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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紅玉碎。

    芙徽公主所奏的琴曲結束, 宮宴上的話題隨著她的身影從相輝樓離開越發多了起來。

    不管是臣子還是命婦都開始與身邊人提起翁氏,翁氏的家史,以及翁氏的美人。

    陳家在當中作為陳太后的母族, 被追問得就更多了, 有關翁思嫵的來歷和背景, 還有她在宮中受寵愛的程度。

    明眼人都瞧出她是誰的人,她的異姓公主身份, 再觀陳太后跟帝王的態度,翁思嫵已經稱得上是新晉的被追捧的炙手可熱的人選。

    尤其在陳太后釋放出她未曾婚嫁, 也沒許配給誰的信號之后,翁思嫵的價值分量更在逐步上漲。

    家有公子尚未娶妻, 適合婚配的夫人已經在考慮某種可能。

    待在母親身邊受教的年輕娘子也在你來我往的示意下,知道了今后權勢的風向朝哪里吹,她們該不該與公主結交。

    翁思嫵從相輝樓下來, 還得繞過幾條小路才能回到儀秋殿的宮宴上。

    兩個地方雖近,卻也只是因為人在閣樓空中, 視野里的障礙物減少, 才以為想相輝樓和儀秋殿外面的庭院沒有阻隔。

    才走了幾步路,翁思嫵就有了想暈的沖動, 懷里的琵琶都抱不住, 好在有儀秋殿的侍女和默秋跟著她。

    這樣重要的日子,需要有人伺候, 默秋并沒有候在別處等待吩咐。

    她一見翁思嫵扶額面露不舒服,就知道需要幫助,連忙伸出手穩住她身形,“快,接住公主懷里的琵琶, 再來個人與我扶公主找個地方歇息下。”

    翁思嫵手中的琵琶讓出去,她大半的身子都依靠在默秋身上,另有侍女在右手攙扶著她慢慢走。

    翁思嫵按著頭,指如剝春蔥,與那張直面日光的細膩光滑的肌膚白的不相上下,“好難受,我這是怎么了?”

    她感覺到體內血氣在翻涌,渾身都是熱的,呼吸略微不暢,仿佛急缺水喝。

    侍女道:“公主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稟告太后和陛下,請御醫來?”

    不知哪根筋戳到翁思嫵,她抓緊侍女衣袖,“不,我只是,氣血一時不暢,肯定是剛才撥弦太累了,找個地方喘口氣就好。”

    她還能口齒清晰反駁侍女的話,想來應該沒什么大問題。

    剛彈完琵琶就請御醫,在祈朝節這么多臣子命婦前,豈不是叫所有人知道她過于嬌弱了?

    大梁崇武,陽剛之風,并不是很喜歡病弱之氣。

    翁思嫵也想證明自己,她既有才藝通習琴墨,身體上當然也是極健康的。

    肯定是這些日,夜夜枕那件氣息還沒散的紫金繡袍的關系,雖然還沒引出她的發病期,但還是對她產生影響。

    至少,翁思嫵覺得她身上的香氣,還不到真正發病期時那么濃重。

    更有可能,和今日沒在梁寂鸞身上嗅到習慣聞到的氣息也有關系。

    本是第一次嗅見,已經到了不可替代,極致特殊的程度,無比刺激。

    經過數次打交道也學會了適應,突然一日這氣息沒有了,豈不是起到了反噬的效果?

    這一下,歸咎給梁寂鸞的責任更重更深了。

    翁思嫵舌尖含著他的名字,突然很想對方人在跟前,狠狠咬他一口。

    記得是那藏在領口的脖頸處,有一個位置專門用來散發他的氣味,此刻翁思嫵就很需要那里的氣息將她灌注。

    默秋:“前面有張歇腳的桌子,娘子,我們過去坐坐吧。”

    通往儀秋殿的路上,加蓋著一扇院墻,翠意橫生,默秋發現的桌椅在一處假山旁,一看就是供人經過時落腳的。

    旁邊的芭蕉樹生得枝長葉茂,足以為翁思嫵擋去大半太陽,把翁思嫵安置好,默秋還吩咐,“娘子剛才就說渴了,你去拿些茶水來。”

    “娘子說不用請御醫,可不要驚動太后他們,聽見了嗎?”

    “是。”

    侍女恭敬退下,默秋跟著掏出隨身攜帶的玉扇幫翁思嫵扇風。

    翁思嫵閉著眼靠在假山旁,享受著吹來的涼風,然而面容依舊紅透,呼出的氣息還是很有溫度,是微燙的。

    忽然她感覺到一絲不對勁,身上的光熱仿佛全消失了,頭上多了一層可察覺的陰影。

    “默秋……”

    “娘子。”

    翁思嫵睜開眼,就看到離她最近的頭上出現了一個完全算不得陌生的面孔。

    默秋忽而不在身邊,如同被人擠走,站在另一邊想上前又礙于當前人的存在不好開口。

    翁思嫵從趴著的桌上抬起來,防備地盯著突然出現在這里的陳家二公子,“你來做什么?”

    本該在宮宴上和其他人的陳詩問不好好在那里待著,反倒出了儀秋殿尋到翁思嫵。

    他笑眼一眨,兩只手還相互拉開衣袖,一看就是剛剛在為她遮擋太陽的樣子。

    陳詩問

    :“妹妹好生無情,我想你,可不就前來見你。”

    翁思嫵毫不留情道:“可我不想見你。”

    她盯著眼前富貴打扮,身形相貌可以稱得上俊秀的少年,誠然陳詩問的模樣也是不錯的。

    可是他的目的不純,對翁思嫵可沒幾分真心,多是想要征服她,加上翁思嫵生得貌美,他將她拿下這樣都不虧。

    他心里定然想的是該怎么將翁思嫵折服,而不是多么誠心喜歡,翁思嫵又怎么會感覺不出來。

    陳詩問實在搞不懂他到底哪里惹了翁思嫵的眼,讓她竟然對他那么不喜。

    陳詩問:“到底哪里我讓你不滿意?”

    他放下手誠意發問,陳詩問自襯他家世不俗,他雖然還沒入仕,那是因為年歲不夠,他還年少。

    翁思嫵與他也是一樣大的年紀,他在諸多世家公子里已算一頂一的行列,他讀書不錯,將來前途肯定是不差的。

    論相貌,他很會說話也討喜,喜歡他的小娘子不在少數,那么,翁思嫵憑什么對他瞧不起?

    眼下實在不是個好時機跟陳詩問在這討論,翁思嫵正處于身體不舒服中。

    她沒想到宮宴上這些人還能隨意走動,陳詩問也是膽大跑過來找她,看他一臉求知若渴,除了煩人許多,倒沒做什么壞事。

    翁思嫵忍著腦子里灼燙的熱意,面上是嬌艷的麗色,眼波如春光泛起漣漪,發熱時她的風情堪比殺器。

    陳詩問離得近,所受沖擊一時不可緩解。

    翁思嫵不介意說出實話,“你實則想問,為什么我不喜歡你?那二公子,你又為什么不去喜歡他人,而來喜歡我呢?”

    陳詩問飛快答:“那自然是他人不夠合我眼緣。”

    翁思嫵眼里的眸光亮的驚人,嬌甜的聲音透著對他的輕斥,“那自然也是,你不夠合我眼緣,所以我才不喜歡你。”

    “還用問嗎?”

    好像偏要她給個理由才能得到滿足,可是喜歡這種心情本就瞬息萬變,難以捉摸,又不是隨意可以控制。

    眼見陳詩問臉色頓變,翁思嫵呼吸緩和,盡量平心靜氣說:“真說了你又不高興了,二公子何必自己難為自己。”

    當下陳詩問的神情真是精彩萬分,他雖是風流少年郎的做派,可是顏面還從沒這么被損過。

    登時他瞇起眼來審視這么不客氣的翁思嫵,有些難堪,卻也正常。

    就在翁思嫵以為他會十分憤怒的時候,陳詩問似是怒極反笑,他湊近翁思嫵,距離太近,已經快貼上來。

    令她不適地往后拉開些。

    陳詩問帶著濃厚的興味和笑意道:“很好,我終于發現,你跟其他娘子都不一樣,阿嫵妹妹,這下我真是更喜歡你了。”

    “如果能娶你這樣的做妻子,應該日子也很有意思。”

    他彎著腰,負著手,像把人抵在假山邊,而翁思嫵不想他碰到自己,更往里偏了偏。

    這樣的場景,任何人來了一看,都像是少年公子在求愛,而年輕的小娘因此變得害羞,躲在角落里更加嬌憐。

    “陛下。”

    侍女回來忽而發現路上多了一些人,等看清臉受驚地摔碎了捧來的茶杯。

    瓷片破碎的動靜,讓假山石桌處的兩道身影都朝侍女的位置瞧過去。

    翁思嫵陡然覷見梁寂鸞的影子撞入視野,綴滿狹密睫毛的眸子里,瞳孔跟著夾緊了一下。

    跟她一樣,陳詩問也沒想到這位帝王表兄會從宮宴上出來,他反應很快,猶記得對方帶給他的下馬威。

    陳詩問拉開跟翁思嫵的距離,主動往前走了幾步,跟梁寂鸞見禮,“詩問見過陛下。”

    沒有忘記曾經得到過的下場,陳詩問即使再疑惑,這時也不會沖動問梁寂鸞為什么會過來這里。

    就像儀秋殿和相輝樓都是宮廷里的地盤,而梁寂鸞是整座帝宮的主人,他都能來,梁寂鸞又為何不能。

    且他不是一個人,身邊還跟著隨行伺候的內侍,反倒是陳詩問跟翁思嫵,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帝宮“外人”。

    梁寂鸞對突然出現在這里的原因沒有作答,陳詩問的見禮和招呼,他也是尋常態度,與內侍等走近了,才道:“怎么沒去與詩予他們喝酒。”

    儀秋殿那邊正在熱鬧,陳詩問來之前,稍有些勢力的年輕兒郎都在相互敬酒,在梁寂鸞的準許下可以下桌走動。

    如果不是陳詩問抱有別的心思,他也應該跟在陳詩予身旁跟人杯酒交籌。

    陳詩問已然恢復鎮定,為自己找著理由:“我酒量淺薄,不及大哥,他們又有分寸,干脆就不參與了,正好又飲了太多茶,就順道出來方便。”

    “沒想到竟在這里碰到了阿嫵妹妹,我看她好像有些不舒服,就為她遮了會兒太陽。”

    他側身朝翁思嫵看過去,卻發現她居然還待在座位上,沒有跟他過來一起行禮。

    梁寂鸞的目光同樣落到那處,翁思嫵毫不避忌地跟他們對視,周圍侍女包括默秋都跪下了,只有翁思嫵坐著沒動。

    這不像平時安守本分的她,事實上,翁思嫵一時之間也起不來,她心律跳動的速度遠超以往,都集中在胸膛。

    她雖離梁寂鸞跟陳詩問那邊不遠,可是卻連他們兩個說了什么都聽不見,因為此刻她的耳膜仿佛將所有雜音都隔絕。

    只有血液流動和心跳的聲音在她耳中振聾發聵,她的腳早就失去力氣,軟綿綿的。

    大概等她感覺好一點,模糊的視線中,翁思嫵才看到梁寂鸞已經走到她跟前,陳詩問跟在他身側,本分到和方才纏著她的樣子判若兩人。

    翁思嫵目光錯開,余光一掃,微微一頓,才發現梁寂鸞的手上不知什么時候戴了一個跟她色澤玉質都一樣的紅玉指環。

    “芙徽公主,陛下來了。”旁邊內侍出聲提醒。

    翁思嫵眼神睇過去,就能看到內侍向她暗示的表情,告訴她這時候應該給梁寂鸞行禮。

    可是她現在思緒和行動都因身體里的變化變得遲鈍許多,所以連抬頭去看梁寂鸞的動作都變慢了。

    “芙徽,你不舒服嗎。”梁寂鸞念出她的名號問她,就好似他倆很生疏。

    頭頂上忽而變得刺目的光線讓翁思嫵眼瞳泛出水兒來,她慘兮兮地盯著比她高許多的梁寂鸞。

    她都這么不舒服了,還得仰視身姿修長的他。

    翁思嫵很遲鈍地說:“是的,阿嫵站不起來了,阿兄。”

    “起不來,可以免了阿嫵行禮嗎?”

    她說的溫吞又緩慢,像剛學會說話般,也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發現她的異常。

    她黑潤濕亮的眼珠里,只倒影出梁寂鸞瞧不出任何情緒的俊臉,“沒辦法行禮,阿兄,會寬恕阿嫵嗎?”

    周圍的空氣像死寂般,沒有一個宮人在這時候會大聲喘氣,低垂著眉眼。

    陳詩問在梁寂鸞跟翁思嫵的身側不遠,聽見翁思嫵說這么作死的話,心情頗為微妙地看向梁寂鸞。

    他希望她倒霉,被梁寂鸞駁斥臉面,又覺得不至于此。

    她太高看自己了,最好現在認識到錯誤,立馬起身乖乖跟梁寂鸞說些更好聽的話。

    但……

    梁寂鸞動了下手,所有人的心神都被他的動作帶動,座下的翁思嫵也在下一刻驚訝地睜圓眼眸,眼里泛著迷離的色澤仰望著梁寂鸞。

    他感受了下翁思嫵額頭上的溫度,又垂眸覷過她手腕上的紅玉手鐲,淡聲說:“你發熱了。”

    翁思嫵渾身一震,以為他知道了她會發病,可是梁寂鸞看她的眼神沒有太多變化,反倒對旁邊的內侍交代道:“叫御醫過來給公主看看,是不是夜里吹風惹上寒氣了。”

    翁思嫵內心的期待頓時因他的話如流水般逝去。

    她這時并不想讓御醫來為她診治,昨天的風并不涼,她也不是因為吹多了風才這樣。

    可是梁寂

    鸞沒有再給翁思嫵說話的機會,他并沒有一絲在她跟前繼續久留的打算,仿佛只是過路,“既然不舒服,那就不必行禮了。”

    “等御醫過來給你看看吧。”

    梁寂鸞忽而轉向另一邊:“詩問,你不回宴上去嗎?”

    陳詩問:“我,我確實該回去了。”他表情復雜萬變。

    梁寂鸞神色平靜地看著他。

    陳詩問挪動腳步,頗有留戀,余光去瞥翁思嫵,“那我,阿嫵妹妹,有陛下在,那我就先走了……”

    梁寂鸞一來,翁思嫵心思都在這了,哪里還會理會他。

    她只用朦朧的目光凝視著梁寂鸞。

    陳詩問很想在此冷呵一聲,礙于她身旁有梁寂鸞在場,最終憋著氣沒敢說一個多余的字,悶聲回去儀秋殿上。

    眼下人少了,也清凈了。

    翁思嫵以為看在她現在的情況上,梁寂鸞難道不是該殷勤關懷她幾句,或者留下來陪著她。

    可是,這個人比現實更難預料。

    陳詩問一走,梁寂鸞垂眸睇著翁思嫵,“朕還有事,在御醫來之前,你可以先照顧下自己嗎?”

    什么事,能比她還重要嗎?

    他的話當即引發翁思嫵的不滿,當然也很不想他走,但是用什么理由呢。

    其他內侍一見梁寂鸞步履有所動,根本不像陳詩問一樣去揣測這其中的意味,紛紛跟了上去。

    在梁寂鸞收回手的瞬間,翁思嫵還驟然突生出想要挽回他的手的沖動,但思緒上的遲緩讓她動作跟著緩慢。

    她嗅著隨著梁寂鸞走動帶來的微風,里面真的沒有再聞到那對她來說勾引人的氣息。

    他走的倒是輕松瀟灑,翁思嫵也不知他是不是看到陳詩問跟她在一起的那一幕了。

    總之,沒有了獨屬于梁寂鸞的氣息,翁思嫵開始感到欲求不滿。

    她扭頭,跟還留了一位在此處的侍人嗔怨道:“不用為我去請御醫了。”

    洗墨閣內,梁寂鸞先行至此,沒過多久,門外就有臣子跟來求見。

    他從儀秋殿出來,路徑相輝樓不是意外,是有約好的臣子在洗墨閣面圣,他得到通報,這才從宴上出來。

    沈維芢在述完話后,順便想起一件事,道:“臣在來的路上,有幸看見芙徽公主了。”

    梁寂鸞忽然想起手里殘留的余溫,是熟悉的滾燙。

    沈維芢:“在跟宮里的侍人爭辯,她沒有染上風寒,不是著涼了身上才燙的,而是因為她‘病’了。”

    沈維芢笑笑,“真是叫人聽著矛盾。”

    假山處。

    侍女在撞見梁寂鸞來時,摔碎了茶杯,已經重新下去為翁思嫵換了一杯。

    這里一如剛才一樣,翁思嫵的人還在這里。

    饑渴的唇沾上潤潤的水珠,翁思嫵瞬間感覺好了一點。

    在默秋問她要不要回陳太后那邊時,翁思嫵拒絕道:“走不動了,默秋,我要在這歇息下。”

    默秋:“可是娘子已經歇了很久了,宮宴那邊一直沒去,這樣好嗎?”

    久不出場,是會讓人心中起疑的。

    但是翁思嫵態度太硬了,她做過的決定,心中的主張,不會輕易因為他人三言兩語而改變。

    她只是看起來嬌弱,實則也是個犟的。

    無論默秋怎么說,翁思嫵就是不肯走的。

    但她也明白,翁思嫵是想做什么。

    “默秋,好熱,你扇的風能不能再大點。”說這話時,翁思嫵都是頭重腳輕,軟弱無力的。

    旁邊芭蕉葉微微晃動,默秋伶俐地喚醒她,“娘子,你要等的人來了。”

    翁思嫵強撐著掀開眼,在發現梁寂鸞從必經之路上走來,要路過她時,翁思嫵一下打起精神。

    以紅玉指環為目標,動作比意識更快更準,抓住那只如同要與她擦過的手。

    不止梁寂鸞微微一詫,其他人更是一驚。

    憑著一股動力,借著梁寂鸞手上的力氣,翁思嫵撐著桌臺,跌撞著攔在了梁寂鸞的跟前,手也緊緊不放。

    色如春花的小娘像熟透的桃子。

    路邊竄出的攔路“猛虎”。

    濕氣熏染了眼眸,一整個起霧般凝睇著帝王,嬌聲斥訴,“你是不是沒瞧見我,直接想走啊?”

    質問的語氣讓氣氛凝結成冰。

    內侍極其有眼色召集隨行的宮人悄然隱退。

    翁思嫵也覺得她可能真是燒壞了腦子。

    居然有勇氣在質問梁寂鸞一句后,再次逼問他,委屈巴巴,“你怎么可以這般對我?”

    梁寂鸞被翁思嫵抓住手。

    他往下覷了一眼,不露驚慌或是動容,很是冷靜和安慰地看著她,溫聲反問:“我又如何哪般對你呢?”

    哪般?還用問嗎?

    他身上的氣息困擾她許久,他卻像沒事人一樣,所有的兵荒馬亂仿佛只出現她一個身上。

    翁思嫵被梁寂鸞涼薄的回應傷到了,多了絲惱意。

    在即將眼眶猩紅時,她的手被反握住了。

    梁寂鸞拿起她的手腕,忽地貼到他自己臉上。

    晃動間她的指腹還不小心從他唇上擦過,中途停滯,如有被含吮的錯覺。

    這一舉動直接讓翁思嫵受到驚嚇,她似癡了怔怔地看著梁寂鸞。

    而梁寂鸞不聲不響,尋常一般,唇角勾出一抹彎度,對她微微一笑,開口:“還以為,它會跟你的臉一樣滾燙。”

    “……”

    這算什么?方才不是還說沒有怎么對她,又為什么突然做出這些引人誤會的行為?

    翁思嫵被體內難耐的感覺刺激到精神崩潰。

    她一早醒來就不舒服,徘徊在正常和潰散之間,就只差臨門一腳。

    情勢勉強冷靜下來,卻被梁寂鸞令人誤會的舉動一下打破,一切委屈思緒讓她情緒泛濫,直至決堤。

    翁思嫵抓緊了梁寂鸞的手,從下仰望他,固執地逼問:“你的香呢?”

    “身上的香呢?”

    原本含笑對著她的梁寂鸞微微收攏唇角,冷靜沉著,烏黑微涼的眼珠不斷游弋在翁思嫵臉上。

    翁思嫵泫然欲泣地踮起腳,躁動不安在控訴中,眼神迷離地向梁寂鸞的唇靠近,“你的氣味呢,為什么消失了?”

    她不斷重申著“消失了,不見了”,直到用她的紅唇,貼上那張閉合著不說話,顯得薄情沉默的嘴。

    觸感意外的柔軟,她像吃奶的幼兒輕輕小心地含,本沒有奢求它會給一點回應,當被撬開唇舌時,翁思嫵做夢似的睜大眼睛。

    梁寂鸞抱住了她,托起了她的下顎,以溫柔而不失激烈的力度勾住了她舌頭。

    更在翁思嫵想從他此刻的眼神里找尋他的情緒時,十分會投機取巧的閉上了眼睛。

    儀秋殿宮宴上的歌舞還在繼續,陳太后的目光卻落在了遲遲沒有歸來的芙徽公主和帝王的座位上。

    她往旁看了一眼,時刻關注的侍女官便懂事的上前,“太后?”

    “去問問,陛下也就罷了,芙徽呢?怎么還沒回來?”

    侍女官:“是。”

    她即刻著了一名宮人去找。

    宮人在往相輝樓尋的路上,沒走多遠,突地與芙徽公主一方偶遇上。

    “公主?”

    獨奏了一曲琵琶的芙徽公主卻好似沒見著他一樣,瞧著有些許不太對勁,身邊也無婢女。

    就在宮人還想打探一些情況時,一道散發天威的身影步入他的視野,宮人一見,連翁思嫵都忘了,只對他拜見行禮,“陛下……”

    兩個人都未曾理會他。

    翁思嫵跟梁寂鸞珊珊而來,回到了儀秋宮宴上。

    只奇怪的是,翁思嫵竟然在前,帝王在后,他們身上圍繞著一股莫名奇妙的氣氛。

    陳太后終于見著人回來,疑慮有所打消,放心起來。

    在翁思嫵快走至她面前時,道:“阿嫵,怎么這么久才回來?”

    翁思嫵木呆呆的在陳太后說話時微微抬起下頷,像是聽不清陳太后說了什么,暴露在衣襟領口外的皮膚,更清晰可見一片綺麗緋艷的薄紅色。

    連帶著她的臉上都被暈染透了,她卻渾然欲醉,毫無所覺。

    連陳太后都察覺

    到了有所不妥,就在這時,翁思嫵竟不是回答,而是側頭非常緩慢遲鈍地朝身后望去。

    像求助似的,全權交給逆著光在她背后,挺拔高大沉穩安定的帝王。

    梁寂鸞從翁思嫵身上錯開眼,緩緩睇向陳太后。

    正要開口,忽地周圍響起驚呼,一道嬌影搖搖欲墜,當場墜落。

    陳太后驚得幾近從座位上站起,幸而有一雙手在情形最危急時,把人接住。

    同時,芙徽公主的衣袖中,一只細膩皓腕,在倒下去的瞬間磕到了一旁的桌角上。

    套在翁思嫵腕上的紅玉手鐲就這樣斷成兩節,墜落在地上。

    有什么氣息像當場解放,先試著竄出一絲幽香,在察覺到無危險后霎時間更多的香氣,如壓抑久了般爭先恐后地朝外涌蕩。

    旁人只顧著上前關心因不知名緣由而暈倒的翁思嫵,卻無人看見,離她最近的帝王眼底的猩紅,和陰影之下詭譎古怪的怔默。

    第32章 第 32 章 暈倒了。

    驟然暈過去, 翁思嫵身邊首當遭受沖擊的就是和她近距離接觸的梁寂鸞。

    大股大股的香氣往外溢,如幽花爭艷,而周圍嘈雜的聲音下, 他微垂的眼簾中, 那雙烏冷的眼珠邊緣已經進化出更深的血色。

    扶著翁思嫵雙肩的手克制而用力, 可見脈動的青筋,但面上, 眾人只會以為陛下只是太過理智冷靜了,才會如此沉默著不發一語。

    “寂鸞, 阿嫵這是怎么了?”陳太后焦急的問話聲仿佛一把鑿子,錐破冰封在梁寂鸞周圍的微妙屏障。

    梁寂鸞從那種古怪的靜默中走出來, 聚攏在附近的臣子命婦們才覺得剛才和現在的陛下有什么不同。

    “她沒事。”梁寂鸞的聲線比往常要低,他一直沒有抬起眼看任何人,而是停留在懷里的嬌軀上。

    經他的手, 去觸碰翁思嫵的鼻息,然后略帶幾分喑啞道:“她發熱了。”

    周圍人便以為, “芙徽公主高熱發作了!”

