離,他卻連走出這個房間的力氣都沒有。而她也不確定何時來電,這樣下去會出事的。
“我去給你找燈。”
她莫名緊張起來,掌心開始冒著冷汗。
“別走。”
男人喉間擠出喑啞的兩個字,握住她手腕的力道猛地加重。
她心臟被扯了下,心臟狂跳起來,卻不得不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好,我不走。”
她輕聲回復,伸手去抱住他,他渾身冰涼,身體在微微發抖,情況似乎比她想象的更糟糕。
梁舒音將臉貼在他背上,另一只手環住他的腰,輕聲安撫。
“沒事的,沒事的,很快就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男人呼吸終于慢慢平緩下來,繼而一點聲響也沒有了。
沒聽到他的呼吸聲,梁舒音心臟驟然提起,慌亂中她伸手去探他鼻息。
頭頂的白熾燈卻在這時突然亮起。
她猛地對上男人偏頭看向她時,發紅的眼睛。
陸祁溟神色復雜,眼中起初是不解,意識到什么后,慢慢涌出震驚和驚喜。
他抓住她試探的手,緩緩起身,將她往懷里一帶。
“梁舒音。”
他喘著氣,緊緊抱住了她,“謝謝你。”
她有些發懵,“謝我…什么?”
陸祁溟沒回答,只低聲笑罵了句傻子,然后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濕潤。
眼淚是最好的證據。
他凝視著她,泛紅的眼睛里滿是期冀,“你承認吧,你心里是有我的,對嗎?”
他剛緩過來,嗓音還有些沙啞,那粗糲的質感刮過她剛才狂跳緊張的心臟,泛起淺淺的酸澀。
“你想多了,換作是別人,我也會擔心的。”
梁舒音從他懷里掙脫出來,恢復了淡然的語氣。
此刻不是談情的時候,她面色嚴肅地問他:“你這個問題去看醫生了沒有?”
他垂眸欣賞著她著急的模樣,鼻腔應了句“嗯。”
“醫生怎么說?”
“無藥可治。”
“什么叫無藥可治?”
陸祁溟沒回答她。
他從身上摸出一只方形盒子,里面是只纖細的純金手鐲,手鐲內側刻著一個音符。
“這是幾年前準備送你的生日禮物。”
他牽起她的手,不由分說將手鐲套進去,“雖然晚了,但它依然屬于你。”
梁舒音盯著這個突然冒出的東西,試圖抽手,“陸祁溟你別這樣,我在跟你談正事。”
結果下一秒,卻是被他反剪雙手,抵在逼仄的空間里。
“你真想知道怎么治嗎?”
他緊盯著她,“醫生說,心理疾病只能靠意志力去克服。”
“怎么克服?”她急切地脫口而出。
“以往遇見這種情況,我起碼要一個小時才能徹底緩過來,但是剛剛…”
他抬腕看了眼時間,“只用了不到五分鐘。”
“所以只要你在,就有治愈的可能。”
知道答案后,梁舒音卻是緩緩垂下了眼眸。
“這…我恐怕幫不了你。”
“我記得幾年前你說過,怕黑不可怕,你會陪著我慢慢克服這個心里問題的。”
他用額頭抵住她的,讓彼此呼吸渾然相融。
“你食言了,梁舒音。”
她偏開頭,想躲開他讓人發暈的氣息,陸祁溟卻捏著她下巴,將她掰過來。
“梁舒音,我真想掏出你的心看看,究竟是不是黑的。”
他低聲控訴,幾乎有些咬牙切齒,“否則怎么能那么狠心那么瀟灑地,拍拍屁股就走人。”
梁舒音被迫與他直視。
聽到他的話,她大腿內側的那些傷,莫名開始隱隱作痛,她卻什么也沒解釋,只淡淡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
他要的,哪里是她的道歉。
見她這樣眉眼低垂,陸祁溟心里更不好受,他不想再去翻舊賬,徹底放開了她。
然而他上一秒剛松開禁錮,她下一刻就去摘那只鐲子。
“梁舒音。”
他輕聲制止她,拿出投資人的身份,“你現在是我的人,就得乖乖聽我的話。”
梁舒音蹙眉,一副聲討的模樣,“你說過不會再消遣我的。”
“這不是消遣。”
陸祁溟抓住她手腕,“是禮物。”
是禮物還是圈套?
梁舒音盯著這個手鐲,在心里暗嘆口氣。她會不會就這樣,一步一步地,淪陷在他給她的圈套里。
“好,我不摘。”
她握著鐲子的手頓了頓,態度一變,“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
“放過莊邵。”
話題轉得很突然,像是早就預謀好了要趁此機會跟他談條件。
陸祁溟面色忽沉,“你這是為了我,還是他?”
第74章 探班
“為我自己。”梁舒音看著他說。
四個字,干凈利落,擲地有聲。
還真是個萬無一失的答案。
陸祁溟盯著眼前這個聰慧的女人,堆砌著烏云的一張臉,頓時放晴。
“好,我答應你。”
臨走前,梁舒音到底還是秉持著禮節,將陸祁溟送到門外。
男人走到車前,又叮囑她:“拍戲小心點,別受傷。”
突然想起什么,他面色稍稍嚴肅了些,“尤其是要注意那個偷拍你的粉絲。”
“記住,不管什么時候,都別單獨行動。”
上次在拳擊館偷拍的人,被警察抓到后,突然改口說是她的粉絲,因為太過喜歡,才產生了不該有的邪念。
警察念在他初犯,且認錯態度良好,罰款加拘留幾天后,就把人給放了。
聽到“粉絲”這個說法,梁舒音其實更擔心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偷拍者,這件事也許就此終結,而如果是私生粉,那便后患無窮。
她這樣想著,開口卻是云淡風輕的樣子,“謝謝提醒,我會小心的。”
陸祁溟點點頭,“對了,我記得好像還有一場挺…親密的戲。”
他半真半假道:“我會跟導演說借位。”
梁舒音還在琢磨著私生粉的事,心不在焉地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聞言,神經反射地罵他。
“陸祁溟,你有病啊!”
“你不準干涉我的工作。”
陸祁溟隔著咫尺的距離,眉眼帶笑地盯著她,“這么多年了,你罵人還是只會這一句話。”
他彎腰湊到她耳邊,氣聲道:“沒關系,我愛聽。”
梁舒音偏頭躲開,剛要習慣性地罵他“有病”,想到什么又及時收住,改口道:“神經。”
關于他的病,梁舒音張了張嘴,終究沒再提。
因為她實在沒法給他解藥。
更何況,他是成熟的成年人了,有了這次的經驗,什么事該注意,什么危險的情況該避開,也不需要她再提醒了。
梁舒音是八月下旬進的組。
《暴雨將至》劇組的拍攝周期預計四個月,拍攝地點以明月村和永寧縣為主。
即便已經將劇本剖析得很到位,梁舒音還是遇到了極大的挑戰。
明月村位置偏遠,氣候干燥,塵土飛揚,早晚溫差大,她前半個月一直水土不服。發燒、嘔吐、頭痛,身體狀況不斷。
身體不適的同時,精神也時刻緊繃著。
陳欣被拐賣后,從被囚禁的崩潰,到屢次逃跑又被抓回的絕望,中間一度想要聽天由命,再到最后哪怕死也要逃出去的心里轉變等等…
其中的情緒遞進,隱忍和爆發,真正開拍時,她才發現此前的思考,到底還是欠缺了很多。
她似乎又回到了白紙一張的狀態。
焦慮、緊張,伴隨著憔悴至極的身體,腦子里像是有一根繃得很緊的弦,隨時都有崩裂的可能。
最后,她決定摒棄理性堆砌的思考,讓自己沉浸在當下環境中,將自己徹徹底底當成陳欣。
當所有的思考都被排除,只剩下對死亡的恐懼,只剩下活下去的念頭時,她終于找到了真正的陳欣。
秋去冬來,銀杏泛黃,薄霜覆上,十二月中旬,戲份終于來到了轉折點。
在經歷了前兩次逃亡被抓回去的情況后,第三次,陳欣終于成功從明月村逃到了永寧鎮。
在鎮上東躲西藏的漂泊中,她遇見了一個好心的貨車司機,章振南。
章振南是從大城市回來的高材生,因為照顧生病的母親,辭去工作,回到小地方開貨車營生。
兩人意外相識后,得知她的遭遇,章振南當即便承諾要幫她回家。
但在這場談話后,章振南卻因為母親入院,不得不暫時返回鄉下,兩人約定好天亮在車站碰面,他送她回虞海。
章振南將陳欣安排在一個遠離鬧市的小旅館中,然而,在即將破曉之時,當陳欣還沉浸在睡夢中,突然有人破門而入。
是買家來抓她了。
情急之下,她用事先備好的繩子,從二樓窗戶跳下,瘸著腿一路狂奔。
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讓她身形瘦弱,但此刻卻爆發出驚人的耐力。
她被追著跑過黎明前空無一人的長街,淌過臟污的小河,最后來到了山坡下。
越過山坡再往前,便是人來人往的汽車站。
那里有等著她的人。
最后一場重頭戲,便是她被追著翻越山頭的場景。
然而不管怎么拍,也達不到導演的要求。
或是角度光線的問題,或是敵我間追趕的配合,總有一項無法令人滿意,于是來來回回重拍了十幾次。
拍這場戲時,張導旁邊站著個男人,他抿著唇,盯著攝像機里的畫面。
他緊繃著張俊臉,看梁舒音一次次滾落山坡,又瘸著腿爬上去。
風沙黏在她臉上,她手扶著腰,整個人搖搖欲墜,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堅毅之外的軟弱表情。
這幾個月,為了不打擾她,陸祁溟壓制住想來看她的念頭,直到快殺青了才趕過來。
然而鏡頭前的她,卻是這樣一副讓人揪心的場景,哪怕知道這是工作,他那張臉也臭得要命。
副導演向昇怕這樣拍下去會出事,急匆匆跑過來,問張導:“要不要讓替身上?”
張導向來嚴格,雖然準備了替身,但不到萬不得已,根本不想換。
只是投資人站在旁邊,見對方鐵青著張臉,他一時也沒應聲。
結果旁邊的男人卻率先開口,問向昇:“她怎么說?”
向昇實話實說:“小音還是想自己上,但我看她一身傷…”
陸祁溟打斷他,“就依她的。”
張導倒是愣了下,意外地看向陸祁溟。
這部戲從最開始選角時,他就挑中了梁舒音,然而身邊這位投資人卻持反對意見。
直到二面時,梁舒音寫了詳盡的人物小傳,態度懇切,用功之深。
張銳看到了她對這個角色的渴望和勢在必得的決心,正琢磨著要怎么說服陸祁溟時,在監控室盯著梁舒音的他,忽然就松了口。
那時的他沒多想,以為是梁舒音的野心和自白,打動了投資人。
直到后來兩人的關系爆出,他才后知后覺意識到,原來陸老板當初反對,并非是因為看不上。
恰恰相反,是心疼,是不愿她來這種惡劣的環境受苦。
他一面放心下來,知道自己沒得罪投資人,一面又擔心陸祁溟會干涉拍攝,此刻聞言,算是徹底松了口氣。
“多謝陸總體諒。”他溫聲對陸祁溟說。
“張導辛苦了。”
陸祁溟朝張銳微微頷首,“希望我的出現沒打擾您的拍攝。”
手機響起,他走到一旁接起,“到了?”
聽到開拍的口令,他偏頭看了眼攝像機,畫面中,女主角再次從山坡滾下去。
他下意識蹙眉,偏開了視線,“行,我過來接你。”
鎮上酒店不多,劇組住的這間算是條件比較好的,但對于習慣了富貴生活的人而言,自然連標準線也沒達到。
陸祁溟的房間在走廊盡頭,是這里最好的一間套房,Leon跟著他進去,瞥見簡陋的室內布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就是你說的度假的地方?”
他靠在門邊嘆氣,“我算是明白你為什么千方百計都要阻止我過來了。”
“既然是你自己不聽勸,那就別抱怨。”
陸祁溟將門關上,“劇組那么多人都能適應,偏你不能適應?”
天寒地凍的時節,室內沒暖氣,只有個掛在墻上老舊的空調。
Leon迫不及待從茶幾上找到遙控板,“聽說陸海攔截的那幾個莊家的項目,你又給放了?”
陸祁溟不似他那樣怕冷,他脫下大衣,只剩下件黑色高領毛衣,也絲毫不覺得凍人。
“得饒人處且饒人,在商場上多一個朋友,好過多一個敵人。”
他將衣服擱在沙發上,不急不徐地開口解釋。
“我怎么不知道你這么好心?”
Leon覺得像是在聽笑話,“你從前把人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我提醒你別太過了,你那會兒可不是這么說的。”
空調被緩緩啟動,發出悉悉簌簌的聲響,Leon將遙控板一扔,靠在窗邊,抄著手看他。
“該不會是因為梁小姐,你才手下留情的吧?”
陸祁溟沒回應這個問題。
他打開飲水機,給Leon燒熱水,自己倒是從桌上拿了瓶未開封的礦泉水,擰開喝了口。
冰涼的感覺入腹,他終于有了些冬日的涼意。
“怎么樣?跟你那位梁小姐進展到什么地步了?”
Leon見他不出聲,看出點苗頭,繼續戳他心窩。
“不該啊,你看你陸大少爺,有錢,長得也好,又這么上趕著過來…”
“你大老遠來這里,就是為了看我笑話?”
陸祁溟瞥了眼嘴唇都凍紫的人:“你現在這個身體素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合算嗎?”
“當然不是…”
Leon冷得發抖,暫時沒顧得上跟他對嗆,空調開了有幾分鐘了,室內氣溫卻絲毫沒上升。
他走到空調下,伸手試探了下,“這都30°了,怎么一點暖風都沒有?”
陸祁溟轉身瞧見沙發旁的烤火爐,淡淡說了句“大概率是壞了。”
然后將烤火爐拎出來,插上了電源。
Leon悻悻地,不死心地將溫度又調高了些,結果依舊沒反應。
盯著這個空調,他腦子里忽然閃過一些碎片的畫面,他定了定神,努力拼湊碎片的情景。
一如既往地,徒勞。
他嘆口氣,走到烤火爐前坐下,興致不似剛才那樣高昂,語氣也低沉了幾分。
“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對梁小姐是真愛啊,不然你這么個嬌生慣養又潔癖的人,怎么會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
冷意被驅逐后,Leon隨手拿起茶幾上那壺米酒,這是永寧鎮的特產,也是酒店的贈品。
“我給你支個招吧,趁我走之前把人拿下,等她殺青后,再一起吃個飯。”
他用靈敏的鼻子嗅聞,酒香醉人,正適合冬夜取暖。
“你有歸宿了,我也好放心回美國。”
察覺到Leon的情緒變化,陸祁溟沒有多問,只是盯著他,配合道:“愿聞其詳。”
“像她那種性格獨立的人,一看就不喜歡太粘人的男人,你逼得太緊,反倒適得其反。”
Leon將米酒倒進一旁的玻璃杯中,“不如試試欲擒故縱?”
聽著Leon這話,陸祁溟腦子里卻是想起很多關于梁舒音的畫面。
想起那日從她母親家出來時,他車還沒發動,她便漠然離開、毫不留戀的背影。
想起自己出國這幾個月,沒主動聯系她,她就當真一點消息都沒有了,像是再次消失在了他的世界中。
所謂的欲擒故縱,只會換來他的恐慌。
烤火爐的光,映出陸祁溟淺淡無奈的笑,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你等會兒就回去吧,這里晚上太冷了,你身體會受不了。”
“還有…”
他抬手拍了拍Leon的肩膀,“有些事得慢慢來,不著急。”
拍完滾落山坡那場戲后,張導朝梁舒音豎起大拇指,她謙虛回應,但心里卻是高興的。
被認可,讓她周身的疲憊一掃而空,就連一身的傷痛都緩解了。
新來的助理陶靜扶著她回了酒店,“音音姐你沒事吧?要不要我給你按摩下。”
“不用了,沒什么大礙,我回去熱敷下就行了。”
“剛剛陸總來過了唉,是來探班的吧?”
