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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分歧

    陳可可病了,胸悶肩痛,外加高燒,正在醫院里檢查。

    程琳說她昨晚沒回家,電話也不接,她著急,就打到梁舒音這里來了。

    誰知她這邊也關機,程琳不放心,大半夜騎著電瓶車就去了陳可可的工作室。

    沒曾想燈火通明的工作室里,陳可可一個人在蜷縮在沙發上,捂著胸口,人都燒迷糊了。

    她被嚇得腿軟,偏偏這心大的姑娘還手一擺,啞著嗓子說沒什么要緊的,吃顆退燒藥,再睡一覺就好了。

    被她強行送去醫院后,醫生懷疑可可有心梗的征兆,當即就給她做了心電圖,開了一系列抽血拍片的單子。

    聽出程琳的聲音很緊張,梁舒音安撫了幾句,說:“程姨你別著急,我馬上過來。”

    收線從衛生間出來,她看了眼床上正熟睡的男人,輕手輕腳收拾了自己,拿上外套,就開車去了醫院。

    市醫院離陸祁溟的別墅區挺遠的,抵達時,天色已亮。她循著程琳給的科室門號,找到了對應的床位。

    “你怎么來了?”

    陳可可動了動煞白的唇,下意識掃了眼周圍的病床,生怕她被發現,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雖然這是個三人間的病房,病床與病床間的確沒什么隱私可言,但每個病人家屬只關注自己的親人,無暇顧及其他,而她又戴了口罩帽子,根本不擔心被認出來。

    “沒事,沒人會注意到我的!

    梁舒音輕描淡寫地說完,又問她怎么會突然胸痛。

    “為什么,還不是因為整宿整宿地熬夜加班,不睡覺!

    陳可可還沒開口,程琳就在旁邊數落起來,“我都說了讓你別太拼命,你說為了賺點錢把身體都搞垮了多不劃算,家里又不是需要你養…”

    陳可可的工作室剛起步,人不多,除了負責接待的前臺和化妝造型師外,就只有她一個攝影師。

    她光是拍照已經忙得暈頭轉向,還要負責店里的打掃,財務之類的活兒,還有社交賬號的運營推廣,經常是忙到半夜才一個人鎖門離開。

    “媽,音音在這兒,你就別說了!

    陳可可嘟囔了一句,又按揉著心口處說:“而且,現在也沒怎么疼了!

    程琳鼻腔一哼,看向梁舒音,“正好小音來了,你替我勸勸這家伙!

    “你說現在家里就咱倆娘兒倆,要是她真出什么事了…”說到此處,程琳突然哽咽起來,“這讓我怎么活下去!

    陳可可扯了扯她袖子,小聲說:“好了媽,這檢查結果不是還沒出來嗎,你別胡思亂想了!

    “是啊,阿姨你先別緊張,說不定就是小毛病,你別自己嚇自己。”

    “退一萬步講,要真有什么問題,現在的醫療技術這么發達,我們該做手術就馬上做,你放心,可可的事我一定會管到底的!

    也許是梁舒音的篤定與從容,讓程琳生出不少安全感,她點點頭,終于放寬了心。

    “行,那你們聊!

    她抹了下眼角,笑道:“我下樓去你倆買早飯!

    等程琳走了,陳可可動了動躺麻的腿,嘀咕說:“你看,我媽就信你,我說半天還不如你這一句話管用!

    “你還說。”

    梁舒音替她掖好被子,面色突然嚴肅起來,“以后再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那個工作室就別做了。”

    陳可可見她似是真生氣了,心虛地瞥她一眼,抱住她胳膊,臉貼在上面,邊蹭著邊撒嬌。

    “好啦,我保證下次不會再這樣了,我一定會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有病立刻就醫,不拖不延,長命百歲的!

    聽見她有氣無力的聲音,梁舒音心一軟,沒再數落她。

    “可可,你要不再招幾個人吧!

    她揉了揉懷里毛絨絨的小腦袋,“錢不夠的話,我給你入股!

    “真的假的?”

    陳可可仰頭,瞪圓了那雙憔悴的杏眼。

    梁舒音看著她這雙哪怕生病了也依然干凈的瞳仁,心底的某種歉疚越發濃郁了。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陳可可蒼白的臉上,綻開一絲虛弱但會心的笑,“那我可算是因禍得福了!

    沒多久,程琳就提著早飯上來。

    一份餛飩,一份白粥,分別給了倆姑娘后,她剝著橘子,突然跟陳可可提起某個敏感的話題。

    “要是檢查結果出來,身體沒毛病,下周末就去見見青姨的侄子!

    梁舒音下意識緊張地看向陳可可。

    這些年,程琳提過無數次相親的事,都被她一口回絕了,但這次她卻意外地沒有反駁,只淡淡地回了一個字。

    “好。”

    她話音剛落,梁舒音便脫口而出,“不行。”

    兩母女齊刷刷看向她,程琳是有些意外,陳可可卻是一臉的茫然。

    “我的意思是…”

    梁舒音放下餛飩,“下周我有個很重要的事,想讓可可陪著我去!

    “這樣啊!

    程琳不疑有他,琢磨了下,“那就過年吧,正好兩家人一起吃個飯,也熱鬧。”

    陳可可低著頭,似是強顏歡笑地扯了扯唇角,但握著粥碗的手卻微微加重了力道。

    梁舒音的胸口頓時像被壓了塊石頭,悶得慌。

    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她暗嘆口氣,正盤算著什么,兜里的電話響起,是老房子那邊的物業打來的。

    樓上那戶出了點意外,水管漏水,家都給淹了,怕殃及她家,讓她最好回去看看。

    但眼下陳可可這里她放心不下,不管是她的身體,還是她現在明顯低落的情緒。

    “你趕緊去吧,老房子里不是還有很多梁叔叔留下的東西,可別給弄壞了!

    陳可可像是看出她的猶豫,體貼地道:“我這邊你別擔心了,真沒什么大問題,等檢查結果出來,我立馬給你電話!

    梁舒音怎么不知道,面前的姑娘是在故作鎮定,她怕死也怕痛,只是不想讓旁人憂心罷了。

    “可可,不怕的。”

    她握住她的手,篤定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相信我。”

    老房子的鑰匙一直被她隨身帶著,放在包的夾層里,但她清晨出門太急,沒拿包,揣著個手機就走了。

    她立刻開車回了趟陸祁溟那里。

    進門時,陸祁溟正站在院子里講電話,一身黑色高領毛衣的男人,也不怕冷,開著院子和客廳之間的那扇落地窗,呼出的氣在冷風中凝成團團白霧。

    聽見她的動靜,男人回頭看她一眼,三兩句結束對話后,收了線,從院子里朝她走過來。

    “陳可可沒事吧?”他問。

    “檢查結果還沒出來,希望沒事!

    梁舒音面色凝重地將外套脫下,掛在玄關的衣架上,“剛剛跟你打電話的是秦授嗎?”

    “是他母親!标懫钿槊嫔⒊。

    察覺到他的情緒,出于逃避的心理,梁舒音沒追問,然而卻聽他繼續道:“恐怕,暫時不能告訴他從前的事了!

    仿佛當頭棒喝,梁舒音偏頭看他,克制著語氣,“這就是你考慮兩天的結果嗎?”

    “你聽我說!

    陸祁溟走到她面前,眸色復雜,“他這兩天出了點狀況,聶姨說暫時不能再受刺激…”

    剛才他接到聶榮箏的電話,秦授這兩天瞞著聶榮箏找了醫生催眠,但記憶的碎片閃現時,他卻頭痛到幾乎暈厥。

    聶榮箏不忍見他這樣折磨自己,對于陸祁溟的提議,幾乎是態度強硬地全盤否定。

    理是這么個理,但梁舒音根本沒法冷靜對待。

    想起清晨看到那兩通未接來電時的惶恐,想起陳可可在醫院的強顏歡笑,她煩躁地打斷了他。

    “可是陸祁溟,秦授是獨立的個體,他有自己的想法,不管是他母親還是你,都無權替他做任何的決定!

    “還有,可可雖然目前沒有什么大問題,但如果昨晚程姨沒去工作室找她,誰知道會不會發生什么嚴重的后果!

    “所以我們為什么要在這里浪費時間?”

    她的反應比他想象中強烈。

    陸祁溟握緊她微微顫抖的雙肩,放低了語氣,輕聲安撫道:“我沒說不告訴秦授,我的意思是過段時間再說,好不好?”

    “沒時間了,陸祁溟!”

    她往后一退,掙脫他掌心的枷鎖,像是已然做出了某個決定,語氣清冷而毋庸置疑。

    “這件事,我來跟他說。”

    “當然,如果你要阻止,我也不會妥協。”

    她這副決絕的樣子,像是將他劃到了什么敵對的陣列,那種不信任的眼神,讓陸祁溟很是受傷。

    頭痛陣陣襲來,陸祁溟甚至都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吵起來了。

    “所以梁舒音,你現在是要為了一個外人跟我吵架嗎?”他不覺提高音量,眉頭下壓的樣子,看起來又冷又兇。

    梁舒音呼吸一滯。

    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了,也許是被他捧在手心久了,她都忘了,他也是個有脾氣的人。

    “她不是外人,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妹妹!

    她壓下心里的一絲委屈,故作冷靜地開口。

    物業的電話又響起,她掛斷后,轉身朝樓梯的方向走去。

    “那我呢?”

    陸祁溟跟過去,伸手去拽她胳膊,冷笑,“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為什么一點也不考慮我的感受?”

    被他這么用力一拉,梁舒音慣性地撲進他懷里,額頭被他胸口撞得發麻,手臂也被他掐得很疼。

    但她只是蹙了下眉,倔強得沒發出一丁點兒吃痛的聲音。

    言而無信的是他,倒打一耙的也是他。

    梁舒音心底憤怒,然而仰頭看他時,察覺到他眼底的那抹委屈,她頓時泄了氣,語氣也跟著緩和下來。

    “陸祁溟你別這樣,這是兩碼事。”

    男人卻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梁舒音,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你什么時候才能把我排在前面!

    她昨晚沒睡好,偏頭痛襲來,扯著神經,發出鉆心的疼。

    “我…”

    “你真的愛我嗎,梁舒音?”

    又是一句聲色俱厲的質問。

    她知道自己應該哄他,哪怕是解釋兩句也行。

    但物業催促的電話不斷響起,意味著樓上滲水的情況應該很嚴重,而家里的書房放著爸爸收藏了一輩子的書。

    她可以不要屋子里的其他東西,但那些書卻是一本也不能被損害的。

    想到這里,她根本無暇顧及他這句質問,煩躁地抬手甩開了他。

    “陸祁溟,你別胡鬧了好不好!

    陸祁溟愣了下,突然冷笑,“胡鬧?”

    他覺得此刻的自己可笑到了極點,竟然已經卑微到了去問她這個愚蠢問題的地步。

    “也對,你要是哪怕有一丁點兒考慮我的感受,當年也不會走得那樣瀟灑。”

    他面色陰沉,眸中冷淡,“梁舒音,你什么時候才能對我不那么冷血?”

    瀟灑嗎?

    冷血嗎?

    梁舒音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她想起當年酒店里那些痛不欲生的時刻。

    鋒利的刀片,衛生間里淌了一地的血,被掏空的那顆心,還有大腿內側隱隱作痛的傷。

    但她不是一個會示弱或解釋的人,哪怕被這樣質疑真心,她也沒為自己辯解半句。

    像是精疲力竭到了極點,她只淡淡地說了句,“你認為怎樣,就怎么樣吧!

    物業的電話再度降臨,她深吸口氣,側過身接了起來,“抱歉師傅,我馬上回來。”

    然后,她沒再看他一眼,上樓拿了包,便急匆匆離開了。

    陸祁溟定在原地,眸色陰冷地盯著大門的方向一動不動,直到她的氣息徹底消散,他才帶著一身寒意走到酒柜面前。

    按理說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適合喝酒,但除了酒精,沒什么能夠抑制住心頭那點,也不知道怒氣還是委屈的情緒。

    半杯烈酒下肚,他心口燒起來,那點煩躁的情緒一點也沒消解,反倒越燃越盛了。

    他拿起酒瓶,準備再倒半杯時,手頭動作突然一頓。

    像是泄了氣,他將瓶子重重砸回桌面,揉了揉眉骨,沉沉嘆出一口氣,然后上樓拿了鑰匙和外套,摔門而出。

    他去了陳可可所在的醫院。

    程琳這會兒不在,陳可可讓工作室的伙伴送了電腦過來,她正對著電腦修圖時,面前突然有陰影覆下。

    她抬頭看清來人是誰,怔了下,又探頭瞄了眼他身后,確定梁舒音沒跟來后,驚詫道:“陸祁溟,你怎么來了?”

    “身體還好嗎?”他問。

    “血檢結果正常,現在就等CT的結果了!

    陸祁溟點了點頭。

    “對了,音音不是回老房子那邊了嗎,你怎么沒一起過去?”

    陳可可琢磨著他這副沉默的表情,突然福至心靈,“你們不會是…吵架了吧?”

    陸祁溟沒回答,拿起床頭柜上的橙子,問她:“要吃嗎?我給你剝!

    陳可可訥訥地搖頭。

    陸祁溟這種突然而至的好意讓她受寵若驚,又有些惶恐,“你是不是想讓我幫你在音音面前說好話?”

    陸祁溟看著她,欲言又止,最后搖搖頭,“沒什么,就是聽說你病了,順路來看看。”

    陳可可沉吟片刻,還是問了句:“你們為什么吵架啊?”

    為什么?

    因為你啊。

    陸祁溟自然說不出口。

    沉默半晌后,他盯著柜子上那瓶塑料假花,語氣冷淡地道:“有時候,我也在懷疑,她愿意重新跟我在一起,到底是因為愛,還是感動…”

    感動在永寧鎮,他替她擋下的那一刀。

    “親情友情這些東西,都可以排在我前面,甚至…”

    他眸色黯淡下來,“她可以隨時為了這些東西,舍棄我!

    陳可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她將電腦“啪”一聲關上,下意識脫口而出,“陸祁溟,你怎么能這樣想呢?”

    他低笑,“不然呢,我還能怎么想?”

    在陳可可眼里,陸祁溟向來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他生來便在頂端,高高在上,冷淡倨傲,即便是閨蜜的男友,對她而言,也有著無法逾越的距離感。

    然而現在,這個男人卻斂去了一身的鋒芒,連被愛的自信都沒有了。看見這樣頹喪的陸祁溟,連她這個外人都有些不忍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但有一點我很確定,你可以說她不善表達,但不可以懷疑她對你的真心!

    察覺到她話中有話,陸祁溟掀眼看向陳可可。

    “陸祁溟,雖然有些事音音不讓我告訴你,但…”

    她摳著手指,神色微頓,像是終于下定決心,“我覺得你還是應該知道的!

    陸祁溟不覺握緊了掌心,凝眸道:“你想說什么?”

    “你知道音音的腿上有很多傷疤嗎?”

    “嗯!

    之前洗澡時,他的確瞥見過,但她遮掩著不愿意給他看,說是拍戲留下的,他也就沒在意。

    “她是不是告訴你,那些都是拍戲受的傷?”

    “不是嗎?”陸祁溟聲線一沉。

    陳可可搖頭,“當然不是!

    “那些傷,是在跟你分手后,她躲在酒店里,自己一刀一刀親手劃的,為的是用這種身體的痛,去緩解心里的難受。”

    “你說什么?”