    “高熱, 是風寒吧!這是夜里吹了風,著涼了才……”

    “也許是中了暑氣呢?總之, 快給她喂些水喝才好啊。”

    倏然, 聲音一頓,人群被撥開一個缺口, “陛下……”

    丁松泉過來,當場看不清神情的梁寂鸞把倒在他懷里的翁思嫵抱起來。

    他用一種很古怪的聲音對陳太后說:“她發熱了。”

    離得近的臣婦耳朵動了動,各個神色不明,剛才這話陛下不是已經提過了嗎?

    大家都知道芙徽公主是因暑氣病了,才會這樣。

    但, 始終沒有人能領會到他話里真正的深意,連陳太后也都迷惑了下。

    直到梁寂鸞說:“她很熱,朕帶她去休息,之后的宮宴就交給母后操辦了。”

    那股古怪的怪異感再次涌上來,仿佛意有所指,梁寂鸞提到了好幾回翁思嫵在發熱的情況。

    可梁寂鸞的神色還是反應都極為正常,眾人并沒有察覺出不妥。

    而在梁寂鸞抱著翁思嫵離開后,丁松泉立馬領會地派人將圍上來的權貴們請回到座位上,“許大人,沒事了,讓開些。”

    “這位王夫人,此處可不是戲臺,還有這些位公子娘子,再上前窺探,不聽勸阻,那本統領可就要不客氣了……”

    站在不遠處和還留在位置上沒動的人重新聚到一起后,正要就剛才的事交流幾句。

    就聽見同樣回到主位上的陳太后開口道:“剛才的事,不過是個小小的插曲。”

    “是意外,天氣漸熱,芙徽身子嬌,中了暑氣,既然不舒服,哀家就讓她先行回宮了。”

    “一個小娘家,有多不易,你們諸位應該都能體恤吧?”

    這一聽就知道是陳太后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愿眾人非議翁思嫵,免得有損她的聲譽。

    雖然眼神免不了會各自交流,但眾人還是集體回應:“這是自然。”

    “太后說的,臣等都明白,怪不得芙徽公主。”

    陳太后臉上這才有了點笑意,“今日祈朝節,祈福尚未結束,爾等再陪哀家共賞一曲歌舞吧。”

    話音落,教坊的舞姬和樂師才重新演奏起來。

    地上斷裂的紅玉手鐲被侍女收拾起來撿走,過不久,宮宴上又漸漸恢復到之前的人氣。

    默秋一直緊緊跟在梁寂鸞身旁,她步子邁的遠不夠大,不像帝王身長腿長,需要用跑的才能勉強跟住。

    她很擔心地觀察自家娘子的情況,同樣驚訝于梁寂鸞居然會對自家娘子伸出援手。

    在相輝樓那邊時,翁思嫵跟梁寂鸞有話要說,擅于察言觀色的內侍總管相當有眼色的在事情發生前,就把她帶走了。

    沒有人知道陛下跟芙徽公主具體發生了什么。

    侍衛在前開路推開房門,梁寂鸞長腿一驅,邁過門檻抱著翁思嫵步入明亮而寬敞的屋子里。

    一到內室床榻旁,梁寂鸞頭也不回道:“都出去。”

    “是。”侍衛將還想再跟的默秋一同攔下,不讓她進,然后將房門緊緊合上。

    默秋焦急道:“可我家娘子……”

    侍衛:“公主不會有事,有陛下在呢。”

    可這不合禮儀,然而侍衛面無表情守在門前,不會通融半分,沒有梁寂鸞的吩咐,誰都不會打開這道門。

    默秋更不敢在這威勢之下冒犯天威,只能焦急地來回在門口徘徊,期望自家娘子能快點醒來召她進去。

    誠如默秋所想,屋內一切都保持著靜謐,青色的床帳紗幔半敞著,只能窺見兩道半截的身影。

    榻上的人雙眼緊閉,眼皮下的眼珠卻似有了轉動的跡象,正在慢慢開始恢復意識。

    可恢復歸恢復,并不代表她的意識是清醒的。

    也有可能頭腦內一團模糊,只憑著本能半睜開迷離的眼。

    一聲嚶嚀,滿屋都是翁思嫵腺體散發出來的獨特香氣。

    在所有門窗都緊閉的情況下,若梁寂鸞今日沒有戴上紅玉所制的指環,那么當下情勢危險的就不止翁思嫵一個人了。

    “我是在哪兒?”她有氣無力地問,眨眼的動作都覺得費力。

    旁邊的梁寂鸞近在咫尺,他卻沒有出聲,讓視線朦朧的翁思嫵誤以為屋子里除了她沒有別的人。

    “我……”

    “好熱……”

    “難受……嗚……”細細密密的破碎呻吟從那張連喉嚨都透著幽香的嘴里緩緩吐露。

    紅唇本該艷澤,卻因體內失水,令渾身滾燙的翁思嫵嘴皮干涸。

    香氣不減,一點一點像鉤子般往床榻邊的黑影上鉆。

    毫無危險性的氣息,極為誘人香甜,與帝王家的血脈全然不同,即使淌著相似殷紅的血,梁寂鸞的血脈氣息屬于頂尖強悍的類型,充滿尖銳和攻擊性。

    不像翁思嫵這般柔和,她就像熟到軟爛的果肉,除了甜一無是處,卻在這世上稀缺罕見。

    十個人梁家血脈里會出現五個梁寂鸞,但光一個翁思嫵,目前為止,到梁寂鸞這一代,僅僅出了她一個。

    她這種的,古籍上有記載,卻沒有具體的稱謂,梁家人便稱之為是他們的命定之人。

    如今用來遮蓋氣息的紅玉手鐲一下碎斷,翁思嫵的氣息再藏蓋不住,爆發出來。

    縱使嬌甜,卻因壓抑時間過長,積攢過多,再幽香的氣息累積到一定程度,發散的速度亦能稱得上恐怖。

    尤其她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體質和本能作祟,從在儀秋苑的地上起就在往外冒著她的氣息。

    床榻之上,重新失去意識的嬌軀漸漸難耐地蠕動起來。

    本能讓她磨蹭著床榻下的被褥,扭動的腰肢渴望有人安撫。

    身上的氣息不斷往外延散,期望尋找到能與她相契合之人進行填補。

    像發情期的獸類一樣,處于發熱中的下位者,是極其沒有安全感的,會通過散發腺體的氣。

    讓上位者知道她現在的處境非常不好,以此宣告,快來安撫。

    “嗚嗚……幫我,幫幫

    我……”

    難受到極致,嚴重到會失去所有理智和禮儀。

    會根據本能去做一些仿若求偶中的情態,翁思嫵已經開始蹭掉了肩上的衣物,她的發髻失去美好的形狀,卻依舊美的不可方物。

    袖手旁觀很久的梁寂鸞如同自虐般沒有打開門窗,但在一支珠花差點傷到翁思嫵的眼時,他倒是動手將那支簪拔了下來。

    溫涼的手被神志不清的她捉住,似乎覺得舒爽涼快,竟摸索著往梁寂鸞身邊來。

    香甜的氣息十分招搖不知低調,躍躍欲試往房中唯二的身影上靠。

    這對翁思嫵來說,無異于招惹,不自量力的她既需要上位者的氣息灌注,天性上又十分害怕會被強悍的一方侵占。

    往常犯病,她都會根據本能躲在閨房里,一是避免任何覷見她發熱期的丑態。

    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躲開對她有威脅的獵捕,可是氣息的溢出難以控制,一旦有上位者在身邊,她難逃插翅。

    單純坐在榻邊,腿上卻徒然多出一只玉臂和腦袋的梁寂鸞,視線晦澀幽暗,仿佛夾帶著星星火花。

    得不到紓解的翁思嫵臉頰拱著梁寂鸞的腿,扯著他的衣衫細細哀叫,“……救我,救救我……”

    渴望得不到滿足,她便對身邊狠心的人哭訴,“嗚嗚……”

    “為什么不救我?”

    不救她的話,她就只能自己救自己了。

    沒了理智,只有欲望的翁思嫵渾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錯。

    按照本能,在這樣封閉的屋子里跟嬌弱的下位者共處一室,吸入大量的對方身上的氣息,只要出現任何一位上位者,都會引發氣息暴動。

    所謂命定之人,影響都是相互的。

    也是他們這種人的特質,為了不讓上位者受下位者的氣息影響,產生癲狂和不可想象的破壞力,紅玉的作用便凸顯了出來。

    但僅僅也只是達到中和的效果,還需要上位者本人與本能天性去作對,自我克制。

    如今梁寂鸞的眉眼已經出汗,幽亮的眸子黑到隱隱發藍。

    只要他輕輕摘下手上的紅玉指環,上位者充滿侵略攻擊性的氣息霸道流露,釋放出來的危險信號將在瞬間襲向床上的人。

    還在不自量力,搖尾乞憐求撫慰的翁思嫵,勢必會在第一時間感受到,既會瑟瑟發抖,也會拼命像吃了藥向他渴求。

    最終露出脖子表示臣服,等那時,身為上位者梁寂鸞唯一要做的,不過就是緊緊咬住那條細嫩脖子上的腺體。

    完成最原始最獸性的標記。

    久久得不到回應,本能的需要已經將翁思嫵逼到神智崩潰,可又在感覺到有危險的一剎那,仿佛直覺回籠了一點。

    她試圖尋求自救,蠕動著往另一邊靠攏,身上的衣衫凌亂,香肩畢露。

    就在成功離開身旁人影時,一只手將她拱起爬走的身形拖了回來。

    梁寂鸞手里攥著羅襪半褪,白皙細嫩的單薄腳踝,目視那張春水泛濫,欲求欲予懵懵懂懂的嬌容,道:“告訴我,你想要朕怎么救?”

    第33章 第 33 章 他救她。

    翁思嫵憑著直覺吟聲說:“熱……”

    “衣服……難受……”

    她神智渙散, 眼神迷蒙眼里散去光線,難以聚焦到某一點,可是面上白里透紅, 香汗濕透, 呼出的氣熱熱的, 帶著點點白霧。

    一點春色,盡是媚嫵。

    “解開……”翁思嫵腳踝被抓, 爬也爬不走,掙脫不了, 便喪失力氣,安順趴下, 側目癡癡望著梁寂鸞。

    “你幫我呀。”

    “幫我……”

    她燒糊涂了,像正值青春的少女母獸,細細輕喘, 磨蹭著床榻,梁寂鸞的手里是她纖纖一握的腳踝, 掌心貼肉, 能感受到她輕輕地晃動。

    屬于命定之人的氣息沖擊,馥郁而濃重, 梁寂鸞亦不可避免亂了氣息, 他沉斂著眉眼,對這極盡誘惑的一幕仿佛入定成僧。

    只是面容俊紅, 眉頭隱忍地緊蹙,嘴唇微張,偶爾呵出的一兩聲氣息變得加重。

    他應該去開窗,讓翁思嫵的氣息別那么沖,像把鉤子一直在勾人, 他更應該去打開門,換個人進來照顧。

    但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占有意識有著史無前例的兇狠,會不受控制,隨意攻擊任何想要接近下位者的可能。

    梁寂鸞的眸子深處被氣血洇得很紅,看來他也并不是無動于衷,指環上的紅玉艷澤如日,已是替他擋去了些許翁思嫵的氣息沖擊。

    在還能可控,保存僅有理智的情況下,他開始動手,將翁思嫵拖到了身旁,他的手替她解開了第一道衣裳。

    有一瞬間,尾指是顫的。

    在梁寂鸞給自己幫忙時,翁思嫵似乎是知道的,她在那一刻柔順聽話的不可思議。

    充滿霧氣的烏黑眼珠迷迷糊糊盯著梁寂鸞看,眼神專注,絲毫沒有羞怯和害怕的意思,反倒著了迷,對他的接觸心生親近。

    翁思嫵的外衣被解開,梁寂鸞就沒有再動了,她說熱,他便幫她敞著。

    翁思嫵卻拉著他的手不放,癡迷迷地問,“怎么沒有風?”

    “風呢?”

    她定是感覺一點也不涼快,這才拉著他不讓他離開,軟軟的氣喘著哭叫道:“我要風,嗚嗚……”

    梁寂鸞被她的手帶到了胸脯上,力氣不大也不重,卻令高大的身軀朝她傾斜了半個身子,覆蓋在她頭上。

    “你……”

    猝然有了一道黑影做遮擋物,神志不清的翁思嫵哭叫聲停頓片刻,正要嚶聲嬌喚,卻在胸脯前感到一陣清涼之意后,懵懂而稚嫩地看向梁寂鸞。

    離她咫尺之遙的距離,匍匐在她面上的帝王眉心還是那么蹙,俊白的臉上暈出淡淡的潮紅。

    烏色的俊眼熠熠有神,像在做一件相當值得認真的事,對著她輕輕地吹。

    她傻笑起來,似是覺得快樂,抬手輕點招惹梁寂鸞的嘴皮,還想把手指放進去。

    “風……”

    “不夠……”

    原來風就是從這里來的,涼意也是,可每次風一散,總會留下淡淡的呵出來的熱氣。

    頭腦發熱的翁思嫵憑著一種本能,在梁寂鸞再次幫她吹拂時,竟然抬起脖頸朝他靠近。

    腺體馥郁的氣味在剎那間直接控住了梁寂鸞,讓他頃刻抓住翁思嫵作弄不滿,想要勾住他脖子的手。

    眼瞳里的細光如旋渦一樣渙散,再一看,梁寂鸞已經離翁思嫵的脖頸不過一指的距離,嘴唇微張,已有細微發狂的跡象。

    他的五指繃緊,既可以捏斷她的手腕,也可以掐斷她的腰身,粗沉的氣息在這一刻中,極為劇烈不穩。

    身下的人明顯感覺到不同之前的危險,已經開始害怕了,但身上的熱潮未退,也不過是片刻的怔忪和安分。

    在后背的衣裳濕透以后,梁寂鸞喉嚨里隱隱有一絲血氣和腥甜出現,這才眸子里有了兩三分清醒。

    發現二人姿勢十分危險,梁寂鸞拉開與翁思嫵的距離,將她因失去理智才媚態盡顯,隨意亂攀的手從他身上拉開。

    即使會使翁思嫵因此不滿而啜泣,梁寂鸞眼下也變得冷靜不近人情,但他擭住了她的下巴,“你還分得清在你面前的是誰嗎?”

    翁思嫵剛開始并不能作答,她只有自己迷亂的意識,并不能分解梁寂鸞話里的意思。

    她也并不是一只很乖的小貓,即便大半的力道都被掌控在帝王手里,卻還是跟隨本能的感覺想往梁寂鸞身上爬踩踏。

    梁寂鸞不讓,她還噙著淚,委屈動人地看著他,直到實在難受,仿佛有數千只螞蟻在體內撕咬。

    而梁寂鸞掐著她肩的力道太重,泛起青筋,似也是為了克制他體內的氣息暴動,態度才這般冷硬。

    翁思嫵不得不逼出一絲意識回籠,迷離的眼神緩緩分辨梁寂鸞,脫口而出:“阿兄……”

    可是梁寂鸞卻給她回應,只因他暗聲微沉著問:“翁氏子孫廣茂,你可認得的有其他兄長。”

    什么兄長?她連有心向她示好,句句字字

    叫她阿嫵妹妹的陳氏兄弟,都撇清干系,疏離得體的稱呼大二公子。

    什么時候還這樣叫過其他人?

    梁寂鸞是怕她認錯人,還是不知道跟她在房里的是他?

    翁思嫵可憐巴巴,任人采擷,不怎么連貫地呼出他的名字:“梁……寂鸞……”

    “是阿兄,是阿兄……”

    再沒有上位者的氣息安撫,她真的要燒壞了,她哭啼出聲,反復提及梁寂鸞的名字。

    被直呼大名,久居高位的帝王也沒有露出不滿,只是直直地凝視著在他跟前處于發熱期的小娘,最后低聲與她交涉道:“你意識不清,這回我不會咬你,但你現在很不好……”

    “朕也不好。”

    忽地,門外庭院里有了新的腳步聲。

    下一刻侍衛的敲門聲響起,“陛下,太后派人來問,芙徽公主怎么樣了?”

    屋內昏影重重,以床榻為界,與窗臺正堂內半明半暗。

    沒有聲音和動靜給予任何一絲回應,侍衛亦不敢再打擾第二遍,就像潮涌里無人在意的小小波濤,不經發現就平息了。

    榻上,翁思嫵已經被發熱期徹底影響什么回應都給不出來。

    梁寂鸞被她咬住了手指,不是很痛,他神色沒什么變化,反倒好像知道她很難受,體貼地撥開她臉上被汗浸透的發絲。

    他身上的衣衫還算整潔,只是后背的衣裳顏色較為其他地方的要更深一些。

    直到翁思嫵因為嘴里的手指適得其反,面露難耐之后,被侍衛短暫打擾而中斷的話語,才從他口中起傾吐而出,“今日我救你,日后想起這般,你可要記得,也該如此救我啊。”

    翁思嫵作不了回答,梁寂鸞捏著她的雙頰,逼她點了點頭,方才把指頭從她嘴里拿出來。

    翁思嫵還想噘嘴追過來,攀住他雙肩,可在下一瞬,腰一軟像墜落的蝴蝶,被一道身影壓回了錦被里。

    嘴一開,就被另一張唇堵住,根本嗚咽不出任何東西。

    翁思嫵驟然當眾昏倒,雖引起了不小的波瀾,但內場還有陳太后主持大局。

    丁松泉身為宮廷的禁軍統領,現身維持秩序,只是久不見送翁思嫵去休息的梁寂鸞回來,陳太后亦有些不悅。

    “祈朝節宮宴,茲事體大,哀家雖然能坐鎮,但陛下終究是國之君主,他還在磨蹭些什么?”

    “去問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丁松泉正好就在附近,聞言向陳太后請示,“太后息怒,許是芙徽公主一直不好,陛下才被跘住了,臣可代太后去看看,還請太后稍待片刻。”

    他行事滴水不沾,是梁寂鸞身邊被調-教的極其到位的心腹,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主。

    上回就是他的人來桂玉宮中,抓了一批人去刑訊立威,陳太后冷哼一聲,當做應允,“快點,哀家這會兒可沒什么耐心。”

    今日發生的事一切都沒有預兆,丁松泉自然也想知道陛下那邊的情況,于是悄無聲息快步從宴上離開。

    根據先前引路的侍衛回傳的消息,丁松泉已經得知帝王帶著芙徽公主去了離此最近的長風閣內歇息。

    只是步入庭院中,波譎靜謐的感覺就朝禁軍統領襲來。

    定睛一看,侍衛把守在門前,原本芙徽公主身邊的心腹婢女卻被趕了出來,因一直不得準許進入屋內,而焦灼地在院子里跺腳徘徊。

    正當擔心里面出事,而自己卻沒有辦法的默秋正想出去,尋陳太后身邊的侍女官向太后告狀。

    不想一扭身,就差點撞到了一只腳跨進門檻的禁軍統領。

    丁松泉直覺精敏,一眼看出默秋神色的不對,一步步將她逼了回來,笑著問:“是默秋娘子吧?這么著急,是想去何處啊?”

    默秋硬著頭皮道:“我家娘子跟陛下進去許久,這么久沒聲音,奴婢很是擔心,想,想去請御醫……”

    “哦?”丁松泉道:“那不必急的,太醫我在來之時已經讓人去請了。”

    默秋不得不退回原地,面色不甘,低頭不語。

    丁松泉帶來的人就站在了庭院門口,不讓分毫,即使沖出去也會被瞬間抓回來。

    看在芙徽公主的份上,丁松泉也知道帝王進去這么久代表事情很不尋常,加之曾經在花萼苑見過的一幕。

    示意手下看好婢女,然后道:“既然默秋娘子擔心,那本統領就代娘子上前問候一番。”

    就在丁松泉踏上石階,走近房門時,屋門突地被打開。

    默秋和周遭人一同抬起頭,卻見門開了卻只有陰影暴露在眼前,屋內的光都變得昏暗模糊。

    等到屋內的花瓶被外面的光影照射,有了一絲反射,屬于帝王的金絲繡袍方才露出一邊袖口。

    當梁寂鸞的身影出現在身邊,禁軍統領的視線向下一掃視,御前的侍衛紛紛轉開目光。

    只有他跟默秋看清此刻帝王的模樣,天威猶在,卻好似比往日多了一道更令人忌憚的深厚氣息,光是被他盯上一眼,默秋就已經撐不住當場跪下。

    那雙眼里的瞳孔還未散去上位者的猩熱,幽冷而鷙戾地俯視所有。

    更異常的是,他的唇角殘留一抹胭脂的紅,很難說清,在里面芙徽公主是不是跟帝王發生了什么。

    默秋即便早知翁思嫵跟梁寂鸞可能有什么事情,卻從未敢往這方面想過,她伏在地上,因恐懼而情不自禁發抖。

    梁寂鸞跟丁松泉卻都忽略了她,不過片隙之間,丁松泉就察覺出了梁寂鸞的異樣,壓低嗓音道:“陛下,徐鈺就快到了。”

    在那日斜月臺內,梁寂鸞告訴丁松泉,翁思嫵與命定之人有瓜葛之后,他們心中就已經認定了這位芙徽公主的不同。

    丁松泉:“是她嗎?”

    梁寂鸞眸色加深,視線的交匯中,禁軍統領就已猜到了大半部分,竟當即喜形于色,彎腰抱手向梁寂鸞表示祝賀,“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臺階下的默秋根本不了解為什么不過剎那間,風云涌動,禁軍統領就向帝王道喜了。

    丁松泉喜的是,梁寂鸞的祖上只要是懷此血脈的人,無一不是睥睨天下的帝王,卻各個都十分命短。

    大都不到三十歲就死于尋不到命定之人,從一個尋常人步步走向癲狂,自縊而亡。

    他們追隨明主,自然不想梁寂鸞有性命之憂,過早亡故,卻是沒想到會有這樣天大的幸運降臨!

    丁松泉眼神下意識朝內里瞥去,嘴里問道:“陛下,可想過該如何安排芙徽公主?”

    門扉倏地動了下,丁松泉在梁寂鸞注視下回神,這才反應過來他因太激動而失禮,聽說找到命定之人后的梁家血脈,都會獨占欲發作。

    類似野獸,性陰鷙、偏激,對所有會覬覦命定之人的可能都會趕盡殺絕,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大錯的丁松泉立馬后退,緊急請罪,“臣有錯,請陛下開恩。”

    屋中香氣逐漸穩定,卻對梁寂鸞還殘留著不小的影響,他已經極力克制,殺意雖濃,還是有一絲清醒和冷靜在里面。

    他掠過丁松泉,睇向地上卑微的婢女,步履從房門內邁出,身影從屋內脫身出來,竟是開口,“你先進去伺候。”

    得到應允,默秋也是惶恐詫異,然而還是顧不得其他,為了自家娘子盡力蹣跚地爬起來。

    待到默秋進去,梁寂鸞方才看向丁松泉,溫聲冷道:“沒有下次。”

    若說屋內是巢,他們所站的地方就是洞穴,母鳥有筑巢的習慣,雄鳥自然也會不讓外人窺探巢里的一切。

    “是,是,臣不會了。”從今往后,只要芙徽公主在,做下臣的都要管好自己的眼睛。

    丁松泉發現梁寂鸞出來后,并沒有打算再進屋,他出挑的俊臉跟白日里暈倒時的翁思嫵一樣

    ,有一絲浮紅。

    雖沒有回屋,但余光和視線也會關注屋內的情況。

    很快門口又有了新的動靜,徐鈺拎著和往日不同,匆忙準備的藥箱,終于趕到了這里。

    分心觀察了下現場情勢,徐鈺走到臺階下行禮,對梁寂鸞道:“臣在御醫院,聽說是芙徽公主暈倒了,不知現在情形如何?”

    梁寂鸞:“她在屋里,朕剛替她穩定了發熱期。”

    徐鈺好奇和探視的心思達到頂峰,丁松泉把芙徽公主的消息與他私下互通過,事關梁寂鸞的身體,他本人也不會瞞著御醫不說。

    從未見過與梁家血脈相契合的命定之人,還以為只是傳說,徐鈺細細的問:“陛下確認過了,芙徽公主當真是梁家一直在找的人?”