陶靜給她當助理這幾個月,早就把她的情況摸得清清楚楚,自然也知道她和陸祁溟之間的事。
幾個月沒見過這個男人,此刻突然聽到他的名字,梁舒音怔了下,才淡淡開口。
“沒有,他是來監工的。”
監工?
陶靜不知道她這話是開玩笑還是正經的,又道:“聽說你剛剛拍那場戲時,他跟導演聊過唉。”
“聊什么了?”
“就是替身的事,他說…”
陶靜瞄了眼梁舒音,像是怕她生氣,“按照你的意思來。”
梁舒音沒什么表情地“嗯”了聲。
陶靜揣摩不到她的心思,本能地將想法嘟囔出聲,“可我怎么感覺不太對勁?”
“哪兒不對勁?”
“難道不該是那種…怕你受傷,所以必須讓導演給你換上替身才對嗎?”
陶靜剛大學畢業不久,人內斂文靜,上一份工作因為沒及時給某演員的貓喂食而被辭退。
跟著梁舒音來明月村拍戲,是她的第二份工作,起初她戰戰兢兢,很怕高冷的梁舒音,幾乎不敢跟她講多余的話。
直到某天晚上她高燒不退,梁舒音不眠不休照顧了她一夜,她才真正打開了心扉。
關系變好后,嘴上就沒個把門的了。
一旁有工作人員路過,知道梁舒音和探班那位投資人的關系,笑著搭了句腔。
“人家那是靈魂伴侶,懂對方的需求,這叫默契,多少人一輩子都培養不出來的,你這就不懂了吧?”
陶靜撓了撓腦袋,嘟囔說:“這樣啊…”
“好了,別琢磨這些了,你回去休息吧。”
梁舒音將她推到房門口,“這段時間你也水土不服,辛苦了,再堅持兩天就殺青了。”
“我哪有你辛苦,我還是給你按摩按摩吧,我爺爺開醫館的,我手法可嫻熟了。”
陶靜到底還是不放心。
“真不用了,你看你臉都吐成菜色了,早點回去睡個好覺。”
“好吧,那我等會兒給你拿藥油來。”
“行。”
陶靜走后,梁舒音掃了眼前方的那堆人影,像是在透過那群工作人員,尋找著什么。
半晌后,沒找到熟悉的身影,她收回視線,推開了走廊倒數第二間的門。
她渾身贓物不堪,里衣早就濕透又風干,腦袋也脹痛得很,此刻她只想回去洗個熱水澡。
熱水從頭頂澆下,霎時淋去一身的疲憊。
她最后的那場重頭戲已經落幕,明天是其他人的戲份,她可以短暫休憩一天,緊接著后天便是車站殺青的那場戲。
四個月了,應該會順利殺青吧。
想到這里,一路以來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卻生出一點不舍的情緒。
洗完澡,她抬頭瞥見窗外那輪清亮的明月,心頭的不舍越發蔓延開來,索性套上厚重的羽絨服,準去出去看看月色。
手機接連進了幾條信息,是陳可可發來的。
她的工作室已經裝修好,進入開業前的倒計時,發了些室內的照片給梁舒音。
那間攝影工作室選址在西郊音樂園區,起初陳可可在幾個地點中猶疑不定,是梁舒音權衡利弊后,替她拍板西郊的。
【怎么樣,還行吧?】
陳可可又發了條信息過來。
梁舒音拿了房卡準備下樓,正要敲字回復,拉上房門時,卻聽見隔壁房間熟悉的聲音。
除了陸祁溟外,還有另外個男人的聲音。
是她此前在他電話里聽到的那個,跟秦斯羽的聲線一模一樣的男人。
她站在門口恍惚了片刻,屏住呼吸走到那間房的門口,僵遲地抬起手,準備敲門。
手機鈴聲卻在此時驟然響起。
陳可可的電話進來了。
而屋內的對話也跟著暫停,像是什么也不曾發生過。
是錯覺嗎?
她握著震動的手機,終究接起來,轉身下樓了。
“裝得挺溫馨的,我都想來你們工作室拍照了。”她對陳可可說。
“那有什么問題,到時候給你免費。”
陳可可問她拍攝的進度,得知她很快就要殺青回虞海后,整個人興致高漲,說話都有些不過腦子了。
“沒想到西郊現在發展得這么好,當年陸祁溟可真有眼光,現在租金都翻好幾倍了,還一鋪難求。”
梁舒音淡淡地“嗯”了聲。
陳可可繼續道:“我跟你說,蝴蝶海酒吧的生意可好了,我們剛剛想去坐坐,都沒位置了。”
“是嗎?”
梁舒音走到樓下,冷風撲面而來,她攏了攏外套,輕聲問道。
陳可可終于意識到不對勁,急忙剎車:“不是我…我想去的,是工作室的同伴…”
“沒事的。”
梁舒音打斷她,“你想去就去,不用顧慮我。”
兩人聊了幾句后,便掐斷了電話。
梁舒音放下手機,抬頭就瞧見酒店大門外,陸祁溟站在一輛黑色豪車前,正對著駕駛座的人說什么,像是在送人離開。
會是他房間里的那個男人嗎?
她遲疑著,往前走了兩步,那輛車卻已經升起車窗,駛離了她的視線范圍。
陸祁溟回頭看見她,一張冷淡的臉上驟然浮現笑容。
幾個月不見,他其實攢了很多話和思念,卻沒想到再見面時,開口的第一句竟是:“大晚上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她指了指頭頂的天幕,“看月亮不行嗎?”
話雖如此,但目光卻依舊落在絕塵而去的那輛車的車尾上。
陸祁溟沒多說什么,沉吟片刻后,朝她走過來,緩緩開口。
“朋友過兩天回美國了,走之前來這兒看看我,不過不太適應這里的環境,提前回去了。”
他說的是回美國。
是“回”,不是“去”。
梁舒音沉默幾秒,收回了視線,問他:“對了,你怎么來這兒了?”
“資本家,來監工。”
他雙手抄在大衣口袋里,呼出的氣瞬間在她眼前化成一團白霧。
梁舒音瞥他一眼,剛剛她跟陶靜的對話,他竟然聽到了。
還真是記仇。
她聳肩,順著他的話往下,“那你覺得我這個給你賺錢的工具人,表現得還行嗎?”
陸祁溟用那雙深邃如井的眸子,靜靜地盯著她。
片刻后,他走到她面前,抬起手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你表現得很好,無可挑剔。”
“辛苦了,梁舒音。”
簡單的幾個字,讓梁舒音心間莫名劃過清淺的漣漪,她牽了牽唇角。
“謝謝。”
月色太過清亮,照得人心無處遁形。
她放棄賞月的想法,提議說:“上樓吧。”
“好。”
兩人并肩回到酒店大堂。
寂靜的腳步聲,踩踏在彼此的心跳上,將很多曖昧的東西放大,卻又不得不暫時抑制下去。
梁舒音生怕旁邊的男人開口跟她提什么敏感的話題,然而從進入電梯,再踩著長長的走廊抵達目的地,他也什么都沒說。
到了房門口,她正準備道別,卻見陸祁溟突然盯著她門口的地面,面色微沉。
“你房間,有男性工作人員進去過嗎?”
“什么?”她不明所以。
陸祁溟用下巴指了指門口處的印記,梁舒音順著他的視線看下去。
一雙很長的腳印,明顯屬于男士的,大抵是沾了水,所以格外明顯。
而她非常確定,剛才出門時,并沒有這個印記。
心臟驟然提起。
陸祁溟跟她對視一眼,沒說話,接過她手頭的房卡,刷卡進去。
插入房卡后,室內燈光亮起。
陸祁溟緊緊牽著她的手,邊觀察著室內動靜,邊小心翼翼地進入房內。
將每個房間,每個角落都巡視一遍后,他確定屋子里沒有可疑人物,剛松了口氣,轉頭卻瞧見臥室窗戶開了一條縫。
他走過去,探頭看了眼,那里有繩索劃過墻面時,蹭掉的痕跡。
“人已經走了。”
梁舒音手腳冰涼地站在原地。
陸祁溟深吸口氣,同樣有些后怕,但此刻還不能放松下來。
這人既然來過,就不可能空手離開。
他仔細查看臥室里的隱蔽處,很快就從電視邊緣的縫隙中,找出了一個針孔攝像頭。
他忍不住罵了句臟話,回頭就瞧見梁舒音臉色煞白。
“別怕,我會陪著你的。”
他走過去,用力抱住她,掌心在她脊背安撫著。
“我沒事。”
梁舒音故作鎮定,從他懷里出去,抖著手去拿床頭柜上的保溫杯。
擰開喝了兩口后,她抿了抿唇,“這水的味道怎么有點怪怪的。”
陸祁溟將杯子拿過來聞了下,急忙阻止她,“別咽下去。”
然而太過緊張的人,早就將剛才那口水吞咽了下去。
“是…有什么東西嗎?”
她似乎已經從陸祁溟的眸色中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
“有人給你下藥了。”
“什么藥?”
“我不太確定,但很有可能是某種…”
他頓了下,“催情藥。”
從前在國外讀書,他有陣子經常被朋友拉去酒吧,曾經看見過有男生偷偷摸摸在別人的杯子里下藥。
每回撞見,他都會想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杯中的水替換掉,次數多了,他就對這個味道有了記憶。
聽見這聳人聽聞的話,梁舒音沖去衛生間,想用嘔吐的方式,將吞進的東西吐出來。
但干嘔了半天,也只是徒勞。
“怎么辦?有解藥嗎?”
她雙手撐在洗漱臺上,緊張地望著陸祁溟,眼睛因為剛才的劇烈干嘔,還浸著晶瑩的淚。
陸祁溟面色凝重地搖頭,“只有一個辦法。”
不用說,她已經猜到了。
第75章 紓解
藥效很快發作,欲望在血液里蠢蠢欲動。
梁舒音感覺身體開始發熱,毛孔蒸騰著熱氣,連骨頭縫里都在隱隱發癢,像是被螞蟻啃噬著。
她知道唯一的方法是順著藥效,將欲望釋放。
但這也太荒唐了。
她喝得不多,不信自己的意志力會扛不過這東西。
她打開洗漱池的水龍頭,拼命用冷水搓著發紅發燙的臉,試圖讓作祟的欲望消褪。
陸祁溟走到她身邊,神色緊繃,“你今晚不能再住這里了,另外開房也會打草驚蛇…”
梁舒音將腦袋從水龍頭下抬起,男人的臉在視線里蒙了層霧,聲音也變得縹緲。
“今晚去我那里。”他繼續道。
“不去。”
她關掉水龍頭,起身,準備往臥室走,結果腿軟,腳下一個踉蹌,被陸祁溟穩穩接在了懷里。
“如果那個人晚上再回來,你打算怎么辦?”
陸祁溟有些生氣,都什么時候了,還在這兒跟他逞強。
她甩了甩越發混沌的腦袋,拽住他衣袖,故作鎮靜。
“我把門窗都鎖死,只要晚上不睡覺,就沒事的。”
“梁舒音,你是傻還是蠢。”
陸祁溟抬手擦了擦她額頭不斷冒出的汗,“那他剛才又是怎么進來的?“
“我…”
“聽話。”
他放柔了聲音,冰涼掌心貼在她滾燙的臉頰上,“放心,我不會對你怎么樣的。”
梁舒音仰頭,看著視線里輪廓越來越模糊的男人。
她當然知道他不會對自己做什么,她害怕的是這樣的自己。
她怕自己這副被欲望驅使的丑陋模樣,怕理智徹底失守,怕如果自己哭著求他纏他,他會不會繳械投降。
她不想利用他。
這不可以,也不應該。
但僵持幾秒后,她還是松開了緊攥他袖口的手。
他有一點說得很對,這樣的冒險,的確太過愚蠢。
陶靜原本想過來給梁舒音送跌打損傷的藥油,走到門口,就見陸祁溟抱著她從房里出來。
她急忙剎住腳步,像是撞破什么秘密似的,立刻非禮勿視地轉過臉。
“說什么不對勁,人家甜甜蜜蜜對勁得很。”
她顴骨上揚地嘀咕著,正要偷偷溜走,就被陸祁溟叫住了。
“陶助理?”
陶靜轉過身,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陸總,你好。”
“她生病了,我帶她去我房間,方便晚上照顧她。”陸祁溟跟她解釋說。
“生病?”
陶靜臉色一變,探頭看了眼男人懷里的梁舒音,只見她面頰通紅,滿頭大汗,像是在發燒。
“嚴重嗎?”她擔憂道。
剛剛分開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燒起來了。
“沒什么大礙,應該過了今晚就好了。”
陸祁溟又嚴肅地補充了句,“不過這件事,先別聲張。”
陶靜不知道為什么生病不能聲張,但還是乖乖點頭,“好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可以隨時叫我。”
陸祁溟“嗯”了聲,又問:“你手上的東西是要給她的?”
陶靜這才想起自己過來干嘛,趕緊將手頭的藥油遞過去。
“她拍戲摔了一身傷,身上肯定很痛,這個是給她按摩用的。”
陸祁溟接過去,“謝謝。”
進門后,陸祁溟低頭看了眼懷里的人。
藥效開始滲透,她臉頰泛上不同尋常的潮紅,呼吸也越發粗重,雙手攥成拳,像是在跟欲望做斗爭。
大概怕被他看見,她偏過臉,將自己埋進更深處。
他臉色隨之陰沉下來。
這藥的效力遠遠超他的想象,如果不是那人做事露出馬腳,也許今晚她就真的出事了。
他忍不住罵了句臟話,恨不得立刻將人抓起來撕碎。
陸祁溟將她輕放在床上,拿紙巾替她擦汗。
床上的人卻突然睜眼,眼神迷幻地看著他,顫聲懇求他,“陸祁溟,你出去…好不好?”
他沉默片刻,暫時妥協,“好。”
替她掖好被子后,他摸了摸她臉頰,交代說:“我就在外面,有事隨時叫我。”
他掩上門出去,先拿著手機報了警,以防萬一,又撥了個永寧鎮上頭,壽縣的電話出去。
忙完這些,他才去衛生間洗了個澡,想起她出汗難受,又拿了條毛巾用冷水浸透,擰干了拿進臥室。
然而,當他推開臥室的房門,卻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
身上的衣服被她一件件脫掉,此刻正在脫最后一件貼身長衫。
“不能再脫了。”他急忙過去阻止她。
“陸祁溟,我熱。”
失去神智的人,用力推開了他。
陸祁溟毫無防備,被她爆發出的力氣推到在床上,還沒來得及反應,身上只剩下件蕾絲內衣的女人,垮坐在他身上。
他下意識伸手扶住了她的胯骨。
她此刻大抵已經徹底失去意識,一頭黑發順著肩膀滑落到身前的飽滿處。
她微睜著迷離的雙眼,渾身都是粘膩的汗,一張臉紅得像是要燒起來,眼角是濕潤的,連唇也被她咬出齒痕。
面對這樣媚態而裸露的她,陸祁溟心里卻沒有絲毫的邪念。
因為他看見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淤青,從肩膀手臂,還有腹部,一路蜿蜒向后背。
他正蹙眉凝視著那些觸目驚心的傷,身上的人像是沒了支撐的力氣,突然墜在了他懷里,臉貼著他胸口,呼吸不穩地喘著氣。
這一貼靠,她似乎是好受了許多,沒再亂動了。
女人嬌嫩的地方貼著他堅硬的胸口,滾燙的氣息掃過他心臟處,陸祁溟只覺渾身跟著發燙。
他咽了咽喉頭,盯著頭頂刺目的燈,盡力平穩著呼吸,結果身上的人乖乖呆了兩分鐘后,突然扯開他的浴袍系帶。
花瓣一樣柔軟的唇落下時,她滾燙的一只手長驅直入,伸進了浴袍里。
他腹部驟然一縮,呼吸頓時被擾亂,下意識悶哼出聲。
他深吸口氣,翻了個身,將她壓在身下,“干什么?”