    陸祁溟呼吸一滯,腦袋被人狠狠悶了一棍,幾乎不敢置信。

    “還有一件事,你或許也不知道。”

    陳可可繼續道:“她天生就很怕痛,因為她的痛覺神經比常人敏感數十倍!

    她拿起床頭柜上那把迷你的折疊式水果刀,將刀鋒拔出,抵在食指上。

    “哪怕只是這么輕輕一劃,對我們而言不過是被螞蟻咬了下,不過是幾秒幾分鐘輕微的不適,但對她而言,卻會痛到渾身發抖,嘔吐,發燒,甚至是暈厥…”

    在陸祁溟震驚的瞳孔中,她抿了抿唇,繼續袒露當年他并不知曉的那些秘密。

    “我記得當年她在身上紋下那只蝴蝶時,痛得衣服都濕透了,連紋身的師傅都不忍心下手了,她卻咬著牙讓繼續,結果半夜高燒不退,折騰到天亮才松了口氣!

    “所以陸祁溟。”

    陳可可看著面色煞白,滿眼震驚的男人,嘆口氣道:“你現在還覺得她不夠愛你嗎?”

    第82章 釋懷

    樓上滲水的情況,并沒有想象中嚴重。

    衛生間情況稍微糟糕些,水順著墻角淌下,墻皮浸濕,斑駁起泡,洗漱臺和地面污水橫流。

    書房因為挨著衛生間,天花板局部被殃及,但幸運的是,恰好避開了書柜的位置。

    聽說是樓上衛生間的水管昨晚壞掉了,主人沒察覺,水滴了一夜。老房子的防水做得又不夠好,這才釀成事故。

    不過對方人還不錯,提出了如果情況嚴重,除了賠償外,可以幫忙重新施工。

    看見爸爸留下的東西完好無損,梁舒音松了一口氣。

    但出于隱私方面的考慮,她婉拒了對方的提議,跟物業的人交代說:“施工就不用了,我自己來解決就好了!

    物業小哥是新上崗的,剛來第一天就遇見這事兒,生怕業主間談不攏條件,扯皮罵架,原本急得冒汗,聽到如此通情達理的話,長長吁了口氣。

    “那就謝謝梁小姐的體諒了。”

    他急忙打了通電話給樓上,對方聽說梁舒音不追責后,反倒提出了雙倍的賠償。

    梁舒音想了想,“正常賠償就好,剩下的錢如果他執意要給,就麻煩你去買點貓糧,喂給樓下那些流浪貓吧!

    “對了,這樓道的感應燈好像不怎么靈了,也麻煩換一下!

    “好勒!

    物業小哥樂呵呵應下,讓梁舒音簽了調解單,接過東西時,突然覺得她口罩上方,那雙漂亮的眼睛,有點像某個明星。

    “怎么了?”

    梁舒音察覺他的視線,問道。

    “沒事沒事!

    他撓了撓腦門,尷尬笑道:“就是覺得您的眼睛,長得很像一個我喜歡的女演員!

    梁舒音笑笑,沒多說什么。

    那人心里嘀咕了句明星應該不會住在這種老小區,便帶著工單步調輕松地離開了。

    梁舒音先簡單收拾了衛生間,拖地、清理洗漱臺,拿吹風機將墻角最濕的地方吹了下,避免陰干發霉。

    在她忙碌的時候,擱在外面的手機震動起來,兩通未接來電后,電話便因為沒電,自動關機了。

    忙完衛生間,她又去打理書房。

    那一柜子的書雖然沒被殃及,但書柜旁的角落,卻是積了一灘水。

    尤其是那個竹編的小箱子。

    那是爸爸有一年去鄉下做慈善,別人親手編了送給他的,那里面裝著她小時候的一些小玩意兒。

    這么多年了,她從沒打開過這東西。

    箱子浸了水,里面的東西恐怕也遭殃了,她將它從墻角挪出來,搬到榻榻米上,然后坐在木地板上,一件件清理著里頭的陳年舊物。

    最面上是一個鐵皮盒子,整整齊齊碼著她兒時的杰作,有歪歪扭扭的涂鴉,給芭比娃娃做的衣服,還有父親節母親節的手工卡片…

    每個小物件,都有父親手寫的標注——

    “音音,于五歲時手繪!

    “音音,于十歲時縫制。”

    “音音,于十二歲時創作!

    她盯著這些被爸爸悉心收藏的東西,不自覺彎了彎唇角。

    但此刻并不適合回憶往事,她將東西放在一邊,繼續埋頭干活兒。

    箱子的最底下,是她小時候的相冊,沉甸甸的,整整五冊。

    印象中,小時候爸爸總喜歡拿著相機給她拍照,年紀小,還沒長出自我意識,便任由父母搗鼓。

    等上了初中,就不怎么配合了,躲鏡頭是家常便飯,以至于她留下的照片,幾乎都是初中以前的。

    她將最面上那本相冊拿出來時,一個被壓在底部的信封隨之翻飛出來。

    緩緩落在了她腳邊。

    明亮的日光下,她看見封面的那行瀟灑俊逸的熟悉的鋼筆字跡。

    “留給寶貝女兒,梁舒音的一封信”

    她怔怔地盯著那東西,連呼吸都凝固了。半晌,才伸出冰冷發抖的指尖,將那封泛黃的信封撿起。

    然后握了握掌心,屏住呼吸,將信拆了開。

    “音音:

    這可能是爸爸留給你的最后一封信了。

    轉眼間,你已經十八歲了,我卻還清晰記得你呱呱墜地的那天。

    那天,初為人父的我,從醫生手里接過渾身軟軟的你,緊張又小心地將你抱在懷里,你睜著懵懂的眼睛,猝不及防地對我笑了笑。

    那瞬間,我好像找到了為人父的使命,以及奮斗的意義。

    你從小就是個早熟的孩子,有主見,悟性高,別的小孩還在玩泥巴的時候,你已經跟著我在書房看書了。

    有時候我也在想,你是不是過于成熟,是不是該帶你出去瘋一瘋,但轉頭,你又會頑皮地爬上我的書桌,將我一桌的文件弄得七零八落,然后仰著小下巴,跟我撒嬌討零食吃。

    我捏著你粉嫩的小臉蛋,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你面前。

    不過眨眼間,我的小公主就長大了,也馬上要迎來人生的第一個重要時刻了。

    距離高考還有一周,爸爸本應陪在你身邊,陪你渡過人生的這第一個檻。

    但抱歉,身在醫院的爸爸,不但不能幫到你,反而還要拖累你和媽媽。

    好在,我知道我女兒是個堅強的孩子。

    她從小就勇敢,獨立,堅韌不屈,對自己、對未來都有足夠清晰的認知和規劃。

    爸爸相信你能收獲一個滿意的結果。

    不過,就算不如人意,你也不要灰心,人生是個漫長的旅程,這不過只是其中的一站。在這條路上,你的任何決定,爸爸都無條件地支持。

    音音,從小爸爸就告訴你和舅舅,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

    也告訴你,人生失意常有,但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顆不悲不喜的平常心。

    所謂得知淡然,失之坦然。爸爸教給了你這些道理,但現在,自己卻做不到了。

    很可笑吧,但爸爸還是奢望你能原諒我自私的選擇。

    音音,在爸爸走后,你不要難過。

    因為這對爸爸而言,是解脫是自由,是再也不用遭受病痛之苦,不用忍受自尊心的折磨,更不用牽累旁人跟著受苦。

    等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顧媽媽,她這幾年為我受了很多委屈。

    這些無妄之災,本不該她承受的,但她卻沒有過一句怨言,反倒是我,脾氣越來越古怪,讓她受累了。

    音音,死亡是每個人的終點,爸爸不過是提前抵達了。

    爸爸會在另一個世界守護著你,看著你找到自己熱愛的事業,找到摯愛的另一半,看著你結婚,生子。

    音音,終有再見時。

    永遠愛你的父親,梁蔚!

    最后一個字讀完時,窗外云破日出,冬日寒霜被午后的艷陽消融。

    烈烈日光落在梁舒音的背影上,她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攥緊了那封遲遇的信,弓著背無聲啜泣著,兩行清淚順著她臉頰,墜在了泛黃的信紙上。

    從陳可可的病房出來后,陸祁溟整個人都是懵的。

    醫院人多了起來,看病的,探病的,腳步匆忙雜沓。他凝眉往前,沒注意,被擦身而過的人撞了下。

    那人道歉,他卻只是訥訥地盯著別人的臉,直到那人走遠了,他才回過神來,自言自語般說了句沒關系。

    虞海的冬日,雨雪收勢,頭頂是難得的艷陽。

    他站在醫院門口,午后炙熱的陽光落在身上,他掌心卻是冰涼的冷汗。

    陳可可的那些話反復在他腦中循環著。

    她怕痛,卻甘愿在身上一針針刺下那只蝴蝶。她怕痛,卻用鋒利的刀,用血淋淋的傷來止痛。

    而這些,都是因為他。

    他卻還指責她,指責她在這段感情里的冷血。

    想來自己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胸腔沉沉嘆出一口氣,陸祁溟握著陳可可給的鑰匙,開車去了梁舒音家。

    擰開房門,室內安靜得沒有一丁點兒響動,他找了好幾間房,才在書房的榻榻米上看見了梁舒音。

    她似乎是睡著了,雙手緊緊抱著身體,偏頭靠在懶人沙發上,垂落的黑發遮住了半張臉,另一半臉上有風干的淚痕。

    掌心還攥著張像是信箋紙的東西。

    他彎腰,將那張泛黃的紙從她指尖緩緩抽出。

    大概是被淚浸濕又干透,那紙張并不平整,但看見上面的內容后,陸祁溟的面色從微微的震驚,到遺憾唏噓。

    最后,是無盡的悵惘與憐惜。

    他在原地怔了很久,才將那封信疊好了,放在一旁,然后走到她身邊,彎腰去抱她。

    然而,剛將她攔腰抱起,睡著的人便緩緩睜開了眼睛。

    梁舒音茫然地看著眼前的男人,怔了好一會,才啞著哭過后的嗓子開口。

    “你怎么來了?”

    “我去醫院看了陳可可!

    陸祁溟盯著她的眼睛,怕她還在生氣,他神色依舊是小心翼翼的,“她給了我這里的鑰匙!

    梁舒音卻是什么也沒說。

    她偏頭看了眼那封被疊好的信,將腦袋緩緩靠在他胸口。

    “陸祁溟,今晚我想住在這里。”

    看來是不跟他置氣了,陸祁溟松了口氣,“好,我陪你。”

    他抱著她去了外面的客廳。

    正要將她放在沙發上時,她突然伸手勾住他脖子,眼神黏糊糊地盯著他,一副很依賴的樣子。

    陸祁溟頓了下,索性直接抱著她坐在沙發上,讓她面對面坐在自己腿上。

    “怎么了?”他抬手撥開她臉上的發絲,語氣極度的溫柔。

    “我看見我爸留給我那封信了。原來…他早就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她嗓音淡淡的,將腦袋埋在他胸口,喉頭有些發哽。

    “你說,他為什么要這么狠心呢?”

    她原本以為,是母親的出軌徹底壓垮了他,卻沒想到,他早就因為活得沒尊嚴而打算放棄生命了。

    她仍然記得,在她提出考完一起出去旅游時,他分明還笑著點頭答應了。

    原來,在她期盼著要帶他重拾生的信心時,他卻已經在計劃著死的結局了。

    她知道,這是文人的驕傲。

    但仍覺殘忍。

    難道自由和解脫,就當真比和親人在一起,比好好活著這件事更重要嗎?

    陸祁溟沒有說話,他只是輕撫著她顫抖的后背。

    他根本無法回她這個問題,只能嘗試著,站在他父親的角度來寬慰她。

    “如果他愿意為了你活下來,只是為了你而活,并不是為了他自己。”

    “也因此,他活得并不開心,不能重新站上講臺,不能出門,甚至連基本的生活起居都要人幫忙,每天除了和病痛作斗爭,便是和心里那個名為自尊的困獸較勁。”

    “你想看見他這樣活著嗎?”

    梁舒音沉默了許久,才緩緩抬起頭,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雙手攥緊了他的衣服。

    “可是…”

    她張了張嘴,眉頭輕蹙,終究,又頹喪地低下了頭。

    “好了,別哭了。”

    陸祁溟抬手擦掉她臉上的淚,輕聲道:“眼睛都哭腫了!

    她抓住他的手,一邊用目光描摹著經年后失而復得的他,一邊任由眼淚無聲地淌下。

    半晌后,哽咽地開口,“對不起,陸祁溟。”

    在這句話脫口而出的這一刻,她也徹底放過了自己。

    也許舒玥和陸延盛的事,的確加重了父親的心灰意冷,但對于一個死意已決的人,還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事到如今,很多事都談不上原諒了。

    那些裹挾著恨的愛,因愛糾纏的恨,在這一刻,也該釋懷了。

    陸祁溟什么也沒說,只是沉沉嘆了口氣,將她緊緊抱在懷里,極輕的一句話落在她耳邊。

    “都過去了!

    這么多年了,一切都過去了。

    這天晚上,他們留了下來。

    陸祁溟讓趙贏找了裝修師傅過來,查看了衛生間和書房被浸水的部分,談好了解決方案后,又讓趙贏這兩天幫忙盯著弄。

    趙贏過來的時候,還順便拎了一堆食材,于是這天晚上,陸祁溟親自下廚做了飯。

    溫暖的老房子,一桌可口的家常菜,梁舒音很久沒有過這種家的感覺了,心情一好,她連飯都多吃了一碗。

    吃人嘴軟,收拾餐桌時,她端著盤子,跟在男人身后進了廚房,想起白天的事,乖乖低了頭。

    “抱歉,早上…是我太沖動了。”

    陸祁溟意外地看她一眼。

    他將餐盤放進洗碗機里,彎唇笑道:“是我沒了解清楚陳可可這邊的情況!

    “那也是怪我沒講清楚!

    她靠在料理臺旁,一臉認真地檢討說:“原本可以跟你好好商量的,是我太著急,話趕話就成那樣了!

    “行了,咱倆都別搶著認錯了,說點正事!

    陸祁溟收拾好臺面,洗干凈手,面色嚴肅地看著她,“秦授的事,按你的意思來。”

    “你說的對,我們的確不該再浪費時間了!

    剛剛在醫院時,陳可可讓程琳幫忙拿了梁舒音家的備用鑰匙過來,他恰好聽見了相親的事,這才知道梁舒音口中的沒時間,是什么意思。

    梁舒音抬起眼睫,驚詫地看著突然轉變態度的男人,又聽他解釋說:“要找回從前的記憶,痛苦是他的必經之路!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也只能受著!

    “那他母親那邊怎么辦?”她擔心道。

    “我是答應過她不告訴秦授從前的事,但我的確沒說啊!

    他將她拉進懷里,微挑眼尾,輕笑,“告訴他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梁舒音雙手順勢環住他的腰,也跟著狡黠一笑,“可以啊陸祁溟,兵不厭詐!

    老房子只有一個衛生間,晚上梁舒音先洗完,就拿著吹風機回了臥室,將洗漱的空間讓給他。

    男人動作快,她頭發才吹到半干,他就穿著浴袍,拿著擦頭發的毛巾,從衛生間里出來了。

    梁舒音正對著臥室的全身鏡吹著發尾,陸祁溟走到了她的身后。幾乎高出她一個頭的男人,視線沉沉地盯著鏡子里,把夏天的T恤當睡裙穿的她。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腿上游走,但很快,他就收回視線,伸手接過了她的吹風機。

    梁舒音松了手,索性閉著眼,享受著他的服務。

    沒多久,吹風機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睜眼時,他已經從身后貼靠過來,緊緊抱住了她。

    “當年一個人躲在酒店里,給自己弄了這么多傷,但就是不愿意跟我多解釋一句,是嗎?”

