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城實在是奇怪,城外那些所謂罪奴骨瘦如柴,人如同干尸一般。而城內的人卻錦衣華服,滿頭珠翠。尤其是女子,皆恨不得將擁有的所有珠寶首飾都佩戴在身上,以彰顯自己的財富。
也不知道這金沙國現如今流行什么妝容,無論男女皆簪花,面上的胭脂水粉一重又一重,隨著他們夸張的笑鬧撲簌簌地往下掉,十分可怖。
不過除此之外,他們看著倒不像那小卒一般瘋狂,言行舉止與常人無異。不過這也不是絕對的,那小卒一開始也正常的很,卻突然瘋狂。誰知道這些百姓是不是也被幻術所控,下一秒就發瘋。
孔銜枝笑容僵硬在臉上,微微吐氣,屏住呼吸,甕聲甕氣道:“我是沒想到,這烈日炎炎的沙漠里還能看見這片白花花的飛雪。”
“呵。”玉蘭衡斂眸,又低又短促的笑了一聲。
將落下的粉白脂粉比作飛雪,倒還真是挺像。
不過...
“你看那里。”
玉蘭衡示意孔銜枝看向街角陰暗處,佝僂著身形的罪奴將一框框貨物從巷中搬出。他們將這沉重的竹簍背在身上,行走在金碧輝煌下的陰影里,與這靚麗的街道行人格格不入。
“這些罪奴,從何而來?”
罪奴者,便是奴隸,這是只有人族中才有的一種特殊存在,多誕生于兩國交戰后,敗國的百姓。也有一些犯了大錯的罪人,同樣會被充作奴隸。
金沙國至少與世隔絕了十多年,且除此之外,最近的國家在沙漠之外,還算是強盛,至少比起金沙國來,國力盛了十倍。
無論如何,這些罪奴都不可能來自于戰敗國。可若是犯了錯的罪人,數量未免也太多了些。
“你有沒有發現一點。”玉蘭衡環伺一周,“金沙國只有這一座城池,說是國,其實就是一個稍大的城池。但即便如此,城中的百姓也太少了。”
聞言,孔銜枝立刻細細觀察周圍。這條道路是一條寬敞主道,沿街皆是店鋪,但這些店鋪中,不過開了三成,且這三成中,一成賣珠寶首飾、一成賣胭脂水粉、剩下那一成賣布匹華服。
除此之外,城池應有的客棧酒肆完全見不到,甚至就連那些賣吃食或雜貨的店家都沒有。就仿佛,仿佛這個國度的人不需吃喝,只需要裝點自己即可。
而街上的行人,從孔銜枝二人進城到走完這條主街,所見到的人數不過一二百,反倒是那些行走在陰暗處的罪奴,孔銜枝粗略一數,都有五百多人。
思及此,孔銜枝拉著玉蘭衡進了街邊開著的一家鋪子里,“走,找人問問這金沙城去。”
這鋪子是賣脂粉的,一進門就滿鼻子香氣,各色香味混雜在一起,熏得人腦仁疼。
或許是為了彰顯自家產品,那掌柜粉白滿臉,厚厚一層撲在臉上,五官都要成了一個平面。若是光看臉,甚至都無法區分這人的性別,只能從發髻上看出,是名婦人。
剛巧,此刻店內沒有客人,那掌柜坐在柜臺后頭打盹,孔銜枝想著她一定是經常坐在這個位置,手撐著的紅木柜臺上有一塊都被落下的脂粉給涂白了。
騶吾乖巧,自覺站在門口,完美遮擋住本就不大的店門,包準沒有其他人能進來打擾。
玉蘭衡自從進了這屋子,就蹙眉閉目,站在屋子中央,離周邊柜臺上胭脂水粉盡力保持一個最遠的距離,顯然是嫌棄極了。
這種打交道探聽消息的活孔銜枝本來就沒指望他干,十分自然地上前,隨手拿了柜臺邊上的一盒胭脂后,敲了敲柜臺道:“掌柜的,這胭脂怎么賣?”
“誰啊,大中午的打擾老娘睡覺。”
那掌柜聲音又尖又利,像是貓爪在青石磚上撓過一半,刺耳的很。
“好姐姐,打擾了你是我不對,只是我這急著買胭脂,還請姐姐見諒。”孔銜枝嘴甜,對著掌柜這張恐怖的白臉兒也能一口一個好姐姐叫的親切。
玉蘭衡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心中升起一種微妙的怒意,整個人的氣勢都冷了三分。
“我的媽耶,哪兒來的丑鬼!”孔銜枝對掌柜笑得溫柔,那掌柜卻像是見了鬼一樣,驚的眼睛瞪的溜圓,手掌直拍胸口,拍的一陣起伏。
“可得離我遠些,這樣的丑陋,可嚇死奴家了!”
孔銜枝笑容僵在臉上,他孔大公子長這么大,容貌昳麗身姿風流,還從未有人說過他丑!
這人竟然說他丑!!!
耳后的那一聲輕笑雖然極淡,但孔銜枝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那是來自心上大美狐的嘲笑。
“啪嘰”一聲,雀雀的心碎掉了啦!