梁舒音卻蹙著眉頭,一雙瑩潤著水汽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嗓音啞聲。
“陸祁溟,我真的…好難受。”
他嘆口氣,伸手拂開她貼在身上濕漉漉的頭發,親了親她額頭。
“別怕,很快就會過去的。”
“你能再親親我嗎?”
循著本能說出這話后,殘存的理智立刻讓她被羞恥心擊中。
她緊抿著唇,正蹙眉躲開他的凝視,男人卻掰過她的下巴。
純白色的床單上,男人修長的手指緊緊與她相扣,他慢慢俯身,含住了她的唇。
唇與唇觸碰,他的熱息覆上,她仿佛干涸的魚瞬間活了過來。
骨頭縫里的癢被緩解,她迫不及待伸手抱住他的脊背,試圖汲取更多的舒適。
唇舌糾纏,她將身體的溫度渡給了他,意亂情迷間,那種熱得近乎爆炸的感覺慢慢舒緩下來。
但還是不夠。
于是指尖游移,往下,探入。
梁舒音感覺胃里有一股暖流淌過,身體的空虛在輾轉間被慢慢填滿,她忍不住仰著頭嚶嚀出聲。
床單潮濘得不像話時,梁舒音對上男人晦暗壓抑的眸子,猛然間有了一瞬的清明。
她這是在做什么?
然而容不得她多想,某種像是火山爆發的強烈感覺直沖天靈蓋,血液里啃噬的螞蟻灰飛煙滅,骨頭的癢變成了小腹的酸脹。
身體里那團火,終于消褪了。
誰也不清楚那種藥還會不會有什么后遺癥,平復下來后,陸祁溟從身后抱著她,安靜地躺在床上。
意識徹底回來,梁舒音卻已經無力掙扎,只能任由自己渾身無骨地靠在他懷里,好半晌都沒講話。
“想什么呢?”
呼吸可聞的安靜空間里,他在她耳邊問。
“對不起。”
“為什么道歉?”
“我利用了你。”她倒是坦誠。
“傻子。”他將她抱得更緊。
他臥室的窗簾沒完全闔上,翕開的縫隙里,梁舒音看到了那輪清亮的明月。
陸祁溟察覺到她的視線,也盯著月亮看了會兒,“今晚的月色很美。”
她“嗯”了聲,像是想到什么,問他:“家鄉的月亮,是不是要比國外的更圓。”
他嘗試著去回憶,卻想不起關于國外月色的任何場景,“或許吧。”
“或許?”
“坦白說,這幾年忙著工作,沒閑心欣賞月色。”
她輕笑,“那你剛剛還說我拼命,你不也一樣。”
“不一樣。”他頓了下,“我跟你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梁舒音被他這話繞得不耐煩,在他懷里動了動。
如果不拼命工作,就只能用酒精來麻痹某些不太好受的情緒,但他不想當個酒鬼,就只能把一切時間都投入工作。
這句話他沒說出口。
他用小臂捆住她亂動的身體,半開玩笑道:“因為我的工作不用被關起來,不用被追著跑,更不用在泥塘里、在坡上滾來滾去。”
她唇角浮現淺淺的笑,但很快消失,只是沉默地盯著月亮。
他們都沒有問今晚到底算什么。
只是相擁著,熬過了這漫長的一夜。
翌日一大早,等劇組的人都出去拍攝后,陸祁溟便讓趙贏提前去找前臺調監控。
聽聞整件事后,前臺卻無動于衷,也不配合,說她沒有這個權力。
“要鬧出人命了,才有權力?”趙贏將手機往臺子上一砸。
兩人爭論不休,直到鎮上的警局來了人,前臺這才磨磨蹭蹭調出監控,然而走廊那個監控卻偏偏壞掉了。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人為。
“你剛才不會是在故意拖延時間,想趁機毀掉監控里的證據吧?”
趙贏提聲,“你跟那人不會是一伙的吧?”
前臺見趙贏一臉兇相,氣焰頓消,開口有些畏畏縮縮。
“怎么會呢這位大哥,我們這個小地方,也不是啥五星級酒店,東西壞了不是很正常嗎?”
“行了,別吵了”
警局的劉亮帽子摘下,露出一頭油得發亮的腦袋,打著哈欠說:“那個…昨晚會不會是誤會?”
“說不定壓根就沒人進去過,是你們那位大明星太敏感了。”
梁舒音在旁邊冷笑一聲。
此情此景,讓她更切身地體會到了陳欣從明月村逃出后,為什么不選擇報警,而要流竄著東躲西藏。
因為在一個權力被腐蝕的地方,她只能靠自己。
見劉亮似乎準備敷衍了事,她氣得想開口追問,卻被陸祁溟拽住了。
他沉著臉,朝她微微搖頭。目光交匯中,她懂了他的意思,于是按耐住沖動。
劉亮見當事人似乎沒什么反應,草草幾句話了結此事后,便準備打道回府。
正拿著警帽離開,大門處突然涌進一堆人,看清為首那人時,他頓時膝蓋一軟,差點跪下去了。
“趙…趙局?”他諂媚笑道:“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
趙亞飛是永寧警局的上級單位—壽縣警局的局長。
見到上司親自從壽縣下來,劉亮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趙亞飛沒理會劉亮,徑直朝陸祁溟走過去,“陸總抱歉,我們來晚了。”
“趙局長,這次辛苦您親自過來了,不是我不相信這永寧鎮的警察,而是這個人如果不抓住,恐怕還會有后續的行為。”
“如此輕車熟路的作案手法,是初犯還是慣犯,又或者會不會是警方一直追捕的某個逃犯?”
趙亞飛神色一凜。
“是劫財劫色…”陸祁溟加重語氣,“還是要人命,那就不得而知了…”
趙亞飛自然聽出陸祁溟的不滿,面色嚴肅地點了點頭。
對他而言,事無大小,他也的確遇見過簡單案子的背后牽扯出大案要案的情況。
在仔細了解情況后,他立刻找人去調出附近這條街的監控。
監控顯示,昨晚八點,一名黑衣男子從梁舒音的房間跳窗而出,那人帽子口罩全副武裝,幾乎看不到臉。
確定這個事實后,陸祁溟面色瞬間陰了幾分,冷冷看向劉亮,“劉警官,你還覺得這件事是誤會嗎?”
劉亮被打臉,急得滿頭大汗,忙找補道:“是我的失職,我們一定盡全力抓到這個人。”
趙亞飛在一旁承諾說:“陸總放心,我們一定在四十八小時內抓到這個人,給您,給梁小姐一個交代。”
陸祁溟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現在是早上十一點。”他抬頭看向面前的幾個人,“最遲明晚八點。”
“如果沒抓到人,那永寧鎮警察局這些年玩忽職守,收受賄賂,縱容地痞流氓欺壓百姓的那些事,恐怕就紙包不住火了。”
劉亮抹了把腦門的冷汗,忙不迭點頭,“是是是,陸總請放心,我們一定準時將人送到您面前。”
等警察離開后,梁舒音才問他:“你什么時候向上級警局報案的?”
“還有,你怎么知道永寧警局這些年的丑事?”
“昨晚。”
他看著梁舒音,“這里人生地不熟,以防萬一,自然要做好周全的準備。”
“還難受嗎?”他又問。
梁舒音搖頭,猶豫了下,張口道:“那個…謝謝你了。”
“謝什么?”
陸祁溟的目光下意識落到她的唇上,昨晚的咬痕太重,再加上這里空氣干燥,以至于她的唇有現在有些皸裂。
他的目光卻讓梁舒音想起了昨晚他替她排解的親密。
想起他唇舌的攀纏,指尖的靈活,溫柔的安撫,還有緊緊抱著她,安靜觀賞窗外月色時的曖昧。
她終究還是用眼睛記錄下了那場月色,雖然是用一種意料之外的方式。
身體的難受早就徹底消褪,但梁舒音此刻的心情卻是復雜至極。
她覺得自己像是個始亂終棄的渣男,進或退,都不對。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冷冰冰地回懟,而是像鴕鳥一般,怯怯地看他一眼,轉身回了房間。
陸祁溟跟上去,“昨晚我看見你渾身是傷,上藥了嗎?”
她正低頭看著腳下的路,聽到昨晚兩個字,像是有應激反應,渾身一怔。
“沒什么大礙的,那些淤青過段時間就消退了。”
身邊的人卻突然抓住她手腕,不容置喙,“跟我過來。”
“干嘛?”
“上藥。”
陸祁溟想起陶靜給的那瓶藥油,拉著她就朝他的那間房走去。
“要是被人看見我進你房間,不好。”
“怕什么?”
他笑道,俯身低語,“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
陸祁溟打開那瓶藥油,準備親自給她按摩,她卻一把奪過瓶子。
“我自己來。”
他瞥她一眼,“行。”
梁舒音拿著東西去了浴室,她對著鏡子擦了前面,輪到后背時,胳膊酸痛,實在撇不過去。
算了,不擦了。
正準備將藥瓶塞進盒子里,男人的聲音隔著一道磨砂玻璃門,從門口傳來。
“梁舒音,你這是在糊弄我嗎?”
她立馬拿著衣服遮在身前。
陸祁溟推門進來,掐滅煙頭,扔進垃圾桶里,走過去捋起袖子,越過她,拿起洗漱臺上那瓶藥油。
“遮什么遮,哪兒我沒看過。”
她狠狠剜他一眼,卻還是任由他將藥油拿走,替她擦后背。
男人的手掌寬厚溫暖,按摩力度不輕不重,卻比她自己上藥舒服多了。
她享受著他的按摩,舒服得深吸了口氣,然而抬眼時,卻撞見鏡中的那雙深眸。
陸祁溟盯著鏡中的她,掌心力度卻絲毫不減,虎口的繭刮過她細膩的皮膚,再揉捏著重重按壓時,她莫名顫了顫。
不管她再怎么想忘記昨晚的事,但總有無數個契機讓她想起。
清晰地,連細節都全部沖進了腦子里。
她避開鏡中曖昧的視線,到底還是開了口,“昨晚的事,我們…”
陸祁溟將藥油放在一旁,拿紙巾擦手。
“昨晚的事你不必介意,特殊情況,我不會趁機要求你對我負責的。”
這話怎么聽著有點奇怪?
梁舒音將衣服套好,扭頭看他,“我又沒對你做什么,為什么要對你負責?”
“沒做什么?”
陸祁溟單手撩起衣擺,露出結實的胸膛,他指著上面密密麻麻的紅色印記。
“那這是什么?”
第76章 擋刀
梁舒音看著男人身上那些赤裸裸的,被自己啃咬的證據,呼吸瞬間凝固。
手機沒拿穩,砰一聲砸在地板上。
那紅印,從他胸口密密匝匝到腹肌處,有深有淺,只看一眼,就知道她昨晚有多混賬。
她都不知道在自己完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還做過這種激烈難言的事。
可他為什么不阻止她?
臉頰發燙,她故作鎮定地撿起手機,移開視線,輕聲細語的。
“那要我也給你擦點藥嗎?”
陸祁溟瞥了眼滿臉通紅的人,將衣服放下,緩緩走到她面前,雙手懶洋洋地撐在洗漱臺上,將她整個人都圈了起來。
“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藥。”
溫柔的吐息落在梁舒音面前,她睫毛輕顫,微微偏開頭,手肘往后用力地抵在洗漱臺上。
像是沒聽到他這暗示的話,她低聲說了句“如果沒什么事的話,那我就先回房去了”,然后推開他,沖出了衛生間。
陸祁溟靠在門口,抱著手臂悠哉游哉地看著某個落荒而逃的人,唇角牽起淺淡的笑。
等她摔上房門離開后,他才走回到洗漱臺前,將她用過的紙巾收拾好,扔進垃圾桶,然后洗干凈手,撩開衣服瞥了眼。
柔軟雙唇觸碰的溫度似乎還在,他盯著鏡子里的紅印,默了片刻,將腰帶稍稍往下一拉。
一個音符形狀的紋身,出現在他人魚線的位置。
《暴雨將至》終于來到了最后一場戲。
天幕在這日飄起了冷雨。
凄風苦雨中,陳欣瘸著腿慌亂地沖進汽車站,手足無措地四處張望時,看見了人群中正在焦急尋她的章振南。
而身后的車站大門處,一群警察突然出現,將追趕她的買家和人販子一同抓住了。
“我們是壽縣警局的警察,現在懷疑你們涉嫌拐賣人口,請跟我們走一趟…”
人來人往的嘈雜中,那群人掙扎著,叫囂出愚昧無知又令人震驚咋舌的話。
“我是花了錢的,你們憑什么抓我…”
“這怎么能是犯罪呢,我上頭有人你知道嗎,你知道那個局長是我的誰嗎…”
令人作嘔的叫嚷,慢慢淹沒在人來人往的車站里。
一身狼狽的風霜被室內熱氣融化,雨水從陳欣身上唰唰淌到地面,她抹了把臉上的濕潤,朝著章振南微微一笑。
她仿佛看見了開往下一站的列車。
隨著導演的一聲“卡”,這場持續四個月的拍攝終于落下帷幕。
梁舒音百感交集,怔怔地站在原地,盯著四周的景色,許久都沒挪動腳步。
直到飾演章振南的男演員走過來,朝她伸出手臂,她才回過神來。
“辛苦了,凌哥。”
她淺笑著,回以對方擁抱。
霍凌拍了拍她肩,“梁舒音,你可真讓我刮目相看。”
霍凌是拿過大獎的男演員,是前輩,能與他合作梁舒音已經受寵若驚,聽到這樣的贊賞,她險些紅了眼眶。
她心緒涌動,但開口時,滿腹感慨的話卻只化作極輕的兩個字。
“謝謝。”
兩人有說有笑地從車站走到室外時,梁舒音發現陸祁溟正站在導演旁邊,臉色陰沉得跟今日的壞天氣有得一拼。
即便心里不爽,陸祁溟還是禮貌地跟霍凌點了點頭,只不過霍凌敏銳,很快察覺到什么,打完招呼后便識趣地離開了。
梁舒音裝作沒看見他這副樣子,瞥他一眼后,沉默地從他身邊走過,準備回酒店。
陸祁溟抬腳跟了上去,沉沉語氣落在她耳邊,“殺個青還需要擁抱,嗯?”
“不可以嗎?”
斜斜飄過來的細雨中似乎還夾著冰粒子,冷風像刀子割臉,梁舒音在風雨中哆嗦了下,抱緊了雙臂。
陸祁溟隨即脫下大衣,往她身上一披,嗓音溫柔中帶著揶揄。
“可以,怎么不可以。你那么敬業的一個人,誰敢說不可以。”
梁舒音聽著這酸溜溜的語氣,到底是沒忍住,看著腳下的路,唇角抿出淺淺的笑。
他將衣服脫給自己后,就只剩下一件羊絨衫,再扛冷的人,這樣衣衫單薄地行走在寒冬臘月的天,大抵也會凍出病。
梁舒音將衣服扯下來,還給他,“別凍出毛病了,劇組的人還得圍著你轉。”
男人頓了下,接住她遞還的外套。然而穿上后,又不由分說地將她拉過來,裹進了大衣里。
“喂,你做什么?!”
梁舒音被他猝不及防的動作弄得渾身一僵。
“別動。”
陸祁溟沉聲提醒她,“殺青宴還沒結束,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不遠處的天地間,山川綿延,雨霧迷蒙。
她被他攬進這方寸之地,他的體溫傳來,她像有了個火爐,身體瞬間暖和起來。
隔得太近,他呼出的氣在她眼前化作一團白霧,他尾音壓得很低,在周圍嘈雜的人聲、雜沓的腳步聲中,傳入她耳中。
似真似幻。
梁舒音恍惚了一瞬,才想起這樣不妥。
但被他的衣服束縛著,她動彈不了,只能無語地瞪他一眼。
“怎么,你跟他抱可以,跟我就不行?”