    他盯著鏡子里愕然的女人,修長的手指在她腿側,輕撫著,慢慢往上游移。

    “梁舒音,你什么時候能改改這個嘴硬的毛病?”

    男人滾燙的手在她皮膚上緩慢移動,灼熱感順著他指尖,流淌到她的身體里。

    隨著他手上力度的加重,她的嗓音也跟著顫了顫。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回應她的,是他突然偏頭落下來的吻。

    第83章 渴欲

    大概是在醫院里,陳可可告訴他的吧。

    梁舒音這樣想著,偏頭去承接他強勢的吻,他的手在她傷疤處憐惜地輕撫著,唇舌也在跟她耐心交纏,追逐著。

    沒一會兒,男人骨節分明又粗糲的手指慢慢往上,身體在他掌中變得綿軟,而她也察覺到了他的變化。

    像是一種危險的預警。

    她喘著氣別開臉,想提醒他適可而止,但瞥見鏡子里面頰潮紅的自己,脫口而出時,嗓音不覺抖了抖。

    “不要…了!

    “什么不要?”

    陸祁溟裝作沒聽懂,輕笑著又了纏上去,噙住她殷紅的唇,那只撩撥的手也沒閑著。

    突然的刺激,讓梁舒音呼吸急促地偏了頭,他的吻就落在她修長的脖頸上。

    “躲什么?”

    他索性順著往下親,但終究收斂了些,停下手上的動作,摟住了她的腰。

    脖子里熱熱癢癢的,梁舒音掌心輕推在他腹部,提醒道:“你的傷…還沒好…”

    陸祁溟恍若未聞,吻已經落到她鎖骨處。

    彼此的呼吸都太過炙熱,梁舒音有些受不住,索性推開了他,逃到浴室去了。

    男人下一秒就追了過來。

    手上還拿著個藍色小盒子。

    擺明了今晚不會放過她。

    “你什么時候買的?”

    她靠在洗漱臺上,盯著那東西,睫毛微微顫動。

    “不是我!

    他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動作很快地拆開,眉目稍稍擰緊,像是在控制著身體里的欲望。

    “是趙贏。”

    末了,又盯著鏡子里不知所措的人,眸色暗沉,“讓他送點洗漱用品過來,他倒是想得周到。”

    梁舒音的注意力還集中在他腹部剛換上的紗布上,他已經動作利落地搞定,靠了過來。

    她整個人猝不及防被他翻過去,抵在洗漱臺上,身體半弓著,手肘撐在臺面上。

    不適的生澀感讓她悶哼出聲,男人瞬間深吸了口氣,雙手扶著她,放慢了動作,小心翼翼試探著。

    梁舒音因為擔心而有些抗拒,但身體的本能,讓她某部分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陸祁溟被刺激得仰頭悶哼一聲。

    “還說不要?”

    他從身后抱緊了她,含住她耳垂,喑啞低語,“梁舒音,你看,你的身體都比你誠實!

    “你…給我…閉嘴。”

    她反手想去扇他,結果身體失去平衡,晃動時,腰就被他穩穩扶住了。

    大概是剛才的親熱已經足夠充溢,過程并不艱難,甚至順利到兩個人都有些意外。

    熱氣涌動,她只能邊忍受著猛烈的刺激,邊蹙眉口吻嚴肅地提醒他。

    “你這樣…不行…你…”

    命令不起作用,她轉而改成懇求,“陸祁溟,你悠著點…好不好。你這樣真的…不行…”

    “不行?”

    她毫無威懾力的嬌嗔嗓音,換來他更加肆無忌憚的釋放。

    情到深處,陸祁溟面色冷峻地盯著鏡子里滿臉潮紅的女人。

    她擰著眉,緊咬著唇,濕漉漉的眼睛浸潤著迷離的紅,一身雪白的肌膚在燈光下,像滑膩誘人的奶酪。

    她在急促呼吸的間隙中懇求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

    這樣的場景,讓他根本無法控制,他俯身重重咬住她瘦削單薄的肩頭,將一身滾燙的火,灌注在她身上。

    在最后感官覆滅的那一刻,梁舒音猛地抬起頭,明晃晃的燈光下,她這才看清在鏡子里自己赤裸又狼狽的模樣。

    不知什么時候,身上那件T恤竟被他脫掉了,剛吹干的頭發又變得濕噠噠了,發絲粘膩地貼在臉上,順著垂落下去,若隱若現蓋住身體。

    但她皮膚太白,被黑遮住,白反倒越發明晰晃眼。

    而那些被他齒間咬出的、擰出的紅,密密匝匝點綴在白中,更是惹眼。

    瞧著自己這副抗拒又沉淪的模樣,她到底還是覺得羞恥。

    然而,蹙眉抬起眼睫時,卻又撞見鏡中他落在自己身上的晦暗視線,周身血液瞬間往腦門沖去。

    昏暗中的對視。

    她立刻挪開了視線。

    下一刻,男人松開握著她腰的手,饒過她肩膀,捏著她下巴,強迫她看著鏡子的自己。

    “如果不是陳可可告訴我這些事,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說?”

    梁舒音仰著被他牽制的下巴,下意識抿了抿干燥的唇,跟鏡子里的他對視。

    “說了又怎樣呢?”

    她呼吸不穩,吞咽下喉頭,“不過是…是徒增牽連罷了!

    她口中的徒增牽連,的確是當時無奈糾結的心境,但落到陸祁溟耳中,終究有種被棄置的不適。

    “徒增牽連?”

    他嗤笑反問,松開了手。

    他突然離開,讓梁舒音身后有了空白,空氣跟著涼下來,冷意鉆進毛孔,凍得她渾身顫了顫。

    就在她以為結束時,男人又拆開了一個袋子,雙手握住她的腰,邊貼過來親她,邊沉聲放著狠話。

    “梁舒音,我說過的,這輩子你都別想逃!

    再度被撈進溫熱的懷里,貼靠著汲取他的熱量,梁舒音身體舒服了不少。

    聽見他這話,她沒跟他抬杠,反而輕笑,反手摸著他的臉,學著他放狠話的模樣。

    “陸祁溟,你以為你能逃得掉嗎?”

    男人終于滿意地笑了,順勢握住她的手,吻了下。

    鏡子里的兩人,再次融為一體。

    狹窄的空間里,沐浴后的濕熱霧氣還未散盡。

    虛虛實實的白霧中,混合了欲望的汗與頭頂的光,雜糅在一起,潮濕粘膩的體溫在加速蒸騰著。

    而這一次,陸祁溟全程用手卡住她下巴,不許她躲開視線。

    在他的強勢下,她被迫盯著鏡子里親密無間的兩人。

    而他也同樣看著她。

    沉浸其中的他,眉目微蹙,脖頸青筋凸起,坦坦蕩蕩的目光,毫無遮掩地將對她的渴欲,呈現得淋漓盡致。

    梁舒音到底受不了這樣赤裸裸的對視,她下意識低頭,卻在有限的活動空間里,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

    男人的食指被她咬在了口里。

    也就是在那個瞬間,潮水再度覆滅過來,徹底將她的感官覆滅。

    陸祁溟將手撤出,順勢捏著她下巴,將她口腔里的津液悉數吞進。

    讓梁舒音沒想到的是,這次之后,他依舊沒打算停下。

    哪怕傷未痊愈,這男人的體力也依然好到令人發指,像是怎么也喂不飽似的。

    她換著法子勸說,反倒換來他理直氣壯的反駁,“我都忍好幾年,你是不是該好好補償下我?”

    這話說得她啞口無言,只能悶聲任由他折騰,直到盒子空掉,他才徹底放過了她。

    梁舒音渾身都是粘膩的汗,每個毛孔都透著疲憊,陸祁溟給她放了水泡澡,結果人又跟了進來。

    她不放心他的傷口,特意攔住他,查看了下。

    經過剛才那樣劇烈的運動,竟然真的一點也沒出問題。她震驚于男人的恢復能力時,陸祁溟已經越過她的阻礙,笑著踏進了浴缸。

    浴缸小,兩人抱在一起,再多一點的空間都沒有。

    她半躺在他懷里,在這樣安靜親昵的時刻,跟他聊起了分開這些年的事。

    陸祁溟聽著梁舒音提起這些年,在演戲這條路上的坎坷與收獲,即便她刻意掠過某些艱難的時刻,他仍然會敏銳捕捉到。

    尤其是當她提起周彥當初從天而降,在雪夜將狼狽的她領回家的場景時,陸祁溟眉間往下一壓。

    “讓你去陪酒的那個經紀人是誰?”

    “一個小公司的。”

    她含糊帶過,生怕他去找人家麻煩,偏頭看他,語氣風輕云淡的。

    “都過去了,不重要了!

    陸祁溟沒再多問什么,他伸手撥開她肩上弄濕的頭發,親了親后,雙臂將她緊緊箍在懷里。

    心里卻是在后悔。

    分開的那幾年,他起初都讓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后來拍到她跟男演員親密互動的照片,即便知道是演戲,他也很不舒服。

    自那以后,他便讓手底下的人別再報備她的消息了。

    不看不聽,便能讓發瘋的嫉妒和無休止的思念,多少緩解一些。

    卻沒想到,那次一時沖動的決定,竟讓她差點受了欺負。

    “你呢?”

    懷里的人絲毫沒察覺他此刻的懊惱,自顧自玩著他的手指,輕聲開口。

    “你這些年的事,也跟我說說唄!

    他收回走神的思緒,“好啊!

    兩人在房間里纏綿,外面的世界同樣聲色流連。

    樓下的那條巷子,消遣的小店還沒歇業。

    對面的復古零食店在放著港樂。不知是茶舍還是咖啡店,在循環播放著京劇,咿呀婉轉的傳統劇目,與靡靡之音混在一起,似真似幻。

    在這樣平常的深冬夜晚,兩顆心終于沒有任何阻礙地,貼在了一起。

    這一聊,便到了深夜。

    重新回到臥室時,陸祁溟的手機收到了一條信息,是秦授發來的。

    他解鎖查看,見梁舒音緊張地盯著自己,似是有話要問,他主動跟她解釋起那邊的情況。

    “秦授已經沒什么大礙了,只不過今天在醫院里,他媽盯得緊,只有晚上才能跟外界聯絡。”

    梁舒音理解地點了點頭,隨即問出心底最關心的那件事。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

    “應該會在大寒那天!

    “大寒?”

    聽到這兩個字,梁舒音渾身被冷意包裹,忍不住輕顫了下。

    “嗯。”

    陸祁溟眉目擰緊,鼻腔哼出鄙夷不屑的笑,“也差不多該收網了。”

    雖然陸祁溟沒跟她說這其中的謀劃,但她本能察覺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能動得了秦家的長子,還在背后隱藏這么多年的人,絕對不是好打發的善茬,否則他們也不會如此謹慎了。

    陸祁溟看出她的擔憂,寬慰說:“放心,我們會考慮周到,不會出岔子的。”

    “我還等著,讓他平平安安地跟陳可可見面呢。”

    “好!

    她點頭,像是無條件信任他。

    大寒似乎是在年前的一周左右,按照程琳的說法,她們會在除夕那天,跟陳可可的相親對象吃團年飯。

    應該來得及吧。

    她無法預料兩人見面后,秦授會因為受到刺激恢復記憶,還是會病情加重。

    但她肯定的是,這次的見面勢在必行。

    她拿過床頭柜上的手機,想問問陳可可的檢查結果,卻發現手機早就沒電關機了。

    充電器沒帶回來,但抽屜里還有個舊的,她沒多想,伸手拉開了柜子。

    里面除了充電器,還有個舊手機。

    陸祁溟剛回完信息,抬頭隨意瞥了眼,視線忽然頓住。

    他微瞇著眼睛,看向記憶中熟悉的舊物,“那是…什么?”

    “沒什么!

    梁舒音拿出充電器,準備關上抽屜。

    在她得逞之前,陸祁溟眼疾手快地,將那個舊手機拿了出來。

    是當年他從賽場下來后,送她的那只,沒想到竟然還被她悉心保存著。

    梁舒音伸手去搶,面色緋紅,也不知是慍怒還是不好意思。

    “陸祁溟,你還給我…給我…”

    男人一手抱住她,另一只手將手機高高舉起,“梁舒音,你到底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然后,在她急促緊張的呼吸中,陸祁溟按下了開機鍵。

    手機像是沒怎么用過,界面干凈,沒有多余的軟件。

    鬼使神差地,陸祁溟點進了短信的發信箱。

    果然,那里面存著五條沒發出去的信息。

    他動了動指尖,緊張地點開了第一條。

    【陸祁溟,新年快樂】

    信息保存的時間,是在他們分手后的第一個除夕夜。

    他愣怔片刻,又迫不及待點開第二條。

    依然是那七個字。

    【陸祁溟,新年快樂】

    這條是在分手后的第二個除夕夜寫下的。

    待他解鎖完最后一條時,胸口隱隱作痛,眼底已經發紅發燙了。

    這五條沒發出的信息,無一例外,都在跟他說新年快樂。

    原來,她不僅在分手時,為他做過那些傷害自己的事。

    甚至在分開的這幾年,在每年闔家團圓的日子,她也在地球的這一端,思念著千里之外的他。

    喉頭涌出酸澀,陸祁溟心頭百感交集,卻又止不住有些后怕。

    如果他不回國,不朝她走這九十九步,她是不是就打算將這些包裹著真心的秘密,永遠埋藏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梁舒音!

    他沉沉嘆了口氣,垂眸凝視著懷里的人,語氣深沉又溫柔。

    “這句話,以后每年都親口跟我說,好不好?”

    第84章 小別

    梁舒音原本并不想讓他知道這幾條信息的存在。

    她不是個矯情的人,有些事藏在心底就好,被這樣赤裸裸地揭開,難免會覺得別扭。

    更何況,她也不想借此,在他這里討一份遲來的愧疚。

    然而,當陸祁溟一條一條地,像念咒語一樣讀出那些短信時,一股熱流從心臟流經四肢白骸,最后沖進了鼻腔。

    一種莫名的委屈涌上心頭。

    在那幾年,在萬家燈火的團圓夜,她就站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里,敲下這些無人知曉,也永遠無法送達的新年祝福。

    她沒有上帝視角,不知道他們終有一日會重逢。

    那時的她,只是抱著此生再也不會相見的念頭,去做一件無望的事,以此平息心底瘋長的思念。

    她很想他。

    但他不必知曉。

    然而,如同飲鴆止渴般,敲下的每個字,到最后都化作一把更加鋒利的刀,攪得她心里血肉模糊。

    以至于,每年的除夕夜,她只能在客廳,伴著春晚的背景聲入睡。

    那幾年舒玥每年都去山上,她就在這老房子里一個人過年,所有人都有團聚的家人,她沒有。

    她連臥室都不敢回。

    那種身旁空空蕩蕩的感覺,那些鋪天蓋地的念想,像是潮水,幾乎要將她徹底淹沒。

    想到這里,梁舒音心臟隱隱泛起酸澀的不適。

    她沒有立刻回答陸祁溟,只是默不作聲地奪回手機,走到床頭柜前,將東西重新放回去。

    “親口跟你說新年快樂?”

