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捉蟲) 歸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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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開始專心于和商人的交流, 以及召集人手,購銷木炭、煮鹽販鹽、買木造船,都需要大量的人手。他帶來了不少人, 有薛家的, 有郭家的, 還有顓孫家的等等,但還是不夠。他十分直接地向小月亮求援了,請他支援人手。小月亮給了他些人, 但不保證這些人得用。
小月亮攤手:“用人這事, 我不是很擅長。我的習慣是,聽話的上, 不聽話的……下。”
“……”是不聽話的“死”吧?雖然他的戰損已經很嚇人了,但這里邊原來還有門道。
瑞王發現,他自己竟然是個善良的好人,頗有幾分哭笑不得。
“感激不盡!比鹜踹是感激少將軍給他的人的。
后來他發現, 少將軍給的這些人, 都不愛說話, 但埋頭干事, 一板一眼。且他們的寡言可不是愚笨,正相反,給他們安排的事, 有時候瑞王自己都覺得難辦到撓頭,可這些人不能說必定辦到, 可多數能有點進度, 他們是敢于嘗試的人。
瑞王越來越喜歡用這些人,甚至還有些心疼他們,蔫不吭聲的, 連獎賞都比旁人少了許多,還被那些能說會道的搶功勞。瑞王自己就是能說會道的,可他不喜歡自己的手下人也是能說會道的。
靠著一個破破爛爛,東挪西湊的草臺班子,瑞王邁開了他在西南的腳步。他也是很有些天分的,能聽得進勸,卻非耳根子軟的,該強硬時從不手軟,恩威并施,寬嚴相濟,雖然有時候還有些稚嫩,但已經能撐起架子了。
小月亮:“很不錯!
然后他就帶人跑出去了,直到新年期間,他方才停下了腳步。他的戰斗方式,實在很難讓人認為他是在和人作戰,更接近于“平推”。
且西南林密山陡,倭寇與部分本地盜匪勾結,藏匿于大山中,有時候本地人都難發現蹤跡,但越熙總能把那些耗子從犄角旮旯里挖出來,然后讓他們死得干凈利落。
四月時,他再次出兵。此時大股倭寇近乎絕跡,因為都知道,這位少將軍就追著人多的打。于是這回小月亮很快就回來了。
小月亮:“爹,水師呢?”倭寇全被砍下海了,總不能讓他用游的去打海上的倭寇吧?
顓孫恬義:“……”其他地方的海上一直不太平,水師過不來,他也沒辦法啊。
元烈帝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他挺想把越熙送到東海水師上的,給他兩艘船,看看他能打出什么戰績的,但是理智讓他控制住了他自己——北方、西北都戰云密布,最多十年,大楚很可能就要面對兩線作戰,可別越熙不善水戰,讓他就這么折在海上了。
畢竟陸地上,想跑容易。朝個山溝溝里一鉆,都能躲開。元烈帝雖沒去過海上,卻見過大湖,海比湖寬廣深邃得多,這要是海戰中船毀了,無處可逃。
他雖惦記著過河拆橋,但可不想拿江山社稷開玩笑。隨著軍報越來越厚,元烈帝……舍不得了。
他這一朝,如今就剩下幾個牙都快掉沒的老將了,這次西南開戰,篩選將領也是目的之一,結果篩出來了——越熙。其他將領全都默默無聞,即便軍報上記著他們的名,但京城的君臣很清楚,這就是蹭軍功的,當不得真的。
這就是出去撈魚,壞消息是只撈了一條,好消息,這條魚足夠大。
因只有一條,殺了它,便沒別的魚了。又因這條魚夠大,它又能滿足一切需要。元烈帝摸著最近的軍報,腦子里各種思考。
他怎么就是顓孫家的呢?哪怕是另外幾個郭家女婿的家人呢?
“陛下!東海大捷!”