    由于血脈的特殊性,他們這些尋常普通人,根本嗅不見梁寂鸞和翁思嫵當中的氣息,只有他們彼此才能察覺。

    是以,到底找沒找對人,旁人也無從考證。

    只能根據帝王的說法,確認芙徽公主就是,“是她。”

    當日丁松泉從荷風廊回來復命,一進門就帶來的喧賓奪主的香,無人與他達成共鳴,在今日之時,帝王與他自己形成了完美閉環。

    徐鈺的反應幾乎與丁松泉一樣,只是他還想知道更多,“那陛下可有受影響,不知芙徽公主又是什么反應,若能知曉,臣也好記載下來。”

    屋內的氣息縱使隔遠了,其實還是很近,下位者的幽香對上位者有著致命吸引力,梁寂鸞的紅玉指環始終戴在他手上。

    “朕嗅到了她的香氣,她在發熱,一直纏著朕,需要幫助。”梁寂鸞的唇角有一處破了,除了殷紅的口脂,似乎還有一點血色。

    親過芳澤的都知道,什么樣的情況下才會沾染這些脂膏,可是有血……

    梁寂鸞:“沒有氣息撫慰,第一次很難平安度過,朕喂了她我的血,比之有相同的安撫效用。”

    徐鈺點頭,作為梁寂鸞的御醫更深知這些年他是怎么過來的,可是還有一種方法……

    徐鈺猛地抬頭,驚詫問詢:“陛下難道沒有標記她嗎?”

    發熱期不管是梁寂鸞還是翁思嫵,都會急需另一半的氣息安撫,而命定之人的出現,應該會讓上位者立即對下位者進行獵捕,完成標記。

    這樣才會讓命定之人完完全全屬于自己,這是血脈里的特性作祟,梁寂鸞不會不知。

    可是,能輕易放婢女進去,就代表他沒有那么做。

    徐鈺表示不解:“為什么?”

    帝王的眼神往房里飄落,梁寂鸞的手指自然地抹了下被唇脂沾染的腥甜嘴角,說:“你在說什么?”

    “她已經失去意識了,徐鈺,標記要在床笫之間完成結合,分三個階段,長達一個月。”

    “初次發熱,中度發忄青,深度結合熱。”

    梁寂鸞:“你是想要朕在她意識不清情況下,進行深度標記嗎?”

    那她會在強烈連貫的發忄青熱和上位者持續不斷的疼愛中休克死的。

    第34章 第 34 章 跟我住。

    隨著年紀的增長, 發忄青期的增加,常年沒有得到過命定之人氣息安撫的上位者極其欲重。

    同樣在忄生事上也會沒輕沒重,厭戾之氣深厚, 一旦讓他失控, 會帶來富有災難性的后果。

    翁思嫵的出現無異于一味頂尖良藥, 無可替代。

    只要她還在眼皮底下,就不怕她會消失, 只要梁寂鸞想,隨時都可以在她身上打下屬于他的標記。

    徐家侍奉梁家多年, 還是第一次跟隨在帝王身邊,在有生之年遇見命定之人的出現。

    徐鈺承認道:“是臣莽撞了, 陛下說的是,漫長的發熱期需要著重準備,不急于一時。”

    “臣想進去看看芙徽公主的情況, 懇請陛下準許。”

    在外面待了一會兒,梁寂鸞被氣息影響的感覺沒那么厲害后, 眼底的可怖殷紅少了許多, 眼神恢復如初,卻還是一言不發朗目微沉, 冷靜而幽深地端視著徐鈺。

    他不想。

    除了剛才的婢女, 嗅過命定之人氣息的梁寂鸞本能作祟,天性中就不想還有其他接近香氣主人的存在。

    這種情緒看似平靜卻很危險, 誰也不知道下面會不會掩藏著深海波濤,驚濤駭浪。

    徐鈺和丁松泉直接而直白地感受到來自梁寂鸞身上的威脅打量,黑眸幽幽一轉,梁寂鸞又在摩挲紅玉指環,“你去吧。”

    不帶情緒的發話, 讓徐鈺如獲免死金牌,恭敬地拿上藥箱往屋內走去。

    丁松泉目送徐鈺進屋,似有意幫忙轉移梁寂鸞的注意力,提及儀秋殿那邊的宮宴上,說:“今日之事,太后多有不耐,故此打發臣來問,陛下準備何時主持大局。”

    梁寂鸞走到庭院的墻角一旁,目視盛著清水游魚的水缸,微微浮動的水面倒影出頎長如竹的挺拔身影。

    丁松泉跟了過來。

    看到梁寂鸞對這水缸觸手一抹,沾了水漬的指腹便打濕到唇角,如攬鏡自照,梁寂鸞擦拭著唇邊染上的口脂,不緊不慢道:“朕會過去,但不是現在。”

    丁松泉登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糾結這一話題,招來下屬去給陳太后回話,陛下有事一時被跘住跟腳,要勞太后在前辛苦些了。

    剛交代完畢,就聽帝王吩咐說:“還有芙徽公主的事,朕不想聽到有任何非議,尤其是對外走漏了她隱私的消息。”

    “太后那里也不行。”

    丁松泉敏銳地問:“陛下不打算讓太后知曉芙徽公主血脈有異?是命定之人嗎?”

    梁寂鸞淡淡道:“以你認為,若是讓她知道了會怎么做?”

    丁松泉不假思索答道:“自然是奇貨可居,有利可圖。”

    先帝崩逝,陳太后卻還精力尚在,并不甘于在后宮之中寂寂無名,一直想手握點自己的勢力。

    其實陳家已經能替她擔下做下許多事,但人心總不會滿足。

    若是讓她知道眼皮下的芙徽公主,就是這世間最能匹配帝王的命定之人,定然不會輕易讓芙徽公主跟隨君上。

    事態對梁寂鸞來說尚好解決,但翁思嫵是陳太后招進來的,又握有翁父遺書。

    挾恩相報,豈會是翁思嫵能應對的?

    默秋得到準許進到氣氛詭譎的內室后,一直惴惴不安,擔心翁思嫵身體抱恙,有性命之憂。

    但見到人,尚有呼氣聲,提著的心放下了。

    等再看到錦被之下,衣衫不整的翁思嫵,一口氣又吊了上來,懸著的心終于死了。

    她兩腿一軟,癱在了床榻旁,滿室昏暗,只有正堂窗戶邊才有亮光斜撒在地面上。

    輕紗幔帳旖旎生香,翁思嫵玉臂橫陳躺在榻上,閉著眼呼吸軟軟的,仿佛陷入昏睡。

    神色安然饜足,如果不是她珠釵亂發,紅唇腫脹,眼尾眼角因哭啼過,粉得好似桃花般。

    這副備受疼愛過的模樣,讓默秋越觀察越心驚。

    娘子怎么會與陛下鬧成這樣呢?若是叫太后知道,娘子的名聲……

    忽地門口又進來一人。

    默秋下意識要將自家娘子藏起來,胡亂伸手去動床邊的輕紗幔帳,卻聽來人道:“娘子可是芙徽公主身邊侍候的人?在下徐鈺,宮廷御醫,陛下命我來給芙徽公主把把脈。”

    一聽是陛下吩咐,默秋行動又變慢起來,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聽他的。

    “徐大人,公主她……和陛下……”

    徐鈺一眼看出默秋的擔憂,余光瞥了眼屋外,梁寂鸞與丁松泉站在一起,若有所覺地掃視過來。

    徐鈺笑了下,道:“娘子在擔心什么?兩情相悅的事,交給陛下做主就是,何必庸人自擾?”

    默秋:“可我家娘子是公主,是陛下的阿妹!萬一太后知道……豈不是怪我家娘子狐媚了陛下?”

    倒是一個忠仆。

    懂得為自家主子考慮,徐鈺盯著默秋道:“娘子不提,誰會知道?莫非娘子剛才,是抱有這樣的心思?”

    “那么在下,還是要勸你一句,最好不要

    這么做。”

    默秋心中,翁思嫵暈倒,沒有主事的人,第一直覺就是向迎她們入宮的靠山陳太后求助。

    她們對陛下這邊的情況一概不熟,亦不知為人如何,名聲可是聽過不少,自家娘子跟雷霆貫耳的陛下攪在一起,豈不是羊入了虎口。

    看看娘子在榻上被折騰的,香肩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指印。

    徐鈺久聞芙徽公主大名,卻一直未得以見到本尊,眼下正是觀測她的機會,是否與帝王真的契合。

    干脆提醒道:“娘子若想不通,真要讓太后知曉公主和陛下的關系,下場只會于你家公主不利,本官言盡于此,你且看著辦吧。”

    被這樣一說,默秋不得不思量許多,最終還是覷見院子里的帝王身影,不敢再有耽誤,默秋道:“還請大人稍等片刻,奴婢要替公主理一理儀容,方能見客。”

    閉眼酣睡的翁思嫵一臉嬌甜神色,默秋不知她是怎樣被帝王疼愛過,但不能再讓第二個外男見到她這副春色了。

    默秋幫翁思嫵卸下所有發釵,整理好衣裳,拿出帕子將她嘴邊沾染亂了的口脂都擦干凈,至少看起來比之前都要整潔許多,才讓徐鈺上前。

    “徐大人,請吧。”

    青紗帳慢緩緩拉開,徐鈺終是看到了將來極有可能登上后位的面生娘子。

    翁思嫵覺得自己很久沒有睡過這樣一個安穩的覺了。

    母親很早去世,她對生養她的阿娘不大有印象,身邊只有郁郁寡歡的父親。

    父親即使在她跟前盡量不露出憂郁之色,但只要看到她,總要透過她去回憶母親,翁思嫵便不想惹父親哭,早早學會了照顧他人情緒,懂事又秀慧可人。

    但她的本性實則并沒有那么柔順婉靜,她也是個會有頑劣心性的小娘子。

    只是在這般情況下,學會了不讓父親擔憂,才表現得聽話又識大體。

    她以為這樣的她會在人前展示一輩子,但終于有一個人的出現讓她有了尋常娘子活潑俏皮的情緒。

    父親對母親情根深種,至死都還在念念不忘,這種感情,翁思嫵私下也曾數度幻想擁有,期望能有一個男子能像父親對母親那樣,和她有一段至死不渝的愛戀。

    可她的身子并不允許她與尋常男子有交際,只因父親總說:“阿嫵,你是不同的,世上再無像你這樣的女子。”

    “你可知你多珍貴?”

    翁思嫵自是不懂,她只知她與旁人不同,旁人不會像她自小生得十分嬌弱,到了年紀來的不僅是初潮,還有滾燙的難耐之意。

    當那時起,她便明白她將來的夫君夫婿,指不得世上同樣罕見,一生難尋。

    她不會輕易喜歡上其他男子,他們與她難以契合,更嗅不出她身上獨一無二的香氣。

    同樣的,她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才能遇見那樣一個人。

    睡夢中,翁思嫵輕輕皺起了眉頭,似是想起某些困難的事,原本舒展的眉宇重新攏在一起,嬌憨的面容多了一絲委屈。

    如果可以,她寧愿不要這身香氣。

    實在是犯病起來,折磨得她丑態畢露,身陷情欲旋渦,掙脫不出。

    既擔心這樣放浪的自己會遭人覷見恥笑,又怨憎怎么就沒有人來解救自己。

    直到她難受到哭出來,終于有一道聲音跟她說,“我今日救你,來日你也要救我啊。”

    翁思嫵迫不及待想解了這酥麻蝕骨,欲望難忍的渴。

    她是會知恩圖報的,只要救救她,來日她肯定會傾盡全力回報恩人。

    熟料想,唇一軟,就有舌頭伸了進來。

    翁思嫵不僅沒驚,反倒覺得那津液有出其不意的藥效,讓她十分受用,狂亂難受的滋味得到安撫鎮定,卻也對它的渴求更加癡迷。

    她不禁也伸出舌頭懵懂輕碰,它便似愣了下,隨之在下一刻追過來與她糾纏,情不自禁間,不知碰到了哪里,翁思嫵嘗到了血珠浸透到嘴里的感覺。

    比津液里還要多的她喜歡的氣息瘋狂灌注,她動亂不已的身體狂暴的情緒終于抵達到岸,仿佛只要有這個氣息在,她就不用再慌亂,是心安。

    “還沒醒嗎?徐鈺,你們這幫御醫是怎么辦的事?”

    “芙徽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癥,怎會這么難治?”

    久得不到消息,陳太后趕來長風閣里發威,翁思嫵是她看重的人,突然暈倒不說,這么久了,御醫院的人竟然還沒把人治醒。

    陳太后首當其沖便拿梁寂鸞的心腹親信之一問責。

    屋內此時人數不多,除了陳皇后和帶來的侍女官,便只有侍候在此的侍女,翁思嫵的婢女默秋,以及徐鈺帶來的下屬官。

    門外倒是不缺侍衛把守,直面陳太后威怒,徐鈺道:“還請太后息怒,芙徽公主是中了暑氣,身子嬌弱,一時暈倒,精力不濟這才一直未醒。”

    “臣已為芙徽公主把過脈,脈象正常,無其他不治之癥。”

    然而好似并不滿意這個答案,陳太后盯著徐鈺道:“你家世代為醫,醫術高明,那哀家便告訴你,若不能確保芙徽萬無一失,即便你是陛下的人,哀家也是要治你罪的。”

    徐鈺不吭不卑道:“是,陛下也是如此交代的,還請太后放心。”

    陳太后頓時意外了下,“陛下也是這么說?”

    她身邊的人,無論是誰梁寂鸞都會提防,更沒有愛屋及烏一說,難道是像以前在人前做足場面,盡顯他的孝心寬厚,才這么交代?

    陳太后有時真是憎恨極了帝王滴水不沾的做派。

    徐鈺心說,人雖然是自己倒的,但遲遲不醒,那也是被陛下的氣息給沖擊暈的。

    第一次知曉,他們也很意外,上位者和下位者的血脈聯系居然這么緊密。

    梁寂鸞血脈里的氣息霸道,又是用血液來灌注,第一次被喂這么飽,嬌嬌小娘當然受不住了,發熱等情況是穩住了,可后續也是會對陛下的氣息上癮的。

    屆時產生的依賴性,可不會是憑自身意志就能控制住的。

    說話間,去處理國事的梁寂鸞終于回來,長風閣內聞風而動,在帝王的身影出現的那一瞬間,言語聲都噤了,轉過來對著梁寂鸞朝拜,“陛下。”

    梁寂鸞一來,整個室內如有逼迫之氣,與平日多了一絲不同,他看人的眼神在往日猜不透情緒,總是溫涼冷靜。

    眼下亦是如此,但是被盯上的人總覺得沒那么簡單,陳太后更直觀察覺到帝王眉宇間凝聚著一抹不知何時而生的淡淡陰戾。

    似是在忍耐他們居然還在這里,人太多了,入不了他的眼。

    但一個對視,陳太后又被打斷心中懸疑。

    梁寂鸞眼眸始終滲著溫涼之意,眉間籠罩的那抹陰霾之色已然消失不見,他再尋常不過的,用那副最不溫不火的態度和陳太后招呼。

    梁寂鸞:“母后也在此探視芙徽,她眼下情況如何了。”

    陳太后對他同樣頗有些防備,又吃過不少虧,皮笑肉不笑道:“陛下問哀家,哀家又不是御醫,且問你的親信心腹,豈不是更清楚?”

    梁寂鸞便看向徐鈺,徐鈺與對之前陳太后的態度不同,恭敬道:“回陛下,芙徽公主是在安睡,一切不適已經緩解過去,什么時候醒來,要看芙徽公主什么時候安歇好了,自然就會蘇醒。”

    陳太后哼了一聲,似是看這長風閣里的人都不順眼,說:“芙徽是哀家寵愛的公主,她在這里留個御醫在此,其余的就不用在此侍候了,哀家的人會照看好她。”

    她同侍女官吩咐,“耿珍,派人收拾一下,等芙徽醒后,送她回哀家那里。”

    本以為這般安排無人會置喙,然而,一旁的帝王忽然道:“不必了。”

    陳太后恍惚以為聽錯,問向自己親生卻運籌帷幄的兒子,“什么不必了?”

    就見威嚴如許的帝王回視了目光,把她當做臣子,不是商量,而是決定,平靜而不容置疑道:“朕

    是說,不必收拾了。”

    被人忽略的青紗帳慢內,錦被之中仿佛被動靜所擾,漸漸有了反應。

    翁思嫵暈過去后,所剩不多的意識只記住她跟梁寂鸞在相輝樓那里發生的事。

    她也不知怎么會那么大膽,居然在室外會有人經過的地方就親近了梁寂鸞,似求歡一般,追問他的氣息為什么不給她聞了,為什么消失了。

    直到話音消失在嘴里,他們親在一起,整個過程翁思嫵都覺得跟做夢一樣。

    事情的確是她率先主動,失了規矩和禮數,但是梁寂鸞竟然給予她回應,是翁思嫵怎么都想象不到的。

    不是呵斥怪罪,而是引誘她般,勾纏她的舌頭回吻。

    那時她渾身發熱,情動非常,不知在他眼里會是怎樣一副含春模樣。

    她意識不多,記不大清楚,就只有事后她呆坐在假山旁好久好久,而梁寂鸞竟沒有撇下她一走了之,而是看她一副癡了無法回神的呆滯之相,就在她身旁陪伴等候。

    直到翁思嫵忽地想起還有宮宴,他們出了太晚了,會引人懷疑,想著要回到儀秋苑去,這才失魂落魄般地起身。

    她在前走,也不要人攙扶,像是知道背后有人跟著,竟以那副癡相走到了宮宴上。

    現在想來,沒出更大岔子,已經是萬幸了。

    后面發生的事,翁思嫵蹭了蹭身下的軟褥,濕透的汗漬已經干了,但屈膝夾住對方腰身,被壓在錦被上的感覺歷歷在目。

    翁思嫵轟的一下,從腳底心到頭頂,體內血液像燒滾起來,讓她由衷感受到震驚和難為情,在一道說話聲中睜開眼睛。

    梁寂鸞的嗓音低沉悅耳,盡顯獨特,他的決定帶來落針可聞的效果,“讓她搬來和我一起住。”

    陳太后失聲驚問:“什么?!”

    床榻上,翁思嫵聽見后,也愕然驚詫到僵直了身子不敢動,像生怕自己醒了的動靜驚擾到正在說話的帝王跟太后。

    她真的好想知道,怎么這一小片刻的時間,醒來就聽見梁寂鸞要她跟他一起去住?

    跟梁寂鸞?那不是日日都能相見,同一個屋檐下,彼此間一點消息動作都清清楚楚。

    這關系距離一時突變,拉得太近了,翁思嫵除了詫異,就是羞澀不解。

    陳太后更是捉摸不透帝王的心思,為此她走近自己兒子,像在輕嗅什么陰謀一般,往他周圍繞了兩圈,仔細觀察,瞇著眼說:“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哀家可不記得你跟芙徽什么時候關系這么好了,陛下難道不知,芙徽是我養在宮里的人,可不許旁人隨意動她。”

    翁思嫵于她有用,陳太后可不許梁寂鸞來搞破壞!

    陳太后倒沒懷疑到男女之事上去,畢竟梁寂鸞歷來都對女色不大上心,他又是特殊的梁家血脈,想要找到他合意的女子有多難,陳太后再清楚不過。

    選花娘就是,慶典年年都辦,有選出一個符合梁家血脈認可的嗎?

    沒有,翁思嫵又有何特殊之處,陳太后斷沒有想到那種可能。

    只以為梁寂鸞又在和她作對,想要從她手中奪人。

    陳太后矢口拒絕,瞪著帝王,“不,哀家不許。”

    梁寂鸞反應反倒不似太后那么激動,他說:“沒有什么不許的,朕心意已定,母后不是常說,想讓芙徽與朕親近嗎?”

    “想要讓朕認可這個阿妹,還需得讓朕對她多有了解。”

    梁寂鸞拿捏著陳太后的心理,不容抗議地吩咐,“母后除了朕,再未誕下其他子嗣,朕沒有弟妹,既然芙徽得了母后喜愛,朕想親自教導她些時日。”

    “從今日起,芙徽公主就搬去永安宮,雖不在桂宮住了了,但朕還是會讓她去向母后請安的。”

    梁寂鸞徒然逼近,只動了一步,就令陳太后心生忌憚。

    她只能仰視不好相與的梁寂鸞,他也不是那么不茍言笑,至少在他發了話后,若是有人一再觸怒他,梁寂鸞都會噙上一絲淺淡的笑意,眼神烏泠泠的,如有寒氣。

    那一聲,梁寂鸞壓低了嗓音,只有陳太后聽見。

    捏著她七寸,讓她不滿又不得不同意梁寂鸞的決策,“也許京中世家大臣,更看重圣眷之下的帝王阿妹,而非太后身邊的‘芙徽公主’。”

    “母后想要增長公主的價值分量,難道不是送來朕的身邊,更事半功倍一些?”

    他說的沒錯,太后身邊的公主分量大,還是和帝王比較親近的公主分量更大,群臣心知肚明,也最會抉擇。

    這就是陳太后所需要的結果,看來也早知她心中的謀劃了,可他卻沒有一絲不悅,還向她伸出欖枝,是要幫忙的意思?

    陳太后心思被勾動,又看上了帝王施予的好處,隱忍道:“既然陛下實在想要教導芙徽,哀家可以暫時答應讓她去永安宮住一段時日。”

    “只是暫時,哀家隨時可以讓她搬回來。”她重復聲明。

    從梁寂鸞眼中,陳太后看到了他對她發的話透露出的無動于衷,為了不露出被帝王鎮壓的弱勢,陳太后撇開臉去,對向臥室內,“芙徽公主醒了沒有?”

    婢女回話,“奴婢這就去看看。”

    半抬起上身,偷聽他們說話的翁思嫵倏地一慌,聽腳步聲,不止一個人過來,翁思嫵趕緊重新躺下假裝熟睡,閉緊雙眼。

    她的臉早已因緊張心虛而紅艷無比,心弦更牽掛在自己居然要搬去跟梁寂鸞住的事情上。

    她在儀秋苑里暈倒后是怎么煎熬度過的,翁思嫵腦海里已經慢慢恢復些印象,此時突然要她面對梁寂鸞,當真難為情至極。

    她心慌意亂,只聽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了她的榻邊。

    第35章 第 35 章 喜遷鶯。

    “阿嫵?”陳太后的聲音近在耳畔, 翁思嫵裝的睡得很熟,氣息平穩,連小小的氣鼾聲都裝出來了。

    卸了滿頭首飾珠花顯得清麗的臉蛋, 紅撲撲的, 無暇光潔, 嬌艷欲滴的令人想一親芳澤才能甘休。

    陳太后卻無所覺,伸手碰了碰翁思嫵的額頭, “怎么還睡得這么沉,臉這樣燙, 徐鈺,是不是還沒消暑?”

    在陳太后又在質詢徐鈺時, 翁思嫵的榻邊不止陳太后一人,還有梁寂鸞也在。

    他親眼看到在陳太后扭頭找茬的瞬間,躺在床上的小娘是怎樣嬌怯而心急地眼皮跳啊跳的。

    翁思嫵輕輕吐出呼吸, 讓緊張的心跳放緩下來,悄然瞇開一條縫觀察目前情景。

    然而一聲“母后”, 讓翁思嫵做賊般驚嚇不已, 在瞥見一雙戲謔的烏漆眼珠,又在陳太后錯開目光重新看過來時趕緊閉上。

    差一點, 要不是梁寂鸞那聲稱呼, 偷偷睜開眼的翁思嫵就要被陳太后給發現了。

    但千防萬防,居然讓梁寂鸞看到她裝睡了!

    他成了那條漏網之魚, 唯一知道她在醒著的,翁思嫵最最不想馬上面對的,卻也是他。

    眼下真是弄巧成拙,她呼吸不由地亂了幾分,不見了剛才的假鎮定假自若, 甚至很想偏頭過去,把臉埋到讓人看不見的地方獨自羞憤懊惱。

    榻外再次響起梁寂鸞和陳太后交談的聲音。

    陳太后感覺真是怪異,梁寂鸞忽而叫她,卻不肯說話,而是眼睛直視著床榻,讓陳太后回頭看了下,一切如常,翁思嫵還正睡著。

    她眉頭一皺,所以是在故弄什么玄虛?

    拉回了陳太后的注意力,幫翁思嫵躲過一劫,梁寂鸞四兩撥千斤,直面陳太后的不悅,沉穩溫和道:“叫叫你。”

    “什么?”瞬間陳太后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自梁寂鸞出生起,陳太后母憑子貴,受到不少恩寵,但無論她同兒子怎么親近,梁寂鸞天生就比一般人都要疏淡冷漠。

    不管是對她還是對先帝,少年梁寂鸞永遠只有敬重,

    卻無任何親熱的意思。

    時常會令人覺得與他隔著一層距離,他看人待物有著不尋于常人的理性冷靜,慣會摸透人心,尤其是在處事上,慣于先冷眼旁觀,不置一詞,好似不怎么上心。

    但若真有事發生,就會不聲不響出現在他人犯錯的地方,拿捏住事者把柄,陳太后對他這般剖測的心機早有余悸。

    平日都沒想過真的觸犯他的底線,卻也沒想過梁寂鸞會與自己親近,什么叫,叫叫你?

    真當他自己還是十一二歲時候的青澀小郎。

    陳太后背后升起一絲寒意,頓時不想在此承受梁寂鸞的難測心性,跟徐鈺確認道:“確定芙徽公主安然無恙嗎?”