    她轉頭看他,那股無法消散的委屈,讓她語氣里有了絲賭氣的意味。

    “可是像我這種冷血的人,似乎不太適合當面跟人說這種祝福的話。”

    陸祁溟掀眼看她,額角猛地抽搐了下。

    他以為她早忘了白天吵架時,他脫口而出的那句氣話,卻沒想到她不提,不代表忘了。

    看來是沒法蒙混過關了。

    他走過去,拉她的手,“還在生氣?”

    梁舒音原本的確沒將那句冷血的控訴當回事,但這一刻,所有情緒一涌而上,委屈疊加在一起,就有些繃不住了。

    “沒有!

    她輕輕推開他,走到床尾,打開趙贏給他拎來的行李袋,找到里面裝著藥的收納袋。

    她從收納袋里拿出藥和紗布,眼神提示他坐到床邊,然后半蹲在他雙膝之間,替他重新換藥。

    陸祁溟垂眸盯著她,彎了彎唇,嘴上冷冷的,倒是沒忘記給他換藥。

    他抬手捏著她耳垂,在指尖把玩,“白天是我的問題,明知你是面冷心熱的人,我還說了那些混賬話…”

    梁舒音指尖帶著冬夜的冷意,觸碰到他身體時,激得陸祁溟繃緊了腹部,手上的力道也不覺加重。

    蹲著的人被捏得吃痛,偏開腦袋,抬眼譴責他。

    陸祁溟瞥了眼自己的腹部,理直氣壯道:“梁小姐,應激反應,不關我的事。”

    梁舒音沒跟他廢話,繼續回到換藥的事上。

    剛剛泡澡時,他貼了防水敷貼,雖然沒有影響傷口,但紗布卻是濕透了的,她認真拆下,替他換了藥和紗布。

    然而指甲太長,紗布繞圈時,不小心剜到他的腹肌,就聽他“嘶”了聲。

    她終于有了點反應,剛想問他是不是被弄疼了,手腕就被他拽住了。

    “往哪兒戳呢!

    陸祁溟握著她的手,順勢將她拉起來,坐在自己腿上,繼續回到剛才的話題上。

    “雖然我并不是一個蠢笨的人,但生氣時也會智商下線,說些混賬話,你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好嗎?”

    他說完,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拍,“不行的話,就扇兩個巴掌解氣!

    梁舒音將手一縮。

    陸祁溟又將膝蓋伸出去,一副混不吝的樣子,“踢這兒也行!

    梁舒音瞥了眼他受過傷的膝蓋,無奈地嘆口氣,“陸祁溟,你別這么幼稚好不好?”

    “你看吧,讓你罵你也舍不得,讓你打你也舍不得。”

    他使壞地捏住她下巴,“那就只能原諒我了!

    被他這么一鬧,梁舒音心頭那點委屈早就消散了,她抬手去熨平他眉間的那點皺。

    “我沒生氣!

    “陸祁溟,新年快樂…”

    她目光緩緩往下,跟他對視上,“以后每年,我都會親口跟你講這句話!

    陸祁溟滿意地湊過去親了她唇角,想起什么,又面色嚴肅地道:“不過呢,以后別再用這種方式傷害自己了!

    他輕撫著她腿上受過傷的地方,眸色沉沉,“你疼,我也不會好過的!

    梁舒音看著他,淺淺彎了下唇角,“嗯,我知道了!

    “對了,陳可可說你天生痛感是常人的數十倍,去醫院看過嗎?”

    梁舒音從他腿上起來,將用過的紗布袋收好,語氣淡淡的。

    “看過,也開過藥,但沒什么用!

    “什么原因?”

    她微微搖頭,“醫生說,這個毛病要么是天生的,要么就是小時候留下的心理問題!

    在他疑惑的眼神中,她又補充了句,“不過,小時候到底發生過什么不愉快的事,我已經不記得了!

    “那剛才痛嗎?”他突然問。

    什么剛才?

    梁舒音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么。她呼吸一滯,局促地搖頭,背對著他,將手頭的藥放回收納袋中。

    “那還要不要繼續?”陸祁溟跟了過來。

    聽出他在逗她,梁舒音拿起床尾沙發上的抱枕,轉身就往他懷里砸。

    “你去次臥!

    陸祁溟接住抱枕,彎唇笑道:“分房睡,那多傷感情!

    梁舒音剜他一眼,徑直繞過他,掀開被子上了床,離他遠遠的。

    沒幾秒,身旁的床墊就微微陷了下去,陸祁溟從身后靠過來,抱住了她。

    “不過,我還挺高興的。”

    “高興什么?”

    “說明你的身體會警惕一切外界的危險,但不會排斥我。”

    梁舒音翻了個身,面對面地,往他懷里拱,一本正經的語氣,“可能吧,但我也沒試過其他人!

    陸祁溟虎口掐住她臉頰,“你還想試誰?”

    “不知道呢。”

    她指尖在他胸肌上游移著,臉被他捏著,語氣有些含糊不清。

    “清純男大,身材好的弟弟,純情小奶狗…哦對了,聽說現在挺流行姐弟戀的呢。”

    陸祁溟沉眸盯著她,一言不發,下頜線緊繃的樣子莫名很兇,像是要把她吃了。

    梁舒音正琢磨著是不是玩過頭了,他突然低頭,狠狠咬在她肩上,痛得她渾身一顫。

    “喂,你屬狗的啊!

    她伸手掐他。

    他恍若未聞,咬完又去撓她癢癢,威脅道:“還想試嗎,嗯?”

    梁舒音立刻繳械投降,邊往旁邊躲他,邊咯咯笑道:“不試了不試了,這輩子有你一個就夠了!

    一切聲響和動靜在這句話后悄然隱匿。

    她被他撈進了懷里。

    然后,在這夜深人靜的漆黑臥室里,她聽到他落在耳邊的一句,低沉厚重的。

    “梁舒音,我愛你!

    陳可可的檢查結果出來了,還好只是胸膜炎,沒什么大礙。

    醫生開了藥,讓她按時服下,又叮囑她注意休息,別再熬夜,這次僥幸沒出大問題,也只是因為發現得及時。

    雖然虛驚一場,但體檢查出了些其他的小毛病,程琳覺得這樣也好,有了這個意外,陳可可也不敢再糟蹋自己的身體了。

    梁舒音允諾的入股,很快便落到實處。隔天,陸祁溟便讓人擬了合同,又讓陸海的人力資源部幫忙招了幾個經驗豐富的員工。

    不過短短兩天時間,所有事宜通通搞定。

    沒日沒夜熬了幾個月后,陳可可終于迎來了久違的輕松,因禍得福后,她在電話里美滋滋地拍起馬屁。

    “看吧,我就說有你跟陸祁溟這兩座大靠山,我發財還不是早晚的事!

    她轉頭看了眼工作室里忙碌的新人,感嘆道:“陸祁溟可真靠譜,給我招了倆十余年工齡的能人,你說我這么個小小的工作室,何德何能啊,能請到這兩尊大佛!

    梁舒音笑道:“來日方長,小小的工作室,終有一天會發光發亮。你呢,也一定會成為虞海最出名的攝影師的。”

    陳可可從沙發上起身,走到工作室門口,外面又開始飄雪了。

    她伸手去接雪粒子,半開玩笑的語氣,“音音,我也是這么想的呢!

    “對了,之前在醫院,你說周末有個活動讓我陪你去,具體什么時間。俊标惪煽蓡柕。

    “那個活動啊…”

    梁舒音停下翻劇本的動作,瞥了眼書桌上的日歷,下意識看了眼大寒的節氣。

    “那個活動好像是因為天氣原因推遲到下周了,不過現在還沒確定下來!

    “這樣啊…”陳可可似是有些踟躕。

    梁舒音忙補了句,“陶靜請假了,周彥這邊也派不出人手,你知道的,年底活動多,大家都很忙,所以只有你能陪我去了!

    陳可可不疑有他,將下周末去參加婚禮的行程,從本子上劃掉了。

    “行,那我把這兩周的周末都空出來,留給你。”

    轉眼便是跨年夜。

    也是陸臻的祭日。

    陸祁溟提早去了崇洲,梁舒音有通告在身,沒法陪他,知道他這兩天心情不好,她一空下來,便去找他聊天。

    跨年這晚,她參加了一個影視類的晚會,她的部分不多,只是在其中一個懷舊的節目里,跟其他幾個演員一起,扮演影視劇里的經典角色,以此向前輩致敬。

    十來分鐘的節目,下場后,她回到后臺,那身古裝還沒換下,就意外收到他的信息。

    【還在忙嗎?】

    【剛忙完】

    她立刻拍了仙氣飄飄的裝扮,發給他。

    【好看嗎?】

    【嗯,很美】

    【那你呢,在干嘛?】

    陸祁溟也拍了崇洲家里的照片過來,讓梁舒音驚訝的是,她竟在照片里看見了陸延盛。

    他正在和傅清辰下棋,而祁婉坐在傅清辰旁邊,三個人看起來意外地和諧。

    在她盯著照片唏噓的這點時間里,陸祁溟的電話撥了過來。

    “怎么了?”他問。

    “沒什么,就是有些意外。”她坦白道。

    “是啊,不單是你,就連我也很意外!

    他感慨地嘆口氣,“沒想到我媽今年會答應讓我爸過來,這么多年了,這還是頭一次!

    梁舒音突然就想起了舒玥。

    想起了她因為孤獨,將家里的空房間改造成舞蹈教室,因為怕家里空落落的,甚至把客廳的角落都塞滿了家具擺件。

    “人老了,會變得孤獨,也會變得心軟!

    她低喃道:“心軟到想要原諒這世上的一切,原諒所有的人!

    “或許吧。”陸祁溟的嗓音沉而淡。

    梁舒音轉移了話題,“對了,你有沒有代我向臻臻問好?”

    “當然有!

    他沉聲笑道:“她說,她很喜歡你這個嫂子呢!

    電視臺的休息室,正對著外面的電視塔,雙子塔在放著跨年的電子煙花秀。

    倒計時的鼎沸人聲中,梁舒音盯著跨年的夜幕下,那不斷變幻形狀的美輪美奐的光影,慢慢揚起了唇角。

    “又是一年了,梁舒音!

    陸祁溟的呼吸隨著電流傳來,“等我回來!

    第85章 歸來

    距離農歷新年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

    梁舒音的新劇進入籌備期,研讀劇本,開組會,再加上年底商務活動也多,跨年后她便忙了起來。

    陸祁溟推遲了回虞海的時間,具體發生了什么事,他沒多說,梁舒音也沒多問。

    兩個成年人談戀愛,不必時刻膩在一起,忙碌時互不相擾,空閑時煲煲電話粥,對梁舒音而言已然很滿足。

    有條不紊的平靜生活,在元旦的第三天被打破。

    這天她有個廣告拍攝,定了個很早的鬧鐘,然而醒來打開手機,卻看見沸沸揚揚的頭條新聞。

    去年剛拿了影后的周怡然,發了退圈聲明。因為退圈理由含糊其辭,網友們紛紛揣測,她這是在為嫁入豪門做準備。

    底下的評論區罵聲一片,罵她沒有事業心,枉費了這么好的演技,演了這么多大女主的戲,卻只想著回家當嬌妻。

    梁舒音跟周怡然只有幾面之緣,但她記得去年在后臺群訪,被記者的八卦轟炸時,是周怡然替她解了圍。

    她看過不少周怡然的采訪,深知她對演員這個職業的追求,并不相信那些惡意的揣測。

    然而事實如何,她也并不知曉,看到這新聞,不免唏噓遺憾。

    曾幾何時,周怡然手中的那座獎杯是她努力的目標,可是現在,這個假想敵竟也沒了。

    她早就習慣了網絡惡評,但刷到幾個窮兇極惡的評論后,到底還是怒氣上涌,讓陶靜用小號去舉報了。

    吞了一肚子氣,她起床洗漱后,連早飯都沒吃,便去了攝影棚。

    今天的廣告,是之前和程韻合作的那個品牌。

    之前雙生花概念的效果不錯,廣告方決定延續這個主題,拍一組新春物料。

    她提前過去,化好了妝,其他人還沒到,她便窩在休息室里玩著手機上的解壓游戲。

    直到手機彈出一條信息。

    是許久沒音訊的顧言西發來的。

    她隨手點開信息,歪坐在沙發上的身體慢慢直起,頹喪的表情一掃而空。

    陳熙懷孕了,孩子已經快兩個月了,兩人太忙,都沒往那方面想,以至于現在才發現。

    當年顧言西從國外交流學習回來,沒多久,便又去了美國。

    因為陳熙這幾年暫時回不來,他又不想再分隔兩地,便只能放棄這邊的一切,過去從頭開始。

    起初單位不放人,他幾乎是花光積蓄賠了違約金,這才得以脫身。

    然而禍不單行,過去后,工作剛落實好,陳熙的父母便出了意外,父親去世,母親癱瘓在醫院。

    從那以后,顧言西便跟陳熙倆人,在單位和康復醫院兩頭跑,逢年過節也沒時間回國。

    這一晃,便是五年。

    這幾年里,他們聯系得很少。

    顧言西不想讓她知曉他在美國那邊的麻煩事,而她,為了不讓顧言西分心,也將娛樂圈摸爬滾打的遭遇獨吞入腹。

    兩個人互相隱瞞,直到渡過難關后,某次視頻聊天時喝多了,彼此才在微醺后袒露那些不愉快的傷疤。

    如同當年李明德的那件事一樣,他們總是為對方著想,卻又在這樣的相處中,慢慢失去對彼此的了解。

    梁舒音時常開玩笑,說嫁出去的舅舅,潑出去的水。但每年春節,顧言西糾結是否回國時,她都會寬慰對方。

    “你以前在國內的時候,逢年過節經常加班,我不也是一個人過的年?”

    “你別東想西想,嘻嘻姐現在更需要你,來日方長,以后有的是時間團聚!

    沒想到這句“來日方長”,竟等了五年。

    此時此刻,當她對著B超照片里那顆像是小豆芽的生命發愣時,顧言西又發了一條信息過來。

    【今年過年,恐怕又沒法回來了】

    她立馬敲字回復過去。

    【沒關系,嘻嘻姐的身體要緊。年后我來美國看你們,對了,陸祁溟應該也會一起來】

    【行,順便讓我再考察下那位準外甥女婿】

    在她跟顧言西聊天的時候,周彥推門進來,遞給她一杯黑咖啡。陶靜家里有事請了假,周彥便成了她的臨時助理。

    “你說這個周怡然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剛拿了獎,不趁勝追擊,非要退圈跑去結婚!

    周彥刷著八卦新聞,罵罵咧咧,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見她不說話,瞥了眼她手機上的B超照片,突然警鈴大作。

    “雖然我很看好你和陸先生,但你可千萬別給我整這出啊!

    他嚴肅地提醒她,“再說了,結婚和事業又不沖突,誰說非要退圈的。”

    梁舒音聽見這話,收了手機,一臉正經地問他。

    “那如果有一天,我也要想回歸家庭了,彥哥你會放我走嗎?”

    周彥被問住了。

    他收了剛才看八卦的心思,凝眸打量著眼前一派嚴肅的人,像是在琢磨她這話的真假。

    半晌后,他提高音量,“當然得…”

    話一出,卻又在下一刻泄了氣,“得放你走了,不然我還能將你鎖起來,讓你恨我怨我不成?”

