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分歧
陳可可病了,胸悶肩痛,外加高燒,正在醫院里檢查。
程琳說她昨晚沒回家,電話也不接,她著急,就打到梁舒音這里來了。
誰知她這邊也關機,程琳不放心,大半夜騎著電瓶車就去了陳可可的工作室。
沒曾想燈火通明的工作室里,陳可可一個人在蜷縮在沙發上,捂著胸口,人都燒迷糊了。
她被嚇得腿軟,偏偏這心大的姑娘還手一擺,啞著嗓子說沒什么要緊的,吃顆退燒藥,再睡一覺就好了。
被她強行送去醫院后,醫生懷疑可可有心梗的征兆,當即就給她做了心電圖,開了一系列抽血拍片的單子。
聽出程琳的聲音很緊張,梁舒音安撫了幾句,說:“程姨你別著急,我馬上過來。”
收線從衛生間出來,她看了眼床上正熟睡的男人,輕手輕腳收拾了自己,拿上外套,就開車去了醫院。
市醫院離陸祁溟的別墅區挺遠的,抵達時,天色已亮。她循著程琳給的科室門號,找到了對應的床位。
“你怎么來了?”
陳可可動了動煞白的唇,下意識掃了眼周圍的病床,生怕她被發現,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雖然這是個三人間的病房,病床與病床間的確沒什么隱私可言,但每個病人家屬只關注自己的親人,無暇顧及其他,而她又戴了口罩帽子,根本不擔心被認出來。
“沒事,沒人會注意到我的!
梁舒音輕描淡寫地說完,又問她怎么會突然胸痛。
“為什么,還不是因為整宿整宿地熬夜加班,不睡覺!
陳可可還沒開口,程琳就在旁邊數落起來,“我都說了讓你別太拼命,你說為了賺點錢把身體都搞垮了多不劃算,家里又不是需要你養…”
陳可可的工作室剛起步,人不多,除了負責接待的前臺和化妝造型師外,就只有她一個攝影師。
她光是拍照已經忙得暈頭轉向,還要負責店里的打掃,財務之類的活兒,還有社交賬號的運營推廣,經常是忙到半夜才一個人鎖門離開。
“媽,音音在這兒,你就別說了!
陳可可嘟囔了一句,又按揉著心口處說:“而且,現在也沒怎么疼了!
程琳鼻腔一哼,看向梁舒音,“正好小音來了,你替我勸勸這家伙!
“你說現在家里就咱倆娘兒倆,要是她真出什么事了…”說到此處,程琳突然哽咽起來,“這讓我怎么活下去!
陳可可扯了扯她袖子,小聲說:“好了媽,這檢查結果不是還沒出來嗎,你別胡思亂想了!
“是啊,阿姨你先別緊張,說不定就是小毛病,你別自己嚇自己。”
“退一萬步講,要真有什么問題,現在的醫療技術這么發達,我們該做手術就馬上做,你放心,可可的事我一定會管到底的!
也許是梁舒音的篤定與從容,讓程琳生出不少安全感,她點點頭,終于放寬了心。
“行,那你們聊!
她抹了下眼角,笑道:“我下樓去你倆買早飯!
等程琳走了,陳可可動了動躺麻的腿,嘀咕說:“你看,我媽就信你,我說半天還不如你這一句話管用!
“你還說。”
梁舒音替她掖好被子,面色突然嚴肅起來,“以后再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那個工作室就別做了。”
陳可可見她似是真生氣了,心虛地瞥她一眼,抱住她胳膊,臉貼在上面,邊蹭著邊撒嬌。
“好啦,我保證下次不會再這樣了,我一定會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有病立刻就醫,不拖不延,長命百歲的!
聽見她有氣無力的聲音,梁舒音心一軟,沒再數落她。
“可可,你要不再招幾個人吧!
她揉了揉懷里毛絨絨的小腦袋,“錢不夠的話,我給你入股!
“真的假的?”
陳可可仰頭,瞪圓了那雙憔悴的杏眼。
梁舒音看著她這雙哪怕生病了也依然干凈的瞳仁,心底的某種歉疚越發濃郁了。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陳可可蒼白的臉上,綻開一絲虛弱但會心的笑,“那我可算是因禍得福了!
沒多久,程琳就提著早飯上來。
一份餛飩,一份白粥,分別給了倆姑娘后,她剝著橘子,突然跟陳可可提起某個敏感的話題。
“要是檢查結果出來,身體沒毛病,下周末就去見見青姨的侄子!
梁舒音下意識緊張地看向陳可可。
這些年,程琳提過無數次相親的事,都被她一口回絕了,但這次她卻意外地沒有反駁,只淡淡地回了一個字。
“好。”
她話音剛落,梁舒音便脫口而出,“不行。”
兩母女齊刷刷看向她,程琳是有些意外,陳可可卻是一臉的茫然。
“我的意思是…”
梁舒音放下餛飩,“下周我有個很重要的事,想讓可可陪著我去!
“這樣啊!
程琳不疑有他,琢磨了下,“那就過年吧,正好兩家人一起吃個飯,也熱鬧。”
陳可可低著頭,似是強顏歡笑地扯了扯唇角,但握著粥碗的手卻微微加重了力道。
梁舒音的胸口頓時像被壓了塊石頭,悶得慌。
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她暗嘆口氣,正盤算著什么,兜里的電話響起,是老房子那邊的物業打來的。
樓上那戶出了點意外,水管漏水,家都給淹了,怕殃及她家,讓她最好回去看看。
但眼下陳可可這里她放心不下,不管是她的身體,還是她現在明顯低落的情緒。
“你趕緊去吧,老房子里不是還有很多梁叔叔留下的東西,可別給弄壞了!
陳可可像是看出她的猶豫,體貼地道:“我這邊你別擔心了,真沒什么大問題,等檢查結果出來,我立馬給你電話!
梁舒音怎么不知道,面前的姑娘是在故作鎮定,她怕死也怕痛,只是不想讓旁人憂心罷了。
“可可,不怕的。”
她握住她的手,篤定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相信我。”
老房子的鑰匙一直被她隨身帶著,放在包的夾層里,但她清晨出門太急,沒拿包,揣著個手機就走了。
她立刻開車回了趟陸祁溟那里。
進門時,陸祁溟正站在院子里講電話,一身黑色高領毛衣的男人,也不怕冷,開著院子和客廳之間的那扇落地窗,呼出的氣在冷風中凝成團團白霧。
聽見她的動靜,男人回頭看她一眼,三兩句結束對話后,收了線,從院子里朝她走過來。
“陳可可沒事吧?”他問。
“檢查結果還沒出來,希望沒事!
梁舒音面色凝重地將外套脫下,掛在玄關的衣架上,“剛剛跟你打電話的是秦授嗎?”
“是他母親!标懫钿槊嫔⒊。
察覺到他的情緒,出于逃避的心理,梁舒音沒追問,然而卻聽他繼續道:“恐怕,暫時不能告訴他從前的事了!
仿佛當頭棒喝,梁舒音偏頭看他,克制著語氣,“這就是你考慮兩天的結果嗎?”
“你聽我說!
陸祁溟走到她面前,眸色復雜,“他這兩天出了點狀況,聶姨說暫時不能再受刺激…”
剛才他接到聶榮箏的電話,秦授這兩天瞞著聶榮箏找了醫生催眠,但記憶的碎片閃現時,他卻頭痛到幾乎暈厥。
聶榮箏不忍見他這樣折磨自己,對于陸祁溟的提議,幾乎是態度強硬地全盤否定。
理是這么個理,但梁舒音根本沒法冷靜對待。
想起清晨看到那兩通未接來電時的惶恐,想起陳可可在醫院的強顏歡笑,她煩躁地打斷了他。
“可是陸祁溟,秦授是獨立的個體,他有自己的想法,不管是他母親還是你,都無權替他做任何的決定!
“還有,可可雖然目前沒有什么大問題,但如果昨晚程姨沒去工作室找她,誰知道會不會發生什么嚴重的后果!
“所以我們為什么要在這里浪費時間?”
她的反應比他想象中強烈。
陸祁溟握緊她微微顫抖的雙肩,放低了語氣,輕聲安撫道:“我沒說不告訴秦授,我的意思是過段時間再說,好不好?”
“沒時間了,陸祁溟!”
她往后一退,掙脫他掌心的枷鎖,像是已然做出了某個決定,語氣清冷而毋庸置疑。
“這件事,我來跟他說。”
“當然,如果你要阻止,我也不會妥協。”
她這副決絕的樣子,像是將他劃到了什么敵對的陣列,那種不信任的眼神,讓陸祁溟很是受傷。
頭痛陣陣襲來,陸祁溟甚至都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吵起來了。
“所以梁舒音,你現在是要為了一個外人跟我吵架嗎?”他不覺提高音量,眉頭下壓的樣子,看起來又冷又兇。
梁舒音呼吸一滯。
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了,也許是被他捧在手心久了,她都忘了,他也是個有脾氣的人。
“她不是外人,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妹妹!
她壓下心里的一絲委屈,故作冷靜地開口。
物業的電話又響起,她掛斷后,轉身朝樓梯的方向走去。
“那我呢?”
陸祁溟跟過去,伸手去拽她胳膊,冷笑,“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為什么一點也不考慮我的感受?”
被他這么用力一拉,梁舒音慣性地撲進他懷里,額頭被他胸口撞得發麻,手臂也被他掐得很疼。
但她只是蹙了下眉,倔強得沒發出一丁點兒吃痛的聲音。
言而無信的是他,倒打一耙的也是他。
梁舒音心底憤怒,然而仰頭看他時,察覺到他眼底的那抹委屈,她頓時泄了氣,語氣也跟著緩和下來。
“陸祁溟你別這樣,這是兩碼事。”
男人卻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梁舒音,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你什么時候才能把我排在前面!
她昨晚沒睡好,偏頭痛襲來,扯著神經,發出鉆心的疼。
“我…”
“你真的愛我嗎,梁舒音?”
又是一句聲色俱厲的質問。
她知道自己應該哄他,哪怕是解釋兩句也行。
但物業催促的電話不斷響起,意味著樓上滲水的情況應該很嚴重,而家里的書房放著爸爸收藏了一輩子的書。
她可以不要屋子里的其他東西,但那些書卻是一本也不能被損害的。
想到這里,她根本無暇顧及他這句質問,煩躁地抬手甩開了他。
“陸祁溟,你別胡鬧了好不好!
陸祁溟愣了下,突然冷笑,“胡鬧?”
他覺得此刻的自己可笑到了極點,竟然已經卑微到了去問她這個愚蠢問題的地步。
“也對,你要是哪怕有一丁點兒考慮我的感受,當年也不會走得那樣瀟灑。”
他面色陰沉,眸中冷淡,“梁舒音,你什么時候才能對我不那么冷血?”
瀟灑嗎?
冷血嗎?
梁舒音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她想起當年酒店里那些痛不欲生的時刻。
鋒利的刀片,衛生間里淌了一地的血,被掏空的那顆心,還有大腿內側隱隱作痛的傷。
但她不是一個會示弱或解釋的人,哪怕被這樣質疑真心,她也沒為自己辯解半句。
像是精疲力竭到了極點,她只淡淡地說了句,“你認為怎樣,就怎么樣吧!
物業的電話再度降臨,她深吸口氣,側過身接了起來,“抱歉師傅,我馬上回來。”
然后,她沒再看他一眼,上樓拿了包,便急匆匆離開了。
陸祁溟定在原地,眸色陰冷地盯著大門的方向一動不動,直到她的氣息徹底消散,他才帶著一身寒意走到酒柜面前。
按理說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適合喝酒,但除了酒精,沒什么能夠抑制住心頭那點,也不知道怒氣還是委屈的情緒。
半杯烈酒下肚,他心口燒起來,那點煩躁的情緒一點也沒消解,反倒越燃越盛了。
他拿起酒瓶,準備再倒半杯時,手頭動作突然一頓。
像是泄了氣,他將瓶子重重砸回桌面,揉了揉眉骨,沉沉嘆出一口氣,然后上樓拿了鑰匙和外套,摔門而出。
他去了陳可可所在的醫院。
程琳這會兒不在,陳可可讓工作室的伙伴送了電腦過來,她正對著電腦修圖時,面前突然有陰影覆下。
她抬頭看清來人是誰,怔了下,又探頭瞄了眼他身后,確定梁舒音沒跟來后,驚詫道:“陸祁溟,你怎么來了?”
“身體還好嗎?”他問。
“血檢結果正常,現在就等CT的結果了!
陸祁溟點了點頭。
“對了,音音不是回老房子那邊了嗎,你怎么沒一起過去?”
陳可可琢磨著他這副沉默的表情,突然福至心靈,“你們不會是…吵架了吧?”
陸祁溟沒回答,拿起床頭柜上的橙子,問她:“要吃嗎?我給你剝!
陳可可訥訥地搖頭。
陸祁溟這種突然而至的好意讓她受寵若驚,又有些惶恐,“你是不是想讓我幫你在音音面前說好話?”
陸祁溟看著她,欲言又止,最后搖搖頭,“沒什么,就是聽說你病了,順路來看看。”
陳可可沉吟片刻,還是問了句:“你們為什么吵架啊?”
為什么?
因為你啊。
陸祁溟自然說不出口。
沉默半晌后,他盯著柜子上那瓶塑料假花,語氣冷淡地道:“有時候,我也在懷疑,她愿意重新跟我在一起,到底是因為愛,還是感動…”
感動在永寧鎮,他替她擋下的那一刀。
“親情友情這些東西,都可以排在我前面,甚至…”
他眸色黯淡下來,“她可以隨時為了這些東西,舍棄我!
陳可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她將電腦“啪”一聲關上,下意識脫口而出,“陸祁溟,你怎么能這樣想呢?”
他低笑,“不然呢,我還能怎么想?”
在陳可可眼里,陸祁溟向來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他生來便在頂端,高高在上,冷淡倨傲,即便是閨蜜的男友,對她而言,也有著無法逾越的距離感。
然而現在,這個男人卻斂去了一身的鋒芒,連被愛的自信都沒有了。看見這樣頹喪的陸祁溟,連她這個外人都有些不忍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但有一點我很確定,你可以說她不善表達,但不可以懷疑她對你的真心!
察覺到她話中有話,陸祁溟掀眼看向陳可可。
“陸祁溟,雖然有些事音音不讓我告訴你,但…”
她摳著手指,神色微頓,像是終于下定決心,“我覺得你還是應該知道的!
陸祁溟不覺握緊了掌心,凝眸道:“你想說什么?”
“你知道音音的腿上有很多傷疤嗎?”
“嗯!
之前洗澡時,他的確瞥見過,但她遮掩著不愿意給他看,說是拍戲留下的,他也就沒在意。
“她是不是告訴你,那些都是拍戲受的傷?”
“不是嗎?”陸祁溟聲線一沉。
陳可可搖頭,“當然不是!
“那些傷,是在跟你分手后,她躲在酒店里,自己一刀一刀親手劃的,為的是用這種身體的痛,去緩解心里的難受。”
“你說什么?”