    對翁思嫵是真正的“花娘”的徐鈺守口如瓶,“公主無恙,太后放心。”

    “那哀家就不得不先把人交給你了,陛下。”陳太后頗為忍辱負重地瞪著梁寂鸞道。

    梁寂鸞余光覷著露在錦被外的纖纖玉指,誰家昏睡的娘子會尾指亂勾,不安分,看來也是迫不及待想讓人走。

    梁寂鸞抬眸回視陳太后,說出一句更嚇人的話:“朕想起,許久未曾到桂宮中探望母后,哪日有空,朕去問安,順便陪母后用膳,免得母后一直心有不安。”

    “……”陳太后如被惡鬼盯上,全身雞皮疙瘩都起,惡寒加重,硬是亂了幾分分寸,“不必!”

    她是一會兒也待不下去,指著御醫指桑罵槐道:“照看好公主,若是出了事,哀家通通拿你們是問。”

    “擺駕,回宮!”

    長風閣內,偌大的屋子里在陳太后帶走了一幫人,人員登時清減起來,空曠感增加,識趣的徐鈺等人見梁寂鸞始終站在芙徽公主的床榻邊紋絲不動,也找借口退下。

    “臣回御醫院給公主抓藥,若有吩咐,陛下只管差人來找微臣。”

    梁寂鸞抬了抬手,屋內一下如浪潮退了個干凈。

    默秋順應形勢,本不想走,回頭一看發現帝王已經坐在了榻上,手很自然地勾起自家娘子裸露在外的尾指,側眼帶著淡淡的宛若陰雨天色的目光諦視過來。

    無形的威壓讓默秋感到一絲涼意,她垂著頭跟著其他人一起退下。

    房門關上,只聞翁思嫵胸脯內越跳越勇的呼氣聲,她身上任何一寸肌膚都僵直了,尤其是被梁寂鸞突然拿捏住,放在掌心把玩的尾指。

    他是什么意思,既然知道她是醒著的,為什么不來拆穿她?

    大家都走了,他卻留下來,是有什么話要對她說?

    翁思嫵尾指被玩的心尖發癢,對遲遲不拆穿她的梁寂鸞感到不解慍怒,忍耐之下終于睜開眼要與他對峙。

    結果沒想到梁寂鸞就坐在身邊,她躺著,他坐著身形高大,即使半個身子都足以將她完全籠罩,如陰影罩頂。

    翁思嫵剛到喉嚨里的話,一見那張神清氣朗的玉面郎君的臉,大腦一空,仿佛什么都忘了。

    張開的眼無辜而驚惶,唇瓣微張,梁寂鸞正斂眸,好似很好玩的拿捏著她的尾指擺弄,倏一掀開眼皮,跟翁思嫵欲言又止的嬌容面面相覷。

    他淡定至極,再沒有人比他被正主抓包時更夷然自若。

    他碰的是她小指頭,在翁思嫵注視下,被發現后也不驚不慌,把他個人的手舉起來,跟翁思嫵的手貼在一起,示意她,輕嘆道:“你看,好小。”

    翁思嫵還沒這么跟男子比過手指大小,況且由梁寂鸞來做這種事,砰的一下心上像炸開一道煙花,面也漲得通紅。

    “阿,阿兄。”

    她以為她的手纖細白皙,足夠長了,可在梁寂鸞的掌中,亦不過襯得秀氣柔嫩。

    翁思嫵心神亂了,不知怎么回應,矢口便提起,“阿嫵這是怎么了?這是在何處?方才,阿嫵好像聽到了姑母的聲音。”

    她明明早就醒了,也應該知道發生過的事。

    此刻卻因不知該如何面對,而裝傻,明知故問。

    這種反應太明顯了,看似若無其事,實則漏洞百出,就看梁寂鸞愿不愿意抓一抓她的馬腳了。

    梁寂鸞端詳著她,仿佛在揣測她還記得多少:“長風閣,儀秋苑附近的宮閣。”

    “在宮宴上,你暈倒了,朕便帶你來此處歇息。”

    翁思嫵裝得倒是很像,睫毛飛眨,面露驚訝又含一絲忐忑不安,“我暈倒了,那豈不是那么多人都瞧見了……”

    “怎么會暈倒呢?阿兄,我是不是給你們都添麻煩了。”

    她垂眸一看,這次是真愣了下,“我手上的玉鐲,也不見了。”

    梁寂鸞:“你病了,全身都在發熱。”

    翁思嫵安靜下來,期待又緊張地跟梁寂鸞對視,他會不會知道她身上香氣的事?

    她當時好像香氣溢出來了,比以往都要劇烈,那么濃,梁寂鸞離她那么近,定然能聞到吧,這次終于可以說對她的氣息了吧。

    對面眼巴巴地望著,女娘心事好猜,不易遮掩。

    梁寂鸞:“徐鈺說你是中了暑氣,加之風寒發作,身體不適才會當眾暈倒,玉鐲也在那時摔斷了。”

    翁思嫵呆住,哪里來的庸醫?

    她,她難道不是犯了那種“病”?

    翁思嫵既想從梁寂鸞口中得到關于自己真實“病情”的消息,又想看看梁寂鸞的反應,起初還想著發生這么多事,她可要做出個鎮定自然的樣子,方能顯得不怎么在意,云淡風輕。

    可現在,那雙透著幽意的黑眸的主人,靜靜凝視著她時才是真正的冷靜,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她也可以做花娘吧?

    翁思嫵失落至極,她也不懂怎會這樣悵然若失,身上的羞澀之意都淡去不少,小臉仿佛失去紅潤的光澤。

    不過還是要在梁寂鸞跟前保持分寸,她點點頭,剎那間就與梁寂鸞拉開距離,“原來如此,阿嫵知道了,還是給阿兄跟姑母添麻煩了。”

    她故作不知,往不熟悉的內室看了一圈,“這里就是長風閣?”

    “阿嫵現在感覺好多了,還請阿兄為我叫默秋進來梳整,我該回桂宮了,跟姑母報個平安。”

    翁思嫵料想她這次應該病的不同尋常,做了那么多努力,得到的結果卻不是她所以為的,登時連對梁寂鸞都態度冷淡了。

    也下意識忘掉他跟陳太后對她的安排。

    可是說完,梁寂鸞并沒有如她所想,幫她通傳,她本是擰著小性子,對他瞧也不瞧,不施予任何眼色。

    但奇異的安靜讓她禁不住疑惑地朝梁寂鸞瞥去,卻在下一刻撞入那雙早已準備好將她裹挾的泠泠清眸,深邃而渴望的眼神讓她像被盯上的食物。

    那一刻視線交匯中傳遞過來的強烈酥麻之意,讓翁思嫵倏地沒了言語的能力,只剩下感官上的奇妙感覺。

    梁寂鸞好像要吃了她。

    翁思嫵尾椎上都似被電了下,她很想輕按住心口,難道是發病期還沒過去,他身上也沒有以往熟悉的氣息呀。

    梁寂鸞睇著疑惑而不安的翁思嫵道:“你很想回桂宮嗎?”

    “……?”什么呀?

    梁寂鸞:“方才你沒醒的時候,太后臨走前交代,以后你都不必回桂宮去了,她把你交給朕管了。”

    騙人!她醒著,明明聽見是他說要她搬去和他一起住!

    現在是仗著她明知故問,陳太后又不在此,無人證明才敢信口雌黃嗎。

    梁寂鸞視野中,皮白肉嫩的小嬌娘子神情反復變換,比很多事情都有意思,很會出水的好看的眸子會在聽見他說話的時候,高興了會彎彎眼尾,不高興了眼里會有火花一樣。

    秋水如波,總會蕩開漣漪,吸引人盯著她。

    梁寂鸞就是仗著她裝相,他敢顛倒黑白,理所當然,平平淡淡地說出連篇鬼話:“太后所言,是想朕多照拂你,作為兄長,教導阿妹亦無不妥。”

    梁寂鸞緩緩勾出一絲微笑,容色清正,深深望進翁思嫵的眼睛里,語氣不那么激烈,卻不容抗拒,“搬去永安宮住一陣,你不想嗎?”

    翁思嫵辯言:“阿兄既已幫阿嫵做了決定和安排,阿嫵還能回去桂宮嗎?姑母那里定然會心生奇怪

    ,我為何沒有搬過去,指不得還會再派人幫我搬家。”

    畢竟是梁寂鸞跟陳太后之間敲定的事,翁思嫵當時還在昏迷,她沒有參與的權利。

    怎么樣還不是梁寂鸞說了算。

    現在當事人之一還在信口雌黃,顛倒是非,翁思嫵為了不露出她早就醒了的嫌疑,當然只能借機諷刺他。

    但是梁寂鸞聽了她暗藏的嗔怨后,難得因翁思嫵的態度詫異了下。

    他靜默了一瞬,翁思嫵還以為剛才的話觸怒到他了,卻聽梁寂鸞說:“是朕替你做了主張,朕還以為你也是那么想的。”

    梁寂鸞很好商量,“既然你心里不情愿,朕可以代你去跟太后說,那么此事就當作廢了,你還可以居住在藍春殿。”

    翁思嫵微微張開嘴,保持詫然,她,她也沒有這個意思啊。

    梁寂鸞全當她是默認了,他從床榻邊起身,一站起來就拉開好多距離,給翁思嫵一種空曠落落的感覺。

    “你好生歇息,朕先去幫你回稟了太后,宮宴上的事也無須擔心。”梁寂鸞貼心安排好后要走,衣袖墜落在榻邊緣都沒留意。

    他往外邁開一步,轉身之際忽然被一道輕微的力道拉住。

    小嬌娘軟糯的嗓子細細傳來,“不,不要去……”

    像是知道頭頂的目光驚訝地看過來,感覺在做一件大膽的事的翁思嫵很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簾,不去跟帝王對視,“只是搬去永安宮小住,我,我沒有問題。”

    她也會倒打一耙,“還是阿兄,不歡迎?”

    手中的衣角被默默攥緊,帶來細微的拉扯感。

    直到有一只手覆蓋上來,有溫熱的氣息湊近,翁思嫵才試探地抬起眼眸,結果就發現,那人正好整以暇促狹地看著她,唇上勾勒出一抹從容笑意。

    梁寂鸞根本沒有打算去跟陳太后說此事作罷的意思。

    他只是在輕微的戲弄她。

    當翁思嫵反應過來時,梁寂鸞已經開口,“阿妹想去,豈有不歡迎之理,永安宮和朕不是洪水猛獸,都不可怕的。”

    那張俊臉順著下彎的腰身緩緩貼近,為了讓翁思嫵直視他,抬起了她的下巴,“你先歇息,在此等徐鈺安排人熬了藥送來給你,永安宮隨時可以遷去。”

    “朕還有要事要理,就先走了。”

    走就走吧,還要跟她交代一句,等她回應。

    翁思嫵被迫似的軟軟嚶了一聲,“嗯……”

    梁寂鸞仿佛這才順意,心愜意滿,輕輕松開手,留下淺淺的一點紅痕,他又突地輕嗅了下,在翁思嫵盛滿秋水柔波,盈盈蕩蕩的眼光里,唇畔含笑。

    留下意味深長的一句道:“上回有失公允,是朕的不對……原來阿妹生病時,不是蘭花,當真很香,很香。”

    梁寂鸞撇開她,跌宕恣意地起身離去,拋下翁思嫵一人在床榻上,胸脯里的心跳聲如驚雷,渾身酥麻。

    即使婢女小心翼翼回來后,看到她也是雙目失神,面龐嬌紅久久不能回應的發呆模樣。

    誰說梁寂鸞清正威儀,宛若君子的?

    他可是很會拿捏和忖度旁人的壞男人,先前怎么不說聞到她的香了,還說她只是單純的生病。

    現在臨走之前拋下這樣一道驚雷,已足夠讓翁思嫵心猿意馬,滿頭思緒都是被他撩撥到了。

    祈朝節上的宮宴,對翁思嫵來說雖是潦草收場,卻有梁寂鸞跟陳太后主持大局,陸續收尾。

    宮宴結束,祈朝節的喜樂氣氛還持續彌散在宮中。

    翁思嫵要搬去永安宮居住,不需她勞動,內侍總管已經奉令妥當安置好一切。

    前來回稟時,翁思嫵已經回到藍春殿里,在默秋的服侍下正在吃藥。

    當時梁寂鸞一走,長風閣內翁思嫵就讓婢女替她更衣,不在陌生的地方休憩。

    什么時候搬,怎么搬,都沒有個章程規定。

    翁思嫵當然也不想顯得太不穩重,雖然是梁寂鸞相請,她也不能迫不及待上趕著就去。

    這場不知何時開始的拉鋸游戲,時間還有很長,線在他們各自手里,誰的線經不起風吹草動,誰可就輸了。

    讓梁寂鸞聞到她身上的香,翁思嫵自覺已經贏回一場,后面的回合她當然要重整棋盤,好好下注,爭取做個常勝將軍。

    盡善盡美,無懈可擊。

    內侍總管等她喝完一碗藥后,殷勤遞上裝著蜜餞的果碟,“公主可有考慮好何日前往永安宮?”

    “這殿里的東西,永安宮的住處早已安排妥當,即使不帶過去,照樣能讓公主住的舒服,若是公主用慣了什么,舍不得的,奴婢今日就可以著人幫公主搬過去。”

    “都不許動。”眼見著侍人在指揮下,要往寢居里的柜子處走,還有些罪證收藏在里面,翁思嫵跟默秋同時異口同聲地把人叫住。

    內侍總管當即以為是哪里惹了翁思嫵不悅,“公主息怒,奴婢只是奉旨前來幫忙。”

    “今日初十一,立夏已經過了。

    陛下今日還在殿里問了奴婢一句,延嘉殿收拾好了沒有,奴婢就在想,應該是陛下想見公主了,才會關心殿宇是否安排妥當。”

    翁思嫵見過內侍總管,他是梁寂鸞身邊的侍人管事,現在來看,不僅會管事,還很會說話。

    “他真這樣問?”

    內侍總管情真意切,“奴婢敢指著天發誓,斷不敢欺瞞公主。”

    已經過去五日,翁思嫵的矜持也覺得可以收尾了,此時搬過去,陳太后那里也不會有人嚼舌根,說她急不可耐之類的話。

    給默秋使了個眼色,翁思嫵道:“知道了,今日就搬走,殿里的東西你們問過默秋了才能動。”

    “在去永安宮之前,我須得先同姑母道個別才是。”

    雖說是去小住,但桂玉宮才是后宮之主,翁思嫵在這里居住這么久,又是陳太后弄進宮的,怎樣都要請示過主家才能離開。

    畢竟,梁寂鸞還沒有娶妻,誰知他什么時候臻選后妃,屆時翁思嫵亦不可能在永安宮久留,總有要回來的一日。

    陳太后宮中,一如既往透著清寧與祥和。

    只是沒想到還有其他人今日入宮,來此拜訪。

    兩位曾在宮宴上見過的夫人含著笑,看著翁思嫵進來殿中,“芙徽公主,上回一別已有好幾日未見了。”

    “不知公主身體恢復的如何了?妾身今日帶了不少補品入宮,前來孝敬太后,除此以外,還給公主備了點上品的當歸、人參。”

    后面那句同時對著陳太后跟翁思嫵,平南夫人道:“太后已經收下了,公主可不要客氣呀。”

    平南夫人身旁還有一位,似是一起進宮給陳太后作伴來的。

    翁思嫵對她名號不熟,她便自我介紹道:“家夫乃晉武侯,在平定戰亂上有功,先帝曾在封賞家夫時,一同賜下誥命夫人稱號。”

    “芙徽公主可稱我為長康夫人。”

    翁思嫵在陳太后的注視下一一和她們招呼,她有些意識到自己的時機是否來錯了,跟陳太后道:“姑母有夫人兩位貴客在,阿嫵前來打擾,還請姑母見諒。”

    “阿嫵這就先回去……”

    陳太后叫住她,“不,你來的正好,這幾日沒見著你,哀家還擔心你的身體,正要派人去過問呢。”

    “現在你親自來,看來應當是歇息好了,有精神了。過來坐下吧,這兩位夫人難得入宮一趟,她們也想見見你呢。”

    旁邊平南夫人跟長康夫人都看著翁思嫵笑意融融,附和著點頭。

    唯獨翁思嫵感到遲疑驚訝,不解陳太后的話中有話,什么叫這兩位夫人也想見一見她?

    宮宴之上,翁思嫵出現沒多久,就去相輝樓彈奏了,后來跟這些婦人也沒有任何交流,怎么她們會對她有興趣?

    多雙眼睛注視著她,翁思嫵不好拂了陳太后的面子。

    本是來跟陳太后說要搬去永安宮的話暫且咽回了肚子里,在侍女官的請示下坐到了新抬過來的凳子上。

    剛剛不小心打斷

    了她們的談話,翁思嫵坐下后并沒有冒然插嘴。

    她顯得像個過分乖分安靜,又如月鮮珠彩傾城之貌的花瓶,端莊得體,溫婉嫻雅。

    因為年紀輕,皮膚雪白如羊脂玉,光滑細膩,眉眼柔淡,兩位夫人越看越喜歡,甚至在交談間,就相互-點頭示意。

    連陳太后都將她們的動靜納入眼底,卻并沒有怪罪,而是嘴邊不由地流露出一絲炫耀般得意的笑。

    翁思嫵能感受到往她身上投射的打量的目光,初始她只以為兩位夫人對她只是好奇而已,直到其中的一位長康夫人開口,“不知芙徽公主今年幾何?”

    “令尊在世時,可有留下過婚事遺言,亦或是物色過可婚配的佳婿?”

    未曾預料會是沖著她來的,翁思嫵一時呆愣在凳子上,有些茫然地朝陳太后看去。

    第36章 第 36 章 勾人命。

    此話實則是老生重談, 祈朝節當日,平南夫人曾問過相似的話,陳太后有所解答。

    不過當時翁思嫵并不在場, 也就不知情罷了。

    如今長康夫人再問, 亦不過是走個過場, 或許有提前了解,但還是想從當事人口中得到實際答案。

    可翁思嫵是不知的, 她也沒有這樣被人提問的經歷,尤其婚事一類的話題, 于是只能求助性地看向陳太后,不知她能否為自己解圍。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陳太后收到她的目光, 卻不像平日里那樣把話口奪去,而是道:“長康夫人喜歡你,她見你親切, 該怎么樣,你照答便是。”

    忍下怪異, 翁思嫵便實話說:“父親在世時, 并未提及我的親事,但他希望我能找個情投意合之人, 免得辜負終生。”

    翁父的確是如此說的, 但翁思嫵沒有提,父親為她考慮良多, 擔心他不在了她會受旁人欺負,卻從未擔心過她的婚姻大事。

    翁思嫵也問過。

    得到的答案不過是,“阿嫵放心,姻緣天定,只要你好生照顧自己, 上天就不會薄待你的。”

    之后翁思嫵便沒有再想過這方面的事,沒想到今時今日會在陳太后宮里,被人追問。

    “公主如嬌花似玉,瞧著與我家小女年級相似,應當不過十六有余。”

    “生辰是在何月啊?”

    翁思嫵:“是冬月生辰。”

    平南夫人驟然驚嘆,“哎呀,豈不是跟長康夫人家的小郎君同一個月份?”

    長康夫人聞言點頭,笑著跟翁思嫵和陳太后道:“吾兒琢騫,亦是冬月所生,不過年長公主兩歲,今年剛在兵部任職。”

    平南夫人:“那可真是緣分中緣分,聽說易三公子,生得一表人才,文武雙全,正是相看婦人的年紀。”

    話到此時,翁思嫵再不明白這其中的意圖就是傻子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這兩位夫人會看上她,有意結親,而且還是當著陳太后的面。

    這樣一看,是不是代表陳太后也沒有反對,而是默許?

    “好了,你們在說什么呢,小娘臉嫩,可別嚇著她。”

    陳太后姍姍接過話頭,目光朝下,沒有避視地往翁思嫵這邊瞧過來,“方才長康夫人和平南夫人都沒有惡意,不過是家中有著正在談婚論嫁的兒郎,見著適合的年輕娘子就想多問幾句。”

    “你可是哀家的心頭寶貝,你父親在遺書中可交代過我,要代他好好照顧你,哀家豈會讓你輕易就被人娶去?”

    她說這話時,有意看向坐著的兩位夫人。

    表示一家女百家求,但想求芙徽公主的話,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讓她答應。

    話音一轉,翁思嫵一口氣還沒徹底松下來,就聽陳太后珍惜道:“不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年歲雖小,趁這幾年還可多相看一些。”

    “往日在這宮中埋沒了你,與你同齡的玩伴不多,上回聽說詩織說話不好聽,得罪你了。

    詩問又是個調皮的,看來做朋友他們也不盡你意,正好長康、平南夫人在,過幾日讓她們為你引薦幾位公子小娘,再與他們一塊兒玩去。”

    陳太后做主,翁思嫵沒有反駁的余地。

    況且不是當下就逼她相看做決定,還給她許多自由,即使不愿意,面上也不能顯露出分毫。

    兩位夫人都是非常精明的人,也都正盯著她看呢,翁思嫵聽話道:“是,那就勞煩兩位夫人了。”

    “不麻煩不麻煩。”

    平南慈眉善目地答應,長康夫人則是暗地贊許地點了點頭,“改日,我就讓家中小女來請,還望芙徽公主賞個臉面。”

    翁思嫵:“長康夫人客氣了,若是得閑,阿嫵必然不會推辭。”

    陳太后:“對了,阿嫵,你方才進來見哀家,是有什么要事要說?”

    終于能提口頭上的事了。

    翁思嫵道:“阿嫵是來向姑母請辭的,永安宮的內侍總管過來了,問我什么時候過去。”

    長康夫人和平南夫人在旁不明其意。

    “芙徽公主是要出宮云游嗎?”

    “不是……”

    陳太后想起來了,代翁思嫵說道:“她啊,上回身子不好,陛下說要對這個阿妹親自教導些時日,讓她去永安宮暫居一段日子,這可不是難得么?”

    “哀家還未見過他對宗親里哪個弟妹這般待遇,看來是哀家未曾給他生個妹妹,阿嫵一來,便當親妹妹來教。”

    夫人們點頭,看翁思嫵的眼神又多了幾分看重和思量。

    能得陛下器重,芙徽公主的價值真是意義非凡呢。

    陳太后很滿意翁思嫵還記得來她這里稟告一聲,是個知道規矩和禮數的。

    “既然內侍來接你,那就和他們去吧。”

    翁思嫵坐在這里,承受夫人們的打量已經很久了,并不想繼續待下去。

    陳太后一開口,翁思嫵便行禮謝恩,“那阿嫵先告退了。”

    看著她身姿裊裊地退出殿內,陳太后及長康、平南兩位夫人稍待片刻,重新道起其他話題。

    彼時翁思嫵回到藍春殿,有了些許無精打采的神氣,倒讓默秋感到疑惑。

    “娘子這是怎么了?”

    她因收拾翁思嫵的東西,脫不開身,便沒有跟去。

    結果翁思嫵一回來,就不如先前那般高興。

    “沒什么……”雜人太多,算不得特別大的事,翁思嫵口頭上敷衍過去,獨自找了個不礙事又清凈的角落坐下。

    她當真還從未考慮過自己的婚事。

    到底什么樣的郎君才能匹配她,翁思嫵心中從前沒有一個人選。

    也沒有任何標準,如今再問她的話,倒漸漸有了個模糊的概念。

    須得合她心意,但要怎么才能讓她滿意?