“我說你也是,既然想到了用面具遮住臉,為什么不干脆全遮起來。這樣丑陋的面容,倒是白瞎了這樣好的一幅面具。”掌柜從柜臺后走出來,上下打量著孔銜枝,口中嘖嘖稱奇,“你這衣服用料不錯,若是上面再鑲嵌滿珍珠翡翠才更配得上這料子。頭上也素凈了些,光發冠和翠羽哪兒夠啊,雖是男子,可簪花寶珠也少不得。”
掌柜在孔銜枝面前站定,單手摩挲著下巴,刮下一簇簇粉末,“不過說句難聽的,就算你穿戴上我說的樣子,可這天生的丑陋卻是無法遮掩的。”
說著,掌柜竟還憐憫地嘆氣搖頭。正巧,余光掃到屋內的玉蘭衡,語氣更加驚訝,“呀,這丑人還扎堆呢?你穿的跟披麻戴孝似的,還不如他呢!”
“噗!”
孔銜枝險些沒笑出聲來,腮幫子鼓地溜圓,好懸才憋住。感受到身后驟然爆發的殺意,孔銜枝忍著笑意,快步后退至玉蘭衡身邊,拉著人的袖子搖了搖,小聲哄道:
“哥哥莫惱,在我心里你是最最好看的,天底下誰都比不得你。”
雀雀一雙翠眸亮晶晶的,這般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倒映,竟生生讓玉蘭街的怒氣真消了三分。
“哼。”玉蘭衡冷著臉抽出衣擺,“誰是你哥哥。”
這狐!變得忒快!
孔銜枝看著空落落的手心,翠眸眨了眨,心說這狐貍又惱了什么,怎么哥哥又不讓叫了,明明這些日子都給他叫習慣了。
雀雀多聰明啊,腦子一轉就想到了緣由,眼中笑意更勝。
這狐貍,醋勁還挺大,可誰叫鳥喜歡呢~
孔銜枝又哄了兩句,眼看著就要把狐哄好了,那掌柜的清了清嗓子,點火來了。
“唉我說,王八看綠豆,兩個丑人倒還互相看對眼兒了。”掌柜扭著腰從貨架上拿下十來個胭脂盒,施舍般地向前遞了遞,“噥,也算老娘心善,這些可是我店里的寶貝,你們買回去像我這樣裝扮,應該就能入眼了。”
也不知道玉蘭衡是怎么做到的,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氣,都能將空中漂浮的一些細小粉末凍住。
孔銜枝現在沒了妖力,又離他這么近,竟感覺到一絲寒意,發間的翠羽都給凍的,立得筆直。
長嘆一口氣,孔銜枝搓了搓手心,趕在大美狐發火前將掌柜的拉遠了些,靠著幾枚金元寶才讓那掌柜揭過這茬。
這掌柜雖然話多,可為人倒還算熱情,再加上話多有利于收集信息,孔銜枝只好委屈玉蘭衡一會兒了。
“原來你們是外來人啊。”掌柜托腮,眉頭高高挑起,“我都好多年沒見過外來人了。自從那些商人死后,就再沒有外人來這里了。”
又是商人。
孔銜枝心中一動,故意問道:“我家中遠房叔叔也是游商,當年說要來金沙國,卻一直沒有回去過。你說那些商人死了,可知是為何而死?”
“嗯,大概是十年前吧...”
掌柜說的話和那小卒說的一般無二,不過她說的倒是更細致一些。
“當年王上殺了好多商人,甚至還下令,看見游商舉報者,賞金十兩!”掌柜伸出雙手使勁晃,手上也是厚厚一層水粉,“十兩黃金啊!為了錢,不知道枉死了多少人。”
“那若是想要面見國君王后,不知可通過何種方法?”孔銜枝又問道。
“你想見王上和王后做什么。”掌柜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會是想要為你叔叔報仇吧。”
“自然不是。”孔銜枝笑笑,“只是我見此地環境優美,人杰地靈,想定居在此。剛巧,我帶了一些寶貝,想要獻給國君和王后,來換個一官半職。”
掌柜連連擺手,驚呼道:“可使不得,那些游商的下場還不夠慘嗎?你這寶物一上供,包準被殺。而且,我等平民哪兒有進宮的機會,還是別想了。”
“若想留下來定居,不若開個鋪子也能維持營生,我隔壁的鋪子倒是還空著,不過丑話說在前頭,你們只準賣首飾衣衫,可不許跟我搶生意啊!”
這掌柜確實心腸不錯,孔銜枝在她店里買了許多珍藏,品質上佳,準備日后送給柳煙煙和紅娘。至于進宮的法子,估計只能去宮墻外看看,有沒有溜進去的機會了。
剛要出門,正遇上一罪奴背著沉重的竹簍悶頭往店里進,他沒注意路,一頭撞在騶吾身上,差點沒摔在地上。
“要死啊你!”掌柜見此怒氣沖沖,抄起長鞭就抽在了罪奴身上,尖聲罵道:“這可全是我為了選秀準備的行頭,要是摔壞了耽誤我進宮選秀,我定要將你抽得皮開肉綻!”
選秀?
孔銜枝腳步一頓,忽然勾唇,計上心頭。
這進宮的法子,不就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