陸祁溟呼吸一滯,腦袋被人狠狠悶了一棍,幾乎不敢置信。
“還有一件事,你或許也不知道。”
陳可可繼續道:“她天生就很怕痛,因為她的痛覺神經比常人敏感數十倍!
她拿起床頭柜上那把迷你的折疊式水果刀,將刀鋒拔出,抵在食指上。
“哪怕只是這么輕輕一劃,對我們而言不過是被螞蟻咬了下,不過是幾秒幾分鐘輕微的不適,但對她而言,卻會痛到渾身發抖,嘔吐,發燒,甚至是暈厥…”
在陸祁溟震驚的瞳孔中,她抿了抿唇,繼續袒露當年他并不知曉的那些秘密。
“我記得當年她在身上紋下那只蝴蝶時,痛得衣服都濕透了,連紋身的師傅都不忍心下手了,她卻咬著牙讓繼續,結果半夜高燒不退,折騰到天亮才松了口氣!
“所以陸祁溟。”
陳可可看著面色煞白,滿眼震驚的男人,嘆口氣道:“你現在還覺得她不夠愛你嗎?”
第82章 釋懷
樓上滲水的情況,并沒有想象中嚴重。
衛生間情況稍微糟糕些,水順著墻角淌下,墻皮浸濕,斑駁起泡,洗漱臺和地面污水橫流。
書房因為挨著衛生間,天花板局部被殃及,但幸運的是,恰好避開了書柜的位置。
聽說是樓上衛生間的水管昨晚壞掉了,主人沒察覺,水滴了一夜。老房子的防水做得又不夠好,這才釀成事故。
不過對方人還不錯,提出了如果情況嚴重,除了賠償外,可以幫忙重新施工。
看見爸爸留下的東西完好無損,梁舒音松了一口氣。
但出于隱私方面的考慮,她婉拒了對方的提議,跟物業的人交代說:“施工就不用了,我自己來解決就好了!
物業小哥是新上崗的,剛來第一天就遇見這事兒,生怕業主間談不攏條件,扯皮罵架,原本急得冒汗,聽到如此通情達理的話,長長吁了口氣。
“那就謝謝梁小姐的體諒了。”
他急忙打了通電話給樓上,對方聽說梁舒音不追責后,反倒提出了雙倍的賠償。
梁舒音想了想,“正常賠償就好,剩下的錢如果他執意要給,就麻煩你去買點貓糧,喂給樓下那些流浪貓吧!
“對了,這樓道的感應燈好像不怎么靈了,也麻煩換一下!
“好勒!
物業小哥樂呵呵應下,讓梁舒音簽了調解單,接過東西時,突然覺得她口罩上方,那雙漂亮的眼睛,有點像某個明星。
“怎么了?”
梁舒音察覺他的視線,問道。
“沒事沒事!
他撓了撓腦門,尷尬笑道:“就是覺得您的眼睛,長得很像一個我喜歡的女演員!
梁舒音笑笑,沒多說什么。
那人心里嘀咕了句明星應該不會住在這種老小區,便帶著工單步調輕松地離開了。
梁舒音先簡單收拾了衛生間,拖地、清理洗漱臺,拿吹風機將墻角最濕的地方吹了下,避免陰干發霉。
在她忙碌的時候,擱在外面的手機震動起來,兩通未接來電后,電話便因為沒電,自動關機了。
忙完衛生間,她又去打理書房。
那一柜子的書雖然沒被殃及,但書柜旁的角落,卻是積了一灘水。
尤其是那個竹編的小箱子。
那是爸爸有一年去鄉下做慈善,別人親手編了送給他的,那里面裝著她小時候的一些小玩意兒。
這么多年了,她從沒打開過這東西。
箱子浸了水,里面的東西恐怕也遭殃了,她將它從墻角挪出來,搬到榻榻米上,然后坐在木地板上,一件件清理著里頭的陳年舊物。
最面上是一個鐵皮盒子,整整齊齊碼著她兒時的杰作,有歪歪扭扭的涂鴉,給芭比娃娃做的衣服,還有父親節母親節的手工卡片…
每個小物件,都有父親手寫的標注——
“音音,于五歲時手繪!
“音音,于十歲時縫制。”
“音音,于十二歲時創作!
她盯著這些被爸爸悉心收藏的東西,不自覺彎了彎唇角。
但此刻并不適合回憶往事,她將東西放在一邊,繼續埋頭干活兒。
箱子的最底下,是她小時候的相冊,沉甸甸的,整整五冊。
印象中,小時候爸爸總喜歡拿著相機給她拍照,年紀小,還沒長出自我意識,便任由父母搗鼓。
等上了初中,就不怎么配合了,躲鏡頭是家常便飯,以至于她留下的照片,幾乎都是初中以前的。
她將最面上那本相冊拿出來時,一個被壓在底部的信封隨之翻飛出來。
緩緩落在了她腳邊。
明亮的日光下,她看見封面的那行瀟灑俊逸的熟悉的鋼筆字跡。
“留給寶貝女兒,梁舒音的一封信”
她怔怔地盯著那東西,連呼吸都凝固了。半晌,才伸出冰冷發抖的指尖,將那封泛黃的信封撿起。
然后握了握掌心,屏住呼吸,將信拆了開。
“音音:
這可能是爸爸留給你的最后一封信了。
轉眼間,你已經十八歲了,我卻還清晰記得你呱呱墜地的那天。
那天,初為人父的我,從醫生手里接過渾身軟軟的你,緊張又小心地將你抱在懷里,你睜著懵懂的眼睛,猝不及防地對我笑了笑。
那瞬間,我好像找到了為人父的使命,以及奮斗的意義。
你從小就是個早熟的孩子,有主見,悟性高,別的小孩還在玩泥巴的時候,你已經跟著我在書房看書了。
有時候我也在想,你是不是過于成熟,是不是該帶你出去瘋一瘋,但轉頭,你又會頑皮地爬上我的書桌,將我一桌的文件弄得七零八落,然后仰著小下巴,跟我撒嬌討零食吃。
我捏著你粉嫩的小臉蛋,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你面前。
不過眨眼間,我的小公主就長大了,也馬上要迎來人生的第一個重要時刻了。
距離高考還有一周,爸爸本應陪在你身邊,陪你渡過人生的這第一個檻。
但抱歉,身在醫院的爸爸,不但不能幫到你,反而還要拖累你和媽媽。
好在,我知道我女兒是個堅強的孩子。
她從小就勇敢,獨立,堅韌不屈,對自己、對未來都有足夠清晰的認知和規劃。
爸爸相信你能收獲一個滿意的結果。
不過,就算不如人意,你也不要灰心,人生是個漫長的旅程,這不過只是其中的一站。在這條路上,你的任何決定,爸爸都無條件地支持。
音音,從小爸爸就告訴你和舅舅,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
也告訴你,人生失意常有,但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顆不悲不喜的平常心。
所謂得知淡然,失之坦然。爸爸教給了你這些道理,但現在,自己卻做不到了。
很可笑吧,但爸爸還是奢望你能原諒我自私的選擇。
音音,在爸爸走后,你不要難過。
因為這對爸爸而言,是解脫是自由,是再也不用遭受病痛之苦,不用忍受自尊心的折磨,更不用牽累旁人跟著受苦。
等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顧媽媽,她這幾年為我受了很多委屈。
這些無妄之災,本不該她承受的,但她卻沒有過一句怨言,反倒是我,脾氣越來越古怪,讓她受累了。
音音,死亡是每個人的終點,爸爸不過是提前抵達了。
爸爸會在另一個世界守護著你,看著你找到自己熱愛的事業,找到摯愛的另一半,看著你結婚,生子。
音音,終有再見時。
永遠愛你的父親,梁蔚!
最后一個字讀完時,窗外云破日出,冬日寒霜被午后的艷陽消融。
烈烈日光落在梁舒音的背影上,她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攥緊了那封遲遇的信,弓著背無聲啜泣著,兩行清淚順著她臉頰,墜在了泛黃的信紙上。
從陳可可的病房出來后,陸祁溟整個人都是懵的。
醫院人多了起來,看病的,探病的,腳步匆忙雜沓。他凝眉往前,沒注意,被擦身而過的人撞了下。
那人道歉,他卻只是訥訥地盯著別人的臉,直到那人走遠了,他才回過神來,自言自語般說了句沒關系。
虞海的冬日,雨雪收勢,頭頂是難得的艷陽。
他站在醫院門口,午后炙熱的陽光落在身上,他掌心卻是冰涼的冷汗。
陳可可的那些話反復在他腦中循環著。
她怕痛,卻甘愿在身上一針針刺下那只蝴蝶。她怕痛,卻用鋒利的刀,用血淋淋的傷來止痛。
而這些,都是因為他。
他卻還指責她,指責她在這段感情里的冷血。
想來自己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胸腔沉沉嘆出一口氣,陸祁溟握著陳可可給的鑰匙,開車去了梁舒音家。
擰開房門,室內安靜得沒有一丁點兒響動,他找了好幾間房,才在書房的榻榻米上看見了梁舒音。
她似乎是睡著了,雙手緊緊抱著身體,偏頭靠在懶人沙發上,垂落的黑發遮住了半張臉,另一半臉上有風干的淚痕。
掌心還攥著張像是信箋紙的東西。
他彎腰,將那張泛黃的紙從她指尖緩緩抽出。
大概是被淚浸濕又干透,那紙張并不平整,但看見上面的內容后,陸祁溟的面色從微微的震驚,到遺憾唏噓。
最后,是無盡的悵惘與憐惜。
他在原地怔了很久,才將那封信疊好了,放在一旁,然后走到她身邊,彎腰去抱她。
然而,剛將她攔腰抱起,睡著的人便緩緩睜開了眼睛。
梁舒音茫然地看著眼前的男人,怔了好一會,才啞著哭過后的嗓子開口。
“你怎么來了?”
“我去醫院看了陳可可!
陸祁溟盯著她的眼睛,怕她還在生氣,他神色依舊是小心翼翼的,“她給了我這里的鑰匙!
梁舒音卻是什么也沒說。
她偏頭看了眼那封被疊好的信,將腦袋緩緩靠在他胸口。
“陸祁溟,今晚我想住在這里。”
看來是不跟他置氣了,陸祁溟松了口氣,“好,我陪你。”
他抱著她去了外面的客廳。
正要將她放在沙發上時,她突然伸手勾住他脖子,眼神黏糊糊地盯著他,一副很依賴的樣子。
陸祁溟頓了下,索性直接抱著她坐在沙發上,讓她面對面坐在自己腿上。
“怎么了?”他抬手撥開她臉上的發絲,語氣極度的溫柔。
“我看見我爸留給我那封信了。原來…他早就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她嗓音淡淡的,將腦袋埋在他胸口,喉頭有些發哽。
“你說,他為什么要這么狠心呢?”
她原本以為,是母親的出軌徹底壓垮了他,卻沒想到,他早就因為活得沒尊嚴而打算放棄生命了。
她仍然記得,在她提出考完一起出去旅游時,他分明還笑著點頭答應了。
原來,在她期盼著要帶他重拾生的信心時,他卻已經在計劃著死的結局了。
她知道,這是文人的驕傲。
但仍覺殘忍。
難道自由和解脫,就當真比和親人在一起,比好好活著這件事更重要嗎?
陸祁溟沒有說話,他只是輕撫著她顫抖的后背。
他根本無法回她這個問題,只能嘗試著,站在他父親的角度來寬慰她。
“如果他愿意為了你活下來,只是為了你而活,并不是為了他自己。”
“也因此,他活得并不開心,不能重新站上講臺,不能出門,甚至連基本的生活起居都要人幫忙,每天除了和病痛作斗爭,便是和心里那個名為自尊的困獸較勁。”
“你想看見他這樣活著嗎?”
梁舒音沉默了許久,才緩緩抬起頭,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雙手攥緊了他的衣服。
“可是…”
她張了張嘴,眉頭輕蹙,終究,又頹喪地低下了頭。
“好了,別哭了。”
陸祁溟抬手擦掉她臉上的淚,輕聲道:“眼睛都哭腫了!
她抓住他的手,一邊用目光描摹著經年后失而復得的他,一邊任由眼淚無聲地淌下。
半晌后,哽咽地開口,“對不起,陸祁溟。”
在這句話脫口而出的這一刻,她也徹底放過了自己。
也許舒玥和陸延盛的事,的確加重了父親的心灰意冷,但對于一個死意已決的人,還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事到如今,很多事都談不上原諒了。
那些裹挾著恨的愛,因愛糾纏的恨,在這一刻,也該釋懷了。
陸祁溟什么也沒說,只是沉沉嘆了口氣,將她緊緊抱在懷里,極輕的一句話落在她耳邊。
“都過去了!
這么多年了,一切都過去了。
這天晚上,他們留了下來。
陸祁溟讓趙贏找了裝修師傅過來,查看了衛生間和書房被浸水的部分,談好了解決方案后,又讓趙贏這兩天幫忙盯著弄。
趙贏過來的時候,還順便拎了一堆食材,于是這天晚上,陸祁溟親自下廚做了飯。
溫暖的老房子,一桌可口的家常菜,梁舒音很久沒有過這種家的感覺了,心情一好,她連飯都多吃了一碗。
吃人嘴軟,收拾餐桌時,她端著盤子,跟在男人身后進了廚房,想起白天的事,乖乖低了頭。
“抱歉,早上…是我太沖動了。”
陸祁溟意外地看她一眼。
他將餐盤放進洗碗機里,彎唇笑道:“是我沒了解清楚陳可可這邊的情況!
“那也是怪我沒講清楚!
她靠在料理臺旁,一臉認真地檢討說:“原本可以跟你好好商量的,是我太著急,話趕話就成那樣了!
“行了,咱倆都別搶著認錯了,說點正事!
陸祁溟收拾好臺面,洗干凈手,面色嚴肅地看著她,“秦授的事,按你的意思來。”
“你說的對,我們的確不該再浪費時間了!
剛剛在醫院時,陳可可讓程琳幫忙拿了梁舒音家的備用鑰匙過來,他恰好聽見了相親的事,這才知道梁舒音口中的沒時間,是什么意思。
梁舒音抬起眼睫,驚詫地看著突然轉變態度的男人,又聽他解釋說:“要找回從前的記憶,痛苦是他的必經之路!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也只能受著!
“那他母親那邊怎么辦?”她擔心道。
“我是答應過她不告訴秦授從前的事,但我的確沒說啊!
他將她拉進懷里,微挑眼尾,輕笑,“告訴他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梁舒音雙手順勢環住他的腰,也跟著狡黠一笑,“可以啊陸祁溟,兵不厭詐!