    世家公子,諸如像陳詩問之流,輕狂又自以為多得女兒家喜歡的風流自信人物,翁思嫵半點不感興趣。

    倒不是瞧不起,而是沒感覺就是沒感覺。

    他大哥倒是穩重得體一點,但翁思嫵同樣不愛,許是缺了點特別的什么,且陳詩予一看就很會連身邊人都算計。

    這種人翁思嫵向來敬而遠之。

    她喜歡的,應當是高于這兩者之間,不會隨意對小娘子產生玩弄興趣,睚眥必報。

    而是溫沉冷靜,會照顧她的情緒,忖度著她的喜好,到了私底下……

    當然也不是如高山流水,讓人覺得不可高攀。

    要只有她能見到的一面,多么漫不經心,又多么怡然自得,運籌帷幄的使著壞。

    這樣的人只有……

    “公主。”

    出游的思緒被內侍的聲音拉回,翁思嫵撐著下頷,臉微微紅,發覺宮里來收拾的人都準備妥了,正等著她吩咐。

    內侍總管跟默秋最后出來,“時候不早,公主可以出發了。”

    他們來時不過晌午,收拾一通費了不少時間,還要趕去永安宮安置。

    后宮之中雖然忙碌,前朝的安靜和嚴肅不受半點影響。

    兩儀殿內,祈朝節剛過梁寂鸞分了幾段時間接見大臣。

    前面的人一走,后面便有臣子補上,殿內殿外都有人喜憂參半。

    臨近午后,終于輪到晉武侯,“傳,兵部侍郎、晉武侯易信舟覲見。”

    “臣易信舟前來述職,陛下萬安。”

    “武侯平身。”

    一旁的侍人道:“陛下感念武侯舊傷發作,不宜久站,特意命人搬來一張椅子,武侯大人請坐。”

    時任兵部侍郎的晉武侯無比感恩地向上看了一眼,雖然先帝故去,新帝繼承大統,御下有術,律法嚴苛,重刑戮。

    不少臣子出于忌憚而私下隱隱心生不滿,但新帝都自持主張,毫無動搖,對待先帝曾經的心腹舊臣多禮待,而非打壓。

    晉武侯心中感覺慰貼地道:“陛下圣心眷顧,臣萬分感謝。”

    “只是人老不中用了,不過是從前戰場上的傷痛,以往還能忍耐,上了年紀卻不如年輕時那樣。”

    梁寂鸞向來對不觸碰底線的大臣態度施予體面,平和道:“武侯不必傷懷,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骨肉之軀,血肉之痛罷了。”

    “有武侯這般為國盡忠殫精極慮,才是年輕臣子們該有的榜樣。”

    晉武侯:“是,有陛下這樣關懷微臣,微臣只恨不如當年年輕力壯,可以馳騁沙場為陛下開疆拓土。”

    “現在只有教導后代子嗣、兒孫讓他們一如臣般,為國效力。”

    梁寂鸞:“朕知道,武侯和長康夫人伉儷情深,育有三子兩女,子孫繁茂。”

    “長子和次子在軍營是嗎?朕有聽禁軍統領提起過,人在昭武校尉手下當值,很有些膽氣。”

    晉武侯聽后,面露紅光與有榮焉道:“是,長子和次子經常向往臣與先帝征戰當年,也一直期望能成為陛下的得力下屬。”

    “不光他們,臣最小的兒子,今年亦通過考校,有幸入了兵部,在庫部主簿的手下效力。”

    說著,渴望而期待地看著帝王。

    梁寂鸞:“原來是剛為官的臣子,他叫什么。”

    晉武侯恭敬道:“回陛下,臣最小的兒子,叫琢文。”

    “所謂玉不琢不成器,犬子在武藝上雖略遜一籌,但臣和妻子都期望他能在文墨上發揚光大。”

    本想讓小兒子能有機會在帝王跟前露個臉面。

    不成想,梁寂鸞并沒有再提有關軍營兵部的事,倒是很平淡地問了一聲,“生育子嗣,培養成人離不開令夫人的功勞。長康夫人近來可好?”

    晉武侯:“多謝陛下關心,老妻一切尚可,近來在家忙于小兒婚事,今日倒是有空,與平南夫人一同入宮,給太后請安去了。”

    說完只聽梁寂鸞沉吟一聲,“今日是嗎?”

    “是。”

    “相看好哪家娘子了嗎?”

    晉武侯看著帝王,喉嚨微微發干,不知要不要說,按理,芙徽公主不過是異姓公主,不是真的帝王的親生妹妹。

    就算提出想尚公主,也不會淪為大不敬,但對上那雙平靜如水的眼睛,晉武侯咽下唾沫,“暫且還在商議之中,還要看小娘子家的長輩的態度。”

    梁寂鸞嘴唇微啟,似是笑了一下,“是嗎,那可要好生商議了,別出了差錯。”

    晉武侯點頭稱是,閑話就此揭過,開始回到述職正題。

    而在后宮之中,翁思嫵已經隨內侍總管等人搬來了永安宮里的延嘉殿內。

    延嘉殿不過是這里眾多的偏殿之一,但離梁寂鸞所住的主殿最近。

    這里比藍春殿還要寬廣許多,布置的相當精細,衾被紗帳上的繡花居多,古香古韻,花瓶與用具都精巧絕倫,讓屋內有了一絲閨房之氣。

    內侍總管終于領著翁思嫵到了這里,試探道:“公主可還滿意?若是哪里需要添補的,可等之后想起來告訴奴婢。”

    翁思嫵抬眼望去,細細看了一圈,“公公客氣了,暫且沒有要添補的,我覺著很好。就是,好像這些殿里都沒有熏香?”

    桂宮之中,太后就很喜歡在屋里熏香,侍女們便在各個殿內都有點上。

    到了永安宮這里,翁思嫵第一次過來,才發覺此處與陳太后那邊不同。

    內侍總管道:“是陛下不喜歡在屋內用這些香料,除了偶爾安神的,都不大點上,還說……”

    他奇異地停頓了下。

    翁思嫵感覺很不一樣,佯裝自然地追問道:“他還說了什么?”

    內侍總管:“陛下說,他已經聞過最香的了,不需要這些東西混在一起,多此一舉。”

    “反倒耽誤他……”

    “耽誤他什么?”

    內侍總管歉意一笑:“這,奴婢就不清楚了,總之永安宮內外都保持著清新干凈,沒有別的異味。”

    “要有香氣,也只能有陛下能聞到的那種。”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翁思嫵情不自禁跟著內侍總管的話微微出神。

    自那天平安度過她的發病期后,這些日子翁思嫵都睡得很安定,加之不用見到梁寂鸞,翁思嫵心如止水,身上也沒有難耐發熱的跡象。

    眼下旁人的三言兩語,竟輕易在她心中掀起絲絲波瀾。

    她不動聲色地走到一旁,輕輕嗅了嗅,她的香氣是淡了許多,是很正常的那種香度。

    但翁思嫵并不滿意,上回她因發病自己沒撐住而暈倒,也就沒看出自己對梁寂鸞有什么影響。

    既然他能嗅到她的香了,說明他也是異于常人,怎么會沒有其他反應?

    內侍總管:“那公主,若是沒什么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還得回去復命呢。”

    翁思嫵:“你去吧,還請轉告阿兄,就說……”

    “阿嫵已經搬至延嘉殿了,隨時恭候大駕。”

    既然要跟梁寂鸞住在一起,晨昏定省,作息肯定會與在藍春殿時不同。

    陳太后那里尚且需要請安,身為一國之君,又怎么可能會偎慵墮懶。

    翁思嫵初來乍到沒多久,已經有了點點不小的壓力,仿佛又到了小時候在父親身邊受教的時候。

    但是她已然不是小孩子了,梁寂鸞會怎么教導她呢?

    天將將晚,初夏時節太陽并未那么快落山,霞云批覆在屋檐龍角上,如熔金一般。

    默秋算了算時辰,走到殿外招來侍女一問:“日昳都過了那么久,此刻難道不是夕食的時間,怎么這么晚了,還不見下面人送吃的來?”

    總不可能見他們是藍春殿搬過來的,有的下人不知禮數,居然敢怠慢她家娘子吧。

    侍女認出她是芙徽公主身邊的娘子,上前答話,“娘子勿惱,是內侍總管有過吩咐,想等準備好后,再來告訴公主。”

    默秋:“什么?”

    侍女道:“先前內侍總管出去時,吩咐過我等,晚食不必送來延嘉殿內,說是會請公主到摧云殿與陛下一同享用。”

    即使住在桂宮時,陳太后也不會讓翁思嫵跟她一起用晚食,除了早上或是午食例外。

    但機會很少,翁思嫵自己吃也樂得自在。

    到了這里,沒想到還有這種安排,默秋又找了兩個侍女打聽確認過后,這才回去跟翁思嫵匯報此事。

    翁思嫵雖有預感遲早會要面對梁寂鸞,但沒想到這么快,“陛下,有沒有說他什么時候回來?”

    默秋答道:“說是酉時一到,群鳥歸林,陛下的御駕就會到永安宮了。”

    翁思嫵聞言望向窗外,天上陸陸續續有鳥飛過,殿內的銅壺水鐘一點一點落下水滴。

    儼然距離梁寂鸞回宮的時辰不遠了。

    翁思嫵莫名緊張,為了將這種情緒按捺下去,她在殿內走了半圈,正好到鏡子跟前,不經意道:“默秋,你覺得我要不要梳一下妝?”

    “這么晚了,其實天一黑也瞧不出什么對吧。”

    她走回來,似乎想算了。

    “但是我可聽說他今日有朝政,”一個轉身,像蝴蝶似的,那道窈窕嬌氣的身影又回到了鏡子前,翁思嫵道:“冕服加身,霍綽有度,我難道要被比下去嗎?”

    默秋禁不住出聲:“可是娘子再怎么打扮,那可是國君啊,娘子完

    全無需與他攀比。”

    翁思嫵贊同地點頭,“他甚是華貴,我也不能失了風度,就算是一頓飯而已,默秋啊……”

    小娘子輕輕跺腳,“我還要再梳一遍妝。”

    一支翠綠色的花簪點綴在烏黑的發髻處,與輕點了口脂的嬌唇美的相得益彰,翁思嫵終于得愿以償。

    酉時一刻,永安宮內在天色未全暗下去時,宮中便點滿了明燈,如螢火流光,耀目非常。

    為了準備好夕食,宮內的侍者有條不紊,捧著瓜果湯羹宛若身在蟠桃會般魚貫而入,各司其職。

    在距離摧云殿還有上百距離的路上,帝王御駕正朝居所緩緩駛來。

    內侍總管跪在御車外稟奏事宜,“平南夫人與長康夫人的確有入宮拜見太后娘娘,芙徽公主今日請安告別的時候,還不湊巧的與她們都碰見了。”

    “公主現已居住在延嘉殿,沒有覺得哪里不妥當,也許是才剛來,一時半會對這里不太熟悉。”

    “不過,沒有反感之意……”

    御車之中傳來梁寂鸞的回應,“朕知曉了,讓你們準備的物什進展如何。”

    內侍總管:“晌午之時就已完工,陛下什么時候想要,奴婢隨時可以奉上。”

    梁寂鸞:“拿過來給朕看看。”

    翁思嫵從延嘉殿被請到摧云殿,也有一丈距離的路,但對其他殿來說,已經是最接近主殿的距離了。

    況且她不是帝王嬪妃,礙于身份,還是要稍微避嫌。

    從最近的廊檐穿過來,翁思嫵提前來到梁寂鸞的寢宮,但卻沒有在此見到梁寂鸞本尊。

    侍女發覺她多看了兩眼,便說道:“往常這時候,陛下的御車已過麟趾門了,想來也快了,還請公主耐心等候,稍安勿躁。”

    翁思嫵淺淺笑了下,收回目光,悄聲問默秋,“她為什么同我說這個?難道有看出我望眼欲穿了嗎?”

    默秋代她同侍女說:“公主不著急,沒有問你,大可不必多此一舉。”

    然后扭頭,面對自家娘子崇拜依賴的眼神,從翁思嫵身上抽回手,“娘子的心跳太快了,太容易露餡了,還是收一收吧。”

    抱著婢女臂彎緊貼胸脯的翁思嫵:“……”

    胳膊好,默秋壞。

    “陛下御駕到——”

    一聲傳音,讓殿里的侍者們快速結束手頭上的事,朝著門外的方向行禮。

    出乎意料的,剛才還說過翁思嫵的侍女悄然抬頭望她的位置看了一眼,無論是方才怎么緊張羞澀,真正等陛下來了,芙徽公主卻主動與婢女拉開了距離,不慌不忙地轉過身,背對著等帝王進來。

    翁思嫵沒打算出去迎接,她能來這里,來之前讓默秋給她描妝,就已經是很給梁寂鸞的顏面。

    并且她沒覺得這么做有什么問題,梁寂鸞輕薄她在先,可她沒有同太后告狀,就是很開恩了。

    雖然事后在祈朝節她也輕薄了回去,但那也不能叫做輕薄,她張嘴,梁寂鸞伸了舌頭,那叫什么?那叫合謀。

    他也不無辜。

    即便她不去迎,梁寂鸞會給她臉色降罪給她看嗎?

    摧云殿外,一道儀范清冷的身影立在石階前。

    他還沒進去,就已經察覺到一縷絲絲勾魂牽動心神的幽香,梁寂鸞早已想起,翁思嫵手腕上的紅玉鐲斷成兩半。

    她怕是不知紅玉作用,至今都沒再用此玉類型的首飾,這個小娘,頂著一身的媚嫵散發出引誘人獵捕的氣息,無畏無懼地在永安宮走動,身上沒有任何用以遮掩存在的用具。

    梁寂鸞在摧云殿外站了不知多久,偏偏這回,只有他戴了紅玉指環。

    無法勒令小娘身上勾人命的香氣停止往鼻子里撲,梁寂鸞身上血氣如滾水般一股股的翻涌,指腹下的紅玉指環在宮燈照耀之下,被摩挲得反射出了亮潔的光。

    第37章 第 37 章 我夫君。

    翁思嫵也很詫異梁寂鸞為什么久久沒入內, 侍人通傳他已經到了,是哪里有人勒令他罰站嗎?

    他為什么不進來,這里可是他的寢宮。

    她正考慮要不要出去瞧瞧, 雖然架子已經擺起來, 可事發突然, 出去找梁寂鸞并不落面子。

    翁思嫵剛要動,終于門檻處有人緩緩跨進來。

    “陛下……”

    看侍女們的表情, 背后的動靜就是他。

    翁思嫵保持鎮定不動,梁寂鸞的聲音果然透著天然的畏而可畏的低沉動聽, 從身后平靜響起,“都下去吧。”

    侍女們接連退下, 默秋在此時也該跟著一起離開。

    但翁思嫵忽然側過身叫住她,“默秋,你不要走。”

    “留在這里陪我。”

    她嗓音里嬌軟出了對婢女的依戀, 更吸引來從一開始就有留意到她的帝王的目光,就仿佛摧云殿是什么可怕的地方。

    她不僅怕生, 還怕獨自面對梁寂鸞。

    要找個熟悉的依靠。

    要避嫌。

    她沒有向帝王要請示的意思, 端看梁寂鸞會不會允許,畢竟這可稱得上是她第一次單方面的, 對帝王發起的“挑戰”與試探。

    默秋現在跨出一步, 就不敢動了,一邊是她家娘子需要她, 另一邊是從別處剛回宮的帝王在睇視著她們。

    那對視的威壓默秋都難以抗衡,可是娘子卻像忽略不計一般,連瑟縮腿軟的情況都沒有。

    也是她側著身的原因,大半目光都落在默秋身上,余光即使去看梁寂鸞, 也只是下意識往他那雙眉眼及衣襟領口以下的位置瞟。

    真是聰慧又懂使小性子。

    “半個時辰前,宮中述職的臣子還有許多,有的哭啼不止,為此耽誤了一腳程的功夫。”梁寂鸞倏地開口,吸引過來翁思嫵好奇的眼神后,沒有招呼她,徑自走向布置好的餐桌。

    在落座之前,他又慢步停下,狀似不經意地捕捉到翁思嫵偷瞄的視線。

    仔細凝睇著她,如貼了膏藥般,令翁思嫵羞澀躲避,卻無法與他錯開對視的目光時,方才對她說:“剛才在外面,朕不是有意讓你久等的。”

    翁思嫵還是第一次聽梁寂鸞對她解釋,她因為他剛才的舉動,已然被他拉走了全部心神,完全側過身,面對面看著他。

    梁寂鸞眼里的眸光如同濃稠的化不開的墨,往日在任何人前都透著些許冷靜微涼,今日殿里有光,翁思嫵如有幻覺,看到了他眼中微淡的笑意。

    “還在惱朕讓你覺得怠慢了嗎,公主大人?”

    翁思嫵眨了眨眼,嘴唇保持著一個微微驚訝的弧度,不到一會兒,周身就在那戲謔的笑眼中,通紅了身體和臉皮。

    臺階已經給下到這種程度,翁思嫵再不予回應,才是真的恃寵而驕。

    梁寂鸞忽然這么稱呼,反倒顯得好像對她有多么特殊一樣,翁思嫵感受著皮膚發燙,軟嫩的回應,“阿兄客氣了。”

    “阿嫵豈敢遷怒陛下,國事要緊,實在無需向我解釋這些。”

    梁寂鸞像原先一樣,勾著唇沒說話。

    翁思嫵便示意默秋,“你在門口等我。”

    其他侍女都在殿外,默秋一人走到門檻處守著。

    殿內翁思嫵順著梁寂鸞給的臺階下來,也不想讓兩個人的關系弄僵,她現在可是寄人籬下,伴君伴虎呢。

    梁寂鸞看著和他隔了有三尺距離的翁思嫵,溫聲問道:“那么公主大人,現在可以陪朕一起用膳了嗎?”

    翁思嫵站在原地的身子動了動,嘴上還是要說,“阿兄餓了,阿嫵愿意陪陛下用一些。”

    她今夜好像嬌縱的有些過分了,但是一看到梁寂鸞云淡風輕的態度,翁思嫵就恨不得要破開他的面具。

    以證明他根本不是那樣墨守成規的人。

    翁思嫵往擺滿佳肴的餐桌走去,與梁寂鸞距離拉近,發現他視線始終焦凝在她身上,她無意間跟他對上,那片如稠墨的目光仿若化成會吃人的深淵,差點將她引誘要把她吞噬進去。

    然而察覺到她微微一怵,梁寂鸞的目光并未繼續停留在她大體上,而是游弋到各處,瓊鼻櫻唇,細秀黛眉。

    可是梁寂鸞欣賞完,如同沒有注意到她畫的新妝,只夸了她頭上,“這支玉花簪的顏色

    很襯你。”

    都是御賜之物,翁思嫵的紅玉鐲斷了以后不知去了哪里,今晚見梁寂鸞,縱然描了妝,但又不想顯得太隆重。

    為了不失體面,她從妝奩中才挑了一套和紅色不同的翡翠面首,當時賞賜下來時,應該是考慮到她年紀不大,造冶署送來的樣式也都非常年輕。

    翡翠雖多,卻袖珍可愛,宛若點點星花,顏色也很少女,梁寂鸞能注意到,翁思嫵當然也很得意。

    她要的就是這種反應,可是梁寂鸞只夸她的頭面,不夸戴首飾的主人是怎么回事。

    捉摸不透的帝王當真可惡,仿佛突然惜語起來,不再對翁思嫵有任何稱贊,而是邀請她,“你不餓嗎?”

    “快坐下吧,再不吃飯菜就要涼了。”

    梁寂鸞垂眸看向桌上,揭開一道菜的瓷蓋:“這份藥膳按照徐鈺的藥方放了當歸,用來給你補身應當很合適。”

    翁思嫵欲言又止,莫名就被后面那句給安撫好了,渾身帶著忸怩在梁寂鸞的示意中緩緩入座。

    她挑了個離他較遠的位子,本以為梁寂鸞不會說些什么。

    可他忽然道:“可以坐到朕身邊來嗎?”

    翁思嫵的心陡然劇烈地跳了兩下,“什么?”

    梁寂鸞誤以為她沒聽清,倏地凝視著她重復了遍,然后道:“不方便嗎?”

    翁思嫵兩頰發酸,忽地生出許多津液,讓她纖細的脖頸有了吞咽的跡象,臉上泛起紅暈,驚訝又濕潤地望著梁寂鸞。

    她無意識地說:“要,要避嫌。”

    雖然她是公主,可到底跟梁寂鸞沒有血緣關系,能搬來永安宮住,都全靠一條帝王想親自教導公主的理論維系著。

    梁寂鸞還要她坐近一點是什么意思,摧云殿那么多人侍候,人多眼雜,他不怕弄出什么傳言嗎?

    聽了翁思嫵的話,梁寂鸞似是疑頓了下,斂住眉眼,唇角卻微微勾起來,“的確,還是公主大人考慮得當。”

    翁思嫵愣了,什么意思,這就放棄了嗎?

    梁寂鸞催促,“快坐吧。”

    翁思嫵很委屈地瞪著他,摧云殿的人在不在這里,都不過是梁寂鸞一句話的事,欲蓋彌彰而已,怎么連這些都不懂呢?

    衣裙下,她輕跺了下腳,蕩起像水波一樣的花浪,梁寂鸞看著翁思嫵如一只綴滿星星點點翠羽的小鳥撲過來。

    雙目圓睜,狀似毫不在意的樣子在距離他最近的位子停下,“我想過了,這里喝湯比較方便。”

    翁思嫵逞強又有些心虛地申辯,“我就要坐這里。”說罷當著梁寂鸞的面,霸占了一個凳子。

    渾身充斥著她就坐這了又如何,有本事開口趕她走的氣息。

    卻不知幽香撲蕩,像裊裊煙霧般纏人。

    在翁思嫵逼人的注視下,結果梁寂鸞什么都沒說,也沒提出任何借此譏嘲諷刺她的話,如同心知肚明她此刻就跟肚皮軟軟的刺猬一樣。

    他選擇在翁思嫵身邊穩穩落座,為了不壓住翁思嫵的裙角抬手輕輕撥了下,“看一看,你有什么想吃的嗎,食膳坊做的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翁思嫵看他居然真的親手幫她舀了一碗羹湯放在面前,目光落在梁寂鸞手上,那顆紅玉指環頗為醒目。

    她疑惑地想,除了在相輝樓之前,與梁寂鸞見面,他都有戴過這個東西嗎?

    她想起來自己現在不知遺落在何處的紅玉手鐲,動了動鼻子,往梁寂鸞身上輕嗅,一面觀察,一面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你,你的香去哪里了。”

    上回就沒聞到,翁思嫵單純以為是梁寂鸞換了自己身上的香膏,過幾日就會用回來的。

    結果到今天為止,他就像用什么密不透風的東西將自身裹住了,不讓她再聞到那些氣息,“你不擦之前用的香膏了嗎?”

    對上梁寂鸞深邃的眸子,翁思嫵思緒一滯,傻傻的問出。

    梁寂鸞的回應平淡如水,沒有特別的動靜,徐徐問:“為何這樣說,你在朕身上嗅到什么了嗎?”

    翁思嫵碗里多了一只剝好的蝦肉,她來不及多看一眼,忽然就被喂到嘴邊。

    她思緒被各方面占滿,此時又是一驚,在梁寂鸞的盯視下小小咬了一口,面龐如被春風吹著,熏紅滿面。

    梁寂鸞:“嗯?”

    翁思嫵眼巴巴望著,嘴里生硬地咀嚼著食物,驟然覺得自己就像躲在湖水下被漁夫釣著餌食的魚,根本分不清吃的是什么滋味兒。

    梁寂鸞只喂了那一下便將剩下的都放回到翁思嫵碗里了,還笑著問她,“怎么不說話?”

    “你問過不止一次這個問題,是聞到什么了嗎?”

    翁思嫵忽然意識到這樣問她的梁寂鸞,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他的氣息很特別。

    翁思嫵:“你,你自己難道沒有聞到嗎?我第一次見你,就從你身上聞到別的香氣。”

    “可你這幾日,那股香氣怎么突然就沒有了。”

    梁寂鸞道:“會不會是換了衣物上的熏香,這次的淡一點。”

    翁思嫵強烈否認,“不,不是的,不一樣。”

    梁寂鸞:“哪里不一樣?”

    翁思嫵陷入回想,嘴里說:“就是不一樣,跟熏香不同的,是你擦了什么,一定擦了什么……”

    “它好香,透過你的衣服,就是再淡我也聞得出,一聞就會……”

    “就會如何。”

    回憶戛然而止,翁思嫵兀地回神過來,跟梁寂鸞四目相對,她不確定梁寂鸞到底知不知道,還是他自己沒有察覺,亦或是在套她的話。

    什么反應她豈能跟他細說?

    翁思嫵避開梁寂鸞的眼睛,隨意胡捏了過去,“就是很香,聞了以后熱熱的,像吃醉酒一樣。”

    “那你會喜歡嗎?”梁寂鸞出聲問。

    翁思嫵突然覺得難為情,強作鎮定,“談,談不上是否喜歡,還算尚可,不過……”

    這樣說好像太不給情面了點,翁思嫵接下去道:“當然要是,要是阿兄可以告訴我,能幫阿嫵配一點這樣的香料香膏,阿嫵也是愿意收藏的。”

    她真是會討巧,收藏……如果是帝王御用的香,翁思嫵這樣的品級是不可能給她用的。

    這么說也不過是用來挽回自己的顏面,不要在梁寂鸞跟前顯得太過笨拙,氣勢都被他不動聲色壓下去了。

    等待間,方才舀好的湯羹被一只手往她面前推了推,梁寂鸞沒有立即給她一個回答,反倒是勸翁思嫵,“湯要涼了,先把它喝了吧。”

    如果大方被拒絕,翁思嫵心里還好受些。

    但梁寂鸞這種欲擒故縱的,翁思嫵當真不好受,她就像被魚餌勾著的魚,對看得見卻吃不著的誘餌瘋狂飲水,得不到她想要的就會一直念念不忘。

    可梁寂鸞卻側過臉看著她說:“朕實在不想耽誤你用食,免得引起腸胃不適,先吃點東西好嗎?這一桌都是為了你準備的。”

    “不品嘗的話,確實可惜了。”

    如他所言,翁思嫵頓時感到饑腸轆轆,剛才只吃了一點,現在食欲上來,注意力慢慢被桌上的飯食給吸引走。

    這頓晚膳比翁思嫵在藍春殿享用的還要豐富,但她胃口小,食膳坊給她送的吃的份額都不多,勝在珍饈。

    梁寂鸞這里不僅按照帝王例份,還根據個人胃口配置,種類更為豐富量也多了許多。

    在翁思嫵小有飽腹感之后,一條帕子遞過來給她擦嘴,翁思嫵往梁寂鸞桌前一瞥,發覺他好像在吃食上自己幾乎沒怎么動筷。

    是不和他胃口嗎,還是?