“什么。俊
六月十七,東海大捷的消息送到了京城。
黑蝙蝠司徒夜、毒煙齊客、海上大盜白面龍孫鄉等十數名數得上名頭的倭寇全滅。
不過在元烈帝收到的密折上,他得知了更確切的消息。白面龍孫鄉、梅寡婦趙梅兒等人,是內應。這些?苷f是死于那場海上大難,實際已各自改名換姓,重歸大楚。那幾個大頭目,直接就換了旗號,從?艹闪怂畮。
奏折的最后寫著:臣不敢居功,一切皆為西南都督顓孫大人之計。
顓孫恬義捂住了頭疼的腦袋,他就比元烈帝早幾天知道東海大捷的布置。稍后,瑞王找了上來,遞給了他一封“好大兒”的信。
前一刻滿臉都寫著“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钡念厡O恬義在看了信之后,一臉冷靜道:“行吧,都朝我來吧!
瑞王于是將他和越熙怎么折騰的這件事一一講述給了顓孫恬義,這整件事一靠的是商人們,二靠的卻是瑞王的身份,以及大楚的國力。
倭寇囂張,甚至有部分倭寇懷著入中原裂土的心思,可除了他們之外,多數人依舊是蚊子的心態,認為大楚意識到不爽,一巴掌下來他們就尸骨無存。
至于那些原本為中原人士的海寇,超過半數也都有著重歸故土的心思。除去罪大惡極者,有些?苌踔烈驗橐恢钡胗浿貧w中原,所以動手的時候十分收斂,血債不多(硬扛的海商也不多)。
總督的身份還差了些,貴妃之子的親王卻足夠了。此次剿匪,大楚表現出的態度已十分明確了。且對多數人來說,被一個王爺詔安,比向一個總督投誠有臉面多了。
瑞王甚至沒主動去尋找,就已經有商人作為海盜的中人,主動找他接觸了。
不過這事兒當然還得顓孫大人背鍋,瑞王也跟被他挑中的海盜說得明白:“你們明面上不能是孤詔安的。”
無需他多說,海盜們就點頭了。他是貴妃的兒子,京城里可還有皇后的兒子呢。兄弟爭權,這事兒他們海盜也熟。
唯一不開心的,大概就只有顓孫恬義了。來到西南后,他脫發的情況原本大大好轉,畢竟根本沒什么需要他擔心的事情了。但在這封信之后,他剛剛長出小絨毛的頭頂,又開始了瘋狂掉發。
又過了兩天,越熙來了:“爹,我出海玩兒去了!
“陛下曾經給過我一道密旨,讓我不要放你上船!
“哦。那我偷著去!
顓孫恬義仿佛聽見了頭發簌簌朝下掉落的聲音,他在桌上抓了抓,最后咬牙切齒道:“趕緊滾!趕緊滾!”半月后,水師有船只靠岸了,第二天就有人來報,少將軍偷了水師的船,跑了。
“拎鞋光腳跑的……”
這就十分有畫面感了,前些日子剛來的消息,說少將軍特別喜歡光腳去踩沙灘。
顓孫恬義揮手讓報訊的士卒退下了,他只是多問了一句,誰讓他講述得這么生動的?