老房子只有一個衛生間,晚上梁舒音先洗完,就拿著吹風機回了臥室,將洗漱的空間讓給他。
男人動作快,她頭發才吹到半干,他就穿著浴袍,拿著擦頭發的毛巾,從衛生間里出來了。
梁舒音正對著臥室的全身鏡吹著發尾,陸祁溟走到了她的身后。幾乎高出她一個頭的男人,視線沉沉地盯著鏡子里,把夏天的T恤當睡裙穿的她。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腿上游走,但很快,他就收回視線,伸手接過了她的吹風機。
梁舒音松了手,索性閉著眼,享受著他的服務。
沒多久,吹風機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睜眼時,他已經從身后貼靠過來,緊緊抱住了她。
“當年一個人躲在酒店里,給自己弄了這么多傷,但就是不愿意跟我多解釋一句,是嗎?”
他盯著鏡子里愕然的女人,修長的手指在她腿側,輕撫著,慢慢往上游移。
“梁舒音,你什么時候能改改這個嘴硬的毛病?”
男人滾燙的手在她皮膚上緩慢移動,灼熱感順著他指尖,流淌到她的身體里。
隨著他手上力度的加重,她的嗓音也跟著顫了顫。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回應她的,是他突然偏頭落下來的吻。
第83章 渴欲
大概是在醫院里,陳可可告訴他的吧。
梁舒音這樣想著,偏頭去承接他強勢的吻,他的手在她傷疤處憐惜地輕撫著,唇舌也在跟她耐心交纏,追逐著。
沒一會兒,男人骨節分明又粗糲的手指慢慢往上,身體在他掌中變得綿軟,而她也察覺到了他的變化。
像是一種危險的預警。
她喘著氣別開臉,想提醒他適可而止,但瞥見鏡子里面頰潮紅的自己,脫口而出時,嗓音不覺抖了抖。
“不要…了!
“什么不要?”
陸祁溟裝作沒聽懂,輕笑著又了纏上去,噙住她殷紅的唇,那只撩撥的手也沒閑著。
突然的刺激,讓梁舒音呼吸急促地偏了頭,他的吻就落在她修長的脖頸上。
“躲什么?”
他索性順著往下親,但終究收斂了些,停下手上的動作,摟住了她的腰。
脖子里熱熱癢癢的,梁舒音掌心輕推在他腹部,提醒道:“你的傷…還沒好…”
陸祁溟恍若未聞,吻已經落到她鎖骨處。
彼此的呼吸都太過炙熱,梁舒音有些受不住,索性推開了他,逃到浴室去了。
男人下一秒就追了過來。
手上還拿著個藍色小盒子。
擺明了今晚不會放過她。
“你什么時候買的?”
她靠在洗漱臺上,盯著那東西,睫毛微微顫動。
“不是我!
他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動作很快地拆開,眉目稍稍擰緊,像是在控制著身體里的欲望。
“是趙贏。”
末了,又盯著鏡子里不知所措的人,眸色暗沉,“讓他送點洗漱用品過來,他倒是想得周到。”
梁舒音的注意力還集中在他腹部剛換上的紗布上,他已經動作利落地搞定,靠了過來。
她整個人猝不及防被他翻過去,抵在洗漱臺上,身體半弓著,手肘撐在臺面上。
不適的生澀感讓她悶哼出聲,男人瞬間深吸了口氣,雙手扶著她,放慢了動作,小心翼翼試探著。
梁舒音因為擔心而有些抗拒,但身體的本能,讓她某部分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陸祁溟被刺激得仰頭悶哼一聲。
“還說不要?”
他從身后抱緊了她,含住她耳垂,喑啞低語,“梁舒音,你看,你的身體都比你誠實!
“你…給我…閉嘴。”
她反手想去扇他,結果身體失去平衡,晃動時,腰就被他穩穩扶住了。
大概是剛才的親熱已經足夠充溢,過程并不艱難,甚至順利到兩個人都有些意外。
熱氣涌動,她只能邊忍受著猛烈的刺激,邊蹙眉口吻嚴肅地提醒他。
“你這樣…不行…你…”
命令不起作用,她轉而改成懇求,“陸祁溟,你悠著點…好不好。你這樣真的…不行…”
“不行?”
她毫無威懾力的嬌嗔嗓音,換來他更加肆無忌憚的釋放。
情到深處,陸祁溟面色冷峻地盯著鏡子里滿臉潮紅的女人。
她擰著眉,緊咬著唇,濕漉漉的眼睛浸潤著迷離的紅,一身雪白的肌膚在燈光下,像滑膩誘人的奶酪。
她在急促呼吸的間隙中懇求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
這樣的場景,讓他根本無法控制,他俯身重重咬住她瘦削單薄的肩頭,將一身滾燙的火,灌注在她身上。
在最后感官覆滅的那一刻,梁舒音猛地抬起頭,明晃晃的燈光下,她這才看清在鏡子里自己赤裸又狼狽的模樣。
不知什么時候,身上那件T恤竟被他脫掉了,剛吹干的頭發又變得濕噠噠了,發絲粘膩地貼在臉上,順著垂落下去,若隱若現蓋住身體。
但她皮膚太白,被黑遮住,白反倒越發明晰晃眼。
而那些被他齒間咬出的、擰出的紅,密密匝匝點綴在白中,更是惹眼。
瞧著自己這副抗拒又沉淪的模樣,她到底還是覺得羞恥。
然而,蹙眉抬起眼睫時,卻又撞見鏡中他落在自己身上的晦暗視線,周身血液瞬間往腦門沖去。
昏暗中的對視。
她立刻挪開了視線。
下一刻,男人松開握著她腰的手,饒過她肩膀,捏著她下巴,強迫她看著鏡子的自己。
“如果不是陳可可告訴我這些事,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說?”
梁舒音仰著被他牽制的下巴,下意識抿了抿干燥的唇,跟鏡子里的他對視。
“說了又怎樣呢?”
她呼吸不穩,吞咽下喉頭,“不過是…是徒增牽連罷了!
她口中的徒增牽連,的確是當時無奈糾結的心境,但落到陸祁溟耳中,終究有種被棄置的不適。
“徒增牽連?”
他嗤笑反問,松開了手。
他突然離開,讓梁舒音身后有了空白,空氣跟著涼下來,冷意鉆進毛孔,凍得她渾身顫了顫。
就在她以為結束時,男人又拆開了一個袋子,雙手握住她的腰,邊貼過來親她,邊沉聲放著狠話。
“梁舒音,我說過的,這輩子你都別想逃!
再度被撈進溫熱的懷里,貼靠著汲取他的熱量,梁舒音身體舒服了不少。
聽見他這話,她沒跟他抬杠,反而輕笑,反手摸著他的臉,學著他放狠話的模樣。
“陸祁溟,你以為你能逃得掉嗎?”
男人終于滿意地笑了,順勢握住她的手,吻了下。
鏡子里的兩人,再次融為一體。
狹窄的空間里,沐浴后的濕熱霧氣還未散盡。
虛虛實實的白霧中,混合了欲望的汗與頭頂的光,雜糅在一起,潮濕粘膩的體溫在加速蒸騰著。
而這一次,陸祁溟全程用手卡住她下巴,不許她躲開視線。
在他的強勢下,她被迫盯著鏡子里親密無間的兩人。
而他也同樣看著她。
沉浸其中的他,眉目微蹙,脖頸青筋凸起,坦坦蕩蕩的目光,毫無遮掩地將對她的渴欲,呈現得淋漓盡致。
梁舒音到底受不了這樣赤裸裸的對視,她下意識低頭,卻在有限的活動空間里,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
男人的食指被她咬在了口里。
也就是在那個瞬間,潮水再度覆滅過來,徹底將她的感官覆滅。
陸祁溟將手撤出,順勢捏著她下巴,將她口腔里的津液悉數吞進。
讓梁舒音沒想到的是,這次之后,他依舊沒打算停下。
哪怕傷未痊愈,這男人的體力也依然好到令人發指,像是怎么也喂不飽似的。
她換著法子勸說,反倒換來他理直氣壯的反駁,“我都忍好幾年,你是不是該好好補償下我?”
這話說得她啞口無言,只能悶聲任由他折騰,直到盒子空掉,他才徹底放過了她。
梁舒音渾身都是粘膩的汗,每個毛孔都透著疲憊,陸祁溟給她放了水泡澡,結果人又跟了進來。
她不放心他的傷口,特意攔住他,查看了下。
經過剛才那樣劇烈的運動,竟然真的一點也沒出問題。她震驚于男人的恢復能力時,陸祁溟已經越過她的阻礙,笑著踏進了浴缸。
浴缸小,兩人抱在一起,再多一點的空間都沒有。
她半躺在他懷里,在這樣安靜親昵的時刻,跟他聊起了分開這些年的事。
陸祁溟聽著梁舒音提起這些年,在演戲這條路上的坎坷與收獲,即便她刻意掠過某些艱難的時刻,他仍然會敏銳捕捉到。
尤其是當她提起周彥當初從天而降,在雪夜將狼狽的她領回家的場景時,陸祁溟眉間往下一壓。
“讓你去陪酒的那個經紀人是誰?”
“一個小公司的。”
她含糊帶過,生怕他去找人家麻煩,偏頭看他,語氣風輕云淡的。
“都過去了,不重要了!
陸祁溟沒再多問什么,他伸手撥開她肩上弄濕的頭發,親了親后,雙臂將她緊緊箍在懷里。
心里卻是在后悔。
分開的那幾年,他起初都讓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后來拍到她跟男演員親密互動的照片,即便知道是演戲,他也很不舒服。
自那以后,他便讓手底下的人別再報備她的消息了。
不看不聽,便能讓發瘋的嫉妒和無休止的思念,多少緩解一些。
卻沒想到,那次一時沖動的決定,竟讓她差點受了欺負。
“你呢?”
懷里的人絲毫沒察覺他此刻的懊惱,自顧自玩著他的手指,輕聲開口。
“你這些年的事,也跟我說說唄!
他收回走神的思緒,“好啊!
兩人在房間里纏綿,外面的世界同樣聲色流連。
樓下的那條巷子,消遣的小店還沒歇業。
對面的復古零食店在放著港樂。不知是茶舍還是咖啡店,在循環播放著京劇,咿呀婉轉的傳統劇目,與靡靡之音混在一起,似真似幻。
在這樣平常的深冬夜晚,兩顆心終于沒有任何阻礙地,貼在了一起。
這一聊,便到了深夜。
重新回到臥室時,陸祁溟的手機收到了一條信息,是秦授發來的。
他解鎖查看,見梁舒音緊張地盯著自己,似是有話要問,他主動跟她解釋起那邊的情況。
“秦授已經沒什么大礙了,只不過今天在醫院里,他媽盯得緊,只有晚上才能跟外界聯絡。”
梁舒音理解地點了點頭,隨即問出心底最關心的那件事。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
“應該會在大寒那天!
“大寒?”
聽到這兩個字,梁舒音渾身被冷意包裹,忍不住輕顫了下。
“嗯。”
陸祁溟眉目擰緊,鼻腔哼出鄙夷不屑的笑,“也差不多該收網了。”
雖然陸祁溟沒跟她說這其中的謀劃,但她本能察覺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能動得了秦家的長子,還在背后隱藏這么多年的人,絕對不是好打發的善茬,否則他們也不會如此謹慎了。
陸祁溟看出她的擔憂,寬慰說:“放心,我們會考慮周到,不會出岔子的。”
“我還等著,讓他平平安安地跟陳可可見面呢。”
“好!
她點頭,像是無條件信任他。
大寒似乎是在年前的一周左右,按照程琳的說法,她們會在除夕那天,跟陳可可的相親對象吃團年飯。
應該來得及吧。
她無法預料兩人見面后,秦授會因為受到刺激恢復記憶,還是會病情加重。
但她肯定的是,這次的見面勢在必行。
她拿過床頭柜上的手機,想問問陳可可的檢查結果,卻發現手機早就沒電關機了。
充電器沒帶回來,但抽屜里還有個舊的,她沒多想,伸手拉開了柜子。
里面除了充電器,還有個舊手機。
陸祁溟剛回完信息,抬頭隨意瞥了眼,視線忽然頓住。
他微瞇著眼睛,看向記憶中熟悉的舊物,“那是…什么?”
“沒什么!
梁舒音拿出充電器,準備關上抽屜。
在她得逞之前,陸祁溟眼疾手快地,將那個舊手機拿了出來。
是當年他從賽場下來后,送她的那只,沒想到竟然還被她悉心保存著。
梁舒音伸手去搶,面色緋紅,也不知是慍怒還是不好意思。
“陸祁溟,你還給我…給我…”
男人一手抱住她,另一只手將手機高高舉起,“梁舒音,你到底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然后,在她急促緊張的呼吸中,陸祁溟按下了開機鍵。
手機像是沒怎么用過,界面干凈,沒有多余的軟件。
鬼使神差地,陸祁溟點進了短信的發信箱。
果然,那里面存著五條沒發出去的信息。
他動了動指尖,緊張地點開了第一條。
【陸祁溟,新年快樂】
信息保存的時間,是在他們分手后的第一個除夕夜。
他愣怔片刻,又迫不及待點開第二條。
依然是那七個字。
【陸祁溟,新年快樂】
這條是在分手后的第二個除夕夜寫下的。
待他解鎖完最后一條時,胸口隱隱作痛,眼底已經發紅發燙了。
這五條沒發出的信息,無一例外,都在跟他說新年快樂。
原來,她不僅在分手時,為他做過那些傷害自己的事。
甚至在分開的這幾年,在每年闔家團圓的日子,她也在地球的這一端,思念著千里之外的他。
喉頭涌出酸澀,陸祁溟心頭百感交集,卻又止不住有些后怕。
如果他不回國,不朝她走這九十九步,她是不是就打算將這些包裹著真心的秘密,永遠埋藏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梁舒音!
他沉沉嘆了口氣,垂眸凝視著懷里的人,語氣深沉又溫柔。
“這句話,以后每年都親口跟我說,好不好?”
第84章 小別
梁舒音原本并不想讓他知道這幾條信息的存在。
她不是個矯情的人,有些事藏在心底就好,被這樣赤裸裸地揭開,難免會覺得別扭。
更何況,她也不想借此,在他這里討一份遲來的愧疚。
然而,當陸祁溟一條一條地,像念咒語一樣讀出那些短信時,一股熱流從心臟流經四肢白骸,最后沖進了鼻腔。
一種莫名的委屈涌上心頭。
在那幾年,在萬家燈火的團圓夜,她就站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里,敲下這些無人知曉,也永遠無法送達的新年祝福。
她沒有上帝視角,不知道他們終有一日會重逢。
那時的她,只是抱著此生再也不會相見的念頭,去做一件無望的事,以此平息心底瘋長的思念。
她很想他。
但他不必知曉。
然而,如同飲鴆止渴般,敲下的每個字,到最后都化作一把更加鋒利的刀,攪得她心里血肉模糊。
以至于,每年的除夕夜,她只能在客廳,伴著春晚的背景聲入睡。
那幾年舒玥每年都去山上,她就在這老房子里一個人過年,所有人都有團聚的家人,她沒有。
她連臥室都不敢回。
那種身旁空空蕩蕩的感覺,那些鋪天蓋地的念想,像是潮水,幾乎要將她徹底淹沒。
想到這里,梁舒音心臟隱隱泛起酸澀的不適。
她沒有立刻回答陸祁溟,只是默不作聲地奪回手機,走到床頭柜前,將東西重新放回去。
“親口跟你說新年快樂?”