    她目光在那一小個空空如也的杯子里凝住。

    默默察覺過來,梁寂鸞一直在似有似無地喝水,等到翁思嫵停箸,他的語調還能保持平靜,聲音卻比之前低了幾分,略含一絲噷暗,“吃好了嗎?”

    翁思嫵觀察他的神色,默默點頭。

    梁寂鸞面色如常,只有眼尾有一點暗紅,他莞爾道:“之前在

    宮宴上,祈朝節那日你突然暈倒,落下一只玉鐲還記得嗎?”

    “它……”

    梁寂鸞變法術一樣,從身側拿出一個長條盒樣的東西放在手上,示意翁思嫵打開它。

    里面的紅玉與他手上的那塊玉料如出一轍,鮮紅無比,只是原先斷裂的玉鐲變了樣式,梁寂鸞說:“玉鐲是造冶署的匠人鍛造出來的,摔碎后都說再戴就不吉利,但朕看這玉顏色很適合你,就讓他們用了新的玉料,重新打造了一套。”

    “這是這幾日剛送過來的,剩余的還在造冶署,可能后兩日就會把其他的送到你的延嘉殿。”

    梁寂鸞從寶匣里拿起那條雕刻得精巧細細的玉石項鏈,顆顆粒粒都飽滿殷紅,把它送到翁思嫵面前,“要朕為你戴上它嗎?”

    紅玉是個好東西,翁思嫵覺得這些首飾里,以這種玉為材料打造的首飾她戴著都會很舒服。

    若在之前她會安心地接受,但現在摧云殿里,除了守在門口的默秋,與殿內的距離相隔甚遠,只有梁寂鸞跟翁思嫵在,再沒有別的什么人。

    翁思嫵稍稍往一旁避開點,眼神很有幾分挑釁,“我不要。”

    她拒絕道:“阿兄以什么名義送我這些?”

    “你又不是我郎君,我也不要你幫我戴,讓人看到了,真說不清。”

    怎么她的玉碎了,梁寂鸞就偷偷派人收集起來,又為她打造了一套新的。

    是很想讓她按照他的心意戴上這些物什嗎?

    說出的話擲地有聲,那句“你又不是我郎君”,讓空氣都瞬間變得安靜。

    翁思嫵心中在抗拒用這些紅玉,舒適又如何,還不是在她面對梁寂鸞時,頂不住他的氣息傾襲。

    雖然現在他沒有了,翁思嫵還是不想如他所愿。

    梁寂鸞像是耐著性子說:“不是夫君,也可以是兄長。”

    他眼里帶著不同尋常的深意,淡淡朝翁思嫵看過來,“你是朕的阿妹,送你這些頭面首飾,旁人看了,又有什么說不清。”

    翁思嫵意志堅定,露出沒有很想收下項鏈的意思,在僵持片刻后,梁寂鸞似乎也不想勉強。

    只是頗為古怪的問了句,“你已經做好決定,確定不戴它了嗎?”

    “玉料養人,它會于你有用的。”

    然而這樣的暗示并不會讓翁思嫵聽懂,她只是覺得梁寂鸞是真的很想她收下他送的首飾。

    “若是阿兄執意要送,阿嫵也會收下的,”翁思嫵道:“但會不會戴,阿嫵不敢保證。”

    “也許哪日需要,也許是特別的日子,阿嫵會試著讓它出現在人前。”

    她把那條項鏈從梁寂鸞手中拿過來,欣賞片刻后放回盒子里,從始至終梁寂鸞都沒有反對也沒有阻礙地看著她這么做。

    只是臉上一直掛著一抹玄妙而難以領會的神情,就好像翁思嫵做了件失去回頭路的事情。

    獵人總是會覺得自己主動掉入陷阱中的獵物懵懂又可愛。

    “今夜的晚膳,還合你口味嗎?”梁寂鸞覷了眼被翁思嫵拿走的長條寶匣,換了個話題問道。

    翁思嫵愣了愣,發覺梁寂鸞是一點都沒動氣,他脾氣一直都很穩。

    佳肴美味在唇舌中回蕩,等梁寂鸞抬手要替她夾了一塊點心放進碗里時,翁思嫵阻止道:“我吃飽了。”

    “阿兄,似乎沒怎么沾筷。”

    梁寂鸞:“朕暫且不餓,看到你吃就好了。”

    翁思嫵的確被他照顧的很周到,她沒想到梁寂鸞在摧云殿里用膳幾乎不需要他人侍候。

    剛剛被她用過用來擦嘴的帕子,被梁寂鸞拿了回去,翁思嫵瞥見一點殘漬,還略微不好意思,等見到梁寂鸞再用它其他干凈的位置來擦手時,翁思嫵主動掏出自己的繡帕,“阿兄用這條吧,那條已經臟了。”

    梁寂鸞定定看了眼她從懷里掏出來,還正熱乎馥郁香濃的繡帕,漫不經心地將原來的扣回桌上,再接過翁思嫵的,卻遲遲沒有擦。

    也沒有任何要歸還的意思,反倒是說:“明日一早,朕還有朝政要理,你如果要來請安,可以等朕下朝之后再過來。”

    翁思嫵一驚,原來真的打算奉行兄長職責。

    準備教導阿妹嗎?

    梁寂鸞沖她道:“還不知你從前在翁家修習過什么書,想來以翁大人滿腹經綸的學識,你耳濡目染也受過熏陶。”

    “明日可與朕聊一聊,既然你已吃飽了,可以先回延嘉殿休息去了。”

    “來人。”沒有給翁思嫵答應或不答應的機會,甚至連思索都沒有,梁寂鸞終于喚了守在外面的侍人進來。

    內侍總管非常恭謙的問:“陛下有何吩咐?”

    梁寂鸞:“送芙徽公主回去歇息。”

    翁思嫵被內侍總管從凳子上請起來,默秋就在門口翹首以盼等著她。

    “阿兄……”

    翁思嫵覺得太輕易了,怎么梁寂鸞叫她來,真的只是想好好同她吃一頓飯嗎?

    他先前說了做了那么多,總給她一種多情的錯覺。

    結果在恰到好處時,怎么轉口就變了。

    反倒襯得她在此念念不舍起來,她還以為吃過飯,梁寂鸞還會與她有促膝長談的想法。

    現在一看,完全是她想多了,也許之前祈朝節發生的事,對梁寂鸞來說并沒有放在心上。

    翁思嫵在注視下動身,往門外走去。

    她忽然想起什么,在門口處停下,朝跟過來送她一段路的梁寂鸞看去。

    他手里正拿著她的繡帕,在翁思嫵望過來時,不急不緩地收在身后,手背上已經有了明顯的青筋脈絡,血液在微微凸起的結里一跳一跳的。

    翁思嫵很想問他,為什么不還回來。

    然而在頭頂的宮燈照耀下,翁思嫵保持扒著門檻側身無辜回望的姿勢,目光從梁寂鸞的手回到他臉上。

    這一看在他眼皮底下直接怔忪住,那雙眼睛沒有避諱地跟她對視。

    恍惚間,翁思嫵想起來在哪里見過這樣的雙眼。

    好像她發病那天,她在長風閣的青紗帳慢里,有雙眼珠也是這樣紋絲不動地觀測著她。

    一些模糊而瘋狂的畫面從她腦海中閃過。

    她驚訝地張開唇。

    “長風閣那天……你……”

    “你是不是……親……親了……”

    她問的都很小聲,但是離得最近的人能清楚的接收到。

    梁寂鸞比翁思嫵高許多許多,宮燈那么亮眼,照著摧云殿內外都沒有死角,翁思嫵抬著頭軟軟的叫著他阿兄,嘴巴張開里面軟嫩艷紅到妖異的舌頭一覽無余。

    如果摘下手里的紅玉指環,讓自身的上位者氣息侵襲過去,到時候可以預見充當下位者的小娘會是怎樣一副宛若果實熟爛到透的甜膩神情。

    翁思嫵感覺到此時看著她的梁寂鸞,瞳孔專注而幽深,詭異而靜謐,尤其是他盯著她的嘴巴觀察了良久。

    他沒有否認更沒有承認翁思嫵的問題。

    梁寂鸞:“你該回去了,阿嫵。”

    梁寂鸞請她來,又趕她走,還只字不提對她做過的事,翁思嫵狠狠記在心中。

    她始終記得那日她是病的不舒服,梁寂鸞救她應該是找了御醫給她看病喂藥而已。

    事后一想,還有哪里不大對勁,原來是嘴唇都紅腫了,麻麻的,一定是梁寂鸞親過她,卻不與她當面對峙。

    現在還不想她在摧云殿多留,真是罪加一等。

    即使他好吃好喝招待了她,還送了她一套面首,這都抵消不了她的不高興。

    翁思嫵鼓起勇氣跟那雙眼神交匯,“明日一早我還會過來問你,一直一直問。”

    “不說日日都來。”

    她咬唇的樣子又氣又慫。

    梁寂鸞好不容易從那絲絲挑逗氣血的香氣中短暫掙脫,回過神來,聽清她的話微微一愣。

    倏然在下一瞬間展眉莞爾,逗引道:“如果你想的話,朕并不是很介意。”

    翁思嫵確定梁寂鸞不是真的在開玩笑,他雖說的隨意,但身上的氣息始終沒那么平靜。

    他好像在克制著什么,數次目光往她脖子上瞥去。

    第38章 第 38 章 她挑釁。

    夜里晚風吹動紗幔, 窗戶大開,吹堂而過的瞬間,撩動人的衣袖獵獵。

    翁思嫵坐在妝臺前, 衣衫都被吹得貼緊了腰身, 凹凸有致。

    在一刻之前, 她從摧云殿回到了延嘉殿中。

    離開摧云殿就像被盯上的兔子一樣,本是不甘心被梁寂鸞輕輕松松一字一句, 嘴皮磕碰就讓人把她送回來。

    但一察覺到那時的梁寂鸞給她感覺有些怪異,覺得不好招惹的翁思嫵自然一反當時常態, 該斷則斷。

    她離開時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往后面看了一眼, 梁寂鸞始終站在摧云殿的門檻處目送著她。

    宮燈之下,樹影搖曳,梁寂鸞身量高擋著光亮, 令從不遠處回望他時,顯得他周身如被陰影覆蓋, 神情晦澀不清。

    唯一不同, 是手里的淡紫色繡帕被他攥成了一團,似面團似的放在掌心內揉捏。

    翁思嫵頓覺自己是從虎口逃脫, 他捏那條帕子那么用力, 就跟她也在他手里捏著一樣。

    怎么會有男子看女子的目光那么虎視眈眈而危險,翁思嫵撐著下頷在菱花鏡前打量自己, 連一旁的首飾頭面都暫時不顧。

    她知道她自己是好看的,這世上沒有人會對自己的容貌不清楚,從旁人對她的態度來看,她的確是長相出色的小娘。

    不談陳詩問之流,至少在眼高于頂的陳太后和大臣婦人面前, 她得到過不少稱贊,而里面的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大半部分都能區分出來。

    鏡子里的小娘照了又照,肯定了自己的優點,她那么好,容貌受之父母,父母驚才絕艷,容貌上佳,她受人之喜愛簡直再理所當然不過。

    所以在梁寂鸞面前,他也是看上她的姿色,才會對她特別優待嗎?

    那他理當如此,而且還遠遠不夠。

    膚淺之人等到色衰而愛馳,都會見異思遷,有了新歡忘棄舊愛,梁寂鸞最好看上她的姿色久一點,否則翁思嫵也會拿他當那等淺薄又濫情之流,狠狠鄙棄。

    “娘子,不早了,該就寢了。”

    默秋進來,發現翁思嫵還在妝臺前自照,桌面上放著一個長條的盒子,是之前從摧云殿回來的路上,默秋說要幫她拿,而被翁思嫵拒絕的寶匣。

    翁思嫵拿出里面的一條項鏈正在對鏡比劃,模樣不像在摧云殿里的時候那般自持,反倒有些許高興,“默秋,你看它,漂不漂亮?”

    紅玉乃是寶石,默秋在祈朝節上事后怎么找都沒找到翁思嫵曾戴過的玉鐲,再看到這些玉料打造的飾品已經猜到什么,“娘子,是陛下送的嗎?”

    翁思嫵:“對,你不是說一直找不見我那對玉鐲嗎,原來是被他的人撿了去了。”

    “撿了也不來知會一聲,害得我們好找,真是……”

    雖是埋怨,默秋還是感覺得到此刻自家娘子是心滿意足的,被哄得很高興。

    “是用玉鐲重新鍛造了嗎?”

    “不,他說玉既已碎,就不好再用了,這是新的。”

    翁思嫵捧在手里給默秋看。

    默秋:“娘子喜歡,可要戴上試試?”

    翁思嫵愣了下,垂眸看了眼項鏈,搖了搖頭,“誰說的,我可沒有很喜歡。”

    “我只是覺著它還不錯……”

    身邊婢女不說話了,翁思嫵更加辯解道:“是看在他的確有心的份上,我才收下這份心意的,可不是很喜歡。”

    說完翁思嫵把項鏈放回寶匣中,“好了,我看好了,你快幫我把它收起來吧。”

    默秋:“那娘子明日可要把它戴上?”

    翁思嫵離開妝臺前往榻上,“不,明日不戴,后日也不戴,大大大后日都不戴。”

    她心滿意足地在錦被中躺下,蹭了蹭枕習慣了的繡金衣袍,上面好聞的氣息已經淡了不少,勉強可以緩解她心中的難耐。

    她不打算馬上戴著梁寂鸞送她的首飾去見他,那樣未免顯得她太容易討好了。

    她是不會在梁寂鸞表態之前讓他以為她很好拿捏的,至少現在還不想。

    身子底下這件衣裳,翁思嫵遲遲沒有歸還,起初還心驚膽顫害怕被人發現,然而一切風平浪靜,不曾有任何人找過來,她便自覺肯定是她偽裝的非常到位,瞞天過海。

    那些人也太笨了,梁寂鸞的衣裳著實很多,這不過是他常服中的一件,應該不會在意的。

    如今一直枕著,當安神香來用。

    今日又沒有在梁寂鸞本人身上聞到他的氣息,身體里的渴望漸漸被衣袍里殘留的氣味填補。

    翁思嫵原本因缺了點什么,感到不安而皺起的眉頭因此慢慢舒緩。

    得想個辦法,讓梁寂鸞愿意給她一點他用過的香。

    延嘉殿內,離翁思嫵最近的燈盞熄滅,隨著夜色愈加深沉,巨大的殿宇被包裹進濃濃黑暗中。

    屬于永安宮的地界一片寂靜,萬籟無聲,守在摧云殿外的侍人實在太困,耐不住打了個盹,待到一縷風吹來,附近巡邏的侍衛從此經過時侍人陡然清醒,悄悄往內里探去。

    帝王寢室內,一切安然無恙,直到一聲響動出來,侍人一顆心瞬間提起來,“陛下?”

    屋中過了片刻才有動靜,“點燈。”

    侍人得到命令輕手輕腳快速將摧云殿里的燈點上,燈光熠熠,照耀出梁寂鸞的情形,侍人小心謹慎余光一瞥,在撞見帝王臉上似乎蓋著的一塊輕薄手帕時,再不敢多瞧轉移開目光。

    “陛下還有何吩咐?”

    不多時,梁寂鸞從榻上起身,侍人見他有意拿衣裳,十分有眼力見的跟到屏風衣架處為他更衣。

    卻聽帝王道:“朕想找沈維仁聊聊,告訴他一刻之后,朕就會到。”

    侍人連忙下去傳話,遠在刑部深處的官邸屋內,沈維仁接到消息詫異一驚,“陛下要來?”

    下屬回應:“摧云殿是這樣傳話,陛下一刻之后就到。”

    得到確認,沈維仁思索片刻之后,輕聲問出,“莫非陛下又發病了?”

    等見到人,沈維仁又不自禁打消心頭疑慮。

    在夜色裹挾之下,梁寂鸞看起來極為正常,周身的戾氣并不濃郁,眼底也無猩紅之色,任何狂躁和暴動的情緒都未曾出現。

    只有那雙冷靜到深處的視線,才會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怎么出來了。”

    梁寂鸞從御車中下來問,沈維仁上前走到他身后側,說:“臣突然接到陛下消息,擔心是出了什么重要之事,這才在此迎駕。”

    他隱晦打量梁寂鸞,“陛下,是舊疾發作了嗎?”

    梁寂鸞步履未停,神色都十分沉靜,完全猜不中他的內心,面對下臣的問候他道:“只是來此看看。你還在辦案?”

    沈維仁:“是。”

    梁寂鸞:“介意朕旁觀嗎。”

    “不,怎么會。”

    “那就進去吧,朕只是想看看,你來主事即可。”

    沈維仁領命下去,不再有疑慮,通常梁寂鸞都會說到做到,他的話才是真正的一言九鼎。

    若是不說,那一定是沒有任何可以商談的余地。

    身處刑部,聽著耳邊刑訊哀嚎,坐在一旁本該入寢歇息的帝王卻分毫不受影響,即使犯人在差人手下皮開肉綻,猩紅烙鐵,點燃焦灼氣味,依舊不影響那塊淡紫色繡帕芬芳的氣息在他鼻尖縈繞。

    今夜注定不眠,翌日沈維仁送走梁寂鸞,對方昨夜說只是來看看,就當真只是看看而已。

    獄中的氣息并不好聞,嘈雜的同時亦有人唾罵,但陛下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中無比平靜地度過了一整夜。

    沈維仁望著御車離開的方向暫未收回目光,身邊親信下屬揉了揉眼,疑惑發問:“大人,陛下一夜不睡,為何會來咱們這?”

    “牢獄可不安全,也不清凈。”

    沈維仁回頭冷睇下屬兩眼,“你知道什么,陛下來此,才算安全。”

    對旁人比較安全。

    身邊沒有隨時會暴動的野獸憩息,也就不會有危險,雖然昨夜梁寂鸞看上去沒有發病,卻不代表他就沒有任何攻擊性。

    只要他愿意置身最烏糟

    處,困住自己,不管遇到什么事對他們來說就不算太糟糕。

    不過這樣深夜過來,沈維仁所見,還是極少的例子。

    天不亮梁寂鸞回到摧云殿,內侍總管打了個呵欠,命人往里面送水進去,“都快些,別耽誤了陛下早朝,水不用太熱,這樣就好。”

    “快點。”

    都準備妥當后,內侍總管前去請示梁寂鸞,“陛下,沐浴的水已經準備好了,還請陛下更衣。”

    昨夜的帝王一夜未歸,今早內侍總管一得到消息便到殿里伺候,并且觀察梁寂鸞情況是否有異,萬一發病或是哪里不舒服,都得及時傳召御醫院的人過來。

    好在梁寂鸞瞧著并未哪里有異樣,亦或是早已在刑部那里解決好了,才顯得一切照常。

    只是,一陣衣裳脫落的聲音讓內侍總管恢復神思,匆匆走到屏風后面撿起梁寂鸞脫下的衣物,余光一瞥,瞳孔瑟縮兩下,看到了沒有布巾遮擋的昂揚之物,像是硬挺了一整夜,未得到紓解。

    梁寂鸞也未曾理會它,以至于到了早上,顏色一看就較為腫脹憋得幾乎愈發紅紫了。

    卯時日初當空,文武百官在金鑾殿上覲見,彼時后宮之中小橋流水緩緩響動,玉做的珠子垂簾在侍女前前后后經過的撥弄下,發出細微清脆的動聽聲響。

    躺在床榻之上的溫香軟玉之軀方才在婢女的喚醒中,慢慢睜開一雙天生便自帶柔情的眼睛。

    翁思嫵剛到延嘉殿居住,侍女是一半是原有的新人,另一半伺候的是從藍春殿跟隨過來的。

    各自都有分工,只要她醒了就會將早已準備好的洗漱用水送進屋內,屆時默秋就只用在她身邊幫她梳頭擦臉就可以了。

    鏡子中翁思嫵眼神清醒,容色卻嬌艷嫵媚,拿出脂膏擦在肌膚上,揉出一片欲紅。

    “娘子昨晚睡得可好?”

    新搬來這里,默秋關懷的問。

    翁思嫵認床,就是剛入宮那段時間,也是在藍春殿磨合許久,才熟悉了新的環境。

    她剛潔凈過臉,眉眼如新,嘴角微微一彎,“我好的,默秋,沒有哪里不適。”

    外面照例有侍衛巡邏經過,翁思嫵感覺得出永安宮這邊的守衛比桂宮那邊還要森嚴許多,想起來問:“他去上朝了嗎?”

    按照約定梁寂鸞說過,翁思嫵若要請安只要等他下朝就能過去了。

    此時時辰尚早,起碼得等晌午才會結束,默秋明顯知道翁思嫵的“他”指的是誰,點頭道:“已經去了,等娘子用過早膳,在這附近走走,等時辰一到就會有御車接娘子過去。”

    翁思嫵微微訝異,“不是在摧云殿請安?”

    “說是陛下要務繁多,即使歇息也會是在斜月臺,只有晚上用膳就寢才會回永安宮。”

    “默秋,你的消息好靈通。”

    默秋無奈地看翁思嫵一眼,“就是怕娘子前去撲了個空,摧云殿那邊的內侍總管特意過來知會了一聲,那時娘子還在睡夢中呢。”

    還以為在新的地方翁思嫵會不習慣,但昨晚默秋起夜后悄悄看了一下,私下枕著帝王衣物的娘子倒是睡得頗為香甜。

    只要翁思嫵入睡或是醒了之后,未免東窗事發,榻上的被褥都會經由默秋先將東西收好藏進柜子里,再由其他侍女過來整理。

    也不知娘子對那件衣裳的依賴性什么時候那么深了,什么時候才能到個頭。

    昨夜翁思嫵的確睡了個好眠,以至于梳完妝看起來氣色都有著不同以往的紅潤。

    早膳沒用太多,翁思嫵稍微感覺飽腹后便出了延嘉殿,接她的人已經到了院子中。

    “去斜月臺。”

    外朝結束后,還有一場小內朝要梁寂鸞主持,斜月臺里站著十二位大臣。

    從先帝到梁寂鸞這一代,多數為官已久,稱得上老臣,僅有三位歲數更為年輕的,都以梁寂鸞為首,身為親信,家世氣勢才情都不凡。

    屋內軒窗半開,經過激烈討論,已是到了下半場時節,內侍們看準時機,在帝王示意之下上前奉茶,方才唇槍舌劍的臣子才有了片刻歇息的時間。

    一道本不該出現在此的嬌麗身影經過軒窗,有人不經意抬眸撞見,忽然疑聲詢問,“那是……”

    聲音驚動旁人,引發效應連帶其他目光也都紛紛看過去。

    侍人在前面引路,意在將翁思嫵帶去提前安置好的屋子,這不是她頭一回來這里。

    但對這里的印象半點也不模糊,她在這里吃過梁寂鸞親手喂的櫻桃,當時他還聞錯了她身上的香,惹得翁思嫵芳心不悅。

    事后去浣衣坊借他的衣物,也算得上是情有可原。

    庭中小娘踩著地上影子,窈窕的越過一塊又一塊石板,眼尾微挑,灼若芙蕖的艷色讓人看一眼足以怦然心動。

    小內朝中的臣子問道:“芙徽公主怎么會來此處?”

    內朝之威嚴,閑雜人等一律都不許隨意進入,周圍又有禁軍侍衛重重把守,任何蹤跡在此都插翅難飛,難以躲藏。

    能進來就只有一個可能,眾人余光隨之向屋內最前方的主位窺探過去,梁寂鸞的位置視野極為空曠方便,臣子們的舉動不僅能瞧得一清二楚,實則外面路過的人也會更早發現。

    他的確比其他人都先注意到有一抹身影從斜月臺門口進來,翁思嫵去的正是安排好的屋子。

    在有大臣問詢后,等到那道身影完全經過了,梁寂鸞方才開口,“芙徽年紀小,其父在世前為先帝效力有功,太后托朕多加關懷照拂,朕便讓她來此一敘,諸位還有什么疑問嗎?”