“有病。”
她低聲罵了句。
然而剛抬眼,就瞧見給兩人撐傘的工作人員,竟都一臉姨母笑地盯著自己。
她尷尬地捂住唇,咳咳兩聲,然后低著頭,任由他裹著自己往前。
兩人迎著風走到酒店門口,陸祁溟口袋里的電話響起,接通后,他面色驟然沉了下來。
“怎么了?”
梁舒音從他大衣里出來,拍了拍身上的雨水。
“抓到那個人了。”
他凝眸,眼睛里涌上殺氣,“不過,又讓他給跑了。”
梁舒音手頭的動作一頓,“跑了?”
陸祁溟下意識看了眼雨霧迷蒙的四周,“他們已經提前封鎖了各個車站,還有離開永寧鎮的通路,可以確定那人還在鎮上。”
“在抓到他之前,萬事小心。”他叮囑她。
梁舒音若有所思地點頭,“嗯,我知道了。”
殺青宴定在晚上。
四個月的相處,梁舒音是頭一回在劇組里有了歸屬感。
她其實是個很怕離別的人,因為怕,所以總喜歡隔著遠遠的距離觀望。
不投入過多的真心,離別時,就比較容易割舍。
也正因為如此,她從前合作過的人,大多都覺得她很高冷。
但這一回,簡陋而艱苦的環境里,工作人員給了她太多的安全感和暖意。
一起熬通宵,一起高燒,一起哭一起笑…太多的“一起”,讓她毫無保留地敞開了心扉。
于是敬酒喝酒,拍照留念,忙得不亦樂乎。
酒過三巡,她有些微醺,卻還抑制不住心頭的興奮,跟陶靜還有其他幾個工作人員劃拳嘮嗑。
陸祁溟過來,拽住她敬酒的手,“別喝了。”
她用那雙微醺的狐貍眼瞧他,酒杯往他面前一懟。
“陸總,你來得正好,我也要敬你一杯呢。”
陸祁溟輕笑,睨著她,“敬我做什么?”
“如果不是你在第一次面試時把我刷掉,也不會激起我越挫越勇的決心。”
陸祁溟微挑了下眼角。
這哪里是感謝,根本就是在陰陽他。
他盯著面色潮紅的人,“你說得對,當初是我有眼無珠,差點錯過了陳欣的最佳人選。”
梁舒音微瞇著眼覷他。
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不過敬酒就不用了。”
他將她手頭的酒拿走,換成了一杯熱茶,順勢接著她的話題往下。
“如果真想謝我,回虞海后請我吃頓飯。”
還真是老謀深算。
梁舒音沒應聲,沖他哼了聲,然后仰頭將那杯茶吞了下去。
這個宴會廳是酒店一樓的偏廳,空間小,室內通風不佳,再加上人多,酒氣彌漫,煙味繚繞,空氣越發悶濁。
梁舒音拿了手機,跟陶靜交待了一聲,便準備去門外透透氣。
推開后門正好是走廊盡頭,靠近窗戶的位置。原本有保安守在這里,大概是太冷了,都進去取暖了。
她將門翕開一條縫,站在窗前深深地吸了口凜冽清新的空氣。
窗外細雨未停,似有飄雪的趨勢。
她帶著一身燥熱,將自己扔在冷風中,然后摸出手機,翻看著剛才拍的那些照片。
當一張張或溫馨或搞怪的笑臉在眼前劃過時,背后響起一個陌生的男聲。
“梁小姐,能合個影嗎?”
她以為是哪位工作人員,想說當然可以啊,然而回過頭,卻發現對方并不是劇組的工作人員。
但卻莫名有些眼熟。
尤其是那雙眼睛,像是在哪里見過。
“請問你是…?”
她驟然警惕起來。
話音落,一個令人心驚的答案,砸在了她心上。
是那日在拳擊館偷拍他的男人。
她反應極快,下意識便要伸手去推門,卻被反應更快的男人從身后一把抱住。
男人將門徹底關上,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從大門里透出的那絲光,一點點消失在她眼前。
“梁小姐,你跑什么,我又不會傷害你。”
男人力量很大,雙臂緊緊箍著她,讓她無法掙脫。
“我可是你的忠實粉絲,從你剛入行就喜歡你了,這么多年了,我看過你所有的劇,也去過你所有的活動…”
“謝謝你的喜歡。”
梁舒音悄悄用腳去夠門,卻始終差了一點。
怕對方輕舉妄動,她只能冷靜地安撫著,“你不是想要簽名合影嗎,你先放開我行嗎?”
男人胳膊橫在她脖子上,聞言卻突然用力一勒。
“你昨晚為什么要去那個男人的房間,嗯?”
又一顆巨石轟然砸在心間,梁舒音壓下心驚肉跳的驚懼。
所以昨晚偷偷溜進她房間的,也是這個人?
在她走神的片刻,男人又是一聲低呵,“你們昨晚做了什么?”
她喉嚨被勒,差點沒喘上氣,咳咳兩聲,才艱難擠出一句話。
“什么…也沒…做。”
男人沉默片刻,莫名興奮的嗓音落在她耳邊,“是嗎?”
“那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這時,室內有腳步聲傳來。
男人警惕,拖著她就往走廊另一處去,邊走,邊語無倫次地說著瘋話。
“只要你答應做我女朋友,昨晚的事就一筆勾銷,我也不會怪你。”
梁舒音被拖拽到了電梯口。
眼睜睜看著變態男按下了負一樓的鍵后,她大腦瞬間空白了一瞬。
此時不跑,便很難再有機會了。
于是她態度一變,假意應下,趁男人興奮放松注意力時,猛地抬腳,側身往后重重一踢。
本能的求生欲使然,那一踢痛得男人松了手,她趁機逃脫,用了這輩子最快的速度,一路朝著來路狂奔回去。
心跳咚咚咚撞擊著耳膜。
她什么也聽不見了。
身后的人在追趕著。
她再一次切身體會了陳欣逃亡路上被追趕的恐懼。
只差一步了。
終于跑到終點,她雙手猛地推開了宴會廳的前門。
明亮的光乍然涌進視線。
嬉鬧的溫馨氛圍中,她埋頭沖進人群,然后,猝不及防撞進了一個結實的胸膛上。
熟悉的味道撲入鼻息中,她那顆懸著的心終于重重落下。
安全了。
徹底安全了。
“怎么了?”陸祁溟握住她肩膀,緊張地問她。
“我剛剛碰見了昨晚那個人…”她顫聲指著門外。
她話音未落,門口便傳來嘈雜的動靜。
那人在沖過來抓她的時候,被兩個保安拿下了。
伸手不錯的變態狂,連警察都看不住的人,竟如此輕易就被抓住,梁舒音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她喘著粗氣看向那人,他叫嚷著、嘶吼著,如一頭發狂的野獸,跟剛才的樣子判若兩人。
聽到她剛才的驚險,陸祁溟頭皮發麻,渾身浸出一層冷汗,他控制住想沖過去將人撕碎的沖動,立刻撥了通電話給警察。
“人在這里,趕緊過來。”
然而剛掛了電話,那人就逃脫保安的捆綁,抄起長桌上那把刀,像離弦之箭,朝他們這邊沖了過來。
那人的速度太快,梁舒音還沒反應過來,一旁的男人已經擋在了她面前。
在周圍的驚叫聲中,她看見那把刀捅進了陸祁溟的腹部。
那刀原本是準備用來切蛋糕、用來慶祝的,蛋糕被遺忘在了歡鬧的最后,刀卻成了沾血的利器。
在這短短的時間里,梁舒音的世界里仿佛噤了聲,變成了啞片。
她看見陸祁溟不屑地將那把刀抽出來,像是沒太大感覺似的,緊緊只是皺了下眉頭。
他一把抓住那人,一個過肩摔,將人重重砸在地上,然后踩著他的手,用力碾壓。
聽到手腕斷裂的聲音,他又抬腳狠狠踹向對方,眼睛里帶著惡狠狠的殺氣,毫不留情地將人往死里踹。
梁舒音渾身發抖地拉住他,“陸祁溟你別踢了,你…流血了。”
他卻恍若未聞。
直到那人成了一灘爛泥,口鼻都汩汩往外冒著血,再也沒有反抗的能力,他才終于停了腳步。
陸祁溟回頭看她,伸手摸了摸腹部,滿手的鮮紅。
“沒事的。”
他甚至還沖她笑了笑,“不痛。”
然而血卻不斷往下淌著,順著他黑色的衣褲,源源不斷地砸在地上,很快將白色地磚浸紅。
梁舒音捂著嘴,眼淚大顆大顆落下,她邊沖著周圍高喊“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啊”,邊哆嗦著摸出手機。
陸祁溟喘了口氣,懶懶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著她,伸手去擦她斷線的淚。
“音音,別哭。”
結果下一秒,人就栽倒在地上。
窗外,永寧鎮迎來冬天的第一場暴雪。
天地被純白淹沒。
而過往的陳年舊賬,也隨之被大雪徹底覆蓋。
第77章 復合
虞海,平安夜。
永寧鎮的那場大雪仿佛綿延到了虞海,纏纏綿綿,持續了好一陣。
窗外高大的綠植被薄雪覆蓋,半白半綠。
室內壁爐噼啪作響,火焰搖曳著,將房間烤得暖烘烘的。
梁舒音將醫生送到門口。
時隔一周,雖然陸祁溟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但前晚的高燒,依舊讓她心有余悸,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這一緊張,整個人就繃得很緊,眉頭幾乎沒舒展過。
陳醫生看出她的焦慮,安慰道:“放心吧,這次是真沒什么大礙了,每天準時換藥就行。”
“謝謝陳醫生。”
得到專業人士的再三保證,她才終于勉強擠出一絲笑。
陳醫生拍拍她的肩膀,“小姑娘放輕松,他身體素質好,過不了多久就會痊愈的。”
“你看,這馬上就圣誕節了,他要是精神頭好,你明天還可以帶他出去走走。”
“真的可以出去嗎?”
“當然。”
陳醫生笑道:“只要不去人多、空氣污濁的地方就行。”
梁舒音舒展了眉心,“好的,麻煩陳醫生了。”
那晚出事后,他們當即便去了永寧鎮醫院,還好那把切蛋糕的刀是亞克力材質,再加上冬天穿得厚,那一刀看著兇險,其實傷口沒有想象中深。
在永寧醫院做了手術后,陸祁溟的母親當晚便派車來接他回了虞海,之后在頂級私立醫院呆了幾天,他就耐不住想出院了。
但到底不是普通的傷口,醫院不準,強制讓他多住了兩天,這才勉強放他回家。
出院后,他便搬回了幾年前的這個居所。因為這里安靜,環境好,適合養傷。
送走醫生后,梁舒音回到二樓的臥室,陸祁溟卻已經睡著了。
他身體素質不錯,恢復得好,但不知道怎么的,自從受傷后,人就變得特別嗜睡。
趙贏正在床邊照看著,見她進來,忙起身。
梁舒音朝他笑笑:“趙贏哥,你回去休息吧,這幾天忙前忙后的,你也辛苦了。”
趙贏微笑著搖了搖頭,“梁小姐不必客氣,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兩人說話間,陸祁溟翻了個身,眉頭皺了起來,像是很不舒服的樣子。
“怎么了?”梁舒音趕緊走到床頭,輕聲問他。
床上的人卻沒有回應,只是呼吸變得有些沉。
“可能是膝蓋不舒服。”趙贏揣測說。
“膝蓋?“
“嗯。”
趙贏看了眼窗外越來越大的雪勢,面色擔憂道:“這些年,老板膝痛的老毛病一直沒好過,只要天氣變化,就會隱隱作痛。”
梁舒音心頭一哽。
是當年為她上賽場而留下的那個老毛病嗎?
這么多年了也沒治好嗎?
還是根本就沒治。
趙贏從衣柜的抽屜里拿出一副護膝,準備替他套上。
“我來吧。”
梁舒音接過護膝,邊掀開被子替他弄,邊問趙贏,“這些年你一直都跟在他身邊嗎?”
“是的,梁小姐。”
趙贏盯著梁舒音的背影,遲疑了下,還想再說些什么,但終究止住了。
有些事,不該他過問。
梁舒音背對著趙贏,很長時間都沒有開口。
將護膝套上后,她突然轉過頭,語氣誠懇地跟他說:“謝謝你了,趙贏哥。”
趙贏受寵若驚,又百感交集地搖了搖頭。
“梁小姐客氣了,要不是老板,我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我做的這些,不及老板給我的十分之一。”
他當年從徐方集團出來便跟著陸祁溟,本以為在這個嚴苛老板的手底下,他不會呆太久,卻沒想到這一路摸爬滾打,竟闖出了一番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成就。
結婚時,陸祁溟還送車送房,讓他風風光光地娶妻,連他父母都覺得他是走了狗屎運,才會遇見這么好的一個老板。
坦白說,這么多年的共事,尤其是在一起渡過了美國那段艱難的時光之后,陸祁溟對他而言,早就不單單是老板,更是兄弟了。
梁舒音贊同地點點頭,“有些人雖然表面溫和,背地里卻做盡虛偽的事。”
“而他呢,看起來總是嚴苛到不近人情,其實對身邊的人都很好。”
“梁小姐,還是你懂老板。”
趙贏看著床上睡得安穩的人,面色欣慰道:“其實,我才更應該跟你道一聲謝。”
梁舒音不解,“你謝我做什么?”
“坦白說,這段時間應該是老板這幾年以來,睡得最好最踏實的時候。”
趙贏由衷地笑了下,“我想,一定是因為梁小姐在身邊,他才能睡得這么安心。”
說完這話,趙贏便退出去,輕聲關上了臥室的房門。
只留下發怔的梁舒音。
她緩緩走到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垂眸盯著面前熟睡的人。
綁上護膝后,他眉間果然舒展了開來。大概是有些熱,不過兩分鐘,他又不老實地將手伸出了被窩。
她牽起唇角,握住他手腕,想將他手臂放回去,然而指尖觸碰到他掌心的疤時,微怔了下。
這是當初對付李明德時,他為了阻止她做出更危險的舉動,赤手握住她手中利刃,留下的傷。
他當時藏著掖著,她很長時間都沒發現,察覺時,那些傷早已成了厚厚的,像是繭一樣硌手的疤。
回過神來,梁舒音用指尖輕輕撫摸了下他掌心的凸起處,然后將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嚴嚴實實地掖好。
然而,看著眼前這張蒼白憔悴的臉,她卻再也控制不住,鼻頭涌上一陣酸楚。
猛地低下了頭。
她將臉埋進身體里,雙手緊緊捂住。
透明的液體順著她的指縫,一滴一滴墜落在純白色的被子上。
當初他為她上場比賽,哪怕知道膝蓋的舊傷會復發,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
后來她神志不清,他又毫不猶豫地接過她手中的刀,將她摘除在牢獄風險之外,卻沒考慮過他自己的前途。
兜兜轉轉幾年,不管她如何冷漠地推開他,他依舊會擋在她面前,用生命去保護她。
他明明是那樣一個冷酷又高傲的人,卻總是縱容她的不可理喻,包容她的冷血,還因為她留下一身的傷。
可是她又為他做過些什么呢?