她轉頭看他,那股無法消散的委屈,讓她語氣里有了絲賭氣的意味。
“可是像我這種冷血的人,似乎不太適合當面跟人說這種祝福的話。”
陸祁溟掀眼看她,額角猛地抽搐了下。
他以為她早忘了白天吵架時,他脫口而出的那句氣話,卻沒想到她不提,不代表忘了。
看來是沒法蒙混過關了。
他走過去,拉她的手,“還在生氣?”
梁舒音原本的確沒將那句冷血的控訴當回事,但這一刻,所有情緒一涌而上,委屈疊加在一起,就有些繃不住了。
“沒有!
她輕輕推開他,走到床尾,打開趙贏給他拎來的行李袋,找到里面裝著藥的收納袋。
她從收納袋里拿出藥和紗布,眼神提示他坐到床邊,然后半蹲在他雙膝之間,替他重新換藥。
陸祁溟垂眸盯著她,彎了彎唇,嘴上冷冷的,倒是沒忘記給他換藥。
他抬手捏著她耳垂,在指尖把玩,“白天是我的問題,明知你是面冷心熱的人,我還說了那些混賬話…”
梁舒音指尖帶著冬夜的冷意,觸碰到他身體時,激得陸祁溟繃緊了腹部,手上的力道也不覺加重。
蹲著的人被捏得吃痛,偏開腦袋,抬眼譴責他。
陸祁溟瞥了眼自己的腹部,理直氣壯道:“梁小姐,應激反應,不關我的事。”
梁舒音沒跟他廢話,繼續回到換藥的事上。
剛剛泡澡時,他貼了防水敷貼,雖然沒有影響傷口,但紗布卻是濕透了的,她認真拆下,替他換了藥和紗布。
然而指甲太長,紗布繞圈時,不小心剜到他的腹肌,就聽他“嘶”了聲。
她終于有了點反應,剛想問他是不是被弄疼了,手腕就被他拽住了。
“往哪兒戳呢!
陸祁溟握著她的手,順勢將她拉起來,坐在自己腿上,繼續回到剛才的話題上。
“雖然我并不是一個蠢笨的人,但生氣時也會智商下線,說些混賬話,你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好嗎?”
他說完,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拍,“不行的話,就扇兩個巴掌解氣!
梁舒音將手一縮。
陸祁溟又將膝蓋伸出去,一副混不吝的樣子,“踢這兒也行!
梁舒音瞥了眼他受過傷的膝蓋,無奈地嘆口氣,“陸祁溟,你別這么幼稚好不好?”
“你看吧,讓你罵你也舍不得,讓你打你也舍不得。”
他使壞地捏住她下巴,“那就只能原諒我了!
被他這么一鬧,梁舒音心頭那點委屈早就消散了,她抬手去熨平他眉間的那點皺。
“我沒生氣!
“陸祁溟,新年快樂…”
她目光緩緩往下,跟他對視上,“以后每年,我都會親口跟你講這句話!
陸祁溟滿意地湊過去親了她唇角,想起什么,又面色嚴肅地道:“不過呢,以后別再用這種方式傷害自己了!
他輕撫著她腿上受過傷的地方,眸色沉沉,“你疼,我也不會好過的!
梁舒音看著他,淺淺彎了下唇角,“嗯,我知道了!
“對了,陳可可說你天生痛感是常人的數十倍,去醫院看過嗎?”
梁舒音從他腿上起來,將用過的紗布袋收好,語氣淡淡的。
“看過,也開過藥,但沒什么用!
“什么原因?”
她微微搖頭,“醫生說,這個毛病要么是天生的,要么就是小時候留下的心理問題!
在他疑惑的眼神中,她又補充了句,“不過,小時候到底發生過什么不愉快的事,我已經不記得了!
“那剛才痛嗎?”他突然問。
什么剛才?
梁舒音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么。她呼吸一滯,局促地搖頭,背對著他,將手頭的藥放回收納袋中。
“那還要不要繼續?”陸祁溟跟了過來。
聽出他在逗她,梁舒音拿起床尾沙發上的抱枕,轉身就往他懷里砸。
“你去次臥!
陸祁溟接住抱枕,彎唇笑道:“分房睡,那多傷感情!
梁舒音剜他一眼,徑直繞過他,掀開被子上了床,離他遠遠的。
沒幾秒,身旁的床墊就微微陷了下去,陸祁溟從身后靠過來,抱住了她。
“不過,我還挺高興的。”
“高興什么?”
“說明你的身體會警惕一切外界的危險,但不會排斥我。”
梁舒音翻了個身,面對面地,往他懷里拱,一本正經的語氣,“可能吧,但我也沒試過其他人!
陸祁溟虎口掐住她臉頰,“你還想試誰?”
“不知道呢。”
她指尖在他胸肌上游移著,臉被他捏著,語氣有些含糊不清。
“清純男大,身材好的弟弟,純情小奶狗…哦對了,聽說現在挺流行姐弟戀的呢。”
陸祁溟沉眸盯著她,一言不發,下頜線緊繃的樣子莫名很兇,像是要把她吃了。
梁舒音正琢磨著是不是玩過頭了,他突然低頭,狠狠咬在她肩上,痛得她渾身一顫。
“喂,你屬狗的啊!
她伸手掐他。
他恍若未聞,咬完又去撓她癢癢,威脅道:“還想試嗎,嗯?”
梁舒音立刻繳械投降,邊往旁邊躲他,邊咯咯笑道:“不試了不試了,這輩子有你一個就夠了!
一切聲響和動靜在這句話后悄然隱匿。
她被他撈進了懷里。
然后,在這夜深人靜的漆黑臥室里,她聽到他落在耳邊的一句,低沉厚重的。
“梁舒音,我愛你!
陳可可的檢查結果出來了,還好只是胸膜炎,沒什么大礙。
醫生開了藥,讓她按時服下,又叮囑她注意休息,別再熬夜,這次僥幸沒出大問題,也只是因為發現得及時。
雖然虛驚一場,但體檢查出了些其他的小毛病,程琳覺得這樣也好,有了這個意外,陳可可也不敢再糟蹋自己的身體了。
梁舒音允諾的入股,很快便落到實處。隔天,陸祁溟便讓人擬了合同,又讓陸海的人力資源部幫忙招了幾個經驗豐富的員工。
不過短短兩天時間,所有事宜通通搞定。
沒日沒夜熬了幾個月后,陳可可終于迎來了久違的輕松,因禍得福后,她在電話里美滋滋地拍起馬屁。
“看吧,我就說有你跟陸祁溟這兩座大靠山,我發財還不是早晚的事!
她轉頭看了眼工作室里忙碌的新人,感嘆道:“陸祁溟可真靠譜,給我招了倆十余年工齡的能人,你說我這么個小小的工作室,何德何能啊,能請到這兩尊大佛!
梁舒音笑道:“來日方長,小小的工作室,終有一天會發光發亮。你呢,也一定會成為虞海最出名的攝影師的。”
陳可可從沙發上起身,走到工作室門口,外面又開始飄雪了。
她伸手去接雪粒子,半開玩笑的語氣,“音音,我也是這么想的呢!
“對了,之前在醫院,你說周末有個活動讓我陪你去,具體什么時間。俊标惪煽蓡柕。
“那個活動啊…”
梁舒音停下翻劇本的動作,瞥了眼書桌上的日歷,下意識看了眼大寒的節氣。
“那個活動好像是因為天氣原因推遲到下周了,不過現在還沒確定下來!
“這樣啊…”陳可可似是有些踟躕。
梁舒音忙補了句,“陶靜請假了,周彥這邊也派不出人手,你知道的,年底活動多,大家都很忙,所以只有你能陪我去了!
陳可可不疑有他,將下周末去參加婚禮的行程,從本子上劃掉了。
“行,那我把這兩周的周末都空出來,留給你。”
轉眼便是跨年夜。
也是陸臻的祭日。
陸祁溟提早去了崇洲,梁舒音有通告在身,沒法陪他,知道他這兩天心情不好,她一空下來,便去找他聊天。
跨年這晚,她參加了一個影視類的晚會,她的部分不多,只是在其中一個懷舊的節目里,跟其他幾個演員一起,扮演影視劇里的經典角色,以此向前輩致敬。
十來分鐘的節目,下場后,她回到后臺,那身古裝還沒換下,就意外收到他的信息。
【還在忙嗎?】
【剛忙完】
她立刻拍了仙氣飄飄的裝扮,發給他。
【好看嗎?】
【嗯,很美】
【那你呢,在干嘛?】
陸祁溟也拍了崇洲家里的照片過來,讓梁舒音驚訝的是,她竟在照片里看見了陸延盛。
他正在和傅清辰下棋,而祁婉坐在傅清辰旁邊,三個人看起來意外地和諧。
在她盯著照片唏噓的這點時間里,陸祁溟的電話撥了過來。
“怎么了?”他問。
“沒什么,就是有些意外。”她坦白道。
“是啊,不單是你,就連我也很意外!
他感慨地嘆口氣,“沒想到我媽今年會答應讓我爸過來,這么多年了,這還是頭一次!
梁舒音突然就想起了舒玥。
想起了她因為孤獨,將家里的空房間改造成舞蹈教室,因為怕家里空落落的,甚至把客廳的角落都塞滿了家具擺件。
“人老了,會變得孤獨,也會變得心軟!
她低喃道:“心軟到想要原諒這世上的一切,原諒所有的人!
“或許吧。”陸祁溟的嗓音沉而淡。
梁舒音轉移了話題,“對了,你有沒有代我向臻臻問好?”
“當然有!
他沉聲笑道:“她說,她很喜歡你這個嫂子呢!
電視臺的休息室,正對著外面的電視塔,雙子塔在放著跨年的電子煙花秀。
倒計時的鼎沸人聲中,梁舒音盯著跨年的夜幕下,那不斷變幻形狀的美輪美奐的光影,慢慢揚起了唇角。
“又是一年了,梁舒音!
陸祁溟的呼吸隨著電流傳來,“等我回來!
第85章 歸來
距離農歷新年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
梁舒音的新劇進入籌備期,研讀劇本,開組會,再加上年底商務活動也多,跨年后她便忙了起來。
陸祁溟推遲了回虞海的時間,具體發生了什么事,他沒多說,梁舒音也沒多問。
兩個成年人談戀愛,不必時刻膩在一起,忙碌時互不相擾,空閑時煲煲電話粥,對梁舒音而言已然很滿足。
有條不紊的平靜生活,在元旦的第三天被打破。
這天她有個廣告拍攝,定了個很早的鬧鐘,然而醒來打開手機,卻看見沸沸揚揚的頭條新聞。
去年剛拿了影后的周怡然,發了退圈聲明。因為退圈理由含糊其辭,網友們紛紛揣測,她這是在為嫁入豪門做準備。
底下的評論區罵聲一片,罵她沒有事業心,枉費了這么好的演技,演了這么多大女主的戲,卻只想著回家當嬌妻。
梁舒音跟周怡然只有幾面之緣,但她記得去年在后臺群訪,被記者的八卦轟炸時,是周怡然替她解了圍。
她看過不少周怡然的采訪,深知她對演員這個職業的追求,并不相信那些惡意的揣測。
然而事實如何,她也并不知曉,看到這新聞,不免唏噓遺憾。
曾幾何時,周怡然手中的那座獎杯是她努力的目標,可是現在,這個假想敵竟也沒了。
她早就習慣了網絡惡評,但刷到幾個窮兇極惡的評論后,到底還是怒氣上涌,讓陶靜用小號去舉報了。
吞了一肚子氣,她起床洗漱后,連早飯都沒吃,便去了攝影棚。
今天的廣告,是之前和程韻合作的那個品牌。
之前雙生花概念的效果不錯,廣告方決定延續這個主題,拍一組新春物料。
她提前過去,化好了妝,其他人還沒到,她便窩在休息室里玩著手機上的解壓游戲。
直到手機彈出一條信息。
是許久沒音訊的顧言西發來的。
她隨手點開信息,歪坐在沙發上的身體慢慢直起,頹喪的表情一掃而空。
陳熙懷孕了,孩子已經快兩個月了,兩人太忙,都沒往那方面想,以至于現在才發現。
當年顧言西從國外交流學習回來,沒多久,便又去了美國。
因為陳熙這幾年暫時回不來,他又不想再分隔兩地,便只能放棄這邊的一切,過去從頭開始。
起初單位不放人,他幾乎是花光積蓄賠了違約金,這才得以脫身。
然而禍不單行,過去后,工作剛落實好,陳熙的父母便出了意外,父親去世,母親癱瘓在醫院。
從那以后,顧言西便跟陳熙倆人,在單位和康復醫院兩頭跑,逢年過節也沒時間回國。
這一晃,便是五年。
這幾年里,他們聯系得很少。
顧言西不想讓她知曉他在美國那邊的麻煩事,而她,為了不讓顧言西分心,也將娛樂圈摸爬滾打的遭遇獨吞入腹。
兩個人互相隱瞞,直到渡過難關后,某次視頻聊天時喝多了,彼此才在微醺后袒露那些不愉快的傷疤。
如同當年李明德的那件事一樣,他們總是為對方著想,卻又在這樣的相處中,慢慢失去對彼此的了解。
梁舒音時常開玩笑,說嫁出去的舅舅,潑出去的水。但每年春節,顧言西糾結是否回國時,她都會寬慰對方。
“你以前在國內的時候,逢年過節經常加班,我不也是一個人過的年?”
“你別東想西想,嘻嘻姐現在更需要你,來日方長,以后有的是時間團聚!
沒想到這句“來日方長”,竟等了五年。
此時此刻,當她對著B超照片里那顆像是小豆芽的生命發愣時,顧言西又發了一條信息過來。
【今年過年,恐怕又沒法回來了】
她立馬敲字回復過去。
【沒關系,嘻嘻姐的身體要緊。年后我來美國看你們,對了,陸祁溟應該也會一起來】
【行,順便讓我再考察下那位準外甥女婿】
在她跟顧言西聊天的時候,周彥推門進來,遞給她一杯黑咖啡。陶靜家里有事請了假,周彥便成了她的臨時助理。
“你說這個周怡然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剛拿了獎,不趁勝追擊,非要退圈跑去結婚!
周彥刷著八卦新聞,罵罵咧咧,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見她不說話,瞥了眼她手機上的B超照片,突然警鈴大作。
“雖然我很看好你和陸先生,但你可千萬別給我整這出啊!
他嚴肅地提醒她,“再說了,結婚和事業又不沖突,誰說非要退圈的。”
梁舒音聽見這話,收了手機,一臉正經地問他。
“那如果有一天,我也要想回歸家庭了,彥哥你會放我走嗎?”
周彥被問住了。
他收了剛才看八卦的心思,凝眸打量著眼前一派嚴肅的人,像是在琢磨她這話的真假。
半晌后,他提高音量,“當然得…”
話一出,卻又在下一刻泄了氣,“得放你走了,不然我還能將你鎖起來,讓你恨我怨我不成?”