    “我就知道,彥哥你對我最好了!

    梁舒音牽起唇角,伸手拍了拍周彥的肩,“不過彥哥,你放心,我呢,暫時還沒有這種想法。”

    周彥斜眼睨她,作勢擦了擦汗,虛驚一場的模樣。

    “行了,你好好拍,我出去緩口氣!

    沒多久,程韻的團隊便到了,她跟在造型師身后進門,梁舒音下意識從手機上抬起了視線。

    同樣的廣告,同樣的場景,兩人在鏡中對視,程韻卻出乎意料地沒有展現出攻擊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誰都沒有主動挑起話題,直到一切準備就緒,工作人員進門提醒拍攝進度,程韻才終于開了口。

    “那個劇我去試鏡了,聽說是你推薦的,梁舒音,你這是在同情我嗎?”

    梁舒音闔上手頭的雜志,轉頭看向程韻,“我為什么要同情你?”

    “因為…”

    程韻頓了下,像是不愿提起這件憋屈的事,“因為你處處壓我一頭,這次好心推薦我,也不過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優越感罷了。”

    梁舒音倒是沒想到程韻會這樣想,不過她也沒生氣。

    自從那日在農貿市場見過她后,她對程韻的心態便有了種很微妙的變化,像是不管她再怎么囂張,她都能看穿她紙老虎的一面,進而諒解她的一切言行。

    “我有什么好優越的?”

    梁舒音淡然輕笑,“坦白說,論演技論外形,你一點也不比我差,你只不過是缺了點運氣罷了!

    程韻一怔,看著梁舒音的目光變得有些復雜。

    “我沒有做救世主的想法,也左右不了旁人的決定,我不過是隨口提了下你的名字,你最終能被定下來,靠的還是你自己的演技!

    “當然,這也是為了我自己考慮。畢竟,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才能激發演員的潛力。”

    梁舒音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半分施舍的意味。而程韻,自然也聽出她的誠懇和發自真心的認可。

    她點點頭,徹底放下心頭的芥蒂,收起了最后那點虛張聲勢的棱角。

    “行,你幫了我,那我也還你個人情!

    程韻拿出手機,點開了相冊里的某張照片,遞到梁舒音面前。

    “這張照片里的人,你應該能認得出吧?”

    順著她的話,梁舒音狐疑地瞥了眼她手上的照片。

    深夜的酒吧外,路燈下的一男一女,雖然只有兩個側影,但的確,她一眼便認了出來。

    是陸祁溟和…周怡然?

    但她沒有太大的反應,抬眼,平靜地問程韻:“這是?”

    程韻對她的淡然有些意外。

    “這是我經紀人昨晚在崇洲拍到的,她本來想賣給媒體,被我攔了下來!

    崇洲?

    所以陸祁溟這兩天延期回來,跟周怡然有關?

    “具體什么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程韻繼續道,“但我覺得,應該是個誤會,畢竟陸總為了你連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么可能背叛你!

    之前在永寧鎮的那場意外,雖然對外封鎖了消息,但業內知道內幕的人卻不少。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程韻才徹底打消了對兩人關系的懷疑,畢竟慈善晚宴上陸祁溟公開關系的那出戲,真真假假,沒人能說清。

    看見擋刀的視頻,她心底震驚的同時,也為自己感到可悲。

    曾幾何時,她竟然想去攀附陸祁溟,想利用他來打壓梁舒音,卻不知,自己差點成了可笑又可憐的小丑。

    梁舒音沒想到,程韻會條分縷析說出這番理智的話。

    她面無波瀾地將手機還給對方,語氣誠懇,“雖然我的確是無條件相信他的,但還是要謝謝你!

    “如果不是你,今天的頭條除了怡然姐,我大概也跑不掉了!

    被她這樣鄭重地感謝,程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抬手挽了下耳發,微微牽起唇角,整個人都溫和了不少。

    “我知道,其實以陸總的能力,就算照片出去了,他也有辦法攔下。只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吧?”

    恰好到了拍攝時間,工作人員進來通知兩位演員就位,梁舒音起身,朝程韻伸出手。

    “那就,合作愉快!

    廣告拍攝很順利,也不知是這半年的合作磨出了兩人的默契,還是剛才的坦誠,讓真心迸發出溫暖的底色。

    就連導演都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坦白說,你倆以前怎么拍都像是在較勁,現在倒有種雙生花并蒂連枝的情誼在了。”

    梁舒音跟程韻相視一笑。

    那笑中,仿佛藏著只有她們才懂的深意。

    談不上一笑泯恩仇,不過是兩個從泥濘里走來的女演員,深知在這個圈子里,發自真心的善意,到底是珍貴的。

    收工后,梁舒音回到休息室就收到了一條信息。

    陸祁溟發來的,簡單的兩個字。

    【下來】

    他回來了?

    這猝不及防的驚喜讓她有些慌亂,都來不及換下拍攝的紅色長裙,直接套上大衣,就拎著包匆忙下樓了。

    華燈初上的夜幕下,她抬眼便看見對街那輛熟悉的黑色豪車,朝街兩旁探了眼,確定無人跟著后,她一路小跑了過去。

    駕駛位的車窗留了一條縫,她不經意瞥了眼,發現司機是張陌生面孔,而那人也正巧看她一眼,眼神莫名有些古怪。

    還沒來得及深究,后座的車門便從里面被推了開,男人溫暖的大手將她拽了進去。

    “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她剛問出口,一雙灼熱的唇便覆下。

    “想你了!

    陸祁溟扣住她后腦,將她壓在椅背上,偏頭過去吻她。

    “車上還有人呢?”

    她壓低聲音,雙手推拒在他胸口。

    “怕什么,又聽不見。”

    他的吻強勢而野蠻,貪婪的咬吮啃噬,像是恨不得將她的呼吸悉數掠奪。

    讓她吃痛的同時,他還不罷休,手探進她外套,男人寬厚粗糲的掌心覆上,卻沒有預料中的阻礙。

    陸祁溟原本只是想淺嘗輒止,但掌心的柔軟滑膩讓他沒控制住,也弄得梁舒音嚶嚀出聲。

    “等很久了吧?餓了嗎?”

    她顫聲出口,下一刻卻被他一把抱起。

    反應過來時,她已經面對面地坐在他身上了。

    外套被扯掉,紅裙的兩根肩帶滑落,真絲裙毫無阻礙地墜到腰際。

    “嗯,餓了!

    男人氣息不穩地答完,雙手握住她的細腰,牙齒輕咬,用某種侵略式的方式,撕掉她薄薄的胸貼。

    她渾身輕顫,微瞇著眼看向窗外時,正巧瞧見剛才那群工作人員收了工,從攝影樓里出來。

    雖然外面看不見車內的情景,但她還是有種被窺視的感覺,于是用力將他推了開。

    “陸祁溟,我們回家好不好?”

    陸祁溟呼吸沉沉地將腦袋埋在她身上,沒吭聲。

    半晌后,他終于抬起頭,暗沉視線對上她那雙同樣不清明的眸子。

    “好,回家!

    車一路狂飆回別墅,他一路無話,直到開了門,轉身將她抵在門板上。

    剛才那把火還沒瀉完,被她半路止住,他蓄了一路,反倒越燃越烈。

    然而,吻剛落下,梁舒音就用掌心封住了他的唇。陸祁溟拿開她的手,雙手撐在她腦袋兩側,俯身去咬她的耳垂。

    “先別…”

    梁舒音頭一偏,將一身西裝的男人往樓梯的方向推去,“你先上樓換衣服。”

    “干嘛?”

    陸祁溟用拇指擦了下唇上的口紅,狐疑又不滿地睨著她。

    “去嘛,到時候就知道了!

    架不住她用這張臉撒嬌,陸祁溟只能再度將那團火壓下,乖乖上了樓。

    等他洗了澡換好衣服下來,餐桌上已經擺了碗熱氣騰騰的面條。

    很清淡的一碗掛面,面上還擱了個煎蛋。

    心中猜到什么,他猛地掀眼,看向正替他拉開凳子的梁舒音,沉靜深邃的眸子里浮現一絲詫異的欣喜。

    “陸祁溟,我知道你不太喜歡過生日,那就吃碗長壽面吧。”

    梁舒音走過來,挽住他的胳膊,眉目間盡是淺淡而溫暖的笑。

    “吃完這碗面,以后要健康長壽噢!

    第86章 出事

    陸祁溟的確對過生日這件事,意興闌珊。

    幾年前,他剛跟梁舒音在一起時,她親手給他做過一個賽車形狀的生日蛋糕,那是他這些年過的唯一一次生日。

    自那之后,生日這兩個字便與他絕緣。

    而今年的生日,他沒提,自然也沒指望她還能記得。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驚喜,陸祁溟不動容是假的,以至于他怔怔地杵在原地,眸色微沉地盯著面前這個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的姑娘,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梁舒音過來拽他,餐廳柔和的燈光,將她那張明艷的臉襯得嬌俏了幾分,連聲音都帶著絲絲入骨的溫柔。

    “還愣著干嘛,過來啊!

    “你…還記得?”

    陸祁溟定定地看著她,喉頭哽了哽,嗓音有些澀然。

    “當然記得!

    她壓著他肩膀讓他坐下,又將筷子塞到他手里,眼睛亮亮的,“快吃吧,面條坨了就不好吃了!

    陸祁溟接過筷子,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皮微微下壓。

    猶豫片刻后,他仰頭看向身旁的人,神色嚴肅道:“梁舒音,有件事,我不想瞞你!

    室內有暖氣,但穿著真絲裙到底是有些冷的。

    梁舒音隨手去沙發上抓了張毯子披在肩上,然后走回餐廳,邊給自己倒水,邊平靜地開口。

    “是周怡然的事嗎?”

    陸祁溟一怔,“你怎么知道?”

    原本他覺得只是小事,不想節外生枝,但剛剛想了想,還是決定坦白。

    “是程韻告訴我的。”

    梁舒音捧著杯子喝了口水,淡淡開口,“她助理拍到了你們,不過她已經把照片攔下了!

    陸祁溟沉默稍許,看向意料之外一臉平靜的人,“如果我不提,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問我這件事了?”

    “這有什么好問的!

    她理所當然地笑道:“我相信你,也相信這件事的背后是有緣由的。”

    陸祁溟凝眸看著她。

    她的語氣不像是在生氣,但這樣的信任和理解卻讓他說不上是開心,還是失落。

    他放下筷子,將她拉過來,坐在自己大剌剌敞開的腿上,用力捏了捏她臉頰。

    “真不吃醋?”

    梁舒音一只手勾住他后頸,像是想起什么,眉眼的那點笑淡了幾分。

    “坦白說,吃過!彼瓜马。

    陸祁溟掀眼看她,反倒來了興致,“吃…過?”

    “半年前拍廣告的時候,在樓梯間遇見你,你拎著禮品袋,是去見周怡然的吧?”

    她全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大度,想起曾經歷歷在目的細節,語氣不由得有些發酸。

    陸祁溟微瞇起眼睛看向她,鼻腔哼出一絲愉悅的輕笑,原來那時候冷冰冰的人,心里竟是帶著醋意的。

    “那禮物的確是給周怡然的,不過不是我送的,我呢,充其量只是個快遞員。”

    梁舒音抬眼看他。

    “周怡然的男朋友曾行銳,是陸海美國分公司的負責人,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不過是被他差遣,替他送東西罷了。”

    其實東西哪用他親自送,他也不過是掛羊頭賣狗肉,借著送東西的機會,去看當時對他避之不及的梁舒音罷了。

    陸祁溟抓著她身上那件毛毯的邊緣,用力攏了攏,將她整個人攬進懷里。

    “周怡然這次退圈,其實是因為曾行銳的母親生了病,她答應接受醫治的條件,就是兩個人必須馬上結婚、生小孩,否則拒不就醫!

    結婚其實還好,不過是一紙證書的事。但要小孩,卻不是那么容易的。

    梁舒音聞言有些詫異,她怎么也沒想到周怡然退圈的背后,竟會有這樣的隱情。

    “那還真是難以抉擇!彼雎。

    “嗯,他們談了有七八年了,分手對彼此而言都太痛苦,想繼續便只能妥協!

    陸祁溟沉沉嘆口氣,“周怡然雖然做了這樣的選擇,但終究心有不甘,所以這次回崇洲老家,才會喝得爛醉!

    “曾行銳知道我在那邊,實在不放心,就讓我幫忙盯著!

    原來如此。

    梁舒音不由得想起網友罵她的那些污言穢語,也想起了周彥說她腦子進水時,那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人生哪能事事都如自己所愿,可即便受了委屈,不得不離開摯愛的事業,她也只能把其中的酸澀艱難獨吞入腹。

    到頭來,還要遭受一個罵名。

    陸祁溟見她沉默,以為她聯想到了自己,跟她保證說:“你放心,我媽絕不會這樣逼你的,就算她會,我也不許。”

    梁舒音回過神來,“?”

    怎么就扯到她身上了。

    “雖然,我也很想盡快跟你進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

    他握住她纖細白皙的手,在指尖把玩,“但一切以你的意愿為主,你什么時候想停下了,我們再往下走!

    人生的下一個階段?

    是像周怡然和曾行銳那樣,結婚生子嗎?

    梁舒音從沒想過這些遙遠的事,這些年,她滿心滿眼都是要如何把戲演好,如何在這個行業立足。

    哪怕跟他重新走在一起,結婚這件事,依然沒在她的短期規劃里。

    見他這樣認真地討論,她反倒是有些不自在。

    她瞥了眼桌上那碗坨掉的面,收回搭在他后頸上的胳膊,從他腿上下去,伸手去端面碗。

    “這面不能吃了,我重新去給你做一碗。”

    “不用了!