    “不,臣……”

    “臣等無議。”

    只是有些過于出乎意料,陛下竟然會容許芙徽公主到這種地步,連主持小朝政的地方都能進來。

    然而窺探陛下天顏,神情照例不多,顯然這種優待并沒有多么特別。

    翁思嫵被引到屋內后,侍人便為她斟茶去了,今日的斜月臺和之前的似乎有所不同。

    她坐著等了一會兒,看見窗臺上的花枝繁茂,便去窗口處站了一下,正好看到距離她不遠的屋子里忽然有門打開。

    侍衛鎮守,曾經在宮宴上見過的少數大臣們從里頭出來,她才分辨出來為何會覺得不同了。

    顯然上回她來的那日,并不知道這里是梁寂鸞主持小朝政的地方,怪不得在進來后感覺到氣氛森嚴,連默秋都被攔在外面。

    而她所在的屋子,都在那些大臣經過時得到注目,翁思嫵不清楚他們為什么會投來目光,直覺讓她側身往旁邊讓了讓。

    之后又鼓起勇氣毫無心虛的抬頭,只讓人窺見花下的半張臉,她是梁寂鸞請來的,是他請她來的,才不是無故出現。

    即使覺得她不合時宜,要怪就怪梁寂鸞去。

    有本事趕她走。

    直到人群忽然慢慢散開,一道姿容如玉高挑俊雅的人影從廊檐下另一邊過來,梁寂鸞從容地漫步靠近那扇窗臺,還未離開的大臣們都能看見沉穩的帝王站在花下,不吭聲也不催促,俯視著半藏在花瓶后的未察覺到他的嬌柔女子。

    翁思嫵初始還覺得很怪,怎么都在看她,結果偏頭一瞥,才發現梁寂鸞不知在她側面的窗前站了多久。

    她嚇到了,不禁往后退了一步,“阿兄?”

    看清來人的面目后,翁思嫵終于松了口氣,又暗自嗔怒,梁寂鸞好壞的心思,居然嚇唬她。

    她心有余悸扶著胸口,梁寂鸞卻壓下一朵花枝,眼珠黑瞋瞋的,“當真不肯戴朕送你的那條項鏈嗎?”

    翁思嫵當即不知是因梁寂鸞的眼眸,還是因他話里的深意而愣住。

    對方好像比她還在意那條項鏈,可是除了紅玉打造的,樣式好看之外并沒有特殊之處。

    翁思嫵:“不是不肯,是我,我把它放回匣子里收起來了,想以備不時之需。”

    梁寂鸞對

    她是否真的如此,并未顯得太過計較,他似乎也只是隨口一問,然后說:“你記得就好,不記得……也罷。”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在那一瞬間,翁思嫵渾身好像汗毛都豎了起來。

    仿佛被她不在意的,是什么救她命的東西。

    “我過幾日就戴的。”她機敏地示弱,以為這樣梁寂鸞身上可怕的氣息就會消散一點。

    但是他卻倏然扯了下唇,不置可否的樣子,如同決定了就不會更改,翁思嫵這時候怎么賣乖都沒用了。

    就這樣梁寂鸞站在窗下似是一時間不打算進來,有一堵墻隔著,還算有安全距離,翁思嫵心頭的緊張也算稍稍緩解。

    “那,那好吧。”

    她驀然妥協了。

    翁思嫵想了想,舔了舔忽然覺得干渴的唇,說:“明,明日……平南夫人和長康夫人家的娘子約我出宮踏青游湖,我就戴上它。”

    她不等梁寂鸞說話,下意識往后退了一點,“阿兄知道嗎?昨日兩位夫人拜見姑母,在桂宮瞧見我了。”

    “她們稱我淑嫻端莊,尤其長康夫人,問了關于我的家世、婚事上好多話語。”

    “姑母說她是有求娶之意。”翁思嫵明眸皓齒,站在屋中向梁寂鸞遙遙看去,盯著他的表情跟眼睛,“阿兄覺得,我明日要跟她們出宮去嗎?”

    此時院中,風也闃寂。

    很久之后,梁寂鸞道:“什么時候的事。”

    屏息凝氣等待的翁思嫵剛剛還話多,現下卻突然笑而不語。

    邀約的請帖是今日早上她在用膳時遞進宮的,平南夫人家和長康夫人家的都有分別送來。

    很貼心的,長康夫人家的娘子還給她備了禮物,帖子上熏了香,貼了花,有意要討好她這個未來有可能嫁過來的“嫂嫂”。

    翁思嫵本來沒打算跟梁寂鸞說這些,實在是他方才太過惡劣嚇著她了,又表現出頗為在意她沒有戴那條項鏈的態度。

    既然梁寂鸞很想她戴上,那她就戴了,明日踏青說是和娘子家的玩兒,但誰知會不會來其他人呢。

    畢竟陳太后也希望她能多結識些年輕適齡婚配的公子,翁思嫵眸子里隱隱露出挑釁之意,嘴唇被舔的越發艷紅無比,“阿兄是指,什么?是什么時候的事?”

    “和平南夫人與長康夫人家的娘子公子往來是姑母恩準。”

    “如果是問,什么時候去踏青,就是明日呀,”翁思嫵一直很緊張,明明聽懂了,卻還裝作懵懂的樣子,答非所問:“是阿嫵說漏了什么嗎,阿兄這都沒聽明白嗎?”

    這倒像顯得剛才多余問話的人,自取其辱了。

    梁寂鸞始終一雙黑眸不錯眼地看著她,如有波瀾,暗藏微華。

    第39章 第 39 章 扶脖吻。

    面對翁思嫵的挑釁, 梁寂鸞仿佛全盤接收,卻沒被觸動半分,只是情緒淡漠的默然地盯了翁思嫵一會兒, 就照常開口, “是件好事。”

    翁思嫵吃驚地望著他。

    梁寂鸞在她視線里, 嘴角居然一點點微微揚起,“朕, 是不是該提前對你道一聲‘恭喜’。”

    翁思嫵臉上的表情瞬間失去鎮定。

    “你在宮里覺得孤零零,既然想交朋友就去交, 能跟朕說一聲,朕也放心。”

    越說翁思嫵越是垂下眼眸, 她才不需要梁寂鸞這副正直兄長關懷她的模樣,她要的是他變成她這樣。

    亂了分寸,不再泰然自若, 他現在卻假惺惺的樂見其成的樣子,翁思嫵目光在眼皮底下閃爍。

    睫毛撲閃著宛若一把小扇, “既然阿兄這么希望看到我多交些朋友, 正巧我也是這么想的,此次去了, 一定會與他們多加賞識, 你說好不好呀?”

    這次梁寂鸞純粹嘴角含笑,什么都沒與翁思嫵說。

    反倒翁思嫵自己氣惱到了, 自覺剛才發揮的還不夠好,下次一定爭取讓梁寂鸞臉上變了色。

    接著就聽見他道:“還要繼續站在這里說話嗎?去坐吧,朕要進來了。”

    翁思嫵心跳陡然一快,梁寂鸞說的好似她要大難臨頭般,然而此時斜月臺的臣子們都已悄然散了個干凈, 只有禁軍守衛和侍人在外守著。

    一個不留神梁寂鸞就已經從窗臺花下離開,從轉角門口處施施然進來。

    看著那氣勢不小,威壓更重的身影,翁思嫵瞬間感覺到口齒生津,腰脊酥麻。

    但是真正與梁寂鸞共處一室,翁思嫵卻發現梁寂鸞離她并不近,他進來后與她保持著距離,坐到了另一邊的椅子上。

    梁寂鸞:“昨日言過要了解你在翁家的日常,可以與朕說說了嗎。”

    翁思嫵一直在窗臺那邊沒有挪動,梁寂鸞也不曾催她,看上去不像要找她麻煩的樣子。

    翁思嫵試探性講了幾句,發覺梁寂鸞雖是在側耳傾聽,眼神卻沒有怎么看她,而是虛虛凝著一處,失落之余又覺得安心。

    還好他沒有因她幾句挑釁就勃然大怒,只是他心里在想什么,翁思嫵當真猜不透。

    他難道真的愿意看到她和跟很多公子認識嗎?

    聽了些翁思嫵從前在翁家的概況,問了她些在學識讀書上的問題,過了一會,梁寂鸞當真就放她回去了。

    臨走前翁思嫵都還覺得不大真實,怎么跟放風箏似的。

    一會緊,一會松。

    她走到門外沒多遠,又疑惑地回頭望去一眼,梁寂鸞坐在椅子上動也沒動,還是她離去時的姿勢,只是視線凝在虛無的一處,手里不停摩挲著指環。

    想起那條紅玉寶石項鏈,翁思嫵重新邁開腳步,明日有約,她得提前稍作些準備。

    五月榴花盛開,宮中已有幾樹枝頭顏色都變得橙紅亮麗,宮外的人家院子里也不少見。

    踏青之日很快到來,翁思嫵一如往常在默秋催妝聲中醒來,平南夫人之女與長康夫人家的娘子送來請帖,翁思嫵在當日就做了回應。

    由她們做主定下見面的地方,翁思嫵說個時辰,即可前往去處與她們相會。

    巧的是,平安夫人之女,翁思嫵竟然認識。

    京都之中,能踏青的去處不少,內外皆有香火鼎盛的寺廟道觀園林,但都緊鄰江邊,岸上垂柳青青,時有忙人打馬路過,路邊多有采了山中野果在茶攤旁兜售的。

    翁思嫵整裝待發后便出了宮門,今日她從摧云殿過路,還想著要不要跟梁寂鸞說一聲,她出宮了。

    但一想他有早朝,與宮人多說無益,翁思嫵只當沒有這回事,讓人送她跟默秋到丹鳳門。

    自有馬車送她們去目的地。

    兩位小娘都有意將踏青去處定在京都經久不衰最熱門的景點,游春池。

    那里常得永安城中宦官世家富貴少年少女們青睞,但不限于平民百姓也可以在此踏青游玩,只是與這些貴族出身的人士相比,普通人家皆是為去湊個熱鬧。

    要知道京都歷來最值得一瞧的的景象,就是看這些家世顯赫的權官達貴們出行,為了春游中能盡興,亦為了展示家中財力,馬車都會用上最華貴的一輛 ,裝飾的宛若亭臺樓閣,用鮮花來彰顯奪目。

    人在其中不僅不會覺得逼仄,還會享受到行人羨慕贊嘆的目光。

    這樣的隊伍往往也伴隨著許多年輕男女一起,呼朋引伴,有的不想乘車,便連胯-下坐騎都會特別打扮一番。

    有此風氣,以至于游春池邊年年日日,人頭攢動,車馬喧囂,花亂迷人眼,不到天暗不得歸去的程度。

    翁思嫵所乘的馬車,出自宮中,前有侍衛開道,同樣引人注目,皆知里面坐的定會是位貴主。

    直到游春池邊,榴花樹下,有幾道身影在那里駐足等待,附近家仆用胡床矮榻盛載食物,守在周圍,仿佛自圈了一塊地方,不讓其他不認識的前來打擾。

    宮廷馬車也停了下來,侍衛代為確認道:“前方可是晉武侯、都亭侯家的公子娘子?”

    “我等正是。”

    侍衛前去檢查了下能驗明身份的腰牌,方

    才回身對馬車道:“公主,兩位侯家的人都到了,可要此時下馬?”

    等候在一旁的年輕男女們仔細盯著里面動靜,只見一只手宛若剝春蔥,白的亮眼,伸出來,語如嬌鶯,“默秋,來扶我。”

    當中的一個人影呼吸微促,被旁邊的妹妹察覺到,抬眸調笑著看他一眼,“看來三哥很滿意這位公主。”

    說罷主動過去問候,身后的人也都自覺跟上。

    “公主長安,今日游春池人多,車馬亂,讓公主一路勞累了。”

    翁思嫵下車后,循聲往跟前望去,好一堆年輕氣盛,衣著鮮麗富貴出身的公子小娘們。

    基本都面生,雙雙眼睛都盯著她,翁思嫵分不清誰是誰,也不露怯,斷不會讓他們借著人多氣勢上壓著她。

    她沒立馬吭聲,挺起纖細的脖子,眼眸一個個逡視過去,直到發現里面的人正看著她笑,翁思嫵方才開腔,“ 焦娘子?”

    “哎,是我,”在花萼苑中,參與花娘慶典丟了衣物的焦衷耳笑著道:“公主安康,我們在此等候許久,終于將公主給盼來了。”

    有了一個熟人,翁思嫵話音自然許多,“我也是昨日才知,平南夫人是你母親。”

    目光一轉,矚目都在翁思嫵這邊,焦衷耳走近了,不再顯得她勢單力薄,翁思嫵方才問起剛才與她招呼的娘子,“這位是?”

    “在下易琢文,這位是我小妹,易惜夢。”一道洪亮的嗓音當眾響起,旁邊還連著一道輕呼,埋怨他,“三哥,怎么這么急著搶話?”

    “公主問的又不是你。”

    雖是易家對芙徽公主有意,可也不能太過主動,豈不是顯得太上趕著了?

    翁思嫵對那對兄妹看去,耳邊響起焦衷耳的介紹,“這兩位就是長康夫人的子女,家中排行第三的易三公子,和夢惜娘子。”

    “他家武將世家,男子歷來習武,身邊交際的都是些跟他一樣的武人,不拘小節,豪放慣了,你可別被他嚇著了。”

    翁思嫵聽得出來,話里意思還在提點她,這位易三公子就是與她要相看的人選之一,其他人陸陸續續都有介紹。

    為了更好說話,焦衷耳提議,“阿嫵隨我等去草地上坐會兒吧,那里早已鋪好了胡床,準備的有點心果子,就是吃點茶水歇歇腳程也是好的。”

    翁思嫵點頭,方才生疏的氣氛一下淡去,眾人都伴隨著翁思嫵轉移到家仆們守著的草地上。

    翁思嫵坐下后,旁邊也有道身影跟著落座,即便不對他看去,都能感受到一股天生豪邁的熱量。

    尤其這位晉武侯家的易三公子眼也不眨地盯著自己,等到翁思嫵朝他瞥去目光時,身高八尺的威武壯漢瞬間臉紅起來,“芙,芙徽公主。”

    翁思嫵:“易三公子。”

    “請,請你吃這個。”為了獻殷勤,易家三公子端起跟前的點心,像是不知如何討小娘子歡心,只能笨拙地請她吃東西,“山楂,好,好吃的。”

    初始本是為了完成陳太后交代的任務,又無法拒絕平南夫人、長康夫人的好意,翁思嫵方才答應跟他們兩家交際。

    與梁寂鸞堵著一口氣出了宮門,翁思嫵對今日的經歷并沒有過多的期待,又因先入為主的觀念,以為見到的又會是陳詩問之流那樣的貴族公子。

    卻沒想到情況比她想象的要好太多,至少這位易三公子性子敦實,不善言辭,目前來看簡單直白,并不難應付過去。

    她也露出柔婉和善的笑,很給顏面的從他遞來的碟子上捻了一小塊,“多謝。”

    “嘿嘿。”性情簡單的易三公子發出討好到位的笑聲,又被妹妹瞪了一眼,一點矜持都沒有。

    可是坐在這里的可不止他們一家人,與易琢文競爭的還有其他公子,從相貌上來說更勝一籌,雖說不一定都想跟芙徽公主有什么。

    但都在觀測這位公主性子如何,偏好哪些,要是有機會也會試上一試,只有她這個傻哥哥,一見到人就冒冒失失地示好,萬一討好錯了,豈不是給了別人可乘之機。

    即便沒錯,也給了他人效仿的便利。

    好在這位芙徽公主沒拂了她哥哥的面子,瞧著性情也頗為柔順,這是易家小娘子目前為止見到的最好的結果。

    游春池乃富庶人家必去之地,不光年輕男女來此作伴,一家老小亦可在此游玩。

    不多時便有人在附近放起風箏,漫天都有繽紛色彩,忽地有一個突然斷了線,被風連吹帶卷滾落到這邊,“哎哎,小爺的風箏!”

    “墨寶閣的新作,可是爺花不少錢買來的,都給我追!詩問,快幫我撿啊!”

    一陣少年郎們的嘈雜聲引起草地上所有人注意,引來不少目光,都看到衣著光鮮的富貴兒郎追著一只斷了線的風箏奔跑。

    一直到風聲漸弱,掉落到胡床附近,壓倒地上擺放的點心碟子上,陳詩問等人快速趕過來,雙目對著跟前一掃,似是發現什么,不動了。

    “小爺的風箏,哎,臟了!”御史家的小公子,與陳詩問乃是同窗,見此情形越過陳詩問上前,不想卻被人攔了下來,“站住,公主在此,不得放肆。”

    “公主?”郭影抬眼朝人堆里看去,才發現當前看著他們的身影非富即貴,都有著同為官宦世家的氣度。

    “哪里有公主?”郭影眼神亂轉,直到看到翁思嫵身后的侍衛,當再向坐下的窈窕淑女瞧去時,肩上倏地被一只手重重一拍,隨即拽開到一旁。

    就見他的好兄弟好同窗跟認識一樣,對著那張小臉粉嫩,卻色如春花的娘子道:“真是巧了,沒想到在這里能遇見阿嫵妹妹!”

    距離上回祈朝節,翁思嫵已經好些天沒見到這些不著調的人物,一道宮門就替她擋去許多,連陳詩織都沒辦法打擾她。

    不想今日一出來,就跟陳詩問碰見了,湊巧到翁思嫵幾乎要懷疑這到底是不是巧合。

    不過游春池是京都人流量最多的地方,她常在宮中不大出來,偶然才有機會。

    陳詩問又是國子監的學子,與同窗們經常來這邊也不是不可能,只能說是運氣不好,遇著這些玩性很重的少年郎,就跟遇到鬼一樣。

    翁思嫵不冷不熱地回應道:“陳二公子,你們的風箏落在這些吃的上面,還不快撿回去?”

    侍衛讓開位置,容許他們的仆人上前,將破損的風箏拿走。

    “等等,郭影。”

    一道洪亮的嗓音把人叫住,在翁思嫵身旁的易三公子突然起身,吸引住陳詩問等人的目光。

    “什么事?咦,易三哥?”郭影一看,才發現還有熟人。

    不過也不稀奇,都是世家大族,彼此間都有往來,就算年齡不同,也有過一兩面之緣。

    不光郭影認出來易琢文,旁邊陳詩問對他也有印象,是與陳詩予做過同窗的易家二公子的弟弟。

    剛才氣氛一緊,本以為隨著易琢文起身會有一場爭執發生,誰知他離開后竟然與郭影、陳詩問走到另一邊竊竊私語起來。

    易琢文:“郭影,你那風箏哪里來的?”

    “三哥覺得甚是好看,你把它讓給我,我給你好處,如何?”

    與陳詩問視線交流一番,郭影打探道:“三哥要我風箏,給你就是,不過線斷了,得重新粘一粘才行。”

    “一時半會可用不了,最好還是去墨寶閣重新挑一只去。”

    “不,不行。”

    易琢文回頭往草地上偷偷看了兩眼,回過臉來,已經通紅無比,略微羞澀地跟少年們道:“今日芙徽公主好不容易出宮踏青,你把風箏借我,我想逗她開心。”

    兩眼炯炯有神的陳詩問驟然問道:“怎么,原來易三哥跟阿嫵妹妹是在相看?難道是想求娶她嗎?”

    這陳家的小子,易琢文亦有印象,慣會耍滑頭,冷不丁這樣問出,倒真讓易三公子更加不好意思,“家中是有這樣的意思,公主嬌柔惹人憐愛,所以我想博

    她一笑,若能結個兩姓之好……”

    剩下的話便不用說了,相信這幫書讀得多又慣會流連花叢的小郎們懂得都懂。

    陳詩問一口答應下來,“好啊!”

    “既然易三哥有心,小弟們豈能不幫易三哥一回,郭影,你就快些幫他把風箏修補好,好叫易三哥拿去博美人一笑。”

    郭影被肘了一下當即反應過來:“行啊,易三哥,來,你同我來……”

    易琢文跟著郭影離開,陳詩問默默目送著他們的背影片刻,忽而勾起嘴角,冷冷一笑,回過身往草地上走去。

    只有陳詩問一人回來,易家娘子追問道:“陳詩問,我三哥呢?”

    她也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娘,在世家娘子圈里見多了人,還與陳詩織認識。

    與易家娘子關心自己兄長的態度不同,陳詩問笑意郎朗,熱絡道:“易小娘子,真是好久不見了,易三哥跟郭影辦事去了,你這么著急做什么?別急啊,你越急,可就越壞了你家三哥的好事了!”

    易惜夢將信將疑,覺得有哪里不對,但看剛才易琢文跟郭影他們在一起,大家都相互認識,知根知底,難道還有人敢坑害她哥不成?

    “阿嫵妹妹。”倏地有人又打斷她思緒,陳詩問油嘴滑舌地朝著芙徽公主靠近,易惜夢瞪大眼睛,她就說有問題!

    陳詩問若有所覺,看了她一眼道:“阿嫵是太后認得義女,與我等陳家人都是親戚,你這么盯著我做什么?”

    “易娘子可別太無禮。”

    這是個無法反駁的理由,易惜夢不情不愿地挪開目光,然而眼神還是會留意那邊動靜。

    翁思嫵神色冷靜地睇著陳詩問湊近,“你想做什么?”

    陳詩問幽幽的用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有人跟我說,你出宮踏青,是奉了太后之命,前來與人相看議親,原來是真的。”

    翁思嫵面露奇妙,“關你什么事?”

    陳詩問冷哼,那當然她是他先看上的。

    只見陳詩問一扭頭,翁思嫵聽見他儼然把自己當做主場揚聲道:“今日風光這樣好,光是坐在這里吃喝又有何樂趣?”

    “我在那里有一艘畫舫,是我生辰之日家中特意為我準備的,還未邀人上去過。”

    “里面尚有歌舞樂師陪伴,不知有沒有幸,能邀請諸位登上我的船,一起同游這游春池,賞遍這片湖景呢?”

    隨陳詩問而來的公子對他一呼百應,“去,哪能不去!”

    “大家都上去看看,詩問,你那艘畫舫在何處?”

    “就在岸堤石橋那邊,諸多畫舫中最精美的一列。”

    有了呼應,陳詩問還鼓動翁思嫵與焦衷耳,“有焦娘子作伴,阿嫵也會去的吧?”

    旁邊有聲音不悅打擾,易惜夢不贊同道:“不行,我三哥還沒回來呢!”

    然而陳詩問根本不打算理會的樣子,忽地一把將翁思嫵拉起來,隨同周圍人吆喝道:“走了走了,都去畫舫游湖!”

    “今日我陳詩問做主,定讓大家乘興而來盡興而返!”

    “等等……”

    旁邊有聲音幫陳詩問悄聲說了句話,攔下易惜夢的勸阻,“易三公子是為芙徽公主準備驚喜去了,易娘子可不要耽誤了令兄的好事,還是快一起跟上去吧!”

    ……

    翁思嫵被陳詩問挾持著,在人群的裹挾下被迫往石橋湖岸邊走去,她的侍衛也快步跟了上來,一時間周圍擠滿認識或不認識的雜亂身影。

    到了岸邊就更亂了,不管橋上還是橋下都是人,而翁思嫵也在此刻明白了,陳詩問就是故意前來搗亂的。

    否則怎么就在人家易三公子走后,就出餿主意要去游湖,她剛要出聲,哪怕是留個人跟對方說一聲也好。

    結果畫舫門一打開,忽然岸邊變得更加擁擠起來,只聽不同聲音催促,“快上船,快上船。”

    “馬上就開了,快快。”

    “哎呀,誰踩我!”一聲慘叫響起,陳詩問跟著面色一青又一青,悶哼一聲,他也被踩了。

    踩他的還不止一腳!

    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賬東西。

    為了保護翁思嫵,他一邊忍痛一邊注意著遠處是否有人跟來,將她往停留在岸邊的畫舫方向推了一把,齜著牙道:“阿嫵妹妹,快上去。”

    只要翁思嫵上了畫舫,一切就萬事大吉,就算易琢文追過來又如何,粗鄙武夫,什么人都是他能肖想的嗎?

    陳詩問盯著岸處草地上拿著風箏姍姍來遲的身影,發出哂笑,然后往畫舫船板上縱身一躍,催促船夫,“快走!”