他眼前都浮現出越熙那如撒歡野馬的模樣了。
顓孫恬義摸了摸頭皮,西南夏季炎熱,禿一禿,挺好的。
小月亮去做海上的野馬了,整個西南短暫平靜了下來,此時最惹人注意的,竟然是瑞王的木炭生意。
西南的關外諸國,在歷史記載中,也曾歸附中原,只是后來又因為各種原因散去。主要原因就是那地方雨林過于茂密,交通不便。
想要占領這些區域,就要平整土地,至少把道路建立起來。但在雨林里平整土地,只是盤根錯節的樹木根系,就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ㄉ先迥,也不一定能修出一條十幾里的官道來。而人一旦離開,要不了多久道路就會再次被植物爬滿。
隨著木炭的買賣越來越繁榮,這種情況在開始改變……
紅木炭沒有頂替高級木炭的地位,但這是一種量大管飽的木炭。它恰好適合打入竹炭與石炭之間的中層市場。
于是,不只土著和野人,西南本地百姓也開始去挖木頭燒炭了。瑞王將土窯公開,任由百姓去挖。但與此同時,瑞王和顓孫恬義卻又放出消息,中原本地的樹木都是新木,燒出來的木炭不好,只有西南林子的老木燒成的木炭才賣的上價。
可很快他們就發現,這個放出去的消息,根本是多余。
因為老百姓自己很快就選擇了放棄,隨著戰亂的平定,西南有了更多的工作,從純粹賣苦力,到賬房、書吏,各行各業都缺人。
生活在城市的百姓跑出去幾十里找林子燒炭,再回來賣炭……還不如在城市里找活干。鄉下的百姓也類似,忙活一通燒木炭,累死累活還臟,賺的也不過是仨瓜倆棗,真不如進城找短工。這還是一項不能讓半大孩子代勞的工作,畢竟是動火的,嘴上無毛的,放不了心。
燒炭是西南小國許多民眾的唯一生財之道,卻不是中原百姓的。在西南賣木炭,竟好似是一樁老天爺專門賜給西南野人和小國的富貴差事。
瑞王坐在家里喝茶,顓孫恬義的手指頭在自己的胡須上不斷摸索,因他們都清楚,這給出去的可不是富貴。
西南外藩之民,燒了自己的根基,暖了中原百姓啊……
雨林里的煙不斷冒,當地人歡歡喜喜地用木炭換回過去只能遠觀的布料、瓷器、家具,以及日用品。而這一年……西南恰巧有些干旱。
雨林,也是會著火的,著大火。
一開始看見黑煙,百姓和士卒還都以為這是西南在大面積地燒炭,想著這次可是比以往規模都大。
先是動物跑出來。接著,就是人了。
蘋果醋【臥槽!臥槽!臥槽!】
他經常用這倆字刷屏的,就是默默地,只有他自己知道罷了。可是這次西南大火的消息傳來,他又借著這里的天道跑出去看熱鬧后,蘋果醋還是忍不住嗷嗷叫出來了。
【宿主,你是故意的嗎?】
【是,樹林太麻煩了。不過著火的速度有點快。】敖昱打了個哈欠。
【可是,你之前不還是十分用心地植樹造林嗎?】還把當時的功德分給了主世界的發明人員。
【又不是我的國土,等是我的地方了,再說,F在燒這點兒地方,無妨的。】
好像……也沒錯?
其實敖昱還是有些擔心的,小月亮在西南,他可別在海上出事了。畢竟水火無情,他這是把水火都遇上了。
一個月后,小月亮他帶了一船的王族還有十幾顆腦袋回到了西南,此時的西南雨林的大火才剛剛熄滅。王族皆求內附,腦袋則屬于沒跑去東海的大海盜們。
元烈帝:“……”
顓孫恬義的奏章很好,歌功頌德都拍在了龍屁的點子上,他很開心。對于顓孫恬義想在西南建新城的事情,元烈帝猶豫片刻,批了個準。