她總是口口聲聲說沒有遷怒于他,但分手這件事本身就是對他最大的不公。
想到這里,梁舒音哭得肩膀顫抖,她死死咬住唇,任由淚水混合著嘴唇的腥味一起,無聲地涌進喉頭。
陸祁溟的母親祁婉,是在午后三點過來的。
她去書房探望了午休醒來的兒子后,又回到樓下客廳,招呼正在沏茶的梁舒音過來坐。
傅清辰也跟著過來了,見兩人似是有話要講,便識趣地上樓找陸祁溟下棋了。
因為這次陸祁溟受傷,梁舒音頭一回見到了祁婉。
她跟舒玥不同,時髦干練,一頭大波浪卷發,酒紅色長款外套,整個人強勢又溫和。
這樣的女強人形象,讓梁舒音幾乎沒法將她跟祁溟口中那個,曾經陷入過精神困境的祁婉,聯系在一起。
從陸祁溟受傷那天起,她就冷靜從容地找醫生,轉院,從沒怪罪過她。
甚至還反過來寬慰她,說陸家長大的孩子,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只要死不了,就沒什么要緊的。
梁舒音心懷感激,也因此對祁婉有種一見如故的親切感。
“這段時間照顧那小子,辛苦你了。”
祁婉將她沏好的那壺茶拿過來,給兩人各斟了一杯。
梁舒音接過杯子,面色愧疚,“不辛苦的伯母,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出事…”
“不,跟你沒關系。”
祁婉打斷她,重復著這幾天安慰的話,“這是意外,誰也預料不到的,沒有人會怪你,所以你千萬別再有任何心理負擔了。”
梁舒音緊緊握著杯子,沉默不語。
祁婉抿了口茶,繼續道:“相反,我還要感謝你。”
“感謝我?”梁舒音苦笑。
祁婉這話怎么跟趙贏一樣,讓她意外,且擔待不起。
“嗯。因為你啊,這家伙總算是有點人樣了。”
“什么叫…有點人樣?”
“你不知道,這幾年他在美國,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簡直跟個機器人一樣。機器人還有出故障的時候,他倒好,完全跟個陀螺似的。”
“你說從前那么愛玩兒的一個人,突然就變成這副鬼樣子。”
祁婉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玩笑似的語氣道:“我還一度懷疑他這里是不是出問題了。”
梁舒音卻笑不出來,只捧著熱氣滾滾的茶杯,訥訥地道:“是嗎?”
“小音,坦白說,有些話我沒資格講。”
祁婉斂去笑意,嘆了口氣,“但這幾天,我看著你這么緊張他,這么不眠不休地照顧他,我就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年輕的時候,我也是覺得錯過了,便是錯過了。我生在那樣的家庭,生來便注定要為家族獻生,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命。”
“可是人到中年后,我才發現—”
她用那雙洞穿世事的眼睛看著梁舒音,“什么命不命的,其實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而遺憾這個東西,它是會梗在心頭一輩子的。”
梁舒音依舊沒說話。
她低頭盯著熱氣裊裊的茶水,眼睛被蒸騰出水汽。半晌,她突然跟祁婉開口。
“伯母,你恨我媽媽嗎?”
祁薇搖頭,語氣篤定,“不恨。”
梁舒音意外地抬眸看她。
“沒有你母親,還會有其他女人,我跟他爸爸之間早就出問題了,分開是遲早的事。”
“更何況,如果不是這樣的意外,我不會跟你傅叔重新走到一起。有所失便有所得,這個“得”對我而言,才是更加珍貴的東西。”
梁舒音似是被她觸動,眼角微微有些濕潤。
“反倒是我,要對你說一聲抱歉。”
祁婉握住她的手,“我們長輩之間的糾葛,讓你一個年輕女孩來背負,這對你實在太不公平了。”
“小音,我并不想替陸延盛說話,但幾十年的夫妻,我了解他的為人,除了在感情上犯過錯,他其實是個很正直的人。”
也許吧。
梁舒音在心里跟自己說。
畢竟,能讓兩個女人都用正直來形容的男人,大抵真的不會做出那種蓄意謀害的事。
但有時候,善惡只在一念之間,真相如何,大概只有陸延盛自己清楚了。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因為在刀子捅進陸祁溟身體的那一刻,當“害怕失去他”成為她腦子里唯一的念頭后,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伯母,你放心。”
梁舒音緊緊回握住她的手,“我知道的。”
送走祁婉和傅清辰后,梁舒音準備上樓去看看陸祁溟。
醫生特意提醒了,他目前必須以休息為主,不能過度用腦,但這幾天,他總是閑不下來,線上會議是一個沒落下。
她踩著樓梯上去,剛走到書房門口,就聽見東西劈里啪啦砸在地板上的聲音。
她猛地推開門。
書房里,文件夾掉了一地,陸祁溟正面色痛苦弓著背,一手撐在書桌邊沿,一手捂著腹部的傷口。
她心跳空了半拍,踩著那堆文件就匆忙跑了過去。
“沒事吧?”她扶住他,下意識瞥了眼他傷口處。
陸祁溟瞧見她這副緊張的樣子,很是受用。像是忘了身上的痛,他緩緩直起腰,抬手輕撫她眉間,試圖將那點褶皺熨平。
梁舒音拍開他的手,語氣很沖,“醫生不是說了讓你別拿重物的嗎?”
在她抬手的瞬間,陸祁溟恰好看見她手腕上的那個鐲子。
是他之前去她家送的那枚,幾年前的生日禮物。
她愿意主動戴上這東西,這意味著什么,彼此都不用多說了。
盯著她腕間的驚喜,陸祁溟眼睛里一點點涌出清晰的愉悅。
“很好看。”他沉聲道。
梁舒音怔了怔,卻也沒多做解釋,她抽出手,拽住他小臂。
“過來,我看看你傷口。”
陸祁溟心情大好,乖乖坐在書柜前那張沙發上,大剌剌地敞開雙腿,任由面前的姑娘在他身上折騰。
梁舒音撈起他寬松的衣服瞥了眼,紗布上隱隱滲透著一點紅。
傷口似乎裂開了。
她抬頭看他,生氣道:“陸祁溟,你是故意要氣死我嗎?”
“怎么會?”
他彎唇,竟還伸手拍了拍她腦袋。
梁舒音順了順心口的氣,“你前晚發燒,就是因為傷口發炎,你這么快就忘了這個教訓了?”
“工作有那么重要嗎?你都拼命工作好幾年了,這休息個十天半月會死人嗎?”
她說著說著,不知為何,語氣越發哽咽,整個人像是要哭出來了。
陸祁溟慢慢斂去不著調的笑,目色認真地凝視著面前的人,心臟在一點點發燙。
“對不起。”
他嘆口氣,抬手起,溫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那點濕潤。
梁舒音沒躲開。
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很快平復下來,不再多說什么。
她準備將他腹部的紗布拆開了,重新給他上藥包扎,這是之前陳醫生交代過她的。
為了方便操作,陸祁溟脫掉了衣服,他坐著,她便跪在地上。
然而,當她的指尖剛觸碰到他的紗布,便察覺到他身體的強烈反應。
她盯著那個突然變化的地方,愣了下,瞬間滿臉通紅。
下意識抬頭看他,卻見他一臉鎮定地盯著自己,只是眸色有些晦暗。
幾秒的對視后,她故作鎮定地移開視線,從地上起身。
“不然,還是你自己來吧。”
“好。”
陸祁溟配合地應道,接著話鋒一轉,“如果我沒弄好,你可別罵我。”
梁舒音抿了抿唇,踟躕道:“那…要不還是我來。”
“不過,你需要先冷靜下嗎?”她快速瞥了眼那處。
剛問完,男人就猛打了個噴嚏,這動作牽扯到傷口,他痛苦地皺了下眉。
梁舒音嘆口氣,“算了,還是我冷靜吧。”
她重新回到原來的姿勢,非禮勿視地替他拆下舊紗布,很快,她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了滲血的傷口上。
還好不太嚴重。
她這幾天盯著醫生給他上藥,基本也學會了,三兩下弄完后,就重新纏上了干凈的紗布。
“陸祁溟,你下次如果再這樣,我就不管你了。”
她用膠帶將無菌紗布固定好,操作時,手腕不小心將他運動褲的褲頭往下壓了壓。
隱隱約約地,他人魚線上有什么東西從她眼前一閃而過。
陸祁溟見狀,面色一變,忙伸手去拽她,“好了,快起—”
話音未落,她卻已經伸手將他運動褲的系帶徹底往下一拽。
一個音符形狀的黑色紋身,完完全全展露在梁舒音的眼前。
她凝眸看著那個印記,眼睛一瞬不眨地盯了很久,久到陸祁溟呼吸開始紊亂,想將她拎起來時,她卻慢慢俯身。
吻住了那個音符。
敏感部位被女孩柔軟的唇一碰,陸祁溟本能地悶哼一聲,腹部緊縮,雙手不自覺握住她的肩膀。
“梁舒音,你…”
剩下的話,被她唇間的力道,吞噬了下去。
彼此觸碰的地方,不管是她的唇,還是刺著音符的皮膚,都在微微發燙。
然后,梁舒音就被他一把拽了上去。她坐在他大腿上,重心不穩時,下意識伸手摟住了他脖子。
男人急促的呼吸覆下,他黏住她的下唇,輕碰了下,又松開。
“知道你剛才的行為,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嗎?”
“什么后果?”
梁舒音眨了眨長長的睫毛,氣息不穩地看著他,像是一點沒被他恐嚇住,一臉天真的模樣。
“你現在是病人,而且傷的是那個地方,應該也不太…行吧。”
“不行?”
他悶笑,又輕咬了下她耳垂,“對付你是綽綽有余了。”
第78章 暖床
濕熱滾燙的氣息噴進耳朵里,酥酥麻麻的感覺從耳內順著脊柱往下,梁舒音睫毛輕顫,攥了攥掌心,微微偏開了頭。
她知道,這話他說得出,就做得出。
不敢再撩撥這個不要命的男人,她盯著他人魚線紋身的位置。
“那個,是什么時候弄的?”
陸祁溟頓了下,視線轉向窗外的虛空處。
“幾年前。”
他回答得含糊,眸色也跟著變得很淡,像是不愿再提起那段時光。
心臟隱隱刺痛了下。
梁舒音追問:“為什么?”
她的糾纏終于讓他肯正視些什么。
陸祁溟緩緩轉過臉來,盯著她,一臉玩味地道:“你從前不是最喜歡這里?”
“給你蓋個章。”
她怔了幾秒,繼而雙手用力,將他脖子往下一勾,湊上去吻了他的唇。
“陸祁溟,對不起。”
“還有…”
她試圖壓制鼻尖的酸澀,“謝謝你。”
謝謝你替我擋下的這一刀。
也謝謝你這么多年都沒有放棄過我。
陸祁溟凝視著懷里的女人,順勢掐住她下巴,又嘬了下她唇角,微瞇起眼睛,一副混不吝的樣子。
“梁舒音,我怎么覺得這一刀挨得還挺劃算的?”
梁舒音眉頭一擰,抬手捂住他的嘴,“別胡說。”
“下次再有這種情況,不準再沖動了,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知道嗎?”
“你想什么呢。”
男人拿開她的手掌,握在手里,“你覺得我可能眼睜睜看著你被捅嗎?”
也對。
問題根本就不在他。
梁舒音緩緩垂下眼眸,輕聲道:“抱歉。”
如果不是她招惹了那個變態,也不會連累到他。
這一次沒釀成嚴重后果,也不過是僥幸,但這并不代表她的負罪感就能減輕。
陸祁溟都快被她氣笑了,用手指戳她眉心,“是那個人磕了藥發瘋,你道什么歉?”
梁舒音這才想起什么,抬頭問他:“對了,你怎么知道那人有前科?”
她記得被投藥的第二天,壽縣警局的人過來,他就一臉嚴肅地暗示對方,這人或許還牽涉了什么大案要案。
“那人伸手不錯,作案手法又嫻熟。”
陸祁溟頓了下,“還有那個藥,想弄到其實并不容易。所以這些因素拼在一起,我不信這個人不會走其他的歪門邪道。”
“不過,這些也只是我的個人猜測,當時跟警察這樣說,只是為了讓他們對這個人上心點,沒想到還真說中了。”
梁舒音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銳,又不覺有些可惜,“那么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就…”
“你還心疼上了。”
“不是心疼,是遺憾。”
她面色沉重道:“再怎么說,他曾經也支持過我。”
“你不知道,在剛開始最艱難的那段時間,這些微渺的火苗有多珍貴…”
她也是這兩日翻閱之前的新聞,才看見粉絲合照里那個男人的身影。
他沒撒謊,他的的確確是她的粉絲,難怪她第一眼在拳擊館看見時,會覺得面熟。
體校畢業的男生,因為交友不慎,外加好奇心作祟成了癮君子,劍走偏鋒去供奉丑陋的欲望。
短短幾年時間,從陽光少年變成喪心病狂的變態,從她的支持者,變成了殺戮者。
聽到這話,陸祁溟卻是下意識蹙了蹙眉。
他怎么不知道,一個沒有任何背景,又并非科班出身的人在這個行業里摸爬滾打,從花瓶到被認可,這其中會經歷怎樣殘酷的考驗。
從重逢那晚的酒局,聽到周彥細說她拼命的那些時刻,再到后來親眼見到她拍攝中的倔強,他幾乎能拼湊出她這些年的不易。
他抱緊了她,聲色微沉,“是我回來晚了。”
梁舒音從案件中回過神。
她頓了下,伸手去推他,淡然的嗓音中帶著故意捉弄的嬌嗔。
“對哦陸祁溟,你要是早點回來,我就可以把資源咖和金絲雀這兩個標簽給坐實了,也能體驗下不勞而獲是什么感覺。”
她這副樣子太嬌俏,也太溫柔了,陸祁溟忍不住垂眸,靜靜凝視著她。
他看著她微微揚起的眼角,講話時一張一合的紅唇,撒嬌時那生動的表情,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夠。
指尖在她凸起的脊柱上游走,他配合著她的玩笑話,“想當金絲雀,現在也不晚。”
后背被他弄得癢癢的,梁舒音調整了下坐姿,鼻腔淺淺一哼。
“陸老板,所以玩女明星的感覺如何?”
她這一動,陸祁溟眉目微不可察地動了下,也跟著調整了呼吸。
“還在記仇呢?”
當初他提出幫忙解決莊邵的事,理由就是想試試玩女明星是什么感覺。
“好玩嗎?”
她才不想放過他。
陸祁溟手落在她后頸,摩挲了兩下,然后用力一捏,湊近她耳邊。
“等哪天深入了解下,再告訴你。”
幾年不見,這男人怎么變得越來越會撩撥人心了。
又被他弄得耳朵暖烘烘的,連同心里也跟著濕漉漉起來,梁舒音覺得自己根本打不過他,搞不好還會引火自焚,于是想起身,離他遠點。
男人卻一把按住了她。
“梁舒音。”
陸祁溟的面色倏然變得正經嚴肅,他雙手將她緊緊箍住,臉貼在她腦袋上。
“謝謝你愿意回來。”
她笑道:“唉陸祁溟,你知道今天有多少人跟我說過感謝的話嗎?”
他疑惑地看著她。
“你媽媽,還有趙贏。”
她輕笑,“他們不僅關心你的身體,還關心你的精神世界…”
“嗯?”
她頓了下,“我是意思是,雖然你現在已經挺幸福的了,但我覺得…你以后會更幸福的。”
她輕柔的呼吸像羽毛掃在他面頰上,嗓音低低的,“因為…關心你的人中…又多了一個我。”
梁舒音雖然長了張像是很會談戀愛的臉,偶爾也會用那雙狐貍眼無意識地撩人,但講情話這件事,她到底不太擅長,所以說這話時她沒敢看他。
她的視線落在他胸膛處。
透過薄薄的毛衣,她似乎察覺到男人的胸腔因為她那句話,而微微鼓動了起來。
半晌,頭頂落下一聲低沉的輕笑,繼而滾出喑啞的“命令”。
“梁舒音,你最好給我說到做到。”
窗外雪停。
前塵往事終于在梁舒音這里另起一筆。
而這時,陸祁溟放在旁邊的手機響起。
他瞥了眼,正準備伸手去拿,就被梁舒音率先拿走。
“醫生說,你現在必須好好休息,不能過度用腦。”她振振有詞。
陸祁溟盯著她,“半小時,速戰速決。”
“你保證。”
他豎起手指,“我,保證。”
“好。”
梁舒音終于將再度響起的手機扔還給他,從他腿上起來,“那我半小時后準時上來。”
她說完便離開了書房,倒是陸祁溟,接起手機后還盯著她在門角一閃而逝的背影,勾了勾唇。
手機那頭是正準備開始的視頻會議,眾人瞧見老板這副樣子,都愣了下,摸不準到底要不要繼續。
陸祁溟走回書桌前,打開電腦,面色瞬間切換到工作的嚴肅模式。
“開始吧。”
眾人齊齊松了口氣。
畢竟這場會議關系到好幾個項目的拍板,已經年底了,再往后推,年終會很難看。
視頻里切換到項目策劃的目錄時,他又問:“對了,半小時內能解決嗎?”