    然后志得意滿地在他邀請的人影中尋找,“阿嫵妹妹……”

    滿船客人,眼下卻皆看不到翁思嫵的身影,連她的婢女都消失不見。

    陳詩問的笑容漸漸凝住在嘴邊。

    春水碧雨天,畫船聽雨眠。

    明明是浮云淡薄,艷光秾麗的晴日,天空卻忽然下起淅淅瀝瀝的過云雨,窗外淡淡金光還在,透著幽幽雅意的畫舫深處,翁思嫵因突然的晃蕩被擁擠地困在一個逼仄而寬厚的懷里。

    仰起的纖細脖頸上戴著一條紅玉石做的項鏈,因嘴里吞咽不及的津-液發出輕微細小的玉石攢動的摩擦聲。

    梁寂鸞似是嫌吵,扶好了那根細白脆弱的脖子,一手勾住那條項鏈倏地一扯,圓潤紅色的玉珠瞬間宛若下雨般顆顆傾落。

    奪命勾魂的香氣驟然迸發,如決堤般往面前的人身上潮涌,劇烈、混亂、交雜,與粗沉的氣息交織為一體。

    翁思嫵舌頭被舔了渾身發軟,濕潤朦朧的眼眸仿佛睜不開般,迷離而誘人地注視著梁寂鸞,眼眶被霸烈的氣味侵襲醺紅了一圈,聞到了對方身上捈的熟悉的香膏氣息后,酥麻到只有撐著他的胸膛借住力道才能站穩跟腳。

    梁寂鸞從親吻中稍稍離開翁思嫵,似是在觀賞得意之作,欣賞著急切需要他氣息安撫渴望難耐的翁思嫵,手指輕彈了下那張嬌嫩的紅唇,手上用來掩蓋上位者氣味的指環已不翼而飛。

    “好不好聞?就這么想要?”梁寂鸞:“朕的氣息放出來,你又承受不住了。”

    “就這么不頂用嗎。”

    翁思嫵眼尾紅潤目光全部都濕透癡望著他,腦中一片空白,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被人推進來上了陌生的船,而本該在深宮的帝王怎么會在這。

    她一來就撞上這堵厚實的胸膛,那足以撩動她體內忄青熱的氣息往她滿鼻腔里跑,畫舫外面什么聲音都忘了,聽不見了。

    只有梁寂鸞那動人心弦的戲謔聲音,低沉響起,幾日不聞,他身上上位者的氣味更猛烈侵略得更洶涌,完全是單方面對翁思嫵進行氣息馴教,讓她急需和認住他血脈里的味道。

    翁思嫵也不知怎么,項鏈上紅玉寶石被梁寂鸞一扯斷,身體內就好像被啟動了什么機關,令她的香氣猛地飄蕩,從血肉毛孔里溢出,和那股霸道的氣息進行歷史性的交匯融合。

    她雙腿發軟抖得站立不住,全靠在畫舫墻壁上,眼里布滿了渴求的目光,視線凝聚在梁寂鸞的唇上,細嗅著向他涌動。

    情動到深處,翁思嫵伸出艷紅的舌頭毫無意識地舔了舔嘴角,吟出一聲嬌柔的,“要,還要。”

    看著她急不可耐的模樣,梁寂鸞黑眸凝著她,倏地一笑,摸著她的脖子,“等下個發忄青期,讓朕咬你好不好?”

    翁思嫵心有余悸,卻又在難以維持神智間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如此乖巧,讓帝王撫摸她唇的力度不禁加深,戲謔意味更濃,畫舫外雨聲滴答,短暫吸引了被梁寂鸞氣息迷惑的翁思嫵。

    她微微側過頭,迷茫地眨著眼,剛看清湖面金色的波光漣漣,光暈猶在,如有一道彩虹架在水面。

    下一刻就被扭轉過臉,對上笑意濃厚深邃幽冷的雙眼,梁寂鸞微微低頭,重新俯首下來扶住翁思嫵的脖子

    ,對準那張柔嫩的唇,軟軟含住,舌尖抵進去,拉著她共同沉溺接續剛剛被中斷的抵死深吻。

    湖面上,蜻蜓點水,振翅而飛,淅瀝的小小雨聲細碎如沙。

    草地上行人飛奔躲雨,藏在石橋亦或廣茂樹下,犬馬聲在煙雨色中咴吠不止。

    在與另一艘精巧站滿公子女娘的畫舫路過時,翁思嫵僅存的一點思緒被輕柔的雨聲完全洗刷,疏懶地放任自己伸出手勾住身前寬闊的背脊,享受著全身心都被蠶食侵占。

    第40章 第 40 章 貪身子。

    “還沒找到嗎?”

    雨停后, 畫舫停靠,陳詩問讓家仆搜遍整艘船,又去芳草地上周邊附近尋了個清楚。

    結果就是, 連翁思嫵身邊的婢女都無影無蹤。

    “廢物, 都干什么吃的, 要你們何用!”尤其鞋履被踩臟,多了幾分狼狽的陳詩問為了泄憤, 一腳踹向最近的下人。

    “不可能隨意就消失不見,馬車呢?宮廷護送她的侍衛在何處?”

    陳詩問連聲質問, 下人承受著他的怒火道:“都,都不見了, 二公子,我們找遍了,真的沒有。”

    一個翁思嫵不見還情有可原, 侍衛和婢女也都不肯露面,不禁令陳詩問懷疑這其中另有安排。

    莫非是翁思嫵自己不情愿, 故意趁亂躲開了?

    倒不是沒有這般可能, 正想著,陳詩問忽然看見身前的家仆驀地瞪著他身后, 睜大眼睛, “二公子,小心……”

    “陳家小兒!”

    話音剛落, 另一道怒火中燒的嗓音如虎嘯般炸響耳側,陳詩問未來得及回頭就被一只手揪住領口,“你該死,你竟然敢讓人唬我,將我引走, 不讓我與芙徽公主接觸!”

    “看我不殺了你!”

    陳詩問左眼一痛,大半張臉立時挨了一拳,此時尋不到翁思嫵,又擔心替旁人做了嫁衣,陳詩問同樣火氣深重,“嘶……你敢揍我?”

    “你這騙子沒安好心的混賬東西!”

    “我阿妹都同我說了,是你偏要趁老子去放風箏,都引得大家去登你的畫舫,老子今日不揍的你哭爹喊娘,老子就不姓易!”

    語畢,在陳家家仆哭天喊地的“殺人了,打人了”的哭聲中,又重重落下一套拳頭。

    武將出身的易琢文又豈是常坐學堂的陳詩問可比,但他也不是毫無反抗任由自己挨打,就這般你來我往,氣急之下連什么招式都忘了,宛若市井中的兩條雜毛狗,相互攀咬,你來我往。

    畫舫中,云開雨霽,人也分開。

    翁思嫵剛剛享受過命定的血脈氣息灌注,連日來的不滿難耐終于得到安撫,臉上還含有紅暈春色,呼吸淺緩輕喘,失神的眼神沒有聚焦,舌頭偶有無意識的輕舔嘴角的行為,仿佛是在回味。

    一聲輕笑讓她像貓一樣聞聲找到位置,感覺到視線落在她臉上有很漫長的一段的時間,翁思嫵如想起來什么,面頰紅暈洇得更開,更看清是誰在她面前,撐著下頷深深看著她。

    翁思嫵腦海中所有畫面都在這一刻接續起來,陳詩問的搗亂,她在人群中遇到不明推搡,她登錯了停靠在岸的船,“是你?”

    她看著眼前悠然自得的梁寂鸞,一切推測都云開霧散,“是不是你?”

    梁寂鸞不予否認卻又沒有承認是不是他安排,但如此理所應當,翁思嫵已經認定破壞了今日踏青的幕后之人一定是他。

    否則哪里來的那么多巧合,可笑陳詩問還自詡螳螂捕蟬,卻不知黃雀在后,算計來算計去,竟成了別人的棋子,做了嫁衣。

    梁寂鸞:“怎么那么早出宮?”

    他不答反問,“這種踏青也沒什么好玩,你很喜歡?”

    “朕在兩儀宮等你,還以為你會先過來請安。”

    翁思嫵從先前臉紅變得復雜起來,她被梁寂鸞的行為搞得全然不知到底什么意思,她猜不透他,而她快被他弄得思緒宛若一團亂麻,這時連腦子都不好用了,“你這個人真是奇怪……我以為我同你說過了,為什么還要請安?”

    “踏青?阿嫵請示過的呀。”

    翁思嫵盯著他道:“與重要的人赴約,難道不該守時,免得讓人久等?這些,難道不是阿兄自己都同意的嗎?”

    梁寂鸞:“重要的人?”

    “才見過一面,就已是你心中重要的人嗎?”

    他雙眼微帶涼意,嘴角已微微勾起,“那是太后交代你的任務,朕若為你拂了她的面子,于我倒沒什么波及,倒是你,難免因其為難。

    “你只當來走過個過場,真當朕想要你和他們有什么嗎?”

    翁思嫵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什么都知道!

    梁寂鸞:“觀你模樣,倒是真的為自己相看上了。”

    翁思嫵聞言皮都緊了起來,身上一熱,盯著梁寂鸞惡膽向邊生,柔柔道:“阿兄以為,阿嫵為什么不能為自己相看?”

    “奉姑母之命是一則原因,可有沒有可能,其二也和我自己有關?萬一是我也想呢?”

    “你不想。”梁寂鸞直接了斷反駁她。

    翁思嫵:“憑什么?”

    梁寂鸞:“因為朕不想你想。”

    翁思嫵酡紅著臉,吃驚又意外地看著梁寂鸞,他的眼神如有另外的深意,滾燙而直白,“只有這一回,好嗎?”

    “不要再見其他男子。”

    翁思嫵氣息驀然微亂,身上暗香隨她情緒波動變化更濃,梁寂鸞忽然遞來一盞茶杯,一粒藥丸,“吃了它。”

    翁思嫵扶著心口,發覺又能嗅到他身上的香氣,頓時回憶起脖子上的玉珠,“我的項鏈?這是什么?”

    “為什么,你的氣味又出來了?”

    她始終以為那是梁寂鸞捈了或是用了什么,卻見梁寂鸞拿出方才不知藏哪兒去的紅玉指環,當面在翁思嫵眼前戴上。

    神奇的是,一直在她鼻尖縈繞的氣味便似裊裊香煙被人一下掐斷了。

    只有一陣余韻在空氣中,不再散發引誘的味道讓翁思嫵想把自己往梁寂鸞懷里送,從剛才起她就已經在極力忍耐了。

    此時再集中精神對他一嗅,便像嗅到什么催人情致的熏香,體內有情動讓她酥軟輕喘,翁思嫵剛一喘,便有一只手按在了她鼻息處,梁寂鸞的聲音傳來,提醒她,“不要再嗅了,我的氣味于你太過強烈,會提前引你進入下一次發熱期,距離上次你第一回初潮才剛過去,短期再次進入對你身體并不好。”

    人體生長都有規律,發忄青期亦然,沒有被標記的小娘冒然在短時間內再次經歷瘋狂而強烈的情熱,少不得身體受損,腦子也會被上位者的氣息氣味侵略到壞掉。

    顯然目前為止梁寂鸞并未打算讓翁思嫵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變得“破破爛爛”。

    翁思嫵卻是震驚非常,“什么發熱期?什么初潮?你的氣息,不是捈的香膏嗎?”

    梁寂鸞放下茶杯,看她是真什么都不懂才說道:“你我身上都有普通人都嗅不出的氣味,只有血脈特殊,屬于命定之人才能聞到。”

    “就算能聞到,你我之間也有不同,我的氣息比你霸道,與你是不同種類,屬于氣息中的上位支配者,而你……”

    “就像渴求交-配中的母鳥一樣,氣息上沒有殺傷力,柔和而充滿包容性,在這當中屬于被支配的對象,相當于你主陰,我主陽。”

    “命中注定,陰陽調和,都要在一起。”

    梁寂鸞:“你還記得,你是什么年歲分化的嗎?”

    翁思嫵連這都不懂,“什么叫分化?”

    梁寂鸞覷了下她迷蒙的眉眼,斷言道:“看來,翁校仲什么都沒與你說,亦或者他自己也不確定,對這些了解甚少。”

    “分化便是你的第二性征,你身上的香氣,難道是天生就有的嗎?難道不是成長到十三四歲,你葵水來了以后某一日渾身發熱,暈倒之后醒來才有的?”

    梁寂鸞所說,完全是翁思嫵的真實經歷,“你怎么知道?”

    她就是在十四歲生辰前兩個月,偶有一日在炎熱的暑氣中暈倒了,那時還以為是中暑,直到婢女為她更衣,發現翁思嫵下-體有血液流出,污漬弄臟了裙裳,這才知道她來了葵水。

    之后她一整日都沒醒來,一直處于發熱的癥狀,父親也為她找來大夫看過,都當她是生病了。

    可萬萬沒想到她生的是另外一種“病”,醒來翁思嫵就發覺身上有一股異香縈繞,初始以為是下人給她用了什么香,結果問過以后都與她自己聞到的對不上。

    后來她又接連兩次頻繁發熱暈倒,翁校仲方才察覺到了不對,讓翁思嫵除了婢女跟他,不要再告訴任何人。

    翁思嫵自然相信父親是為了自己好,只是疑惑為什么父親會這么緊張,不希望有別的人知道她懷有異香。

    梁寂鸞:“他應是不想讓你被送入宮去。”

    翁思嫵難掩驚疑,一方面吃驚于梁寂鸞怎么會這么清楚,另一方面又疑惑這方面難道還有什么說道?

    翁思嫵十四歲時,先帝在那一年正處于病榻纏身之際,但他還未駕崩,精神尚且不穩定。

    宮里時有流血事件發生,只要在他身邊伺候的,遇到他精神不穩定亦或是驟然暴起,結果都無一幸免。

    翁思嫵到底是不是梁家血脈中需要找到的人,尚且不能確定,而她一旦暴露出來,當時的先帝還在,梁寂鸞恰巧也在十一二歲時完成支配者的分化,與先帝同處于上位者的位置。

    且在當時,他已經是個不遜于任何年長者的合格儲君了。

    倘若翁思嫵進宮,那她絕無僥幸的可能,會被率先獻去給先帝,但她又是稀世罕見的被支配者,梁家每代都會出現一兩個這樣的強者,分配不均,很容易引來隱患。

    那么既有先帝在前,又有太子在后,身為命定之人翁思嫵應當給分配給哪一位?

    若父子相承,豈不是亂了人倫,惹得父子相殘。

    聽說他們這種支配者一旦捕捉到柔弱的下位者的氣息,就會跟獸類一樣死死咬住獵物,且一輩子只會標記那一個。

    被標記后,會對雙方都產生十分嚴重的影響,上位者會認定被支配者是自己唯一伴侶,從而產生偏激到極致的控制欲和占有欲。

    下位者亦會對標記他的支配者從身到心,生出嚴重依戀到自愿被支配者掌控,兩者情緒都極為病態。

    屆時若讓兩個支配者相爭,亦或是在先帝標記了翁思嫵之后,再被梁寂鸞標記。

    歷經兩次標記的翁思嫵,反倒會因弄不清誰才是她的支配者思緒混亂,從此活得瘋瘋癲癲不能自理。

    時日一長,只會愈加淪為生育的工具,再到精神不濟而自殺而亡。

    有這樣駭人聽聞的關系,作為一個父親,誰會想讓自己的女兒陷入這樣的病態旋渦里去?

    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先帝駕崩,只留存一個梁家特殊血脈存在,翁校仲方才能得一點安心。

    要不是他心力不濟,撐不了幾年,想必就是這次把翁思嫵送入宮的想法也是不會有的。

    給他一點壽命,能再將女兒藏到死都不是不可能。

    梁寂鸞視線回落到翁思嫵身上,她對當中許多事情還不知情,實在是太過下作污穢方面的東西,梁寂鸞并不打算透露太多給她聽,為翁校仲說道,“也許是他舍不得你。”

    “他想等你再長大些,告訴給你聽。不過你父親對這些內情知悉不多,只有有此血脈的梁家人才清楚具體是怎么回事。”

    翁思嫵被梁寂鸞連番驗證,已經信了他說的話,因為他說:“你分化那些動靜,也是朕此生經歷,所以你有過的,朕也經歷過。”

    翁思嫵頓時對他的話感了興趣,“你,你也是如此?”

    梁寂鸞:“你可知梁家出了好幾代這種血脈,但像你這種的,平生罕見。”

    他定定看著她,翁思嫵竟不知自己是這么特殊,一時間覺得被梁寂鸞看得不好意思,眼神閃爍,為自己辯解,“你不說我怎么知道,父親什,什么都沒和我說。”

    翁校仲自己都了解甚少,又怎會告訴翁思嫵?

    她又好奇地問:“那什么叫做第二性征?就是我的香氣嗎?”

    “它的確屬于當中的一部分,被支配者的氣息,常用于讓支配者來發現識別你的身份。”

    “第二性征,更多的在于你的腺體,和……”梁寂鸞適當性中斷話語,目光定在翁思嫵臉上,再緩緩向下游弋,到她小腹的位置停下。

    翁思嫵感到他視線的專注凝聚,不由地臉頰一燙,擋住小腹,“你看什么?”

    梁寂鸞的眼神令她羞澀起來,是那樣不清白。

    身處于下位者的第二性征,除了辨別身份的氣味,就屬后勃頸上的腺體與體內的生育器官,與上位者有著天然的不同。

    前者更容易接納后者之物,發忄青期會有不同程度的收縮變化,亦會更方便契合上位者在體內成結。

    也只有強悍的支配者才能解決嬌弱弱小的下位者頻繁而漫長的發忄青需求。

    有了脖頸中腺體的氣息注入,對雙方任何一位來說,都有助于情緒上的穩定,更能向有可能存在的其他支配者宣示,這個人是屬于自己的。

    如果要動,無異于挑釁宣戰。

    翁思嫵已經難為情到再應對梁寂鸞的目光了,她好像觸及到了什么屬于禁忌的話題。

    而他老盯著她的腰腹。

    “朕在看……”

    “你若再不吃藥,也許還會有別的不可預測的事發生。”梁寂鸞把視線挪開,睇著熱氣漸退的茶意有所指地說。

    翁思嫵被他一嚇唬,心嚇一跳,不想再撩虎須,以至于事情發展到她一時難以控制的地步。

    立刻順著他的目光落到茶盞旁的藥丸上,為了驅散尷尬與羞澀,質疑道:“可你還未說,這又是什么東西,它有何作用?”

    梁寂鸞:“徐鈺配的,用來調理你的身子,讓你即使不用佩戴紅玉也能減少香氣溢露,還能安神以免太過刺激,受我的氣味影響,加速發病。”

    翁思嫵愣怔,似乎是在疑惑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不是說她是命定之人嗎,怎么還要主動幫她著想,掩蓋香氣,還說不想讓她加速發病?

    在梁寂鸞的注視中,翁思嫵緩緩將那顆藥丸兌水咽了下去,丹田中仿佛有一股熱流出現,體內那種紊亂的感覺陡然好受許多。

    梁寂鸞:“如何?”

    翁思嫵點頭,“是舒服了點。”

    “你呢?”

    她佯裝不在意的問:“你也吃過了嗎?”

    “好奇怪。

    按理說,這些時日我沒佩戴紅玉收拾,泄露的氣息應當對你也造成了影響。”

    “聞到它,怎么沒見你感覺什么特別之處……是覺得香氣太弱,對你影響不大嗎?”

    這是翁思嫵最疑惑的地方,明明梁寂鸞的氣味只要泄露一些就能令她方寸大亂,但梁寂鸞既然能嗅到她的香味了,在她跟前卻好似與常人無異一般。

    這不公平。

    仿若察覺到她所想,聽完她說話的梁寂鸞眸光微微一變,眼瞳更深了些,“你很想知道嗎?”

    翁思嫵頓時警覺起來。

    但梁寂鸞不過是勾勾手指,對她道:“到朕身邊來。”

    翁思嫵這才感受到支配者的氣息對她產生的作用,梁寂鸞一句話,她的身體便不由自主乖乖聽話地起來,離開椅子小心翼翼走到他跟前。

    “是,是什么?”

    梁寂鸞幽幽注視著她,不作回答,似是覺得她距離不夠。

    翁思嫵感覺出來,又往前湊了湊。

    然而梁寂鸞道:“再近一些。”

    翁思嫵心里一陣緊張,嘴上卻要抱怨,“哪里不夠近,都這么近了,還要……啊你”

    她倏地身上衣角被人用手指一勾,前腳力道帶著上身朝梁寂鸞懷里撲去,那雙修長的臂膀將她攬了個滿懷,下身緊貼在一起。

    梁寂鸞:“該高興了么?”

    翁思嫵訝異地動了動,“什么?”

    梁寂鸞沉默盯著她不發一語,只把她的腰身往自己腹部貼得更緊,翁思嫵一時間無法動彈,更感受到一股巨大凸-起的熱源,極度危險精神的抵著她,當下眼神慌亂到不敢去看梁寂鸞,面色殷紅不已。

    窘迫到語無倫次,“你,你……”

    梁寂鸞毫無羞恥心,“這就是你對朕的影響和特別之處。”

    兩忄生相吸,不止

    翁思嫵一個人會感到情動,遇到命定之人,就是會有谷欠望上的牽連,梁寂鸞早已懶得掩飾,直白袒露給翁思嫵看。

    他尚且能維持自若,那么,從小備受閨秀教導,清白純真的翁思嫵呢?

    她豈敢招架?

    “你……”梁寂鸞的眼神真的好可怕,翁思嫵自覺仿佛已經置身在他口中了,她到今日才徹底明白,原來這些時日以來,她身體上的那些不對勁,通通都與梁寂鸞有關。

    什么命定之人,還有發忄青期,跟畜牲似的,原來他對她那些特別待遇,都是因為她完全符合花娘的人選。

    “那你……”

    翁思嫵:“你對我,你親我,都是為了……”

    所以,他是希望她能為他解決忄青谷欠這方面的問題,才會在今日設計這一插曲,從宮中趕過來?

    翁思嫵望著梁寂鸞,雖不好意思開口說的太直白,但已將所想傳遞給對方。

    一如之前避重就輕的態度,梁寂鸞承受多年氣息干擾得不到緩解之苦,如今只想得到翁思嫵這個解藥。

    他靜靜地注視著她,“你不想嗎?”

    “還是不愿?”

    原來他真的只是看上了她的身子。

    翁思嫵一時啞語,從梁寂鸞所說的什么發熱期來看,那么她今后出現這樣的情況絕對只多不少。

    發忄青期不是只有他有,翁思嫵也會有,他們兩個血脈那么特殊,命里就該在一起相互解決。

    不僅是對梁寂鸞有益,翁思嫵也是受益的一方。

    今日與她說這么多,興許只是他不想讓她被蒙在鼓里,亦或是想她主動答應,心甘情愿配合他,已是難得的體貼。

    否則以梁寂鸞的身份地位,想要強迫翁思嫵不擇手段,豈不是輕而易舉就能達成目的。

    可是,在翁思嫵心中,即使知道了自己對梁寂鸞來說意義非凡,卻還是希望在梁寂鸞口中聽見不同的答案。

    她莫名期望他不僅僅是因為她是命定之人而接近她,而是,而是……

    梁寂鸞等待片刻,眼前的人秀眉微蹙,似是時而陷入糾結,越發忸怩。

    忽然卻似想通了,猛地抬眸如看花心浪蕩的負心漢般似怨非怨凝視過來,“好啊!”

    不就是貪圖上她這副身子,她何嘗不能拿梁寂鸞當解藥來用!

    既然梁寂鸞只打算對她玩玩,翁思嫵亦覺得自己不必對他負責,只享受魚水之歡,各取所需,誰也不欠誰。

    已經自我開解,想通了的翁思嫵眼眸亮閃閃的,掩去心中那份淡淡的失落不快,打定主意在這種事情上,無論如何也不能輸給對方。

    于是在梁寂鸞跟前,故意表現得隨性又善解人意,心胸開闊道:“阿兄不就是想找我一起平安度過發忄青期?”

    “這么多年,竟沒有一個人能幫阿兄解決嗎?那么好吧,阿嫵年歲漸長,發熱次數也愈來愈多了。”

    “就看在你我同病相憐的份上,又不曾對我坑蒙拐騙,那么阿嫵愿意跟阿兄暫時搭個伴,相互慰藉。只是……”

    翁思嫵秀眉輕挑,神態有一絲媚嫵可愛,說出來的話卻是異想天開:“只是你我這種血脈,是病,是否天作之合命中注定,哪能由什么氣息,什么支配者來做主。”

    “你又不是我心中所愛,萬一你也遇到其他心愛之人呢,豈不是耽誤了我們彼此?”

    嬌嗔的話語聲嬌柔又稍顯刺耳,梁寂鸞如墨的眼珠始終深邃而沉靜地盯著她,即使那句“你又不是我心中所愛”如雷貫耳,依然不改顏色。

    他問:“那你覺得應當如何?”

    他似是打算將決定權交給她。

    翁思嫵伸手指著梁寂鸞輕點,“就當互幫互助,我幫了阿兄的忙,阿兄也替我解決情熱之期的麻煩,一旦中途有人不想了,隨時都可以離開,另一方可不許有任何挽留糾纏。”

    “阿兄若是同意,這契約可就成立了。若是不同……”

    梁寂鸞倏地捏住她的手指,拉下來,穩穩攥在手里,“朕答應你。”

    翁思嫵話未說完,沒想到梁寂鸞這么快就同意了,她一時不知接下去該如何回應,愣在原地。

    反倒是聽了她長篇大論的梁寂鸞,從她手指頭摸到了細嫩的手腕,眼神含了一絲玩味的情致問:“什么時候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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