    陸祁溟長手一伸,將她拽住。

    他分明看穿她的逃避,卻還是壓著眼皮,壞笑似的瞥她一眼,然后將她手里那只墨綠色陶瓷碗拿了回來。

    “既然是長壽面,倒掉豈不是辜負了這寓意。”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陸祁溟傷好得差不多,恢復了正常的上班狀態,不再居家辦公,也開始了頻繁的出差。

    而梁舒音也在周彥的安排下,去了一個小型創業公司體驗職場生活,為接下來那部女性題材的創業劇做準備。

    她想要實打實地,去了解這群年輕人的創業過程,了解他們內心的堅持與焦灼,而非只是走馬觀花看個表象。

    為了融入進去,她甚至主動提出正兒八經地入職,真正加入到他們的團隊中。

    對方正在招聘新媒體的運營,知道她是中文系畢業的,在學校時也做過類似的兼職,便答應讓她試試。

    從此,她便開始了早九晚六的職場生活。

    早上七點起床,匆忙洗漱吃早飯,然后開車匯入早高峰的行列。

    到了公司,開選題會,寫稿,拍攝,再匯總分析數據…

    因為從沒有過職場經驗,剛開始那幾天,她做得很吃力,幾乎每天加班到半夜。

    陸祁溟甚至陪著她一起,她做好數據分析,他就替她優化,告訴她推廣的最佳策略。

    她托腮看著這個在工作中魅力四散的男人,卻被他拿著筆敲了腦袋,呵斥道:“認真點。”

    但畢竟文字功底在,又有陸祁溟這個好幫手,她很快就上手了。

    直屬領導沈馨芮是周彥的朋友,起初周彥說要塞個女演員來體驗生活,她不以為意,認為對方大概是來打醬油的,卻沒料到,這位女明星竟會如此較真。

    免費替自己打工就算了,出品質量還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從此,沈馨芮幾乎將她貼身帶著,開會,吃飯,甚至線上會議,都會叫上她,梁舒音幾乎參與了她工作的每時每刻。

    轉眼半個月過去,她對創業這兩個字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它不是一時頭腦發熱的決定,而是要投入全部身家的,毫無退路的一次賭博。

    有拿下項目那瞬間的熱血,更有這背后無數個熬夜加班的枯燥時刻,無數次推翻重來的頹喪,以及看不見任何希望,也要用力去博的決心。

    更重要的是,沈馨芮顛覆了她原本對女強人的看法,她不光做事干凈利落,性格堅韌,更有柔和的一面。

    如同上善若水,只有將自己變得像水一樣包容,才能真正走得更遠。

    大半個月的忙碌,她收獲了全新的體驗,筆記本記滿密密麻麻的心得,而她也對接下來這個復雜的女性角色,從最初的無從下手,到勝券在握。

    隨著虞海氣溫的一降再降,大半個月后,終于來到了大寒的前一天。

    恰逢周六,不用去體驗職場生活,她賴在暖暖的被子里,睜著半睡半醒的眼眸,看著窗外紛飛的大雪。

    當年剛跟陸祁溟在一起時,冬天從不下雪的城市,飄了第一場雪。

    后來的這幾年,虞海氣候變得越來越極端,每一年新聞都說是史上最冷的大寒冬。

    慢慢地,到如今,雪竟然已經大到可以堆雪人的地步了。

    陸祁溟此刻正在陽臺上接電話。

    男人只穿著了身黑色睡袍,電話響起時,不到八點,他怕吵醒她,連外套也沒來得及披,便拿著手機去了外面。

    她盯著他挺拔的脊背看了會兒,將手從溫暖的被窩里伸出,對著他背影比了個取景框。

    天寒地凍的時節,陸祁溟盯著院外被雪覆蓋的青松,眉目間的冷意跟這滿天冰雪相融。

    “證據都準備好了?”他問。

    “嗯,物證齊全,就等著我回去再見個人了!

    那頭的leon遲疑了下,“只不過…”

    “只不過,對你小叔下不去手?”

    陸祁溟道出他欲言又止的后半句。

    leon嘆口氣,“只是沒想到!

    “小時候,他陪我的時間比我爸還長,他教我下棋,教我打球,我有什么不會的不懂的,也都第一時間去問他!

    “我沒想到…沒想到到頭來,他會為了秦家的家產,對我下死手!

    起初,他跟他母親聶榮箏一樣,懷疑當年的事是后媽那邊的人所為,但查了幾年,卻始終一無所獲。

    發現那件事跟小叔秦燁有關,源于一個月前的陰差陽錯。

    那日他手底下的人去酒吧喝酒,旁邊一桌的混混喝醉了,開始比拼年輕時的“豐功偉績”。

    有個寸頭男談起他幾年前,曾幫親戚干過一票大的,把某聲名顯赫的豪門唯一繼承人給弄死了。

    其他人以為他胡謅,調侃他吹牛,結果那人被激,說了句石破天驚的話。

    “騙你們做啥,就是虞海的秦家,不信自個兒去查,看看他們家兒子是不是幾年前被車撞死了!

    Leon起初并不信,但聶榮箏的調查結果,證明了寸頭男的話并不假。

    甚至,在調查過程中,他們還發現秦燁曾經做過的諸多骯臟之事。

    秦燁沒有后代,而秦授他爸的身體早就被作踐得不行,一旦他死了,秦氏便是秦燁的。

    面對如山的鐵證,秦授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正因為你沒想到,他才能得手。”

    陸祁溟提醒他切莫心軟,又叮囑他說:“既然你小叔都盤算到我頭上了,說明他已經知道你還活著,并且在調查他!

    “明天回來的路上,要當心了!彼麎合律ひ簟

    “嗯,我知道。”

    Leon在電話里咳嗽了幾聲,“你那邊怎么樣了?”

    陸祁溟站在寒風中,呼出的氣瞬間化為濃厚的白霧,飄散在冰天雪地里。

    他將指尖的煙杵在煙灰缸里,用力一按,目色一沉,“魚已經上鉤了!

    他收了線,回到臥室,就瞧見梁舒音已經醒了,正定定地盯著他。

    “吵醒你了?”他問。

    “沒有!

    梁舒音握住他凍得發紅的手,將他往被窩里拽,“凍壞了吧?快進來。”

    陸祁溟上了床,沒躺下,而是半靠在床頭,見她仰頭盯著自己,笑問:“有什么想問我的?”

    梁舒音遲疑了片刻,“你們在做什么不必告訴我,我只想知道,他回來的行程是否有變,以及…”

    她蹙眉,擔憂地看著陸祁溟,“你們正在做的這些事,是否安全!

    “行程沒變,明天落地虞海!

    陸祁溟將被子往上拉,蓋住她裸露的肩頭,“至于安全,這點你放心,沒有絕對的把握,我們是不會冒險的。”

    梁舒音那顆心落回胸膛,松了口氣后,她懶散地將頭靠在他身上。

    陸祁溟順手替她捋了捋壓在他身上的長發,“今天周六,想去哪里放松下?”

    她頭靠在他身側,說話有些費力,于是往他腿上蹭了蹭,想離他的聲音更近些,卻聽見他喉頭溢出一聲悶響。

    她瞬間不敢再亂動了。

    “不想出門,哪里都沒家里舒服。”

    她掩飾性地玩著他睡袍的系帶,“不然,你做飯給我吃好了。”

    陸祁溟食指在她腦門上敲了敲,“行。想吃什么,我讓人送食材過來,我給你做。”

    梁舒音想說不用了,想親自跟他去逛超市,但一想到周末人多,她身份不便,索性點了頭。

    “好啊!

    時間還早,陸祁溟讓她再多睡會兒,自己倒是去書房處理了些事情。

    天寒地凍的時節最適合睡覺,梁舒音這個回籠覺睡得安穩香甜,醒來已經快十點了。

    她起床去衛生間洗漱,推開門,室內霧氣氤氳,陸祁溟剛洗完澡,還沒來得及穿衣服。

    她下意識瞥了眼他赤裸的身體,臉上瞬間騰起一團滾燙的火。

    想退出去,又太過欲蓋彌彰,于是強迫自己淡定地別開視線,關上門,緩緩走到洗漱臺邊。

    她低頭去拿牙膏,沒拿穩,掉在了盥洗池里,下一秒就聽見了身后沉沉的笑聲。

    她下意識抬眼,看向面前的鏡子。對上鏡中男人那雙洞穿一切的眸子,她佯裝平靜地移開,將牙膏撿了起來。

    陸祁溟穿好衣服,走到她身后,雙手撐在她身側的臺面上,對著她發紅的耳朵輕笑。

    “又不是沒看過,害羞什么!

    她漱了口,吐掉嘴里的泡泡,偏頭看他,眼神毫不退讓,“誰說我害羞了?”

    像是為了證明此話非假,她伸手去撩他衣擺。勇氣一旦拿出來,臉皮自然就變厚了。

    “做什么?”

    陸祁溟饒有興致地垂眸看她。

    “想看看我的…”

    她將他衣服邊緣一點點往上卷,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他,絲毫沒有剛才的別扭。

    “嗯?”

    陸祁溟咽了咽喉頭。

    她掌心貼上他緊繃的豆腐塊,慢慢下移,狐貍眼氤氳著撩人的水汽。

    “看看我可愛的小音符!

    陸祁溟彎唇,抓住她作亂的手,將她整個人壓在洗漱池上,輕嘬了下她唇角。

    她推他,偏頭笑道:“牙膏好吃嗎?”

    “味道不錯!

    他用帶著胡茬的下巴去蹭她脖頸,弄得她發癢,咯咯笑起來。

    “好了,陸祁溟!

    梁舒音用力推開她,“外面雪好大,我們去堆雪人吧!

    梁舒音從沒堆過雪人,倒不是沒有機會,而是從沒那個閑情逸致。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今天心情很好,親手做了個小人,用黑豆點了雙眼睛,圍了紅色圍巾,戴了雙綠色毛線手套,又在雪人旁畫了只矮胖的小狗。

    正拿著手機拍下自己的大作,陸祁溟在一旁抄著手嘲笑她,“看來這些年,你畫畫的手藝是一點也沒長進啊!

    梁舒音瞥他一眼,也不還嘴,抓了兩捧地上的雪,直接上手朝他后頸里塞去。

    陸祁溟被凍得“嘶”了聲,也不甘示弱,從身后抱住逃跑的人,將一雙冰手伸進她脖子里取暖。

    梁舒音抬腳往后踹他,兩人一并摔在雪地里,跑累了,都不想起來了。

    陸祁溟伸手將她摟過來,她靠在他身上,兩人看著頭頂晃眼的太陽,梁舒音抬手遮住冷烈的光線,就聽身邊的人開口。

    “開心嗎?”

    “嗯!彼Φ溃骸叭绻苡肋h這么開心就好了!

    不知名的飛鳥從被大雪覆蓋的樹間竄出,掠過他們的眼前,飛向更高遠的天地。

    “會的!鄙砼缘娜顺谅暤馈

    翌日,大寒。

    梁舒音跟陸祁溟約好了,下午一起去給秦授接機。

    她從昨晚就開始琢磨著,要如何開口跟秦授講從前的事,講陳可可的存在,幾乎是一夜沒睡好。

    原本應該是開心的時刻,但自打這天早上醒來,她就莫名開始心慌。

    一個人在家呆不住,她索性去了陸海集團,準備找陸祁溟一起吃午飯。

    陸祁溟沒接電話,她打給了趙贏。

    對方將她領到了辦公室,“陸總在開會,梁小姐請稍等。”

    “好的,你忙你的,我在這兒等他就行!

    她摘下口罩和帽子,隨手拿了本他桌上的財經雜志,百無聊賴地翻了起來。

    這一等,便是一個多小時。

    趙贏急匆匆推門進來,“梁小姐,陸總好像不在公司,要不然您先回家?”

    他剛剛被陸祁溟派出去送文件,回來恰逢預定的會議時間,他瞧見會議室大門緊閉,以為陸祁溟在跟客戶開會,也沒在意。

    直到剛剛有事想找他簽字,敲門進去,才發現會議室空空如也。

    他問了行政部,這才知道,原本定下的那場會面,在一個小時前,就已經被他臨時取消了。

    “不在?”

    梁舒音聞言,拿出手機,撥了他的電話。

    剛才是沒接,現在卻是關機。

    “有可能是臨時和客戶約在外面,手機沒電了。”

    趙贏雖然也很疑惑,但為了讓她寬心,便隨口找了個理由。

    梁舒音若有所思地點頭,“好,那我回家等他。”

    趙贏正將她送到門口,手中的電話便響起,是他妻子打來的。

    “你忙去吧,不用送我了,我的司機就在樓下!

    趙贏感激地朝她笑道:“好的梁小姐,家里有急事,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梁舒音掃了眼外面的辦公室,剛剛零星加班的幾個人都離開了,公司空蕩蕩的。

    她摘下帽子和口罩,慢悠悠朝電梯口走過去。

    這里是陸海總部的頂層,三十三層,她看著紅色數字一點點往上攀升,心頭卻莫名有些煩躁。

    她走到窗邊透氣,摸出好久沒抽過的那盒煙。點煙時,她隨意瞥了眼身后的消防通道,視線忽然一頓。

    消防通道的門口,有一塊碎掉的玉佩。

    她將煙放回包里,緩緩走過去,把那半枚殘缺的玉佩撿起來。

    玉佩的背后刻著幾個楷體字,那些字因為被劈開,只剩下殘缺不全的兩個字。

    “順遂”

    而完整的應該是——

    “平安順遂”

    下意識念出這幾個字后,她渾身驟然僵硬。

    她幾乎可以確定,這是圣誕節那天,她從寺廟里給陸祁溟求來的護身符。

    他出事了。

    第87章 雪停

    狹窄昏暗的房間里。

    頭頂的燈閃著慘淡的光,室內沒有窗,外面的天幕下雨夾雪簌簌飄落,這里卻安靜得詭異,只有風聲時不時拍打著大門。

    房間的南面,一身黑色大衣的陸祁溟靠坐在墻邊,左腿往前伸著,右腿膝蓋彎曲,厚重的馬丁靴踩在地上。

    他低垂著頭,劉海遮住眼簾,呼吸微弱,鮮血順著眼角的傷往下,隱匿在黑色大衣上。

    奄奄一息的樣子。

    半晌后,他緩緩抬頭,盯著面前對他下死手的周鐵東,氣若游絲。

    “為什么…為什么秦燁連自己的親侄子都不放過?”

    周鐵東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不緊不慢地摸出煙抽上,又拎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

    “為什么?”

    他彈了彈煙灰,見面前的陸家少爺的確沒有反抗的力氣了,秉著不妨讓他死個明白的想法,自大又得意地開口。

    “老子不干正事,兒子風流浪蕩,秦家這些年早就被掏空了,要再讓秦授管家,秦先生怕是下了黃泉,也沒法跟祖宗交代。”

    他口中的秦先生,正是秦授的小叔秦燁。

    “交代?”

    陸祁溟將腦袋懶散地靠在墻上,嘲諷似地扯了扯唇角。

    “秦家祖宗要是知道他這些年的心狠手辣,知道他連跟自己血脈相連的,秦氏唯一的孫輩都不放過,怕是要從棺材里爬出來!

    “你懂個屁!”

    周鐵東將煙頭扔在地上,用鞋底摁滅,“這些年要不是秦先生,秦氏早就完蛋了!

    “是嗎?”

    陸祁溟微睜著眼,瞥了眼北面墻上的畫框,動了動腦袋,試圖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工廠的事滅了記者的口,南邊那塊地靠賄賂拿下,怕被員工揭發材料安全的不達標,制造了一場意外的車禍…”

    “怎么,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人,反倒還成了救苦救難的菩薩?”

    周鐵東猛地抬眼,用惡狼般警惕的眼神盯著他,像是沒料到他已經把秦燁做的事,摸得一清二楚。

    “怎么?難道我說錯了!标懫钿榭瓤葍陕,目光散漫。

    周鐵東“啪”一聲闔上打火機,鼻腔哼笑。

    在他眼里,陸祁溟今日必定走不出這間屋子,既然如此,知道便知道罷了。

    只不過,他這人有一毛病,對秦燁尤其忠心,聽不得任何忤逆秦燁的話。

    “當初工廠排污出事,記者連夜硬闖,那消息要是放出去,秦氏下面的廠子肯定完蛋!

    他撩起帶著刀疤的眼角,目露兇光,用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下。

    “沒辦法,只有死人才能真正閉嘴!

    他邊說,邊伸手從羽絨服的內襯口袋里,摸出一瓶巴掌大的白酒。

    倒不是為了壯膽,做正事前喝酒,這是他向來的習慣。

    像是濺血前的某種儀式。

    “至于那塊地…”

    周鐵東酒入肺腑,像是著了魔,越說越起勁,仿佛樁樁件件不是罪惡的事,而是秦燁的豐功偉績。

    這間房很小,是陸海寫字樓頂層花園連廊的房間,供值班的保安午休,周末放假,保安自然不在。

    房間里只放了張單人床和半人高的柜子,柜子上有個紅色的時鐘。

    周鐵東沸騰的煙嗓中,時鐘的指針滴答滴答地走著。

    陸祁溟依舊維持著剛才孱弱無力的姿勢,劉海下那雙眼卻氣定神閑,絲毫沒有即將喪命的危機感。

    甚至聽到某處時,唇角還閃過譏諷的鄙笑。

    “照你說,那被他找人撞死的員工,也是活該了?”