那頭遲疑了下,下意識加快了語速,“能的能的。”
梁舒音下樓后,便接到了周彥的電話,對方要跟她交代接下來的工作情況。
“能推的工作都推了,但跨年有個活動,恐怕需要你去一趟。”
她想了想,陸祁溟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便應下,“好的,沒問題。”
又補充了句,“謝謝你了,彥哥。”
“謝我做什么?”
周彥打趣道:“還是你老公厲害,那晚的輿論剛起來,就被他給壓下去了,帖子視頻什么的都刪得干干凈凈,哪兒還用得著我們出手。”
“雖然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但現在的輿論環境實在太差,真發酵起來啊…”
他嘖嘖兩聲,“女明星跟私生粉,還指不定要被編排出什么恐怖的鬼故事。”
那晚的事,梁舒音其實不太愿意再去回想。
因為每次反芻,心底都會反復涌出關于死亡和失去的恐懼。
但聽見周彥這話,永寧那晚的兇險便不受控制地涌入腦中。
她想起陸祁溟被抬上救護車時,還撐著一口氣跟趙贏交代這些事的場景。
僅僅只是因為,這些生死之外的小事,跟她有關。
而他就算出事,也會替她安排好后面的路。
“是啊。”
她喉頭發哽,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他做事向來考慮周到。”
屋子里有些悶熱,她推開了落地窗。
雪還沒完全融化,世界有三分之一的白,她蹲在窗邊,指尖捻起一點雪粒子,放進嘴巴里。
沁涼的雪水劃進喉頭,心頭那股躁意才被平復了下去。
“梁舒音你就好好珍惜吧,人家在生死關頭,唯一考慮的也只有你。”
“我知道的,彥哥。”
“行,我就不打擾你跟你老公卿卿我我了,你放心照顧他,工作這邊有新情況我再給你信息。”
自從這件事后,周彥就好像變成了那種恨不得將女兒嫁出去的娘家人,嘴上提的說的都是陸祁溟的各種好。
知道他是替自己高興,她就不去糾正他嘴上那些別扭的稱呼了。
“知道啦,彥哥。”
雖然說好了半個小時,但梁舒音還是等了快一個小時才拿著阿姨準備好的晚飯上樓。
陸祁溟工作時候嚴肅認真,貿然打斷,他嘴上不說,心里到底會不太舒服。
她拎著食盒,走到書房門口,立在原地,側耳聽了下。
沒聽見講話的聲音,料想應該是開完會了,她這才抬手敲門。
在聽到一聲“進”后,她推門進去。
“放心吧,我死不了的,您也別瞎操心了,該休息休息,別老想著來看我。我這么大個人了,還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嗎?”
陸祁溟瞥了眼門口的人,急忙收尾,“好了不說了,就這樣。”
梁舒音將食盒放在沙發前的矮幾上,弓著腰,突然開口,“陸祁溟,如果你爸想來,就讓他來吧。”
“你不用顧忌我的。”
之前陸祁溟剛從永寧轉到虞海醫院時,陸延盛就去探過兩次病,但她實在無法面對他,便找借口避開了。
正因如此,陸祁溟清楚地知道,她至今仍然是不愿意看見自己父親的。
陸祁溟從書桌那頭走到她面前,“生氣了?”
“沒有。”
她微微搖頭,“我是說真的,這是兩碼事,我不能因為自己的原因,就阻止一位父親來探望自己受傷的兒子吧。”
“況且,這房子這么大,我不跟他碰面就好了。”
陸祁溟盯著她看了幾秒,確定她沒有口是心非,將她拉進懷里。
“謝謝你的體諒。”
“好了,吃飯吧。”
梁舒音將食盒打開,一層一層端出來,放在矮幾上。
陸祁溟在旁邊看著那些菜,臉色跟菜色差不多,胃酸翻了翻,抄著手一臉嫌棄。
“梁舒音,這飯我能不吃嗎?”
她哄他,“你現在養傷,必須以清淡為主,等你好了,想吃什么都行。”
“要我吃也行,給點獎勵。”
陸祁溟趁火打劫,睨著正忙活的人。
“你想要什么?”
梁舒音抬頭看他。
“被窩太冷,不利于養傷。”
他盯著她,“今晚過來給我暖被窩。”
梁舒音想都沒想就拒絕,“不行。”
“為什么不行?”他鼻腔一哼。
梁舒音瞥了眼明知故問的人,將食盒收拾好,放在一邊,“陸祁溟,你別任性。”
“任性?”
男人胸腔悶出低笑,“純棉被聊天,梁舒音你在想什么呢。”
梁舒音沒理他,低著頭將碗筷擺好。
陸祁溟瞄她一眼,又抬腕看時間,“我記得晚上還有一個會…不對,是兩個…”
梁舒音將嘆口氣,“好吧。”
陸祁溟還真沒騙她,晚上的確有一個簡短的會議,不過他保證了會在半小時內結束,她也就沒多說什么。
趁著這點時間,她去泡了個熱水澡,她在熱水里躺著,腦子里卻高速運轉著,停不下來。
這一天見了很多人,講了很多話,那些已然做出的決定,還有因為某些決定而負罪的心情…
零零總總,最后在熱水的撫慰下,總歸是暫時輕松了不少。
等她收拾完,去他臥室時,男人早就結束了工作,洗完澡,正靠在床頭隨手拿了本雜志翻著。
她瞥了眼,那雜志的封面還是她。
見她進來,陸祁溟將雜志扔到一邊,毫不避諱地盯著只穿了件真絲睡裙的她。
她有些不自在地走過去,掀開另一邊的被子,看他一眼。
“那…就睡覺吧。”
然后就聽見男人的一聲悶笑。
床頭燈熄滅。
空間徹底安靜下來。
沒幾分鐘,旁邊的人動了動,一陣悉簌動靜中,他側身靠過來,抱住了她。
梁舒音滿腦子里都是他的傷口,僵硬著身體,提醒道:“你說了純棉被聊天的。”
“抱一下,不干別的。”他堂而皇之道:“這樣暖和。”
梁舒音想了想,放開了推拒在他胸前的手。
然而,男人的鬼話不能信。
沒兩分鐘,灼熱的氣息突然靠近,一個滾燙的吻落在她眼睛上。
她睫毛輕顫,聲音也跟著發顫,呵斥他:“陸祁溟,你食言!”
回應她這句毫無力度的控訴的,是相繼落在鼻尖和臉頰上的吻。
接著,唇碰到了唇。
她分明要伸手推他,卻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控制著,任由他撬開自己的唇,極富技巧地攀纏在一起。
潛意識里彼此的渴望都不輸給對方。
唇齒間的糾纏,尤其熱烈,他的追逐更是讓她喘不過氣來。
暗室中,接吻濕漉漉的水聲夾雜著她隱隱的喘息聲,太久沒有過,以至于這聲音陌生到讓她分神了兩秒,結果陸祁溟就在此時得寸進尺,指尖開始游走探索。
盈盈一握中,滾燙粗糲的質感刮過她嬌嫩的肌膚,她渾身猛地一顫。
男人卻在下一刻加重力道,氣音落在她耳邊,撩撥道:“怎么沒跟著變瘦?”
她懵了一瞬,意識到他在說什么后,頓時臉頰滾燙。
“你閉嘴…”
話音剛落,粗糲感便被柔軟舌尖的濡濕滾燙取代,在險些溢出聲之前,梁舒音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像中了軟骨散,無力的失控感在蔓延,她只覺自己像一粒珍珠,飄浮在他雙唇的海浪中。
時而是輕柔舒緩的漣漪,時而是突然而至的猛烈巨浪,顛簸中,她微仰著頭,指節用力插入男人的發間。
她想要被送到淺灘,卻又舍不得浪跡的滋味,于是焦灼中,渾身很快變得汗涔涔的,心跳也隨著他的動作失控,幾乎沖破了耳膜。
在漆黑的暗室中飄搖,所有感官被放大到極致。
炙熱的吻在她皮膚上游走時,她聽到了男人喉間溢出的喟嘆。
她終于恢復了點意識,怕他沒控制住,擦槍走火,繼而撕裂了傷口。
但她試圖張嘴叫停時,身體卻突然變得輕盈,下意識伸手去抱他,卻只撈了個空。
她看見了男人往下聳動的腦袋。
緊接著,他握住她腳踝,一陣猝不及防的酸澀襲來,巨浪覆頂,她脖頸下意識仰起,雙手死死捂住了嘴。
但那尖銳的聲音還是透過指縫,溢滿在房間,令她難堪的同時,又加重了對他的刺激。
她徹底墜落在了深海之中。
搖搖晃晃地,任由自己被炙熱的海水翻攪著,她感受到了久違的快樂。
雖然她更喜歡兩人負距離的充盈,但這樣的方式,也足以喚醒她身體里對他的渴望。
不知過了多久,海面洶涌的波濤終于變成清淺的漣漪。
她抬起酸軟的腿踢他,嗓音不穩,“陸祁溟…你混蛋。”
男人一把握住她的腿,揉捏了下,然后重新回到她身邊,擰開一旁的壁燈。
他捋開她濕漉漉的貼在臉上的頭發,一滴汗順著他的下頜線墜落到她唇上,又被他用指腹揩了去。
“梁舒音,我跟你說過什么?”
陸祁溟喉間滾出喑啞性感的低笑,“即便我受了傷,對付你也是綽綽有余的。”
他話雖如此,但昏昧燈光下,梁舒音卻看見他猩紅的眼睛,也感受到他身體里還未消解的、正在膨脹的欲望。
于是,在他起身準備去衛生間時,她本能地拽住了他。
“要不要…我幫你?”
第79章 身世
陸祁溟垂眸看她,眼皮微微下壓,低笑道:“梁舒音,你現在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梁舒音跪坐在床上,吊帶松松垮垮掛在肩頭,她拽著他的手沒松開,就那樣直直地盯著他,沒吭聲。
她滿臉的潮紅還未褪去,口中分明說的是情事,可那雙眼睛卻無比虔誠,這樣的反差勾得陸祁溟呼吸一沉。
他迅速抽出手,揉了揉她腦袋,“不用。”
然后起身去了衛生間。
盯著他離開的背影,梁舒音低下頭,深深地吸了口氣,片刻后她掀開被子,下床跟了過去。
浴室里,男人正要打開花灑,衛生間的門被推了開。
一閃而逝的驚詫后,陸祁溟盯著闖進來的女人,眸色晦暗了下來。
她依然穿著剛才那件被弄皺弄濕的黑色吊帶,跟他對視一眼后,反手關上衛生間的門,一步步朝他走過來。
然后,她踏進了他所在的淋浴下。
梁舒音揣著劇烈的心跳,佯裝鎮定地站在他面前。
“陸祁溟,我不太會,如果不舒服了,你…告訴我。”
陸祁溟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等他反應過來她要干什么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瞬間柔軟溫熱的包裹讓他不自覺溢出了聲,一手猛地撐在墻上,一手下意識就扣住了她后腦勺,原本平復的呼吸,驟然間混亂起來。
梁舒音的確不太會,剛開始忽輕忽重,弄得他很難受。
陸祁溟扣住她后腦的手無意識加重力道,她嗆了下,他趕緊松手,咬牙控制著,嗓音又低又啞。
“梁舒音,你這是要搞死我。”
梁舒音頓了下,一臉無辜地仰頭看他,眼角因為喉嚨的不適,溢出了點生理性的淚。
陸祁溟低頭睨著掌控著自己的女人,她這副樣子簡直快要了他的命。
分明做著跟情欲有關的事,表情卻無辜到了極致,他光是瞧著她這張臉,欲望便瞬間到了極點。
他微仰著青筋凸起的脖頸,悶哼出聲,而撐在墻上的寬大手掌,也因為指節過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梁舒音不知道,自己無意識撩撥的眼神,比笨拙的動作還管用。
她渾然未覺地繼續探索著,甚至比剛才更認真了,她仰頭觀察著他的面目表情,甚至他的呼吸,一點點去尋找讓他舒適的點。
在到頂的那一刻,陸祁溟一把將她拽起。
她被他緊緊箍在懷里,聽著他喉間肆無忌憚滾出的喑啞喟嘆,也一同感受著他振顫的頻率。
好一陣后,山火才徹底熄滅。
陸祁溟抬手擦了擦她唇角,嗓音啞啞的,異常低沉,“下次不許再這樣了。”
梁舒音一臉認真地問他:“你是不喜歡,還是不舒服?”
陸祁溟調好花灑的水溫,指尖伸進她的吊帶,往外一勾,替她褪去睡裙。
“當然不是。”
“你學習能力的確很強。”
這句話像是變相承認了他剛才的真實感受,接著,他又溫柔地補充了句。
“但我怕自己會控制不好,傷到了你。”
梁舒音淡淡地“嗯”了聲。
她其實并不介意他說的這點,畢竟,她享受過太多次他單方面的取悅,她也想學著去為他做點什么。
但她還是高估了自己。
她剛才看著鎮定,其實心跳幾乎快躍出喉嚨,那種羞恥的感覺,讓她此刻并不想面對他。
然而回過神來,她發現自己已經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了。
熱水淋下來的時候,她猛地想起什么,急忙低頭去檢查他傷口的防水敷貼。
確定沒問題后,她才松了口氣,在他的安撫下,抱著破罐破摔的心情,像個樹袋熊一樣懶洋洋掛在他身上,任由他替自己抹著沐浴露。
翌日,聽說陸延盛會過來探病,梁舒音便趁機回了趟家。
殺青后,她還沒回家探望過母親。
不過這期間,舒玥倒是打了幾十個電話來關心陸祁溟,直到他出院后,她才算是消停下來。
梁舒音跟母親開玩笑,說她是不是當過人家后媽,就真把人當兒子了。
舒玥笑笑,說她這是在關心女婿。梁舒音一噎,便不敢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雖然她沒正式跟母親提過兩人復合的事,但她的行為在舒玥那里,已然是和好如初的征兆。
聽陳姨說舒玥最近腰痛發作,開車回家的路上,梁舒音順路給她買了個新款按摩器。
她沒提前告訴舒玥自己要回去,以至于她推開院門,聽見男人的聲音時,一時懵掉了。
舒玥和陸延盛從一樓最東邊的房間走出來,看見她,也都愣住了。
三人面面相覷。
尤其是陸延盛,面色尷尬地立在原地,推了推眼鏡,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了放。
還是舒玥先開的口,“音音你回來,怎么不提前跟媽媽說一聲?”
梁舒音將按摩器放在地上,語氣淡淡的,“沒什么,順路回來看看你。”
她瞥了眼兩人身后的那個房間,“在裝修?”
陸延盛賠著一副笑臉,插話說:“是啊,你媽媽想把這間房改造成舞蹈教室,教這附近院子里的小孩跳舞。”
“如果我沒記錯,之前我媽那兩間舞蹈工作室,是陸叔叔你讓她轉讓出去的吧?”
她不冷不熱地道:“怎么,你現在又支持她重操就業了?”