越熙這孩子的奏折就讓他心情復雜了,他著重描寫了這些求內附的王族,各自國家的情況——基本就是個村,大點的就是縣城。且這些王族,大多不通禮儀,不識文字,還不講信用。
這些人的國家,距離大楚都有些遠,可能現在這個時候,那些土地都有新人稱王了。
這暗示很清楚:一般投降或內附的藩王,是要封侯的,朝廷是要花錢養著的,陛下千萬別當了冤大頭。
同時,越熙又表示,征戰至今,他殺的盜匪,很多都是有懸賞的,陛下是不是讓朝廷履行一下?還有,他在剿匪的時候,也把海盜歷年積累的財物給剿了,能不能不上交。
元烈帝讓人取來京城的輿圖,在京郊的一處荒地上畫了個圈,命名為“南侯村”:“西南所來之客,便安頓在此處吧。”猶豫片刻,元烈帝又將南侯村給涂了,“命來附之人,就地安置,建南侯村吧。”
一路進京,再讓朝臣有了不對的猜想,或是真有哪個腦子不清楚的腐儒上書封侯,就確實是麻煩事了,不如直接安置當地。盜匪的財物,之前東海水師也有上奏,確實豐厚,但除少數物品外,元烈帝也都賞賜給了水師。那少數物品也更多的是一種象征性,元烈帝還是知道,該如何對待這些將軍們的。
想讓馬兒跑,就得讓馬兒吃飽了。況且收繳了什么還不是他們自己說的?你這次要是都給搜刮了,倒顯得堂堂帝王貪婪心窄,日后許多人干脆就不說了,還起了齟齬,妥妥的損人不利己。
越熙……他還小的時候,就有跋扈驕縱的傳聞,是當時隴國公府的心尖子,大房二房那時候雖然不對付,但寵孩子的傳聞是一致的。還有人說二房這是故意養壞大房嫡子,好日后讓大郎繼續在國公府作威作福。
后來大郎把越熙帶進宮了,堂兄弟倆相處和睦,且越熙也有才名外傳,養壞的傳聞才漸漸平息。但越熙依舊跋扈高傲,他極少搭理外人,有禮卻疏離,極清高。
如今獨自在外征戰,看來顓孫恬義也管不住他。元烈帝笑了,挺好,顓孫家不和,才是他希望看見的。
原來“童將軍”是個小財迷,武將愛財,也挺好。
西南的大楚邊境,顓孫恬義成功拓土百里。如狼似虎的士卒驅趕著盜匪俘虜,在燒成一片焦土的前雨林中,開出了一條路,道路的盡頭,正在建立起一座城市。
西南各地張榜募民——來了就給地!要多少給多少,三年免稅。只有一個條件,不能撂荒,必須在今年入冬前種上東西,即使在冬天里都凍死了也無妨,但必須有東西。
這消息飛一樣從西南到了西北、北方。
就與過去那些世界一樣,總是會有人為了更好的生活,愿意離開家鄉拼一把的。尤其如今正逢盛世,百姓也知道西南大勝,盜匪死傷無數,國家有了新地。
老百姓攜兒帶女,扶老攜幼,向西南擁來。
就此,西南戰事已成定局。
年末,薛閣老稱病求去。按理元烈帝該挽留一二,但元烈帝果斷準奏。
薛閣老剛回家,兵部便上奏,愿“歸糧”。
原定西南戰事至少要打上五年,朝廷積攢糧草就積攢了四年。雖然里頭有不少陳糧,但開戰之后,糧食能吃就行。
結果這……兩年?動員的兵力遠遠低于原本的預期,許多準備投入戰場的一線兵馬都一直坐在軍營里啃干糧,就沒輪上。甚至西南本地兵馬,多數也都是真·枕戈待旦——待到了戰斗結束。
所以,積攢下的軍糧,就都剩了。
兵部左侍郎張泰和道:“陛下,前些年為西南戰事,各地多少增了稅賦,實在是辛苦了百姓。我們兵部商量著,是否可以用兵部之糧,抵扣明年百姓的部分賦稅?這些糧食都在糧倉里,其中很多都無需轉運。就是……臣等的祿米也是陳糧了!
“陛下!”“陳糧好!”“對!陳糧好!”