“我就知道,彥哥你對我最好了!
梁舒音牽起唇角,伸手拍了拍周彥的肩,“不過彥哥,你放心,我呢,暫時還沒有這種想法。”
周彥斜眼睨她,作勢擦了擦汗,虛驚一場的模樣。
“行了,你好好拍,我出去緩口氣!
沒多久,程韻的團隊便到了,她跟在造型師身后進門,梁舒音下意識從手機上抬起了視線。
同樣的廣告,同樣的場景,兩人在鏡中對視,程韻卻出乎意料地沒有展現出攻擊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誰都沒有主動挑起話題,直到一切準備就緒,工作人員進門提醒拍攝進度,程韻才終于開了口。
“那個劇我去試鏡了,聽說是你推薦的,梁舒音,你這是在同情我嗎?”
梁舒音闔上手頭的雜志,轉頭看向程韻,“我為什么要同情你?”
“因為…”
程韻頓了下,像是不愿提起這件憋屈的事,“因為你處處壓我一頭,這次好心推薦我,也不過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優越感罷了。”
梁舒音倒是沒想到程韻會這樣想,不過她也沒生氣。
自從那日在農貿市場見過她后,她對程韻的心態便有了種很微妙的變化,像是不管她再怎么囂張,她都能看穿她紙老虎的一面,進而諒解她的一切言行。
“我有什么好優越的?”
梁舒音淡然輕笑,“坦白說,論演技論外形,你一點也不比我差,你只不過是缺了點運氣罷了!
程韻一怔,看著梁舒音的目光變得有些復雜。
“我沒有做救世主的想法,也左右不了旁人的決定,我不過是隨口提了下你的名字,你最終能被定下來,靠的還是你自己的演技!
“當然,這也是為了我自己考慮。畢竟,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才能激發演員的潛力。”
梁舒音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半分施舍的意味。而程韻,自然也聽出她的誠懇和發自真心的認可。
她點點頭,徹底放下心頭的芥蒂,收起了最后那點虛張聲勢的棱角。
“行,你幫了我,那我也還你個人情!
程韻拿出手機,點開了相冊里的某張照片,遞到梁舒音面前。
“這張照片里的人,你應該能認得出吧?”
順著她的話,梁舒音狐疑地瞥了眼她手上的照片。
深夜的酒吧外,路燈下的一男一女,雖然只有兩個側影,但的確,她一眼便認了出來。
是陸祁溟和…周怡然?
但她沒有太大的反應,抬眼,平靜地問程韻:“這是?”
程韻對她的淡然有些意外。
“這是我經紀人昨晚在崇洲拍到的,她本來想賣給媒體,被我攔了下來!
崇洲?
所以陸祁溟這兩天延期回來,跟周怡然有關?
“具體什么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程韻繼續道,“但我覺得,應該是個誤會,畢竟陸總為了你連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么可能背叛你!
之前在永寧鎮的那場意外,雖然對外封鎖了消息,但業內知道內幕的人卻不少。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程韻才徹底打消了對兩人關系的懷疑,畢竟慈善晚宴上陸祁溟公開關系的那出戲,真真假假,沒人能說清。
看見擋刀的視頻,她心底震驚的同時,也為自己感到可悲。
曾幾何時,她竟然想去攀附陸祁溟,想利用他來打壓梁舒音,卻不知,自己差點成了可笑又可憐的小丑。
梁舒音沒想到,程韻會條分縷析說出這番理智的話。
她面無波瀾地將手機還給對方,語氣誠懇,“雖然我的確是無條件相信他的,但還是要謝謝你!
“如果不是你,今天的頭條除了怡然姐,我大概也跑不掉了!
被她這樣鄭重地感謝,程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抬手挽了下耳發,微微牽起唇角,整個人都溫和了不少。
“我知道,其實以陸總的能力,就算照片出去了,他也有辦法攔下。只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吧?”
恰好到了拍攝時間,工作人員進來通知兩位演員就位,梁舒音起身,朝程韻伸出手。
“那就,合作愉快!
廣告拍攝很順利,也不知是這半年的合作磨出了兩人的默契,還是剛才的坦誠,讓真心迸發出溫暖的底色。
就連導演都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坦白說,你倆以前怎么拍都像是在較勁,現在倒有種雙生花并蒂連枝的情誼在了。”
梁舒音跟程韻相視一笑。
那笑中,仿佛藏著只有她們才懂的深意。
談不上一笑泯恩仇,不過是兩個從泥濘里走來的女演員,深知在這個圈子里,發自真心的善意,到底是珍貴的。
收工后,梁舒音回到休息室就收到了一條信息。
陸祁溟發來的,簡單的兩個字。
【下來】
他回來了?
這猝不及防的驚喜讓她有些慌亂,都來不及換下拍攝的紅色長裙,直接套上大衣,就拎著包匆忙下樓了。
華燈初上的夜幕下,她抬眼便看見對街那輛熟悉的黑色豪車,朝街兩旁探了眼,確定無人跟著后,她一路小跑了過去。
駕駛位的車窗留了一條縫,她不經意瞥了眼,發現司機是張陌生面孔,而那人也正巧看她一眼,眼神莫名有些古怪。
還沒來得及深究,后座的車門便從里面被推了開,男人溫暖的大手將她拽了進去。
“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她剛問出口,一雙灼熱的唇便覆下。
“想你了!
陸祁溟扣住她后腦,將她壓在椅背上,偏頭過去吻她。
“車上還有人呢?”
她壓低聲音,雙手推拒在他胸口。
“怕什么,又聽不見。”
他的吻強勢而野蠻,貪婪的咬吮啃噬,像是恨不得將她的呼吸悉數掠奪。
讓她吃痛的同時,他還不罷休,手探進她外套,男人寬厚粗糲的掌心覆上,卻沒有預料中的阻礙。
陸祁溟原本只是想淺嘗輒止,但掌心的柔軟滑膩讓他沒控制住,也弄得梁舒音嚶嚀出聲。
“等很久了吧?餓了嗎?”
她顫聲出口,下一刻卻被他一把抱起。
反應過來時,她已經面對面地坐在他身上了。
外套被扯掉,紅裙的兩根肩帶滑落,真絲裙毫無阻礙地墜到腰際。
“嗯,餓了!
男人氣息不穩地答完,雙手握住她的細腰,牙齒輕咬,用某種侵略式的方式,撕掉她薄薄的胸貼。
她渾身輕顫,微瞇著眼看向窗外時,正巧瞧見剛才那群工作人員收了工,從攝影樓里出來。
雖然外面看不見車內的情景,但她還是有種被窺視的感覺,于是用力將他推了開。
“陸祁溟,我們回家好不好?”
陸祁溟呼吸沉沉地將腦袋埋在她身上,沒吭聲。
半晌后,他終于抬起頭,暗沉視線對上她那雙同樣不清明的眸子。
“好,回家!
車一路狂飆回別墅,他一路無話,直到開了門,轉身將她抵在門板上。
剛才那把火還沒瀉完,被她半路止住,他蓄了一路,反倒越燃越烈。
然而,吻剛落下,梁舒音就用掌心封住了他的唇。陸祁溟拿開她的手,雙手撐在她腦袋兩側,俯身去咬她的耳垂。
“先別…”
梁舒音頭一偏,將一身西裝的男人往樓梯的方向推去,“你先上樓換衣服。”
“干嘛?”
陸祁溟用拇指擦了下唇上的口紅,狐疑又不滿地睨著她。
“去嘛,到時候就知道了!
架不住她用這張臉撒嬌,陸祁溟只能再度將那團火壓下,乖乖上了樓。
等他洗了澡換好衣服下來,餐桌上已經擺了碗熱氣騰騰的面條。
很清淡的一碗掛面,面上還擱了個煎蛋。
心中猜到什么,他猛地掀眼,看向正替他拉開凳子的梁舒音,沉靜深邃的眸子里浮現一絲詫異的欣喜。
“陸祁溟,我知道你不太喜歡過生日,那就吃碗長壽面吧。”
梁舒音走過來,挽住他的胳膊,眉目間盡是淺淡而溫暖的笑。
“吃完這碗面,以后要健康長壽噢!
第86章 出事
陸祁溟的確對過生日這件事,意興闌珊。
幾年前,他剛跟梁舒音在一起時,她親手給他做過一個賽車形狀的生日蛋糕,那是他這些年過的唯一一次生日。
自那之后,生日這兩個字便與他絕緣。
而今年的生日,他沒提,自然也沒指望她還能記得。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驚喜,陸祁溟不動容是假的,以至于他怔怔地杵在原地,眸色微沉地盯著面前這個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的姑娘,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梁舒音過來拽他,餐廳柔和的燈光,將她那張明艷的臉襯得嬌俏了幾分,連聲音都帶著絲絲入骨的溫柔。
“還愣著干嘛,過來啊!
“你…還記得?”
陸祁溟定定地看著她,喉頭哽了哽,嗓音有些澀然。
“當然記得!
她壓著他肩膀讓他坐下,又將筷子塞到他手里,眼睛亮亮的,“快吃吧,面條坨了就不好吃了!
陸祁溟接過筷子,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皮微微下壓。
猶豫片刻后,他仰頭看向身旁的人,神色嚴肅道:“梁舒音,有件事,我不想瞞你!
室內有暖氣,但穿著真絲裙到底是有些冷的。
梁舒音隨手去沙發上抓了張毯子披在肩上,然后走回餐廳,邊給自己倒水,邊平靜地開口。
“是周怡然的事嗎?”
陸祁溟一怔,“你怎么知道?”
原本他覺得只是小事,不想節外生枝,但剛剛想了想,還是決定坦白。
“是程韻告訴我的。”
梁舒音捧著杯子喝了口水,淡淡開口,“她助理拍到了你們,不過她已經把照片攔下了!
陸祁溟沉默稍許,看向意料之外一臉平靜的人,“如果我不提,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問我這件事了?”
“這有什么好問的!
她理所當然地笑道:“我相信你,也相信這件事的背后是有緣由的。”
陸祁溟凝眸看著她。
她的語氣不像是在生氣,但這樣的信任和理解卻讓他說不上是開心,還是失落。
他放下筷子,將她拉過來,坐在自己大剌剌敞開的腿上,用力捏了捏她臉頰。
“真不吃醋?”
梁舒音一只手勾住他后頸,像是想起什么,眉眼的那點笑淡了幾分。
“坦白說,吃過!彼瓜马。
陸祁溟掀眼看她,反倒來了興致,“吃…過?”
“半年前拍廣告的時候,在樓梯間遇見你,你拎著禮品袋,是去見周怡然的吧?”
她全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大度,想起曾經歷歷在目的細節,語氣不由得有些發酸。
陸祁溟微瞇起眼睛看向她,鼻腔哼出一絲愉悅的輕笑,原來那時候冷冰冰的人,心里竟是帶著醋意的。
“那禮物的確是給周怡然的,不過不是我送的,我呢,充其量只是個快遞員。”
梁舒音抬眼看他。
“周怡然的男朋友曾行銳,是陸海美國分公司的負責人,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不過是被他差遣,替他送東西罷了。”
其實東西哪用他親自送,他也不過是掛羊頭賣狗肉,借著送東西的機會,去看當時對他避之不及的梁舒音罷了。
陸祁溟抓著她身上那件毛毯的邊緣,用力攏了攏,將她整個人攬進懷里。
“周怡然這次退圈,其實是因為曾行銳的母親生了病,她答應接受醫治的條件,就是兩個人必須馬上結婚、生小孩,否則拒不就醫!
結婚其實還好,不過是一紙證書的事。但要小孩,卻不是那么容易的。
梁舒音聞言有些詫異,她怎么也沒想到周怡然退圈的背后,竟會有這樣的隱情。
“那還真是難以抉擇!彼雎。
“嗯,他們談了有七八年了,分手對彼此而言都太痛苦,想繼續便只能妥協!
陸祁溟沉沉嘆口氣,“周怡然雖然做了這樣的選擇,但終究心有不甘,所以這次回崇洲老家,才會喝得爛醉!
“曾行銳知道我在那邊,實在不放心,就讓我幫忙盯著!
原來如此。
梁舒音不由得想起網友罵她的那些污言穢語,也想起了周彥說她腦子進水時,那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人生哪能事事都如自己所愿,可即便受了委屈,不得不離開摯愛的事業,她也只能把其中的酸澀艱難獨吞入腹。
到頭來,還要遭受一個罵名。
陸祁溟見她沉默,以為她聯想到了自己,跟她保證說:“你放心,我媽絕不會這樣逼你的,就算她會,我也不許。”
梁舒音回過神來,“?”
怎么就扯到她身上了。
“雖然,我也很想盡快跟你進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
他握住她纖細白皙的手,在指尖把玩,“但一切以你的意愿為主,你什么時候想停下了,我們再往下走!
人生的下一個階段?
是像周怡然和曾行銳那樣,結婚生子嗎?
梁舒音從沒想過這些遙遠的事,這些年,她滿心滿眼都是要如何把戲演好,如何在這個行業立足。
哪怕跟他重新走在一起,結婚這件事,依然沒在她的短期規劃里。
見他這樣認真地討論,她反倒是有些不自在。
她瞥了眼桌上那碗坨掉的面,收回搭在他后頸上的胳膊,從他腿上下去,伸手去端面碗。
“這面不能吃了,我重新去給你做一碗。”
“不用了!