陸延盛尷尬地笑了下,嗓音依舊溫和,“以前是我自私了。”
“既然你媽媽現在又有這個想法了,我自然是支持的,教教小孩能緩解她的孤獨,也挺不錯的。”
梁舒音不置可否,只禮貌而客氣地提醒他說:“陸叔叔還是多操心操心你們陸家的事吧,陸祁溟還在家里等著你呢。”
陸延盛點頭,“是,我正打算這邊交代完了,就過去看他。”
梁舒音沒再理會他們,轉身去了廚房。舒玥瞥了陸延盛一眼,嘆口氣,也跟了過去。
“裝修的事,怎么不告訴我?”梁舒音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問身后的人。
“本來這件事我還沒定下來,我也沒告訴他,是陳姨多嘴,他知道了就非要來替我弄。”
“你可以把他轟走。”她不冷不淡地道。
“轟了。”
梁舒音意外地扭頭看母親。
“轟了一次,就三天兩頭打電話過來,我嫌煩,就干脆讓他過來了。”
梁舒音不知道該說什么,她仰頭把熱水喝完,將杯子往桌面一杵,杯底發出鈍重聲響。
像她身體里想發作,卻又不得不憋住的那股氣。
“你是真打算教小孩跳舞?”她換了個話題。
舒玥點頭,解釋說:“這小區里有個小女孩,她母親以前認識我,問我能不能重操舊業,教教她女兒跳舞。”
“我看那小孩挺可愛的,跟你小時候一樣古靈精怪的,就想著這樣也好,還能有個伴兒。”
梁舒音指尖摩挲著杯口,下意識低喃出聲:“伴兒?”
“嗯。”
舒玥走過去,握住她的手,“音音,坦白說,你一年就回來個三四次,我一個人…多少還是有些寂寞的。”
梁舒音不覺握緊了水杯,“那你跟陸叔叔…”
“不可能的。”
舒玥打斷她,斬釘截鐵道:“我跟他,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我們現在是朋友,以后也只會是親家,僅此而已。”
梁舒音盯著母親,緩緩道:“我知道了。”
走出廚房前,她又補了句,“以后,我會盡量多回來看你的。”
陸延盛還沒離開,他立在花園門口的冷風里,穿著身黑色長款大衣,看背影,倒是跟陸祁溟有幾分相似。
聽見身后的動靜,他緩緩回過頭,一臉誠懇卑微的模樣。
“小音,這么多年沒見了,叔叔有兩句一直憋在心里的話,想跟你說。”
“你能給我點時間嗎?”
陸延盛老了,曾經那個溫文爾雅的人,鬢角攀上了不少白發,眉眼的皺紋也密集了許多。
跟電視里那個被眾人簇擁的、光鮮的形象不同,站在面前的他,不過是一個五十多歲的普通老人。
還是她最愛的男人的父親。
梁舒音不忍拒絕,終究走過去,點了點頭,“好。”
陸延盛沒有回去客廳,他就站在冬日刺骨的寒風中,連陳姨端出來的熱茶也沒碰。
“還記得當年你母親生病,你和陸祁溟來探病的那晚嗎?”他背著手,緩緩開口。
梁舒音走到花園的角落,那個屬于自己的花架旁。
“記得。”
那個時候,因為不想被母親發現自己的戀情,她整晚都小心翼翼注意著自己的言行。
但陸祁溟偏要逗她,她一邊膽戰心驚應付著,一面還要觀察長輩們的面色,確保他們沒有看穿自己的偽裝。
“其實,那個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你和祁溟的事了。”
“你說…什么?”
梁舒音渾身一僵,驚訝地張了張嘴。
“她之所以跟我吵架提離婚,就是因為知道了那件事,她想…成全你們。”
冷風凍人,沒多久,陸延盛終于拿起熱茶抿了口,然后微微搖頭,像是在否定過去的自己。
“而我堅決不同意,所以才會在一氣之下說出那句…混賬的氣話。”
梁舒音從短暫的震驚中回過神,擲地有聲地問他。
“所以陸叔叔,那真的只是氣話嗎?”
“小音,我不想為自己開脫,談什么論跡不論心的道理。畢竟那話是從我嘴里說出的,這些后果,自然也該我自己擔著。”
他嘆口氣,面色鄭重地看向梁舒音,面前那團白霧,也不知道是他艱難開口時呼出的氣息,還是那杯熱茶殘余的熱氣。
“但我可以用生命起誓,我絕對沒有任何要蓄意加害你父親,或是在背后設計他,讓他主動退出婚姻的想法。”
“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你決定了跟祁溟重新走在一起,就意味著有些罪,你打算自己背負了。”
他不贊同地搖搖頭,“小音,你可以恨我,我不會有任何怨言,我只想你能放過你自己。”
“你不快樂,你母親也不會快樂。”
“你背負著沉重的枷鎖跟祁溟在一起,他也不會安心的。”
天寒地凍的時節,花架上她的那些盆栽依舊完好無損,只有少數凋零的黃葉,看得出是有人在精心養護著的。
聽完陸延盛的這番話,梁舒音沒再回應什么。
全世界都在讓她放過自己,卻不知道,如果連她都忘了父親受過的委屈,這世上還有誰會記得?
她將那盆君子竹放回花架上,沉默稍許后,抬腳從花園里回了客廳。
走到客廳門口,她轉過頭,看向門口的陸延盛,溫和的語氣中少了剛才的敵對與冷淡。
“陸叔叔,謝謝你這些年對我媽的照顧。”
舒玥拿了件羊絨披肩出來,搭在她肩膀上時,外面正好傳來鐵門被推開的聲音,她什么也沒問。
“去吃飯吧。”
梁舒音“嗯”了聲,攏了攏披肩,走了兩步后,腳下一頓。
“媽,等我忙完這陣子,就搬回來跟你一起住吧。”
舒玥愣了下,然后握住她的手,眼眶微微發紅,“好啊。”
梁舒音是吃完午飯后回去的,舒玥讓陳姨往她車上裝了不少補品,都是給陸祁溟的。
“媽,你覺得他像是缺這些東西的人嗎?”她盯著那些強身健體的補品,揉了揉太陽穴。
“我知道他自然不缺,但這些都是我的心意。”
舒玥指了指其中的一包補藥,“尤其是這個,對腰傷好,你下午回去就立馬給他熬上,我問過醫生了,跟他現在吃的那些東西不犯沖。”
梁舒音瞥了眼那包裝,想說他傷的是腹不是腰,但怕再多說什么,還指不定聽見什么讓她頭皮發麻的話,于是點了頭。
“好。”
這天是圣誕節,雖然陳醫生提議可以帶陸祁溟出去走走,但外面實在太冷,街上又都是人山人海的,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在家里呆著。
她上車后,立馬發信息問陳可可哪里有賣圣誕樹的地方,最好能一個小時內閃送到家的那種。
結果陳可可自告奮勇,說工作室多買了一顆,可以給她送過來。
她怕耽誤陳可可的時間,說了句“會不會太麻煩”,陳可可反手就是一句。
“梁舒音,你是怕我過來當電燈泡,影響你們小兩口獨處嗎?”
梁舒音笑出聲,“行,那你趕緊過來,我給你煮點熱紅酒。”
回去的路上,路過市中心的一座廟宇,梁舒音停下車,進去求了個平安符。
因為這點耽擱,她到家剛把熱紅酒煮好,陳可可便到了。
陳可可扛著個細長的紙箱子進門,氣喘吁吁地將東西放下后,先瞥了眼二樓的方向。
“你們家那位還好嗎?”
“沒什么大礙了。”
梁舒音將她拉進屋取暖,“這會正在樓上開會呢。”
陳可可穿得像顆圣誕樹,綠色的大衣,脖子上套了個大紅色粗針織圍巾,丸子頭,臉蛋被凍得紅彤彤的,可愛得讓人忍俊不禁。
梁舒音看著她這樣,莫名覺得喜慶,她替她摘下圍巾,又忍不住捏了捏她凍紅的臉頰。
“那你呢,沒被那個變態留下什么心理陰影吧?”
陳可可任由自己被她捏扁搓圓,慢吞吞地解著大衣的紐扣,語氣含糊道。
“心理陰影沒有。”
梁舒音接過她脫下的外套,搭在沙發上,笑著搖搖頭,“不過這段時間跟著他吃營養餐,人倒是胖了不少。”
“你倆到兜兜轉轉這么多年,到底還是重新走到一起了。”
陳可可吸了吸鼻子,一把抱住梁舒音,“怎么辦,我都感動得有點兒想哭了。”
梁舒音揉了揉她腦袋,嗓音平緩下來,“坦白說,我也覺得這像是一場夢。”
“真怕夢醒了,一切還是原來的模樣。”
結果換來陳可可在她胳膊上用力的一揪,“痛嗎?”
她倒吸了口涼氣,掀開袖子,看了眼被揪紅的地方。
“看吧,這不是夢,是真的。音音,你怎么就不相信自己能得到幸福呢。”
陳可可揉了揉那個紅印子,拉著她走到紙箱子面前,“別胡思亂想了,來吧先干活兒。”
兩人一邊拼著這顆近乎一人高的圣誕樹,一邊喝著梁舒音煮的熱紅酒,天南地北地聊著。
“對了,你工作室的生意還好嗎?”
在她照顧陸祁溟的這段時間,陳可可的攝影工作室已經開業了。
“挺不錯的,接了好幾單生意了。”
陳可可想起什么,突然神秘兮兮地挑了挑眉,“最近接了個婚紗照的大單子,你猜猜是誰?”
看她這副表情,明顯是自己熟識的人。
但梁舒音卻實在想不出會是誰,林語棠還在國外讀博,簡兮也在英國做著編劇的工作。
見她實在沒什么頭緒,陳可可索性揭了秘,“是李詩詩啦。”
梁舒音愣了下,遙遠的記憶隨即一點點涌上心頭。
“那她先生,還是那位喜歡蘇東坡的歷史系學長嗎?”她問。
陳可可點頭,“不過,聽說中間分手過,后來又和好了。”
梁舒音沉默了幾秒,將最后一根枝椏捋好,由衷地感嘆道:“真好。”
“那他們的婚期定在什么時候?”
“好像是在年后。”
她點點頭,“那到時候,你替我轉送個新婚禮物給她。”
“行啊。”
拼好圣誕樹后,兩人又開始掛著裝飾的小物件。
大概是李詩詩的事讓人想起了學生時代,陳可可拎起一串松果,嘆氣道:“也不知道棠棠現在在干嘛。”
她將松果掛上樹椏,“這家伙當年說好了交換生的課程結束后就回來,結果這都五年了,人影也沒見著一個。”
當年林語棠畢業后,因為機緣巧合便就留在了國外,工作一年后,又回到學校讀研,之后一路讀到博士,如今就快要畢業了。
起初她跟她們聯系得挺多的,事無巨細分享彼此的生活碎片,但時間長了,都忙了起來,群里的消息也就慢慢變少了。
到最后,只剩下逢年過節的問候。
梁舒音笑了笑,安慰陳可可說:“她這會兒應該被導師逼瘋了,正在修改論文。”
“放心吧,棠棠說了博士畢業就會回來的。”
“她最好說話算話。”
陳可可嘟嘟囔囔的,像是在安慰著自己。
人生海海,各自有各自的歸處,她也只能在嘴上抱怨兩下,真落到實處,她自然還是會支持林語棠的決定的。
在兩人聊天的同時,樓上書房,陸祁溟也正在跟人視頻。
“項目的進展一切順利,不過,我倒是發現了一件事。”leon面色沉下來。
“什么?”陸祁溟嗅到不同尋常的危險氣息。
“這些年,我們翻遍全世界,都沒有找到當年我車禍的幕后主使,可是你有沒有想過…”
他不屑地笑了下,“那個人很有可能就在我們身邊。”
“你是在懷疑…”陸祁溟凝眸道:“你家里的人?”
“是不是那個人,答案很快就會揭曉。”
Leon說完便準備下線,“行了陸老板,去休息吧。超過半小時,你女朋友又該罵人了。”
陸祁溟知道梁舒音早就從她母親家回來了,不僅她回來了,陳可可也來了,兩人在樓下聊得正開心。
“喂。”
想到這里,他叫住了Leon。
“怎么?”Leon一臉疑惑。
他頓了下,“沒事,下吧。”
關上電腦后,陸祁溟發怔地盯著面前的黑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才揉了揉眉骨,起身離開了書房。
幾十個小掛件都悉數掛好了,兩人也聊得差不多了,陳可可手機接連響起,店里有事需要她回去幫忙。
正準備起身,陸祁溟從樓上下來了。
“聽音音說你開了個攝影工作室,生意還好嗎?”陸祁溟抄手走到客廳里,問她。
“挺好的啊。”
陳可可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笑著從地上站起來。
“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陸祁溟盯著她,語氣認真地道。
陳可可有些意外,不是因為這話,而是因為他說這話時,極其嚴肅的表情,不像是在跟她客套。
她下意識看向梁舒音,眼神中仿佛在說“你老公真上道啊,剛復合就知道關心女友的閨蜜”。
卻沒察覺到,梁舒音淺笑著,低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放心吧,有你和音音這兩個大靠山,我那工作室早晚會紅紅火火的。”
她玩笑話說完,便穿好外套,拿著圍巾和包,急匆匆地離開了。
梁舒音正在整理著圣誕樹上一個被掛歪的麋鹿,陸祁溟從身后抱住了她。
“怎么不找人幫忙弄?”
“這又不是什么很難的活兒。”
她將東西擺正,握住他環在腰上的手,笑道:“而且自己拼,才有成就感啊。”
壁爐里搖曳的火焰,滿室熱紅酒的香味,還有前面這顆花里胡哨的圣誕樹,讓他昔日空蕩的房間頓時被暖意填滿。
連同著他心里都淌著一股細細的暖流。
“嗯。”
他親了親她脖子,抱緊了她,“真好看。”
“對了。”梁舒音掙脫他,從包里摸出個系著紅繩的玉佩。
“這是?”陸祁溟皺眉看著這玩意兒。
她踮腳替他掛在脖子上,“廟里求的,消災祛病,不許摘下來。”
陸祁溟低頭看了眼垂掛在胸口的東西,“梁舒音,你什么時候又開始信命了?”
“分情況吧。”
她淡淡地開口,“有時候,我的確希望自己能掙脫命運的擺布,但對于你…”
她頓了下,“我怕了,所以,也信了。”
陸祁溟盯著她,眸中涌動著滾燙的情緒,他胸腔微微起伏,走過去,將她緩緩攬進懷里。
“放心,我不會死的,就算是為了你,也會長命百歲的。”
末了,又笑道:“怎么辦?我沒給你準備禮物。”
居家辦公的這幾日,他與世隔絕,似乎也與世俗的節慶失聯,連今日是圣誕都給忘了。
“沒關系。”
梁舒音仰頭看他,“如果你愿意,倒是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
“好啊。”
陸祁溟以為她又要開什么玩笑,不以為意地拍了拍她頭頂,“想問什么?”
“你那位叫leon的朋友,就是來永寧鎮找你的那個,是不是…”
她暗自深吸口氣,在陸祁溟突變的臉色中,繼續問道:“是不是秦斯羽?”
“或者說,是秦授?”
第80章 真相
頭頂的光太過明亮,似乎要將人心里那點秘密照得無處遁形。
陸祁溟看著面前認真發問的女人,有那么幾秒的時間,沒開口。
“你是怎么知道leon的?”
過了會兒,他終于沉聲問道。
印象中,他從沒跟她提起過這個名字,即便她曾經兩度對他身邊這個人起疑,但終究也沒追問過。
“你來探班的第一個晚上,我回酒店的時候,無意間聽到了你們的對話。”
她頓了下,“房間挨得近,不怎么隔音,我聽到你叫他leon。”
陸祁溟面色閃過一絲疏漏的懊惱,“那你又為什么會覺得,leon是秦授?”