群臣嘩然,但多數是高興,這可是亙古未有之大功德,本朝新創啊。
刑部尚書道:“陛下,此事務必派出得力之臣昭告天下!不可給貪滑之人可乘之機。”
消息傳出,各地百姓果然都是拍手稱快,甚至有些百姓會去埋怨父母官,為何當年不多征些稅來,這樣明年他們減免的也更多了——不識數的百姓還是多的。
太子一黨徹底沉寂,歸糧這事看似與英王黨沒關系,但大家心里都清楚,這就是英王黨在幕后推動的。因為這件事唯一的倒霉蛋,就是戶部。
兵部轉交的糧食,是直接按照過去這些年戶部轉交給兵部的賬冊上算的。糧倉里的糧食,不可能是實打實的,多少都會有出入。兵部給的,正是出入最大的那些糧倉。
戶部不認?這可是當年你們自己官員簽字畫押的,戶部封條還在糧庫大門上貼著,兵部可一點都沒動。戶部從上到下,統統都放血割肉還虧空,要不然,他們就得真的割肉了,割脖子上面的那一大塊。
偏偏,戶部沒一個敢吱聲的。包括戶部尚書,皇后的大伯,皇太子的舅公薛磐,他是薛閣老回家后,薛家的領軍人物。
別跟文人爭名,更不能跟皇帝爭青史,所有人都紅了眼。他們敢站出來反對,立刻就會有“暴.民”竄出來砍人。
次年,恰好是大比之年。
春闈前,元烈帝忽然有了微服的心情。
他自從稱帝后,只出宮過一次。他所統治的天下,與先帝所統治的天下沒什么不同。做小買賣的和家里正準備婚娶的人家,還會在國喪期間偷偷埋怨先帝死得不是時候。
他們一邊認為皇帝尊貴無比,另外一邊又沒把皇帝當回事。
可從去年開始,朝臣們便一直在說民心可用、萬眾歡騰、百姓盡皆稱頌等等。
元烈帝便對皇城之外的世界,又產生了一點點的興趣。
對現在的元烈帝來說,微服出行只是一件小事,畢竟他想看的,也只是自己的皇城腳下罷了。
但皇帝還是叫來了英王,跟著這位皇兒一起,出了宮。
很多人知道元烈帝出宮的消息時,正主都已經回宮了。他沒宿在端妃宮里,卻也沒去找其他宮妃,一連兩天,都自己在寢宮里休息。英王本人則表現得和平常沒什么不同,實在讓人難以分辨,元烈帝這次出行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直到上朝:“朕……欲冊封越熙為韜侯,武衛大將軍!
好了知道了,元烈帝對出宮的所見滿意到瘋了。近臣都知道,他是想待戰事徹底結束后,再行冊封顓孫大郎,將越熙打為男妻的,這其實也是分化他與顓孫家。畢竟哪個戰功卓著的男性武將,受得了一直腦袋上頂著個夫君的?
現在封了越熙……看來皇帝對越熙更滿意,因此這是從另外一個角度,分化他和顓孫家。因為這樣顓孫大郎就是男妻了,這位也是個心高氣傲的角色,身體所限沒法建功立業,可這段時間英王黨的動作,都有他的影子。
“父皇英明!被侍拥馈
英王慢了半拍,也道:“父皇英明!
滿朝“陛下英明”之聲,此起彼伏。
待散了朝,大臣們私下里聚會,總少不了一句“英雄出少年”的感嘆,這倆少年一個剛剛十八,另外一個更妖孽,十二出頭。已經一個攪動風云,一個戰功卓著了。
第162章 (捉蟲) 假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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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這次行事更多表現出的, 是讓這兩人徹底分開的意愿。
顓孫家會怎么做?
“大郎!大郎!”英王腳步匆匆地跑進了廚房,“好香……”
門外就聞到香氣了,但是這一推門, 濃烈的香氣撲面而來, 讓他也不由得一愣。
敖昱端著一盤子雞蛋脆煎餅出來:“嘗嘗?”
“不硬吧?”
“不硬!
不只不硬, 里頭裹的還是酸甜的櫻桃醬,吃完了一個,英王只覺得身心俱美, 敖昱就把那一個大盤子都遞給他了:“這玩意兒能送到南邊?”