    在周鐵東停下時,他適時開口,像是在引導他繼續。

    “那件事,秦先生體諒他們孤兒寡母,賠了一大筆錢!

    周鐵東毫無愧疚之色,“一條命換一筆他們這輩子也賺不到的錢,他們應該感謝秦先生才是!

    他嗤笑,又問:“你替他辦了這么多臟事,就不怕被他滅口嗎?”

    “怎么會?秦先生最信任的人便是我。”

    周鐵東灌了口酒,眼簾下垂,“就算有這么一天,我也不怕,證據我都讓我老婆存著,大不了魚死網破!

    意識到透露太多,周鐵東閉了嘴。

    往常酒下肚,也差不多到該動手的時候,今天卻被這小子纏著,講了這些不該講的廢話。

    他將酒瓶放回衣服口袋里,“陸先生,我告訴你這些事,是為了讓你做個明白鬼,黃泉路下也好——”

    周鐵東話音未落,一股強大的力量突然拽住他的腳腕,還沒反應過來,他整個人已經連帶著椅子被掀翻在地。

    這力道實在太大,他身體著地時,骨骼先發出咔擦聲,緊接著,鐵椅跟著砸在他身上。

    額頭被砸出血,他抬手摸了一把,不敢置信地看向剛剛還氣息奄奄,此刻卻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陸祁溟用拇指揩掉唇角干涸的血,微勾了唇,陰冷目光射向一臉驚愕的周鐵東。

    “如果我現在把你從這里扔下去,再賠你家里一棟房子,你猜猜,你家里人是會替你討回公道,還是會對我歌功頌德?”

    周鐵東腰椎受傷,一時起不來,只能捂著摔疼的后腰,面色驚懼地將身體往后挪。

    “你不是快要死了嗎?你怎…怎么…”

    陸祁溟拍了拍掌心的污垢,下巴朝北面的相框點了點,那里有個閃爍的紅點,像是監控器。

    “不裝裝樣子,怎么能從你嘴巴里套出這些話。”

    “你跟你侄子一樣,一個管不住嘴,一個太容易相信別人,還真是一脈相承的蠢!

    他抄手走到周鐵東面前,靴底踩在他胸膛上,陰冷眼神像看著垃圾一般。

    “不過也不能全怪你,到底還是秦燁太狂妄,但凡謹慎些,派個不知情的人過來,也不至于被我拿到這些證據!

    “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故意引我上鉤?”

    周鐵東也算是個硬漢,事已至此,仍死死咬著牙,絲毫沒有要求饒的意思。

    “你以為呢?”

    陸祁溟拉開一旁的柜子,想從里頭找點什么東西出來,“就憑你那些不太光彩的履歷,你以為你能進得來陸海?”

    前陣子,跟了他多年的司機兼保鏢因家里親人去世,請了長假,趙贏便重新替他物色新人。

    但這個職位看似簡單,其實要求頗高,除了會開車,會拳腳功夫,做事干凈利落,還得對他的脾氣。

    幾番折騰,也沒找到合適的。

    就在這當口,周鐵東的簡歷進了陸海hr的郵箱。

    這人作為秦燁的心腹,應聘是假,別有企圖是真。

    按照秦燁的做事風格,任何對他不利的人,最終都會消失在這個世界。秦授死而復生,能推心置腹信任的人不多。

    陸祁溟便是其中一個。

    秦燁要他的命。

    他便將計就計。

    也許能夠從這個周鐵東身上,找到他們殘缺的某些關鍵性證據,還那些枉死的人一個真相。

    起初他并沒有百分百的把握,直到剛才,他才確信自己賭對了。

    陸祁溟從抽屜里找到一捆繩子,他剛打算將腳下的人拎起來捆住,一枚像是石子的東西,突然從周鐵生的手里,射向頭頂的燈。

    砰——

    燈泡被打碎。

    室內陷入黑暗。

    陸祁溟渾身一僵。

    他下意識松開踩在周鐵生身上的腳,雙手撐在旁邊的柜子上,一股冷意從脊背蔓延到了天靈蓋。

    老毛病犯了。

    還是大意了。

    他怎么沒想到,周鐵生既然要動他,必定調查過他的弱點。

    “陸少爺,我承認你有勇有謀!

    黑暗中,周鐵生的聲音傳來,伴隨著他起身的窸窣聲。

    “不過呢,跟我斗,你到底還是嫩了點!

    那副常年被煙酒熏出的嗓音一點點靠近。

    陸祁溟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酒氣。

    但渾身顫抖的身體,卻讓他連簡單的動作都變得異常困難。

    “聽說自打你妹妹陸臻去世后,你就害怕黑暗密閉的空間!

    周鐵生似是從身上摸出了什么,惡狠狠地咬牙,“那今天我就送你下去,讓你們陸氏兄妹團聚。”

    刀鋒的光,在黑暗中閃過。

    陸祁溟用盡力氣,側身躲過了這一刀。

    然而下一刻,刀鋒回轉,他身體卻僵冷得失去了反應。

    眼看著刀尖一點點靠近他。

    “砰——”

    身后的大門在這時被人猛地砸了開。

    有什么東西從門外摔進來,重重砸在周鐵生右眼上,鮮血頓時從他眼眶淌出。

    他驚叫著,跌坐在地上。

    天光涌進,陸祁溟霎時從窒息中解脫出來。

    他緩緩抬頭,朝門口看去。

    竟然是她。

    梁舒音沒來得及理會陸祁溟驚詫的眼神,怕周鐵生再反撲,她面色冷靜地抄起那把歪倒的鐵椅,猛地朝地上的男人砸去。

    一下。

    兩下。

    三下…

    直到對方滿臉是血,痛苦地將身體蜷縮起來,嘴中再也發不出任何求饒的聲音。

    直到陸祁溟拉用力拽住眼睛發紅像是瘋了的她。

    “好了音音,別砸了!

    椅子從手上脫落,梁舒音深深地舒了口氣,鎮定兩秒后,她抖著手將垂落到臉上的發絲挽到耳后。

    “你沒事吧?”她回頭看陸祁溟。

    剛才若不是她及時趕到,這把刀恐怕已經捅進他身體里了。

    她看似鎮定,其實那張慘白的臉和發顫的嗓音,已然泄露了她心底的恐懼。

    “我沒事。”

    陸祁溟心疼又自責,將她拉過去,抬手擦了擦她額頭的冷汗,“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她盯著他脖子上殘缺的那半塊玉佩,“是它。”

    眼下并不適合詳細解釋這些,她將陸祁溟扶到床邊坐下。

    “我已經報了警,警察很快就到了。”

    她瞥了眼靠在墻角痛苦呻吟的男人,從包里摸出一副手銬,走過去,將他雙手反剪在身后銬住。

    “哪來的?”

    陸祁溟原本就被她剛才干凈利落的動作驚住了,此刻看見手銬,更是有些不可思議。

    “手銬是之前跟林曉慧老師對戲時,她留在家里的,仿真的,不過材質挺好的!

    她弄好手銬,又將地上的繩子撿起來,將周鐵生五花大綁,捆在床尾的鐵架上,最后還從柜子里找了塊毛巾,塞進他嘴里。

    “這兩天心里不踏實,怕出事,就隨身帶上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陸祁溟心底卻泛起了驚濤駭浪。

    他自以為的周全,到底還是驚擾到了她,令她產生了如此強烈的不安全感。

    他坐在床頭,捂著剛舒緩下來的心臟,自責地看向她時,眼底卻又不禁帶了幾分欣賞的意味。

    一想到是這個身板瘦弱的女人,將他從周鐵生手下救出,他便彎了下唇角。

    他心愛的這個女人,從來都是這么勇敢。

    幾年前獨自對付李明德,如今又只身上來救他,像是一點也不怕死。

    然而他知道,她怎么可能不怕。

    只不過,他的安危讓她戰勝了恐懼罷了。

    梁舒音收拾完周鐵生,撿起剛剛砸人時碎掉的手機,轉頭見陸祁溟挑眼笑看著自己,不由得有些生氣。

    “陸祁溟,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差一點就不能活著走出這扇門了,你怎么還笑得出來!”

    陸祁溟其實也留了后手。

    但他沒有反駁梁舒音這話,因為她說得對,剛剛那千鈞一發的瞬間,若不是她突然出現,他怕是已經去見閻王了。

    “我的錯,是我考慮不周,輕敵了!

    陸祁溟將她拉過來,抱在懷里哄著,“別生氣了好不好?”

    梁舒音的確是很生氣。

    不單單是生氣,這種夾雜著恐懼的滋味,讓她在虛驚一場后,心里積壓起一團無名火。

    但她知道此刻不適合跟他秋后算賬,于是將那口氣咽下。

    “走吧,下樓。”

    話音落,一陣冷風吹進屋子里。

    房門在兩人眼前,被風關上了。

    梁舒音上前擰了擰門把手,打不開,門鎖似乎被人故意破壞了。

    “陸——”

    話剛出口,她就意識到了什么,猛地去抓身邊男人的手。

    果不其然,黑暗中,陸祁溟掌心又冒出冷汗,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梁舒音怎么也沒想到,解決了周鐵生這個要命的麻煩,卻被外面那場無關性命的風雪,鎖在了這里。

    生活似乎永遠比戲劇,更戲劇化。

    還好,她剛才將周鐵綁得毫無掙脫的余地,沒了這個威脅,倒也不用那么害怕。

    她靠墻坐在大門旁,讓男人躺在她懷里,借著門縫里滲出的那絲微弱的光,讓他沒那么難受。

    兩人的手機都摔碎了,只能等著警察找來了。

    她抬手摸了摸他額頭,冷汗涔涔的,她從包里拿出紙巾想替他擦,卻被他握住了手。

    “抱歉,連累你了!

    “別說話,省點力氣!

    梁舒音抽出手,繼續替他擦汗,又將自己的圍巾摘下,替發冷的他圍上。

    陸祁溟倒是聽話,乖乖閉了嘴,養精蓄銳,好一陣都沒出聲。

    到最后,竟然連呼吸都漸漸弱下去了。

    察覺到不對勁,梁舒音緊張地伸手去探他鼻息,卻聽見一聲低笑。

    “沒死!

    陸祁溟握住她的手,放在胸膛上。

    很奇怪,這一次窒息的感覺似乎沒那么強烈,除了渾身發冷無力,他并沒有那種瀕臨死亡的混沌感。

    “再堅持下,警察很快就到了。”

    梁舒音將他上半身往懷里攏了攏,像是生怕他脫離她的安全范圍,一個眨眼就出了事。

    他“嗯”了聲,又問她:“怕嗎?”

    梁舒音搖頭,“怕就不會上來了!

    陸祁溟輕聲笑了笑,“過年想不想出去度假?”

    梁舒音微微一怔。

    他這是在擔心她害怕,故意出聲跟她聊天嗎?

    她指尖貼在他鬢角,輕輕摩挲著,“想呢,想去滑雪!

    “不過我不太會…”她尷尬地笑笑。

    “沒事,我教你!

    陸祁溟頓了下,又問:“還有呢?”

    “嗯…還想去跑溫泉,平時都沒什么時間。”

    梁舒音忽而低頭靠近他,“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是重要的?”

    黑暗中,軟糯嬌俏的嗓音落在耳邊,陸祁溟用力睜開眼,似乎看到了她明亮的那雙笑眼。

    “跟你在一起啊!

    她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低聲道:“想要整個假期都跟你在一起。”

    陸祁溟何時見過她這樣粘膩的樣子,他那顆心泛起溫柔的漣漪,抬手捏了捏她耳朵。

    “梁舒音,你最好沒騙我!

    話說多了氧氣似乎有些不足,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氣,冷空氣入喉,又被嗆得猛咳嗽起來。

    梁舒音緊了緊他脖子上的圍巾,“再堅持下,警察應該在樓下了!

    陸祁溟伸手握住她,微微抬頭,目光在黑暗中尋找她的臉。

    “如果我堅持住了,你是不是…也應該給點獎勵!

    梁舒音沒有開口。

    安靜的空間里,陸祁溟聽見她的呼吸沉了沉。

    幾秒后,她緊緊回握住他,低頭將臉貼在他面上,輕輕淺淺的嗓音落在他耳畔。

    “陸祁溟,如果平安出去了,我們…結婚吧!

    外面的世界風雪大作。

    而屋子里這一方狹小的天地,雖然并不太平,倒也暫時安穩。

    看不見的黑暗中,陸祁溟的呼吸聲漸漸由弱變強。

    他抬手,扣住她低俯下來的后腦勺,“你說的,別反悔!

    第88章 故人

    警察沒多久便到了。

    陸祁溟的辦公室里,西區警局的蕭宇沉眸盯著梁舒音。

    “你報的案?”

    梁舒音接過陸祁溟助理遞來的藥箱,從里頭拿出藥和棉簽,準備給他臉上那兩條口子上藥。

    “是我!

    她的語氣不冷不淡,絲毫沒有因為對方是警察就被唬住。

    蕭宇瞥了眼沙發上氣定神閑的陸祁溟,食指在桌上重重敲了兩下。

    “不是讓你別輕舉妄動,等著我們過來嗎?”

    他沖著梁舒音開口,疾言厲色,一副教訓人的口吻,“你這要是被劫持,出了事怎么辦?”

    梁舒音拿著棉簽,往陸祁溟下巴上用力一按,“我不上去,那他出事了又怎么辦?”

    “蕭警官,你是想讓他身上再多兩個窟窿?還是想讓他去見閻王爺?”

    她手頭力道不小,陸祁溟痛得“嘶”了聲,剜了眼蕭宇。

    蕭宇也被噎住了,沒想到這姑娘這么伶牙俐齒。

    她會這么想,是人之常情,但兩人能脫身有僥幸的成分。不過蕭宇沒再反駁梁舒音,而是將目光轉向正盯著自己的陸祁溟。

    “陸少爺可真有能耐啊,這么大的事擅自行動,支開了自己的保鏢不說,連我這個警察都不放在眼里了!

    蕭宇是陸祁溟的朋友,也暗中負責了秦授這個案子,但陸祁溟的這次行動卻在他的意料之外。

    “陸少爺,你這是不是也太過狂妄了?”

    “哪能啊,蕭警官每天處理這么多重要的案子,勞心勞力,我不過是不想給你添麻煩罷了。”

    陸祁溟朝身旁的助理點了點下巴,示意他去泡茶,轉頭繼續跟蕭宇打馬虎眼。

    “更何況,不是有小向嗎?他是你培養出來的,他盯著,不就等同于你在盯著?”

    他之所以會在早上支開身邊的保鏢,是察覺到周鐵生會在今日行動,他怕節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至于沒告訴蕭宇,是因為他很清楚,不管是以兩人多年的交情,還是蕭宇保守的辦案風格,都絕不可能同意他這次的行動。

    蕭宇冷哼了聲,轉向自己的下屬向晨,“陸少爺信任你,讓你盯著監控,結果你關鍵時刻給我掉鏈子,你…”

    他恨鐵不成鋼,用力揪住向晨的耳朵,“如果他真有什么三長兩短,看陸家人會不會扒了你的皮。”

    向晨原本在陸海大廈的監控室里盯著樓上的情況,見陸祁溟處于下風,當即便要沖上去,卻沒想到梁舒音快他一步,化險為夷。

    見那姑娘毫不手軟地將周鐵生砸了個七竅流血,哪兒還用得著他擔心,他便松了口氣,甚至都替周鐵聲捏了把汗。

    危機解除,他警惕性一降低,又遇見鬧肚子,就掉了鏈子。

    誰能想到眨眼之間,兩人竟被那陣陰風鎖在了屋子里。

    不過,向晨被蕭宇這話嚇得不敢解釋辯駁,只怯怯瞥了眼自己的上司。

    “蕭哥別生氣了,是我考慮不周,我等會回去就立刻寫檢查!