“不是嗎?”她反問。
如果說她對那位leon并不了解,不知道他長什么樣,什么性格,只聽見過他無比熟悉的聲音。
但她對陸祁溟卻是再了解不過。
他剛剛對陳可可說話時,眼睛里復雜深濃的情緒,不僅僅有善意,有憐憫,還有深深的愧疚。
那瞬間,被她壓下去的某個念頭再度涌現。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避開了陳可可一無所知的目光。
陸祁溟暗嘆口氣,“梁舒音,你聽我說——”
然而他剛開口,兜里的手機便震動起來,他摸出來看了眼,沒理會。
“這件事——”
后門處有門鈴聲驟然響起,再次將他打斷。
那聲音,一陣接著一陣,越發急促,陸祁溟壓了下眉頭,似是有些不耐煩。
他將手機隨手擱在茶幾上,說了句“稍等”,便抬腳去開門了。
來人似乎是他公司的人,過來給他送文件,順便匯報一些項目的情況。
梁舒音平復了下緊張的情緒,揉著脹痛的太陽穴,正要找水喝,茶幾上,他的手機突然再度震動起來。
來電顯示:“leon”
心臟漏跳一拍。
呼吸驟然遲滯。
她盯著屏幕上閃著藍光的那個名字,握了握掌心,緩緩走過去,彎腰將手機拿起。
猶豫片刻后,她按下了接聽鍵。
“喂?”她屏住呼吸。
對方聽見她的聲音,明顯愣了下,才遲疑道:“梁小姐?”
無比熟悉的聲音貼耳傳來,比之前任何一次的沖擊力都大,以至于梁舒音下意識叫出了記憶中的那個名字。
“秦…授?”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的中文名?”
哐當一聲,有什么東西重重砸在心臟上。
腦子里閃過一團白光,迷霧在此刻解開,梁舒音卻險些沒站穩。
所以leon真的是秦授。
所以他真的還活著。
一股滾燙的熱流從心臟蔓延到四肢百骸,沖進了鼻腔,也涌進了眼眶。
她握著電話的指尖微微發抖,幾乎是捂住了嘴巴,才讓自己沒有失聲叫出。
陸祁溟跟下屬交代完工作上的事,拿著用牛皮紙袋裝好的文件進來,就瞧見梁舒音側對著他,正在接電話。
見她面色嚴肅,他起初以為是工作的電話,掃了眼后,正將視線挪開,卻聽她沉聲開口。
“好的秦授,我會轉告他的。”
他猛地抬頭看向她。
而她也已經掛斷了電話,緩緩轉頭看她,四目相對,她那雙眼睛微微發紅,甚至泛著晶瑩的光。
他瞥了眼她掌心的手機,確定某個事實后,心口一滯。
而后胸腔下沉,像是徹底松了口氣的樣子,“你…知道了?”
“嗯。”
梁舒音將手機還給他。
她知道陸祁溟不會無緣無故隱瞞這件事,她沒質問,也沒追責,只是嗓音發哽地問他。
“所以陸祁溟,你能告訴我這一切是怎么回事嗎?”
秦授為什么會死而復生?為什么變成了忘記前塵往事的leon?
而你,又為什么要瞞著我和陳可可這一切?
陸祁溟聽懂她這句話里的所有疑問。
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再繼續隱瞞的必要,他接過自己那個出賣秘密的手機。
“這件事說來話長,至于為什么要隱瞞…”
他在沙發上坐下,拿起茶幾上的煙盒和打火機,眉間擰得很緊,“是因為,我答應過他母親。”
當年秦授出事后,傷勢過重,肋骨斷裂,內臟受損嚴重,沒人覺得他能活下來。
但他母親聶榮箏偏不信邪,找了業內頂級的醫生和最好的醫療團隊,三天三夜的搶救,硬生生將他從死神手里奪了回來。
后來經過調查,那場事故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想要他的命。
幕后主使沒揪出來,聶榮箏怕他再出岔子,便對外宣布他的死亡。
她表面上替他操辦了一場混淆視聽的葬禮,私底下卻偷偷將他送到國外養傷。
但誰也沒料到,醒過來的秦授卻失去了那一年的記憶。
偏偏是那一年,他們幾個人相識的那一年。
醫生說,這是車禍的后遺癥,是暫時的還是永久性的,尚不確定。
但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些被遺忘的記憶里,有他最不愿意記起的,關于秦氏家族最丑陋骯臟的部分。
聽完整件事,梁舒音只覺渾身發冷,一股血腥味在她被咬破的唇間,彌漫著。
當年秦授離開得太突然,她總覺得一個活生生的人,怎么說沒就沒了。而此時此刻,她依舊覺得這一切太匪夷所思,也太戲劇化了。
若非她這些年也經歷過各種離譜荒唐的事,她都要懷疑這是不是在編故事。
“那害他的人后來找到了嗎?他還活著這件事,又有多少人知道?”她接連問道。
陸祁溟微微搖頭,眸色凝重,“沒找到。”
他坐在沙發上,身體微微前傾,捏著那支煙吸了口,緩緩吐出煙圈。
“知道這件事的,除了聶姨那邊的人,就只有我了。”
“他父親也不知道?”梁舒音疑惑道。
陸祁溟盯著燃了一半的煙,食指輕點,彈了下煙灰。
“聶榮箏跟秦授的父親離婚十幾年,恩怨糾葛太多,她不信任秦家那邊的人,甚至懷疑這件事跟秦老爺子的現任老婆有關。”
梁舒音能理解陸祁溟隱瞞這件事的初衷,然而,想起陳可可那些年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心里到底不舒服。
“你不信任我,瞞著我,這點我能理解,但你為什么連可可也瞞著?她當年多痛苦你不是沒看見,你怎么能狠得下心…”
“不是不信,也不是我心狠。”
陸祁溟將煙頭往煙灰缸用力一杵,抬頭看她,“在聶榮箏看來,徹底忘掉那段時間的痛苦,對他而言,才是更好的選擇。”
梁舒音微微搖頭,像是極不贊同他這話。
她想起了當年在醫院,秦授自知時日不多,用盡最后的力氣,跟陳可可袒露的那番像是遺言的告白。
如果死是他的選擇,那陳可可便是他生的唯一牽絆。
“丟掉過去,或許能輕裝前行,或許能變得更快樂一些。”
她緊緊抱住自己的手臂,直愣愣看著壁爐里跳躍的火焰,“但也會因此,失去生命中最珍貴的部分。”
陸祁溟看著這樣傷感的她,心里也并不好受。
自從跟她重逢后,隱瞞這件事的愧疚,便一直盤踞在他心底。
尤其是聽說陳可可這些年因為秦授的原因,一直不接受任何人,也因此吃了很多苦后,他內心的愧疚,更是到達了頂點。
只是有些事,并非他能主宰,他也只能盡力讓她理解自己的選擇。
“音音,你知道的,他當時原本可以避開那輛車,但卻因為心灰意冷…”
陸祁溟的嗓音有些發干發澀,像是不敢再回憶當年的場景。
“如果讓他想起那些事,讓他再回到當時那樣的心境,我怕他…”
“可是陸祁溟。”
梁舒音將視線轉回來,擲地有聲地打斷他,“從死亡中活下來的人,也許并沒有你想象中那樣脆弱。”
“更何況,如果可可知道他還活著,她只會想盡辦法對他好,去彌補過去的空白。這對秦授而言,也未必不是好事。”
陸祁溟知道她的意思,“你想告訴他們真相?”
梁舒音垂下眼眸,沒看他,“抱歉,我實在沒辦法瞞著可可。”
“好,這件事你先別沖動。”
陸祁溟沒法答應,只能暫時后退一步,“讓我先跟聶姨商量下…”
梁舒音打斷他,語氣莫名很沖,“那如果她不同意呢?”
陸祁溟盯著她,默不作聲。
“那他自己呢?他想找回那段記憶嗎?”她追問。
被她這樣質問,陸祁溟心里煩悶到了極點,似乎人人都是好人,只有他是個故意拆散別人的大魔頭。
他又從煙盒里抖出一支煙,拇指撥開打火機的金屬蓋,滋拉一聲,點燃了。
梁舒音走過去,將他唇間的煙抽走,吸了一口,在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他是想的,對嗎?”
陸祁溟透過那點飄渺的煙霧,看著眼前這個女人。
她的口氣咄咄逼人,垂眼瞧他時,眼底那股勢在必行的倔強,好像他同不同意,她都下定了決心。
分明在跟他對著干,他卻覺得這樣較真的她,莫名有吸引力。
他伸手將她拽過來,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然后抽走她唇間那支他咬過的煙,就著上面的口紅印,偏頭吸了口。
“好了別抽了,你傷還沒好。”
梁舒音也收了脾氣,將他指尖的煙摁滅在煙灰缸里,連帶著沒抽完的那盒,都扔進了垃圾桶里。
“事情也不讓瞞著,煙也不讓抽。”
陸祁溟攬著她的腰,將臉埋在她脖頸里,嘆口氣,“梁舒音,你說我到底要拿你怎么辦?”
“這件事,給我幾天時間認真想想好嗎?”他最后妥協道。
她也讓了步,“好。”
接下來的兩天,倆人都沒有再談過這個話題。
梁舒音雖然著急,但答應了給他時間,也只能耐著性子安靜等著。
還好雙方工作都忙,他每天在書房辦公,而她也接到了新的劇本,也就暫時沒空去想這件事了。
新戲是雙女主的女性題材電視劇,一個關于女性成長的故事,其中涉及到了創業,婚姻,親情和友情。
周彥兩個月前就給她推了這個本子,但那時只有大綱和前十集,她當時看了很感興趣,便定了意向約。
這兩天收到全部的劇本,她幾乎是一口氣讀完了。整個故事讓她熱血沸騰,她被女主角不屈不饒的奮斗故事,以及倔強堅韌的性格所吸引,當即便拍板定下。
“行,那我去溝通后續的事。”
掛電話前,周彥想起什么,多嘴說了句,“不過另外個女主角還沒著落,聽制片人說找倆月了,也沒找到合適的人選。”
“我倒是覺得,有個人還挺合適的。”
梁舒音盯著劇本上那句張牙舞爪,卻又生機蓬勃的臺詞,腦中恰好有了個對應的形象。
“誰?”
“程韻。”
周彥很意外,笑她:“梁舒音,你腦子進水了?竟然會推薦自己的宿敵。你忘了她之前是怎么給你使絆子的了?”
“我只是覺得她很適合這個角色。”
她拿起茶幾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語氣平靜淡然,“好的對手往往更能夠激發演員的潛力,不是嗎?”
周彥認真琢磨了下,“還別說,我也覺得她挺適合這角色的,風情萬種,媚骨天成,骨子里還有種不服輸的勁,雖然看起來不好惹,但其實是個紙老虎…”
“這樣吧,我去跟制片人推薦下,不過人家用不用她,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好。”
聊完工作的事,梁舒音去了樓上書房,剛敲了兩下門,就聽見一聲“進”。
她推門進去,瞥了眼某人背后的掛鐘,提醒道:“陸祁溟,十點了,該休息了。”
“一個小時。”
陸祁溟從電腦前抬起頭,言簡意賅地跟她討價還價。
“不行,早點休息有利于身體恢復。”
她反手關上房門,走到他旁邊,邊伸手替他按揉著肩膀,邊耐心哄他。
“而且趙贏說你這幾年睡眠都不太好,正好趁著養傷這段時間調整下作息,好不好?”
她手上的力道不重,軟綿綿的,身上的香味隨著她的動作一陣陣襲來,縈繞在陸祁溟的鼻吸中。
這于他而言不像是按摩,更像是在撩撥,撓得他心里癢癢的。
再聽到她這樣溫柔哄他的語氣,他立刻繳械投降,將電腦一關,攬過她的腰,將腦袋貼在她小腹上。
“行,睡覺。”
“對了,我讓阿姨給你熬了藥。”
她雙手捧著他的臉,“睡前再喝一碗藥好不好?”
“什么藥?”
一想到中藥的苦味,他就忍不住皺眉。
“我媽讓我給你拿回來的一些…補藥,說是有利于強身健體。”
“強身健體?”
他撩起眼皮看她,嗤笑,“梁舒音,你覺得我身體很虛?”
“那我就不知道了。”
她垂眸看他,見他這副想證明什么的樣子,忍不住逗他。
陸祁溟拿開她的手,指尖在她腕間摩挲著,“你不知道?”
梁舒音一臉認真,“你以前倒是不虛,不過現在虛不虛,我是真的不清楚呢。”
“行啊。”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將她打橫抱起,“那今晚試試不就知道了。”
被他抱起的瞬間,雙腿沒控制好平衡,晃動了下,梁舒音下意識抬手摟住他脖子。
“喂,你還喝不喝藥了?”
“不喝。”
進了臥室,陸祁溟將她放在床上,俯身親了下來。
先是隔著薄薄的睡裙吻了吻她心口,然后撩起她衣擺,灼熱的吻落在她細嫩皮膚上,一個個往上攀。
肚子上癢癢的,梁舒音抱著他腦袋,忍不住笑著往旁邊打滾,“陸祁溟,你別這樣。”
男人將她拽過來,將她雙手束在頭頂,低頭含住她的唇,用力吮吸了下。
“哪樣啊?”
“你能不能再禁…欲幾天。”她盯著他,一臉的誠懇。
那晚的放縱之后,她發現他傷口的愈合速度變慢,雖然那次他并未動用到腰腹的力量,但肌肉的收縮,大抵還是會影響到傷處的。
她不敢再冒險,便拒絕了他一切親熱的可能。
“不能。”
他又親了下她耳下,沉聲控訴道:“我都幾天沒碰你了。”
“再過…兩天吧。”
她偏頭,任由那股濡濕的熱氣沿著脖頸往下,男人粗糲低啞的嗓音刮過耳膜,她忍不住聲線發顫。
“梁舒音,你男朋友是個正常的,熱血方剛的成年男性,你這要求會不會有點過分,嗯?”
“那不然還是…嗯…分開睡…吧。”
身上的人恍若未聞,只是松開了禁錮她的手,埋首在她綿軟的地方。
她正好趁機推開他,從床上起來。
懷里一空,陸祁溟悶笑一聲,偏頭看了眼想溜走的人,然后長手一伸,輕而易舉就將她攔腰撈了回來。
他在她肩上那只蝴蝶的位置,重重咬了口,“行,兩天就兩天。”
床頭柜上,他的手機屏幕亮起,是一條信息。
梁舒音瞥了眼leon這個名字,什么也沒多問,收回了視線。
外面又降溫飄雪了,窗戶沒關好,寒風吹進來,室內有了一絲涼意。
她起身去關好窗戶,重新躺回床上時,問他:“陸祁溟,你膝蓋最近還痛嗎?”
他回完信息,將手機關機,伸手將她攬進懷里,“有你在,不痛了。”
“說什么鬼話呢?”
她笑著去柜子里拿了護膝出來,綁在他膝蓋上,這才安心睡下了。
這天晚上,陸祁溟睡得很好,反倒是她,做了很多亂七八糟毫無邏輯的夢。
迷霧的森林,被怪物追趕的她,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還有坐著輪椅,在陽臺上回頭看她的爸爸。
驚醒的時候,外面天色還是漆黑一片。
她捂著狂亂的心跳,怔怔地盯著天花板,大口大口喘著氣。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夢見過爸爸了。
是這段時間跟陸祁溟在一起,過得太快樂太幸福,她負罪感增強,所以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
呼吸平穩下來后,她小心翼翼地側過身,摸到枕邊的手機看了眼。
還差一刻到七點。
同時,她看見了兩個未接來電,是陳可可的母親程琳打來的,一個在凌晨兩點,一個在兩點五分。
這些年來,她一直和程琳保持著聯系,逢年過節會問候對方,偶爾程琳找不到陳可可,也會打到她這里來。
不過,這都是特殊情況,平常程琳沒事是不會找她的。
更何況,還是在深更半夜。
心里閃過不好的預感。
怕吵醒旁邊的男人,梁舒音立刻掀開被子下床,準備去浴室回電。
腳落在地上的時候,她連腿肚子都在發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