陸祁溟長手一伸,將她拽住。
他分明看穿她的逃避,卻還是壓著眼皮,壞笑似的瞥她一眼,然后將她手里那只墨綠色陶瓷碗拿了回來。
“既然是長壽面,倒掉豈不是辜負了這寓意。”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陸祁溟傷好得差不多,恢復了正常的上班狀態,不再居家辦公,也開始了頻繁的出差。
而梁舒音也在周彥的安排下,去了一個小型創業公司體驗職場生活,為接下來那部女性題材的創業劇做準備。
她想要實打實地,去了解這群年輕人的創業過程,了解他們內心的堅持與焦灼,而非只是走馬觀花看個表象。
為了融入進去,她甚至主動提出正兒八經地入職,真正加入到他們的團隊中。
對方正在招聘新媒體的運營,知道她是中文系畢業的,在學校時也做過類似的兼職,便答應讓她試試。
從此,她便開始了早九晚六的職場生活。
早上七點起床,匆忙洗漱吃早飯,然后開車匯入早高峰的行列。
到了公司,開選題會,寫稿,拍攝,再匯總分析數據…
因為從沒有過職場經驗,剛開始那幾天,她做得很吃力,幾乎每天加班到半夜。
陸祁溟甚至陪著她一起,她做好數據分析,他就替她優化,告訴她推廣的最佳策略。
她托腮看著這個在工作中魅力四散的男人,卻被他拿著筆敲了腦袋,呵斥道:“認真點。”
但畢竟文字功底在,又有陸祁溟這個好幫手,她很快就上手了。
直屬領導沈馨芮是周彥的朋友,起初周彥說要塞個女演員來體驗生活,她不以為意,認為對方大概是來打醬油的,卻沒料到,這位女明星竟會如此較真。
免費替自己打工就算了,出品質量還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從此,沈馨芮幾乎將她貼身帶著,開會,吃飯,甚至線上會議,都會叫上她,梁舒音幾乎參與了她工作的每時每刻。
轉眼半個月過去,她對創業這兩個字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它不是一時頭腦發熱的決定,而是要投入全部身家的,毫無退路的一次賭博。
有拿下項目那瞬間的熱血,更有這背后無數個熬夜加班的枯燥時刻,無數次推翻重來的頹喪,以及看不見任何希望,也要用力去博的決心。
更重要的是,沈馨芮顛覆了她原本對女強人的看法,她不光做事干凈利落,性格堅韌,更有柔和的一面。
如同上善若水,只有將自己變得像水一樣包容,才能真正走得更遠。
大半個月的忙碌,她收獲了全新的體驗,筆記本記滿密密麻麻的心得,而她也對接下來這個復雜的女性角色,從最初的無從下手,到勝券在握。
隨著虞海氣溫的一降再降,大半個月后,終于來到了大寒的前一天。
恰逢周六,不用去體驗職場生活,她賴在暖暖的被子里,睜著半睡半醒的眼眸,看著窗外紛飛的大雪。
當年剛跟陸祁溟在一起時,冬天從不下雪的城市,飄了第一場雪。
后來的這幾年,虞海氣候變得越來越極端,每一年新聞都說是史上最冷的大寒冬。
慢慢地,到如今,雪竟然已經大到可以堆雪人的地步了。
陸祁溟此刻正在陽臺上接電話。
男人只穿著了身黑色睡袍,電話響起時,不到八點,他怕吵醒她,連外套也沒來得及披,便拿著手機去了外面。
她盯著他挺拔的脊背看了會兒,將手從溫暖的被窩里伸出,對著他背影比了個取景框。
天寒地凍的時節,陸祁溟盯著院外被雪覆蓋的青松,眉目間的冷意跟這滿天冰雪相融。
“證據都準備好了?”他問。
“嗯,物證齊全,就等著我回去再見個人了!
那頭的leon遲疑了下,“只不過…”
“只不過,對你小叔下不去手?”
陸祁溟道出他欲言又止的后半句。
leon嘆口氣,“只是沒想到!
“小時候,他陪我的時間比我爸還長,他教我下棋,教我打球,我有什么不會的不懂的,也都第一時間去問他!
“我沒想到…沒想到到頭來,他會為了秦家的家產,對我下死手!
起初,他跟他母親聶榮箏一樣,懷疑當年的事是后媽那邊的人所為,但查了幾年,卻始終一無所獲。
發現那件事跟小叔秦燁有關,源于一個月前的陰差陽錯。
那日他手底下的人去酒吧喝酒,旁邊一桌的混混喝醉了,開始比拼年輕時的“豐功偉績”。
有個寸頭男談起他幾年前,曾幫親戚干過一票大的,把某聲名顯赫的豪門唯一繼承人給弄死了。
其他人以為他胡謅,調侃他吹牛,結果那人被激,說了句石破天驚的話。
“騙你們做啥,就是虞海的秦家,不信自個兒去查,看看他們家兒子是不是幾年前被車撞死了!
Leon起初并不信,但聶榮箏的調查結果,證明了寸頭男的話并不假。
甚至,在調查過程中,他們還發現秦燁曾經做過的諸多骯臟之事。
秦燁沒有后代,而秦授他爸的身體早就被作踐得不行,一旦他死了,秦氏便是秦燁的。
面對如山的鐵證,秦授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正因為你沒想到,他才能得手。”
陸祁溟提醒他切莫心軟,又叮囑他說:“既然你小叔都盤算到我頭上了,說明他已經知道你還活著,并且在調查他!
“明天回來的路上,要當心了!彼麎合律ひ簟
“嗯,我知道。”
Leon在電話里咳嗽了幾聲,“你那邊怎么樣了?”
陸祁溟站在寒風中,呼出的氣瞬間化為濃厚的白霧,飄散在冰天雪地里。
他將指尖的煙杵在煙灰缸里,用力一按,目色一沉,“魚已經上鉤了!
他收了線,回到臥室,就瞧見梁舒音已經醒了,正定定地盯著他。
“吵醒你了?”他問。
“沒有!
梁舒音握住他凍得發紅的手,將他往被窩里拽,“凍壞了吧?快進來。”
陸祁溟上了床,沒躺下,而是半靠在床頭,見她仰頭盯著自己,笑問:“有什么想問我的?”
梁舒音遲疑了片刻,“你們在做什么不必告訴我,我只想知道,他回來的行程是否有變,以及…”
她蹙眉,擔憂地看著陸祁溟,“你們正在做的這些事,是否安全!
“行程沒變,明天落地虞海!
陸祁溟將被子往上拉,蓋住她裸露的肩頭,“至于安全,這點你放心,沒有絕對的把握,我們是不會冒險的。”
梁舒音那顆心落回胸膛,松了口氣后,她懶散地將頭靠在他身上。
陸祁溟順手替她捋了捋壓在他身上的長發,“今天周六,想去哪里放松下?”
她頭靠在他身側,說話有些費力,于是往他腿上蹭了蹭,想離他的聲音更近些,卻聽見他喉頭溢出一聲悶響。
她瞬間不敢再亂動了。
“不想出門,哪里都沒家里舒服。”
她掩飾性地玩著他睡袍的系帶,“不然,你做飯給我吃好了。”
陸祁溟食指在她腦門上敲了敲,“行。想吃什么,我讓人送食材過來,我給你做。”
梁舒音想說不用了,想親自跟他去逛超市,但一想到周末人多,她身份不便,索性點了頭。
“好啊!
時間還早,陸祁溟讓她再多睡會兒,自己倒是去書房處理了些事情。
天寒地凍的時節最適合睡覺,梁舒音這個回籠覺睡得安穩香甜,醒來已經快十點了。
她起床去衛生間洗漱,推開門,室內霧氣氤氳,陸祁溟剛洗完澡,還沒來得及穿衣服。
她下意識瞥了眼他赤裸的身體,臉上瞬間騰起一團滾燙的火。
想退出去,又太過欲蓋彌彰,于是強迫自己淡定地別開視線,關上門,緩緩走到洗漱臺邊。
她低頭去拿牙膏,沒拿穩,掉在了盥洗池里,下一秒就聽見了身后沉沉的笑聲。
她下意識抬眼,看向面前的鏡子。對上鏡中男人那雙洞穿一切的眸子,她佯裝平靜地移開,將牙膏撿了起來。
陸祁溟穿好衣服,走到她身后,雙手撐在她身側的臺面上,對著她發紅的耳朵輕笑。
“又不是沒看過,害羞什么!
她漱了口,吐掉嘴里的泡泡,偏頭看他,眼神毫不退讓,“誰說我害羞了?”
像是為了證明此話非假,她伸手去撩他衣擺。勇氣一旦拿出來,臉皮自然就變厚了。
“做什么?”
陸祁溟饒有興致地垂眸看她。
“想看看我的…”
她將他衣服邊緣一點點往上卷,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他,絲毫沒有剛才的別扭。
“嗯?”
陸祁溟咽了咽喉頭。
她掌心貼上他緊繃的豆腐塊,慢慢下移,狐貍眼氤氳著撩人的水汽。
“看看我可愛的小音符!
陸祁溟彎唇,抓住她作亂的手,將她整個人壓在洗漱池上,輕嘬了下她唇角。
她推他,偏頭笑道:“牙膏好吃嗎?”
“味道不錯!
他用帶著胡茬的下巴去蹭她脖頸,弄得她發癢,咯咯笑起來。
“好了,陸祁溟!
梁舒音用力推開她,“外面雪好大,我們去堆雪人吧!
梁舒音從沒堆過雪人,倒不是沒有機會,而是從沒那個閑情逸致。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今天心情很好,親手做了個小人,用黑豆點了雙眼睛,圍了紅色圍巾,戴了雙綠色毛線手套,又在雪人旁畫了只矮胖的小狗。
正拿著手機拍下自己的大作,陸祁溟在一旁抄著手嘲笑她,“看來這些年,你畫畫的手藝是一點也沒長進啊!
梁舒音瞥他一眼,也不還嘴,抓了兩捧地上的雪,直接上手朝他后頸里塞去。
陸祁溟被凍得“嘶”了聲,也不甘示弱,從身后抱住逃跑的人,將一雙冰手伸進她脖子里取暖。
梁舒音抬腳往后踹他,兩人一并摔在雪地里,跑累了,都不想起來了。
陸祁溟伸手將她摟過來,她靠在他身上,兩人看著頭頂晃眼的太陽,梁舒音抬手遮住冷烈的光線,就聽身邊的人開口。
“開心嗎?”
“嗯!彼Φ溃骸叭绻苡肋h這么開心就好了!
不知名的飛鳥從被大雪覆蓋的樹間竄出,掠過他們的眼前,飛向更高遠的天地。
“會的!鄙砼缘娜顺谅暤馈
翌日,大寒。
梁舒音跟陸祁溟約好了,下午一起去給秦授接機。
她從昨晚就開始琢磨著,要如何開口跟秦授講從前的事,講陳可可的存在,幾乎是一夜沒睡好。
原本應該是開心的時刻,但自打這天早上醒來,她就莫名開始心慌。
一個人在家呆不住,她索性去了陸海集團,準備找陸祁溟一起吃午飯。
陸祁溟沒接電話,她打給了趙贏。
對方將她領到了辦公室,“陸總在開會,梁小姐請稍等。”
“好的,你忙你的,我在這兒等他就行!
她摘下口罩和帽子,隨手拿了本他桌上的財經雜志,百無聊賴地翻了起來。
這一等,便是一個多小時。
趙贏急匆匆推門進來,“梁小姐,陸總好像不在公司,要不然您先回家?”
他剛剛被陸祁溟派出去送文件,回來恰逢預定的會議時間,他瞧見會議室大門緊閉,以為陸祁溟在跟客戶開會,也沒在意。
直到剛剛有事想找他簽字,敲門進去,才發現會議室空空如也。
他問了行政部,這才知道,原本定下的那場會面,在一個小時前,就已經被他臨時取消了。
“不在?”
梁舒音聞言,拿出手機,撥了他的電話。
剛才是沒接,現在卻是關機。
“有可能是臨時和客戶約在外面,手機沒電了。”
趙贏雖然也很疑惑,但為了讓她寬心,便隨口找了個理由。
梁舒音若有所思地點頭,“好,那我回家等他。”
趙贏正將她送到門口,手中的電話便響起,是他妻子打來的。
“你忙去吧,不用送我了,我的司機就在樓下!
趙贏感激地朝她笑道:“好的梁小姐,家里有急事,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梁舒音掃了眼外面的辦公室,剛剛零星加班的幾個人都離開了,公司空蕩蕩的。
她摘下帽子和口罩,慢悠悠朝電梯口走過去。
這里是陸海總部的頂層,三十三層,她看著紅色數字一點點往上攀升,心頭卻莫名有些煩躁。
她走到窗邊透氣,摸出好久沒抽過的那盒煙。點煙時,她隨意瞥了眼身后的消防通道,視線忽然一頓。
消防通道的門口,有一塊碎掉的玉佩。
她將煙放回包里,緩緩走過去,把那半枚殘缺的玉佩撿起來。
玉佩的背后刻著幾個楷體字,那些字因為被劈開,只剩下殘缺不全的兩個字。
“順遂”
而完整的應該是——
“平安順遂”
下意識念出這幾個字后,她渾身驟然僵硬。
她幾乎可以確定,這是圣誕節那天,她從寺廟里給陸祁溟求來的護身符。
他出事了。
第87章 雪停
狹窄昏暗的房間里。
頭頂的燈閃著慘淡的光,室內沒有窗,外面的天幕下雨夾雪簌簌飄落,這里卻安靜得詭異,只有風聲時不時拍打著大門。
房間的南面,一身黑色大衣的陸祁溟靠坐在墻邊,左腿往前伸著,右腿膝蓋彎曲,厚重的馬丁靴踩在地上。
他低垂著頭,劉海遮住眼簾,呼吸微弱,鮮血順著眼角的傷往下,隱匿在黑色大衣上。
奄奄一息的樣子。
半晌后,他緩緩抬頭,盯著面前對他下死手的周鐵東,氣若游絲。
“為什么…為什么秦燁連自己的親侄子都不放過?”
周鐵東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不緊不慢地摸出煙抽上,又拎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
“為什么?”
他彈了彈煙灰,見面前的陸家少爺的確沒有反抗的力氣了,秉著不妨讓他死個明白的想法,自大又得意地開口。
“老子不干正事,兒子風流浪蕩,秦家這些年早就被掏空了,要再讓秦授管家,秦先生怕是下了黃泉,也沒法跟祖宗交代。”
他口中的秦先生,正是秦授的小叔秦燁。
“交代?”
陸祁溟將腦袋懶散地靠在墻上,嘲諷似地扯了扯唇角。
“秦家祖宗要是知道他這些年的心狠手辣,知道他連跟自己血脈相連的,秦氏唯一的孫輩都不放過,怕是要從棺材里爬出來!
“你懂個屁!”
周鐵東將煙頭扔在地上,用鞋底摁滅,“這些年要不是秦先生,秦氏早就完蛋了!
“是嗎?”
陸祁溟微睜著眼,瞥了眼北面墻上的畫框,動了動腦袋,試圖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工廠的事滅了記者的口,南邊那塊地靠賄賂拿下,怕被員工揭發材料安全的不達標,制造了一場意外的車禍…”
“怎么,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人,反倒還成了救苦救難的菩薩?”
周鐵東猛地抬眼,用惡狼般警惕的眼神盯著他,像是沒料到他已經把秦燁做的事,摸得一清二楚。
“怎么?難道我說錯了!标懫钿榭瓤葍陕,目光散漫。
周鐵東“啪”一聲闔上打火機,鼻腔哼笑。
在他眼里,陸祁溟今日必定走不出這間屋子,既然如此,知道便知道罷了。
只不過,他這人有一毛病,對秦燁尤其忠心,聽不得任何忤逆秦燁的話。
“當初工廠排污出事,記者連夜硬闖,那消息要是放出去,秦氏下面的廠子肯定完蛋!
他撩起帶著刀疤的眼角,目露兇光,用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下。
“沒辦法,只有死人才能真正閉嘴!
他邊說,邊伸手從羽絨服的內襯口袋里,摸出一瓶巴掌大的白酒。
倒不是為了壯膽,做正事前喝酒,這是他向來的習慣。
像是濺血前的某種儀式。
“至于那塊地…”
周鐵東酒入肺腑,像是著了魔,越說越起勁,仿佛樁樁件件不是罪惡的事,而是秦燁的豐功偉績。
這間房很小,是陸海寫字樓頂層花園連廊的房間,供值班的保安午休,周末放假,保安自然不在。
房間里只放了張單人床和半人高的柜子,柜子上有個紅色的時鐘。
周鐵東沸騰的煙嗓中,時鐘的指針滴答滴答地走著。
陸祁溟依舊維持著剛才孱弱無力的姿勢,劉海下那雙眼卻氣定神閑,絲毫沒有即將喪命的危機感。
甚至聽到某處時,唇角還閃過譏諷的鄙笑。
“照你說,那被他找人撞死的員工,也是活該了?”