    助理端了茶來,陸祁溟從沙發上起身,接過了,親自遞給蕭宇。

    “蕭警官喝杯茶消消氣,看把人家小伙兒嚇成什么樣了!

    見一屋子人都神色緊張地盯著自己,蕭宇瞥了眼墻角已經被砸暈的周鐵生,沒再追究兩人的魯莽之舉。

    “說說這事兒吧!彼舆^了茶。

    陸祁溟將事情的經過道出,“對了,除了樓上那個監控外,他這些年替秦燁辦事的證據,都在他老婆手里,那個東西可能需要你們仔細去找找。”

    蕭宇皺眉聽完,若有所思地吹了口茶面漂浮的茶葉,問道:“秦授那小子呢,還沒到?”

    話音落,大門處傳來熟悉的爽朗笑聲。

    “蕭警官這是想我了?”

    秦授從門口進來,身后跟著兩個魁梧的保鏢,保鏢中間還夾著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那人穿著體面,只是面色有些慘白。

    “沒事吧?”

    陸祁溟盯著他額頭上那道擦傷,面色擔憂。

    秦授攏唇咳嗽兩聲,笑道:“死都不怕,還怕點小傷?”

    他轉頭跟蕭宇介紹保鏢中間的那個男人,“這是我小叔秦燁手底下的人,孫謀,當年我被撞那件事,他答應替我作證!

    他剛才一下飛機就去見了孫謀。

    孫謀跟了秦燁十幾年,原本忠心不二,但自從秦燁知道秦授還活著,就變得疑神疑鬼,甚至想要對身邊人下手。

    為了自保,孫謀答應了跟秦授合作,如此一來,他不但能拿到巨大的利益,還能將妻兒送出國,擺脫秦燁的威脅。

    跟孫謀會面的過程被人盯上,是秦授早就預料到的。他跟保鏢一起,按原計劃聲東擊西,雖然受了點傷,也算是順利脫身了。

    蕭宇瞧見秦授這風塵仆仆的樣子,猜到他剛才必定經歷了一番兇險,指著他氣不打一處來。

    “你啊你!”

    他轉頭又剜了陸祁溟一眼,“你倆可真是好兄弟…”

    秦授比陸祁溟更會耍賴,徑直攬過蕭宇的肩,“我怎么記得有人說過,咱們三個要當一輩子的兄弟。”

    “怎么?這么快就想把我倆撇下了?”

    蕭宇覷他一眼,“行了,都別杵這兒了,先帶著人跟我回警局!

    秦授沖他散漫一笑,“行。幫我把孫叔看好了,他的命現在可值錢了。”

    等擺平了蕭宇,他終于松了口氣,朝陸祁溟道:“晚上的接風宴,就改天吧!

    轉頭,瞧見陸祁溟旁邊緊盯著自己的姑娘,笑道:“這位是梁小姐吧?”

    剛才人太多,他都沒注意被警察擋住的梁舒音。

    “秦…”

    授字吐出半個音時,梁舒音改了口,“秦斯羽,你好。”

    秦授凝眸看著她,總覺得梁舒音看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奇怪。

    仿佛他們早就認識,是故人重逢,而非第一次見面。

    也許是陸祁溟跟她講過自己從前的事,才惹得她眼底多了絲憐憫。

    他沒深究,朝她笑道:“我名字是挺多的,秦授、秦斯羽、leon,不過是一個代號,你隨意叫就好!

    “聽說剛剛是你救了這小子?”

    他錘了陸祁溟一把,“唉陸少爺,你說怎么那么走運,連找女朋友都能找到這么全能的!

    陸祁溟伸手將梁舒音攬過來,承接住他的贊美,“誰說不是呢。”

    又補充道:“你也不賴!

    秦授微瞇起眼睛,盯著話中有話的男人。

    他總覺得面前這一對都有點奇怪,但沒時間多想了,他扭頭瞥了眼等在門口的蕭宇。

    “那我就先跟蕭哥去了!

    梁舒音緊張地看著即將離開的人,不知為何,原本準備的那番話,竟都卡在了喉嚨里。

    幾年后再見到秦授,他依舊戴著那副金絲邊框的眼鏡,但瘦得幾乎快認不出了。

    整個人都輕飄飄的,面色蒼白,毫無血色,時不時攏唇咳嗽幾聲,像個易碎品。

    她終于明白,陸祁溟之前為什么不同意她將往事透露。

    記憶的刺激會令他頭痛到暈厥,而這樣一副孱弱的身板,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遭受這刺激。

    身旁的男人握了握她肩膀,似乎在提醒著什么,她卻一時下不定決心。

    “你說,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這件事,本來就沒有對錯。”

    陸祁溟看出她的顧慮,寬慰她,“你放心,他那副身體看著弱不禁風,其實挺能抗的!

    梁舒音沒有應聲。

    她眼睜睜地看著秦授隨著那群人,慢慢走出辦公室,消失在了她的視線里。

    內心的天秤還在擺動著。

    直到他們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了門外的走廊。

    她猛地轉頭,拿起陸祁溟辦公桌上的筆記本,撕下一頁空白的紙,拿鋼筆迅速寫下一行字,然后沖了出去。

    “秦授,等等!

    電梯口,她叫住了對方。

    “梁小姐還有事?”秦授見她追出來,不免有些詫異。

    “你之前在電話里問我,怎么會知道秦授這個名字!

    她緩緩走到他面前,在他疑惑的目光里,繼續道:“其實,并不是陸祁溟告訴我的。”

    “我們原本就認識。在五年前,我們就已經是朋友了。”

    “我們認…識?”

    秦授收起臉上那點笑,眼睛里透著不可置信的震驚。

    梁舒音點點頭,“還有一個人,她應該對你很重要!

    她將紙條塞進他手里,“如果你想找回從前的記憶,就去這個攝影工作室!

    回到辦公室時,陸祁溟正在跟趙贏通話。

    “沒事,你不用來公司了,就在家里陪家人吧!

    梁舒音心事重重地關上門,陸祁溟轉身看她一眼,掐斷電話,抄手走到她面前。

    “別操心了,這件事你盡力就好!

    “嗯!

    她沉沉嘆口氣,視線落在他胸前那半塊玉佩上。

    察覺到她的目光,陸祁溟也低頭看向剛才救他一命的東西。

    “它果然保佑了我!

    那時他在等電梯,中途接了通電話,聽見腳步聲,轉頭就見周鐵生拿著把刀朝他捅過來,是藏在衣服底下的這玉佩,替他擋住了來勢洶洶的刀鋒。

    梁舒音將包里另外半塊拿出來,跟他胸前的拼在一起。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當初買下這東西,不過是為了安心,卻沒想到,當真救了他一命。

    陸祁溟將玉佩摘下,又接過她手頭那半枚,“我找人看看,看能不能修復好。”

    “好。”

    他摘玉佩時,梁舒音不經意瞥見他手背上的擦傷,剛舒展的眉頭又擰了起來,“你這手怎么了?”

    “還有其他地方受傷嗎?”

    “沒!

    陸祁溟從她掌心抽出手,擰了擰酸痛的后頸,逃避似的在沙發上坐下。

    信他的話才有鬼。

    梁舒音走到他面前,“把衣服脫了!

    陸祁溟雙手握住她手腕,微微揚起唇角,“不用了吧。”

    “你自己動手脫,還是我來?”梁舒音不容置喙。

    陸祁溟張了張嘴,想反駁什么,但終究還是乖乖脫了大衣。

    “里面這件也脫了!

    “寶貝,你確定要我脫光嗎?這里可是辦公室…”

    陸祁溟仰頭,朝她露出曖昧不明的笑。

    梁舒音才不上當,徑直伸手去扯他羊絨衫下擺,陸祁溟無奈,只能繼續脫掉。

    只剩下一件背心時,梁舒音看見了他背上那些紅痕,她伸手去觸碰,男人便下意識“嘶”了聲。

    “還說沒事。”

    她生氣地瞪他一眼,去拿了剛才用了還沒來得及收好的藥箱。

    這男人不怎么怕冷,冬天也穿很薄,所以打斗時有東西砸下來,難免會受傷。

    梁舒音盯著那些傷口,暗自倒吸了口涼氣,也不看他,沉著張臉,開始給他擦藥。

    陸祁溟知道她生氣了,哄道:“別氣了,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好嗎?”

    梁舒音沒應聲,幾秒后才不冷不淡地開口,“再有下次就分手吧。”

    陸祁溟面色一沉,猛地抓住她上藥的手,“什么?分手?”

    “可我分明記得,剛剛在樓上,你說如果能平安出去就結婚的?”

    “是嗎?”

    梁舒音偏開視線,準備去換根棉簽,“我怎么不記得了?”

    陸祁溟胸腔沉沉嘆了口氣,將她拽過來,捏著她下巴,用力親了下。

    “還真給我耍賴?”

    他親完,又猝不及防伸手去撓她癢癢,“那我就來幫你回憶回憶。”

    原本還一臉嚴肅的梁舒音,很快被他弄得笑出了淚,在沙發上打滾求饒。

    “好了,我記起了記起了…”

    陸祁溟暫時收了手,雙手撐在她腦袋兩側,俯身盯著身下的人。

    “所以我們什么時候結婚?”

    梁舒音停住笑,緩緩抬起雙手,捧著他的臉。

    “那得看你表現了。”

    鶴沚蘭汀攝影工作室,二樓。

    “如果人生是一場夢,那便要在夢里盡情地去愛,愛家人,愛朋友,愛自己。來鶴沚蘭汀,定格每一個與愛有關的時刻!

    陳可可對著電腦敲下最后一個字后,剛點擊發送,財務室的張穎便敲門進來。

    “可可,你那兒是不是還有個多余的暖氣扇?財務室空調壞了,這天兒冷的,借我用用唄!

    “有的,我給你找找!

    陳可可起身,去儲物柜里翻了翻,找到從家里帶來的那個暖氣扇,遞給了張穎。然后又跟著她一道去了財務室,想看看那空調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剛租下這里時,手頭太緊,工作室的空調都是她從網上淘的二手貨,用了小半年,還是頭一回出問題。

    “我看看!

    陳可可拎了張椅子,踩上去,對著空調機東拍拍,西敲敲,然后拿著遙控器開機試了試。

    還真好了。

    “唉你這是什么手法!睆埛f驚奇道。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标惪煽尚Φ溃斑@是別人教我的!

    “別人?不會是男朋友吧。”張穎八卦道。

    這一問,勾起了陳可可心頭的某些陳年記憶。

    五年前那個春節,她回姥姥家過年,除夕那天下午,天快黑的時候,秦授突然出現在了家門外。

    他千里迢迢過來跟她表白,她卻拒絕了,“秦授,我們倆真的不適合!

    她想要一個能陪她泡圖書館,陪她吃路邊攤的男朋友,想要一段純粹的感情。

    但無論哪樣,他都做不到。

    雨天,天地間迷蒙一片,她卻清晰察覺到秦授眼底的星光黯淡了下來。

    “沒事,拒絕就拒絕吧,來日方長!

    他笑著摸了摸她腦袋,“不過這天寒地凍的,你總不能就這樣趕我回去吧。”

    她并不想留他吃飯,他過慣了那種奢靡的生活,怎么會習慣鄉下的簡樸。

    然而姥姥好客,看見他后,也不追問倆人的關系,便熱情地留他一起過年。

    吃完除夕的團圓飯,雨勢越來越大,姥姥又做主讓他留下過夜。

    老家條件有限,只有一間房有空調,姥姥見他有些感冒,便給他找了藥,領他去了唯一有空調的那個房間。

    但秦授不肯,拽住了同樣有些咳嗽的陳可可,“要么你留下陪我說說話,要么我就去住其他房間!

    陳可可無奈,只能留下。

    那晚他們聊了很久,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了他父親那些不堪的事,心疼之余,好幾次想伸手去抱抱他。

    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中途空調出了問題,秦授便是用這種方法讓它重新啟動的。

    后來她便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察覺到落在額頭的吻,緊接著便是一聲很輕的關門聲。

    翌日醒來,她才知道秦授昨夜便離開了。

    自那以后,她再沒見過他。

    直到他出事,她才在醫院里看見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他。

    那便是她這輩子,見到秦授的最后一面。

    說什么來日方長。

    終究是天人永隔。

    “可可?可可?”張穎的聲音將她從記憶里喚醒。

    “哦,不是啦!

    她將椅子放好,拍了拍手,沖張穎笑道:“就是一個很要好的朋友。”

    “這空調就暫時用著吧,我明天去買個新的。”

    修好空調后,陳可可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今天是周末,原本要陪梁舒音去參加活動的,但那個活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往后延遲了。

    不過她沒告訴程琳,如果母親知道了,鐵定要讓她提前回去相親。

    還有一周就是除夕了,能拖就拖吧。

    外面風大雪大,窗簾被風吹得簌簌響起,她走到窗邊,將剛剛透氣時翕了條縫的那扇窗戶關上。

    低頭便瞧見樓下工作室的門口,有個小女孩摔倒了,正哭著鼻子,好半天也沒大人來扶。

    也許小孩在家長正在店里溝通拍攝事宜,沒注意到罷。

    她正要轉身下樓,卻看見一個身著灰色大衣的男人突然出現在門口,他將小孩扶起來,邊哄著,邊拍了拍她身上的塵土。

    那男人又高又瘦,戴著副黑色皮手套,但背對著她,看不見臉。

    見事情解決了,她收回目光,回到辦公桌前,打開電腦上的文件夾,繼續干活兒。

    秦授將跌倒的小女孩哄好,對方的家長就從店里頭跑出來,跟他道了謝,牽著孩子進去了。

    他握著梁舒音給的地址,抬頭看了眼頭頂古色古香的招牌。

    鶴沚蘭汀攝影工作室。

    就是這里了。

    他走進去,站在門口掃了眼室內,這工作室生意不錯,人滿為患,工作人員都忙得沒注意到門口的他。

    秦授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掠過這里的每一個人,卻絲毫沒想起任何從前的事。

    “這位先生,您是過來拍照的嗎?”兩分鐘后,終于有人過來招呼他。

    “不是…”

    話音落,兜里的手機響起,他跟那人示意了一下,走到門外去接起。

    “現在?”

    他抬頭看著眼前飄落的雪花,眸色沉沉,“行,我馬上過來。”

    掛斷電話,秦授最后看了眼“鶴沚蘭汀”四個字,轉身離開了。

    陳可可整理完文件夾,發現外面風雪又大了些,連門口的宣傳桁架都被風刮倒了。

    她起身下了樓。

    那木架有些大,她從地上抬起時沒抓穩,腳下一個踉蹌,又連人帶架子一起摔在了雪地里。

    一粒雪花飄落在她眼睫上,擋住了視線。

    她剛抬手抹了下,一雙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伸到了她面前,遮住了頭頂陰冷的天。

    “需要幫忙嗎?”一個熟悉的男聲隨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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