在周鐵東停下時,他適時開口,像是在引導他繼續。
“那件事,秦先生體諒他們孤兒寡母,賠了一大筆錢!
周鐵東毫無愧疚之色,“一條命換一筆他們這輩子也賺不到的錢,他們應該感謝秦先生才是!
他嗤笑,又問:“你替他辦了這么多臟事,就不怕被他滅口嗎?”
“怎么會?秦先生最信任的人便是我。”
周鐵東灌了口酒,眼簾下垂,“就算有這么一天,我也不怕,證據我都讓我老婆存著,大不了魚死網破!
意識到透露太多,周鐵東閉了嘴。
往常酒下肚,也差不多到該動手的時候,今天卻被這小子纏著,講了這些不該講的廢話。
他將酒瓶放回衣服口袋里,“陸先生,我告訴你這些事,是為了讓你做個明白鬼,黃泉路下也好——”
周鐵東話音未落,一股強大的力量突然拽住他的腳腕,還沒反應過來,他整個人已經連帶著椅子被掀翻在地。
這力道實在太大,他身體著地時,骨骼先發出咔擦聲,緊接著,鐵椅跟著砸在他身上。
額頭被砸出血,他抬手摸了一把,不敢置信地看向剛剛還氣息奄奄,此刻卻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陸祁溟用拇指揩掉唇角干涸的血,微勾了唇,陰冷目光射向一臉驚愕的周鐵東。
“如果我現在把你從這里扔下去,再賠你家里一棟房子,你猜猜,你家里人是會替你討回公道,還是會對我歌功頌德?”
周鐵東腰椎受傷,一時起不來,只能捂著摔疼的后腰,面色驚懼地將身體往后挪。
“你不是快要死了嗎?你怎…怎么…”
陸祁溟拍了拍掌心的污垢,下巴朝北面的相框點了點,那里有個閃爍的紅點,像是監控器。
“不裝裝樣子,怎么能從你嘴巴里套出這些話。”
“你跟你侄子一樣,一個管不住嘴,一個太容易相信別人,還真是一脈相承的蠢!
他抄手走到周鐵東面前,靴底踩在他胸膛上,陰冷眼神像看著垃圾一般。
“不過也不能全怪你,到底還是秦燁太狂妄,但凡謹慎些,派個不知情的人過來,也不至于被我拿到這些證據!
“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故意引我上鉤?”
周鐵東也算是個硬漢,事已至此,仍死死咬著牙,絲毫沒有要求饒的意思。
“你以為呢?”
陸祁溟拉開一旁的柜子,想從里頭找點什么東西出來,“就憑你那些不太光彩的履歷,你以為你能進得來陸海?”
前陣子,跟了他多年的司機兼保鏢因家里親人去世,請了長假,趙贏便重新替他物色新人。
但這個職位看似簡單,其實要求頗高,除了會開車,會拳腳功夫,做事干凈利落,還得對他的脾氣。
幾番折騰,也沒找到合適的。
就在這當口,周鐵東的簡歷進了陸海hr的郵箱。
這人作為秦燁的心腹,應聘是假,別有企圖是真。
按照秦燁的做事風格,任何對他不利的人,最終都會消失在這個世界。秦授死而復生,能推心置腹信任的人不多。
陸祁溟便是其中一個。
秦燁要他的命。
他便將計就計。
也許能夠從這個周鐵東身上,找到他們殘缺的某些關鍵性證據,還那些枉死的人一個真相。
起初他并沒有百分百的把握,直到剛才,他才確信自己賭對了。
陸祁溟從抽屜里找到一捆繩子,他剛打算將腳下的人拎起來捆住,一枚像是石子的東西,突然從周鐵生的手里,射向頭頂的燈。
砰——
燈泡被打碎。
室內陷入黑暗。
陸祁溟渾身一僵。
他下意識松開踩在周鐵生身上的腳,雙手撐在旁邊的柜子上,一股冷意從脊背蔓延到了天靈蓋。
老毛病犯了。
還是大意了。
他怎么沒想到,周鐵生既然要動他,必定調查過他的弱點。
“陸少爺,我承認你有勇有謀!
黑暗中,周鐵生的聲音傳來,伴隨著他起身的窸窣聲。
“不過呢,跟我斗,你到底還是嫩了點!
那副常年被煙酒熏出的嗓音一點點靠近。
陸祁溟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酒氣。
但渾身顫抖的身體,卻讓他連簡單的動作都變得異常困難。
“聽說自打你妹妹陸臻去世后,你就害怕黑暗密閉的空間!
周鐵生似是從身上摸出了什么,惡狠狠地咬牙,“那今天我就送你下去,讓你們陸氏兄妹團聚。”
刀鋒的光,在黑暗中閃過。
陸祁溟用盡力氣,側身躲過了這一刀。
然而下一刻,刀鋒回轉,他身體卻僵冷得失去了反應。
眼看著刀尖一點點靠近他。
“砰——”
身后的大門在這時被人猛地砸了開。
有什么東西從門外摔進來,重重砸在周鐵生右眼上,鮮血頓時從他眼眶淌出。
他驚叫著,跌坐在地上。
天光涌進,陸祁溟霎時從窒息中解脫出來。
他緩緩抬頭,朝門口看去。
竟然是她。
梁舒音沒來得及理會陸祁溟驚詫的眼神,怕周鐵生再反撲,她面色冷靜地抄起那把歪倒的鐵椅,猛地朝地上的男人砸去。
一下。
兩下。
三下…
直到對方滿臉是血,痛苦地將身體蜷縮起來,嘴中再也發不出任何求饒的聲音。
直到陸祁溟拉用力拽住眼睛發紅像是瘋了的她。
“好了音音,別砸了!
椅子從手上脫落,梁舒音深深地舒了口氣,鎮定兩秒后,她抖著手將垂落到臉上的發絲挽到耳后。
“你沒事吧?”她回頭看陸祁溟。
剛才若不是她及時趕到,這把刀恐怕已經捅進他身體里了。
她看似鎮定,其實那張慘白的臉和發顫的嗓音,已然泄露了她心底的恐懼。
“我沒事。”
陸祁溟心疼又自責,將她拉過去,抬手擦了擦她額頭的冷汗,“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她盯著他脖子上殘缺的那半塊玉佩,“是它。”
眼下并不適合詳細解釋這些,她將陸祁溟扶到床邊坐下。
“我已經報了警,警察很快就到了。”
她瞥了眼靠在墻角痛苦呻吟的男人,從包里摸出一副手銬,走過去,將他雙手反剪在身后銬住。
“哪來的?”
陸祁溟原本就被她剛才干凈利落的動作驚住了,此刻看見手銬,更是有些不可思議。
“手銬是之前跟林曉慧老師對戲時,她留在家里的,仿真的,不過材質挺好的!
她弄好手銬,又將地上的繩子撿起來,將周鐵生五花大綁,捆在床尾的鐵架上,最后還從柜子里找了塊毛巾,塞進他嘴里。
“這兩天心里不踏實,怕出事,就隨身帶上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陸祁溟心底卻泛起了驚濤駭浪。
他自以為的周全,到底還是驚擾到了她,令她產生了如此強烈的不安全感。
他坐在床頭,捂著剛舒緩下來的心臟,自責地看向她時,眼底卻又不禁帶了幾分欣賞的意味。
一想到是這個身板瘦弱的女人,將他從周鐵生手下救出,他便彎了下唇角。
他心愛的這個女人,從來都是這么勇敢。
幾年前獨自對付李明德,如今又只身上來救他,像是一點也不怕死。
然而他知道,她怎么可能不怕。
只不過,他的安危讓她戰勝了恐懼罷了。
梁舒音收拾完周鐵生,撿起剛剛砸人時碎掉的手機,轉頭見陸祁溟挑眼笑看著自己,不由得有些生氣。
“陸祁溟,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差一點就不能活著走出這扇門了,你怎么還笑得出來!”
陸祁溟其實也留了后手。
但他沒有反駁梁舒音這話,因為她說得對,剛剛那千鈞一發的瞬間,若不是她突然出現,他怕是已經去見閻王了。
“我的錯,是我考慮不周,輕敵了!
陸祁溟將她拉過來,抱在懷里哄著,“別生氣了好不好?”
梁舒音的確是很生氣。
不單單是生氣,這種夾雜著恐懼的滋味,讓她在虛驚一場后,心里積壓起一團無名火。
但她知道此刻不適合跟他秋后算賬,于是將那口氣咽下。
“走吧,下樓。”
話音落,一陣冷風吹進屋子里。
房門在兩人眼前,被風關上了。
梁舒音上前擰了擰門把手,打不開,門鎖似乎被人故意破壞了。
“陸——”
話剛出口,她就意識到了什么,猛地去抓身邊男人的手。
果不其然,黑暗中,陸祁溟掌心又冒出冷汗,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梁舒音怎么也沒想到,解決了周鐵生這個要命的麻煩,卻被外面那場無關性命的風雪,鎖在了這里。
生活似乎永遠比戲劇,更戲劇化。
還好,她剛才將周鐵綁得毫無掙脫的余地,沒了這個威脅,倒也不用那么害怕。
她靠墻坐在大門旁,讓男人躺在她懷里,借著門縫里滲出的那絲微弱的光,讓他沒那么難受。
兩人的手機都摔碎了,只能等著警察找來了。
她抬手摸了摸他額頭,冷汗涔涔的,她從包里拿出紙巾想替他擦,卻被他握住了手。
“抱歉,連累你了!
“別說話,省點力氣!
梁舒音抽出手,繼續替他擦汗,又將自己的圍巾摘下,替發冷的他圍上。
陸祁溟倒是聽話,乖乖閉了嘴,養精蓄銳,好一陣都沒出聲。
到最后,竟然連呼吸都漸漸弱下去了。
察覺到不對勁,梁舒音緊張地伸手去探他鼻息,卻聽見一聲低笑。
“沒死!
陸祁溟握住她的手,放在胸膛上。
很奇怪,這一次窒息的感覺似乎沒那么強烈,除了渾身發冷無力,他并沒有那種瀕臨死亡的混沌感。
“再堅持下,警察很快就到了。”
梁舒音將他上半身往懷里攏了攏,像是生怕他脫離她的安全范圍,一個眨眼就出了事。
他“嗯”了聲,又問她:“怕嗎?”
梁舒音搖頭,“怕就不會上來了!
陸祁溟輕聲笑了笑,“過年想不想出去度假?”
梁舒音微微一怔。
他這是在擔心她害怕,故意出聲跟她聊天嗎?
她指尖貼在他鬢角,輕輕摩挲著,“想呢,想去滑雪!
“不過我不太會…”她尷尬地笑笑。
“沒事,我教你!
陸祁溟頓了下,又問:“還有呢?”
“嗯…還想去跑溫泉,平時都沒什么時間。”
梁舒音忽而低頭靠近他,“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是重要的?”
黑暗中,軟糯嬌俏的嗓音落在耳邊,陸祁溟用力睜開眼,似乎看到了她明亮的那雙笑眼。
“跟你在一起啊!
她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低聲道:“想要整個假期都跟你在一起。”
陸祁溟何時見過她這樣粘膩的樣子,他那顆心泛起溫柔的漣漪,抬手捏了捏她耳朵。
“梁舒音,你最好沒騙我!
話說多了氧氣似乎有些不足,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氣,冷空氣入喉,又被嗆得猛咳嗽起來。
梁舒音緊了緊他脖子上的圍巾,“再堅持下,警察應該在樓下了!
陸祁溟伸手握住她,微微抬頭,目光在黑暗中尋找她的臉。
“如果我堅持住了,你是不是…也應該給點獎勵!
梁舒音沒有開口。
安靜的空間里,陸祁溟聽見她的呼吸沉了沉。
幾秒后,她緊緊回握住他,低頭將臉貼在他面上,輕輕淺淺的嗓音落在他耳畔。
“陸祁溟,如果平安出去了,我們…結婚吧!
外面的世界風雪大作。
而屋子里這一方狹小的天地,雖然并不太平,倒也暫時安穩。
看不見的黑暗中,陸祁溟的呼吸聲漸漸由弱變強。
他抬手,扣住她低俯下來的后腦勺,“你說的,別反悔!
第88章 故人
警察沒多久便到了。
陸祁溟的辦公室里,西區警局的蕭宇沉眸盯著梁舒音。
“你報的案?”
梁舒音接過陸祁溟助理遞來的藥箱,從里頭拿出藥和棉簽,準備給他臉上那兩條口子上藥。
“是我!
她的語氣不冷不淡,絲毫沒有因為對方是警察就被唬住。
蕭宇瞥了眼沙發上氣定神閑的陸祁溟,食指在桌上重重敲了兩下。
“不是讓你別輕舉妄動,等著我們過來嗎?”
他沖著梁舒音開口,疾言厲色,一副教訓人的口吻,“你這要是被劫持,出了事怎么辦?”
梁舒音拿著棉簽,往陸祁溟下巴上用力一按,“我不上去,那他出事了又怎么辦?”
“蕭警官,你是想讓他身上再多兩個窟窿?還是想讓他去見閻王爺?”
她手頭力道不小,陸祁溟痛得“嘶”了聲,剜了眼蕭宇。
蕭宇也被噎住了,沒想到這姑娘這么伶牙俐齒。
她會這么想,是人之常情,但兩人能脫身有僥幸的成分。不過蕭宇沒再反駁梁舒音,而是將目光轉向正盯著自己的陸祁溟。
“陸少爺可真有能耐啊,這么大的事擅自行動,支開了自己的保鏢不說,連我這個警察都不放在眼里了!
蕭宇是陸祁溟的朋友,也暗中負責了秦授這個案子,但陸祁溟的這次行動卻在他的意料之外。
“陸少爺,你這是不是也太過狂妄了?”
“哪能啊,蕭警官每天處理這么多重要的案子,勞心勞力,我不過是不想給你添麻煩罷了。”
陸祁溟朝身旁的助理點了點下巴,示意他去泡茶,轉頭繼續跟蕭宇打馬虎眼。
“更何況,不是有小向嗎?他是你培養出來的,他盯著,不就等同于你在盯著?”
他之所以會在早上支開身邊的保鏢,是察覺到周鐵生會在今日行動,他怕節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至于沒告訴蕭宇,是因為他很清楚,不管是以兩人多年的交情,還是蕭宇保守的辦案風格,都絕不可能同意他這次的行動。
蕭宇冷哼了聲,轉向自己的下屬向晨,“陸少爺信任你,讓你盯著監控,結果你關鍵時刻給我掉鏈子,你…”
他恨鐵不成鋼,用力揪住向晨的耳朵,“如果他真有什么三長兩短,看陸家人會不會扒了你的皮。”
向晨原本在陸海大廈的監控室里盯著樓上的情況,見陸祁溟處于下風,當即便要沖上去,卻沒想到梁舒音快他一步,化險為夷。
見那姑娘毫不手軟地將周鐵生砸了個七竅流血,哪兒還用得著他擔心,他便松了口氣,甚至都替周鐵聲捏了把汗。
危機解除,他警惕性一降低,又遇見鬧肚子,就掉了鏈子。
誰能想到眨眼之間,兩人竟被那陣陰風鎖在了屋子里。
不過,向晨被蕭宇這話嚇得不敢解釋辯駁,只怯怯瞥了眼自己的上司。
“蕭哥別生氣了,是我考慮不周,我等會回去就立刻寫檢查!
助理端了茶來,陸祁溟從沙發上起身,接過了,親自遞給蕭宇。
“蕭警官喝杯茶消消氣,看把人家小伙兒嚇成什么樣了!
見一屋子人都神色緊張地盯著自己,蕭宇瞥了眼墻角已經被砸暈的周鐵生,沒再追究兩人的魯莽之舉。
“說說這事兒吧!彼舆^了茶。
陸祁溟將事情的經過道出,“對了,除了樓上那個監控外,他這些年替秦燁辦事的證據,都在他老婆手里,那個東西可能需要你們仔細去找找。”
蕭宇皺眉聽完,若有所思地吹了口茶面漂浮的茶葉,問道:“秦授那小子呢,還沒到?”
話音落,大門處傳來熟悉的爽朗笑聲。
“蕭警官這是想我了?”
秦授從門口進來,身后跟著兩個魁梧的保鏢,保鏢中間還夾著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那人穿著體面,只是面色有些慘白。
“沒事吧?”
陸祁溟盯著他額頭上那道擦傷,面色擔憂。
秦授攏唇咳嗽兩聲,笑道:“死都不怕,還怕點小傷?”
他轉頭跟蕭宇介紹保鏢中間的那個男人,“這是我小叔秦燁手底下的人,孫謀,當年我被撞那件事,他答應替我作證!
他剛才一下飛機就去見了孫謀。
孫謀跟了秦燁十幾年,原本忠心不二,但自從秦燁知道秦授還活著,就變得疑神疑鬼,甚至想要對身邊人下手。
為了自保,孫謀答應了跟秦授合作,如此一來,他不但能拿到巨大的利益,還能將妻兒送出國,擺脫秦燁的威脅。
跟孫謀會面的過程被人盯上,是秦授早就預料到的。他跟保鏢一起,按原計劃聲東擊西,雖然受了點傷,也算是順利脫身了。
蕭宇瞧見秦授這風塵仆仆的樣子,猜到他剛才必定經歷了一番兇險,指著他氣不打一處來。
“你啊你!”
他轉頭又剜了陸祁溟一眼,“你倆可真是好兄弟…”
秦授比陸祁溟更會耍賴,徑直攬過蕭宇的肩,“我怎么記得有人說過,咱們三個要當一輩子的兄弟。”
“怎么?這么快就想把我倆撇下了?”
蕭宇覷他一眼,“行了,都別杵這兒了,先帶著人跟我回警局!
秦授沖他散漫一笑,“行。幫我把孫叔看好了,他的命現在可值錢了。”
等擺平了蕭宇,他終于松了口氣,朝陸祁溟道:“晚上的接風宴,就改天吧!
轉頭,瞧見陸祁溟旁邊緊盯著自己的姑娘,笑道:“這位是梁小姐吧?”
剛才人太多,他都沒注意被警察擋住的梁舒音。
“秦…”
授字吐出半個音時,梁舒音改了口,“秦斯羽,你好。”
秦授凝眸看著她,總覺得梁舒音看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奇怪。
仿佛他們早就認識,是故人重逢,而非第一次見面。
也許是陸祁溟跟她講過自己從前的事,才惹得她眼底多了絲憐憫。
他沒深究,朝她笑道:“我名字是挺多的,秦授、秦斯羽、leon,不過是一個代號,你隨意叫就好!
“聽說剛剛是你救了這小子?”
他錘了陸祁溟一把,“唉陸少爺,你說怎么那么走運,連找女朋友都能找到這么全能的!
陸祁溟伸手將梁舒音攬過來,承接住他的贊美,“誰說不是呢。”
又補充道:“你也不賴!
秦授微瞇起眼睛,盯著話中有話的男人。
他總覺得面前這一對都有點奇怪,但沒時間多想了,他扭頭瞥了眼等在門口的蕭宇。
“那我就先跟蕭哥去了!
梁舒音緊張地看著即將離開的人,不知為何,原本準備的那番話,竟都卡在了喉嚨里。
幾年后再見到秦授,他依舊戴著那副金絲邊框的眼鏡,但瘦得幾乎快認不出了。
整個人都輕飄飄的,面色蒼白,毫無血色,時不時攏唇咳嗽幾聲,像個易碎品。
她終于明白,陸祁溟之前為什么不同意她將往事透露。
記憶的刺激會令他頭痛到暈厥,而這樣一副孱弱的身板,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遭受這刺激。
身旁的男人握了握她肩膀,似乎在提醒著什么,她卻一時下不定決心。
“你說,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這件事,本來就沒有對錯。”
陸祁溟看出她的顧慮,寬慰她,“你放心,他那副身體看著弱不禁風,其實挺能抗的!
梁舒音沒有應聲。
她眼睜睜地看著秦授隨著那群人,慢慢走出辦公室,消失在了她的視線里。
內心的天秤還在擺動著。
直到他們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了門外的走廊。
她猛地轉頭,拿起陸祁溟辦公桌上的筆記本,撕下一頁空白的紙,拿鋼筆迅速寫下一行字,然后沖了出去。
“秦授,等等!
電梯口,她叫住了對方。
“梁小姐還有事?”秦授見她追出來,不免有些詫異。
“你之前在電話里問我,怎么會知道秦授這個名字!
她緩緩走到他面前,在他疑惑的目光里,繼續道:“其實,并不是陸祁溟告訴我的。”
“我們原本就認識。在五年前,我們就已經是朋友了。”
“我們認…識?”
秦授收起臉上那點笑,眼睛里透著不可置信的震驚。
梁舒音點點頭,“還有一個人,她應該對你很重要!
她將紙條塞進他手里,“如果你想找回從前的記憶,就去這個攝影工作室!
回到辦公室時,陸祁溟正在跟趙贏通話。
“沒事,你不用來公司了,就在家里陪家人吧!
梁舒音心事重重地關上門,陸祁溟轉身看她一眼,掐斷電話,抄手走到她面前。
“別操心了,這件事你盡力就好!
“嗯!
她沉沉嘆口氣,視線落在他胸前那半塊玉佩上。
察覺到她的目光,陸祁溟也低頭看向剛才救他一命的東西。
“它果然保佑了我!
那時他在等電梯,中途接了通電話,聽見腳步聲,轉頭就見周鐵生拿著把刀朝他捅過來,是藏在衣服底下的這玉佩,替他擋住了來勢洶洶的刀鋒。
梁舒音將包里另外半塊拿出來,跟他胸前的拼在一起。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當初買下這東西,不過是為了安心,卻沒想到,當真救了他一命。
陸祁溟將玉佩摘下,又接過她手頭那半枚,“我找人看看,看能不能修復好。”
“好。”
他摘玉佩時,梁舒音不經意瞥見他手背上的擦傷,剛舒展的眉頭又擰了起來,“你這手怎么了?”
“還有其他地方受傷嗎?”
“沒!
陸祁溟從她掌心抽出手,擰了擰酸痛的后頸,逃避似的在沙發上坐下。
信他的話才有鬼。
梁舒音走到他面前,“把衣服脫了!
陸祁溟雙手握住她手腕,微微揚起唇角,“不用了吧。”
“你自己動手脫,還是我來?”梁舒音不容置喙。
陸祁溟張了張嘴,想反駁什么,但終究還是乖乖脫了大衣。
“里面這件也脫了!
“寶貝,你確定要我脫光嗎?這里可是辦公室…”
陸祁溟仰頭,朝她露出曖昧不明的笑。
梁舒音才不上當,徑直伸手去扯他羊絨衫下擺,陸祁溟無奈,只能繼續脫掉。
只剩下一件背心時,梁舒音看見了他背上那些紅痕,她伸手去觸碰,男人便下意識“嘶”了聲。
“還說沒事。”
她生氣地瞪他一眼,去拿了剛才用了還沒來得及收好的藥箱。
這男人不怎么怕冷,冬天也穿很薄,所以打斗時有東西砸下來,難免會受傷。
梁舒音盯著那些傷口,暗自倒吸了口涼氣,也不看他,沉著張臉,開始給他擦藥。
陸祁溟知道她生氣了,哄道:“別氣了,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好嗎?”
梁舒音沒應聲,幾秒后才不冷不淡地開口,“再有下次就分手吧。”
陸祁溟面色一沉,猛地抓住她上藥的手,“什么?分手?”
“可我分明記得,剛剛在樓上,你說如果能平安出去就結婚的?”
“是嗎?”
梁舒音偏開視線,準備去換根棉簽,“我怎么不記得了?”
陸祁溟胸腔沉沉嘆了口氣,將她拽過來,捏著她下巴,用力親了下。
“還真給我耍賴?”
他親完,又猝不及防伸手去撓她癢癢,“那我就來幫你回憶回憶。”
原本還一臉嚴肅的梁舒音,很快被他弄得笑出了淚,在沙發上打滾求饒。
“好了,我記起了記起了…”
陸祁溟暫時收了手,雙手撐在她腦袋兩側,俯身盯著身下的人。
“所以我們什么時候結婚?”
梁舒音停住笑,緩緩抬起雙手,捧著他的臉。
“那得看你表現了。”
鶴沚蘭汀攝影工作室,二樓。
“如果人生是一場夢,那便要在夢里盡情地去愛,愛家人,愛朋友,愛自己。來鶴沚蘭汀,定格每一個與愛有關的時刻!
陳可可對著電腦敲下最后一個字后,剛點擊發送,財務室的張穎便敲門進來。
“可可,你那兒是不是還有個多余的暖氣扇?財務室空調壞了,這天兒冷的,借我用用唄!
“有的,我給你找找!
陳可可起身,去儲物柜里翻了翻,找到從家里帶來的那個暖氣扇,遞給了張穎。然后又跟著她一道去了財務室,想看看那空調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剛租下這里時,手頭太緊,工作室的空調都是她從網上淘的二手貨,用了小半年,還是頭一回出問題。
“我看看!
陳可可拎了張椅子,踩上去,對著空調機東拍拍,西敲敲,然后拿著遙控器開機試了試。
還真好了。
“唉你這是什么手法!睆埛f驚奇道。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标惪煽尚Φ溃斑@是別人教我的!
“別人?不會是男朋友吧。”張穎八卦道。
這一問,勾起了陳可可心頭的某些陳年記憶。
五年前那個春節,她回姥姥家過年,除夕那天下午,天快黑的時候,秦授突然出現在了家門外。
他千里迢迢過來跟她表白,她卻拒絕了,“秦授,我們倆真的不適合!
她想要一個能陪她泡圖書館,陪她吃路邊攤的男朋友,想要一段純粹的感情。
但無論哪樣,他都做不到。
雨天,天地間迷蒙一片,她卻清晰察覺到秦授眼底的星光黯淡了下來。
“沒事,拒絕就拒絕吧,來日方長!
他笑著摸了摸她腦袋,“不過這天寒地凍的,你總不能就這樣趕我回去吧。”
她并不想留他吃飯,他過慣了那種奢靡的生活,怎么會習慣鄉下的簡樸。
然而姥姥好客,看見他后,也不追問倆人的關系,便熱情地留他一起過年。
吃完除夕的團圓飯,雨勢越來越大,姥姥又做主讓他留下過夜。
老家條件有限,只有一間房有空調,姥姥見他有些感冒,便給他找了藥,領他去了唯一有空調的那個房間。
但秦授不肯,拽住了同樣有些咳嗽的陳可可,“要么你留下陪我說說話,要么我就去住其他房間!
陳可可無奈,只能留下。
那晚他們聊了很久,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了他父親那些不堪的事,心疼之余,好幾次想伸手去抱抱他。
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中途空調出了問題,秦授便是用這種方法讓它重新啟動的。
后來她便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察覺到落在額頭的吻,緊接著便是一聲很輕的關門聲。
翌日醒來,她才知道秦授昨夜便離開了。
自那以后,她再沒見過他。
直到他出事,她才在醫院里看見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他。
那便是她這輩子,見到秦授的最后一面。
說什么來日方長。
終究是天人永隔。
“可可?可可?”張穎的聲音將她從記憶里喚醒。
“哦,不是啦!
她將椅子放好,拍了拍手,沖張穎笑道:“就是一個很要好的朋友。”
“這空調就暫時用著吧,我明天去買個新的。”
修好空調后,陳可可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今天是周末,原本要陪梁舒音去參加活動的,但那個活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往后延遲了。
不過她沒告訴程琳,如果母親知道了,鐵定要讓她提前回去相親。
還有一周就是除夕了,能拖就拖吧。
外面風大雪大,窗簾被風吹得簌簌響起,她走到窗邊,將剛剛透氣時翕了條縫的那扇窗戶關上。
低頭便瞧見樓下工作室的門口,有個小女孩摔倒了,正哭著鼻子,好半天也沒大人來扶。
也許小孩在家長正在店里溝通拍攝事宜,沒注意到罷。
她正要轉身下樓,卻看見一個身著灰色大衣的男人突然出現在門口,他將小孩扶起來,邊哄著,邊拍了拍她身上的塵土。
那男人又高又瘦,戴著副黑色皮手套,但背對著她,看不見臉。
見事情解決了,她收回目光,回到辦公桌前,打開電腦上的文件夾,繼續干活兒。
秦授將跌倒的小女孩哄好,對方的家長就從店里頭跑出來,跟他道了謝,牽著孩子進去了。
他握著梁舒音給的地址,抬頭看了眼頭頂古色古香的招牌。
鶴沚蘭汀攝影工作室。
就是這里了。
他走進去,站在門口掃了眼室內,這工作室生意不錯,人滿為患,工作人員都忙得沒注意到門口的他。
秦授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掠過這里的每一個人,卻絲毫沒想起任何從前的事。
“這位先生,您是過來拍照的嗎?”兩分鐘后,終于有人過來招呼他。
“不是…”
話音落,兜里的手機響起,他跟那人示意了一下,走到門外去接起。
“現在?”
他抬頭看著眼前飄落的雪花,眸色沉沉,“行,我馬上過來。”
掛斷電話,秦授最后看了眼“鶴沚蘭汀”四個字,轉身離開了。
陳可可整理完文件夾,發現外面風雪又大了些,連門口的宣傳桁架都被風刮倒了。
她起身下了樓。
那木架有些大,她從地上抬起時沒抓穩,腳下一個踉蹌,又連人帶架子一起摔在了雪地里。
一粒雪花飄落在她眼睫上,擋住了視線。
她剛抬手抹了下,一雙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伸到了她面前,遮住了頭頂陰冷的天。
“需要幫忙嗎?”一個熟悉的男聲隨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