“送廚子!
英王這才看見, 原來廚房里還站著倆人,一胖一瘦, 該都是學廚的。
“走吧!卑疥乓沁浅约屣灥挠⑼醭笤鹤,兩人在一張石桌前停下,不多時便有下人送來了茶具。一杯清茶下口,英王嘴里吃多了甜品的膩歪頓時消了, 他能繼續吃剩下那半盤子了。
“父皇真讓我進兵部了, 我拒了。那接下來呢?”
“等!卑疥乓槐柘露。
嘴里的煎餅忽然就不香了, 英王壓低聲音問:“太子……”
“薛閣老退了, 你還想怎么樣?”敖昱笑了。
薛閣老退下,就是皇太子認敗了,也是他們交出的“補償”。
“可大郎不是說……”太子完蛋了。
“我是說過, 但我說的是‘至少在陛下心里’,況且, 我爹和我夫君, 都還沒回來呢!
英王撇嘴,這個“夫君”叫得他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現在著急的可不是您,您當為什么戶部就把爛攤子吃下去了, 沒找兵部的麻煩?”
“因為這事兒本來也是他們的幺蛾子,他們敢查?不是先把一頭小辮子露出來了?”
敖昱搖頭:“有些事,出在戶部,但牽扯的可不只是戶部的人。戶部鬧起來,有的是人保他們。如今戶部把虧吃下,因為他們要盡快平息事端,拿下功勞,再把薛磐推進內閣——今年的春闈,怕是要出事。”
戶部、糧倉、軍糧儲運……這事一查就能查一串,官場上的事情,想來又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英王黨,甚至顓孫恬義自己,七拐八繞的都能牽連進去。所以顓孫恬義悶不吭聲的,在這種問題上,老油子們都不會多事的。
至于春闈,大楚的規矩,一位閣老,一位尚書坐鎮,今年坐鎮的恰好是信王與禮部尚書施懷論。
“他倆都是中立派,況且要在信王叔眼皮子底下搞事,這不是找死嗎?”
“就是中立派才好搞事,否則不是一鬧就知道誰鬧的了?”敖昱搖搖頭,當然也能賊喊捉賊,但操作不好很容易把自己搭進去。所以找中立派的麻煩,最保險。
“他們要賣考題?”
敖昱搖搖頭:“不知道,其實我也很好奇,他們會用的手段。我只是根據情況推測,在春闈找事,是最好的機會。春闈一過,可就沒什么大事能讓薛磐一展身手了。”
英王心事重重地回了家,晚飯都沒吃幾口——也可能是煎餅吃多了。
若是戶部出手,就不該是類似于考題泄露的黑幕,因為這事兒怎么看都是刑部、禮部和大理寺聯合查辦的事,況且,敢這么干,就是和信王叔結下死仇,直接將信王叔推向他,這事太蠢了。
那么,什么事是能把戶部和春闈關聯起來的?
一直想到春闈開始,英王也沒想明白。在這期間,他也確實沒有發現漏題、代考的問題。
春闈一共三場,每場考兩天,每場考試中間休息一天?嫉谌龍龅淖詈笠惶煜挛纾实酆鋈徽俦姵加P見。這種臨時的突然召見,是在勤政殿里,英王還在路上,召見他的小太監已經告訴了他原因。
會試的考生中,發現了天花病人。
當時正著急朝外走的英王,頓時腳下一個不穩,若不是栗子手疾眼快,他當時就得一個大馬趴撲在地上。
真夠狠!
考生考試是在單間里,但進考場的時候,考生、送考的,看熱鬧的,可都是一大群擁擠在一塊兒。門口查驗的兵丁,必定也是靠近了檢查了。且他前兩場考試已經完成,兵丁雜役打掃過他的號房,他的試卷混在別人的卷子里,謄卷的官員也觸摸過他的卷子。
他進殿的時候,正聽薛磐上前道:“陛下,臣愿負責此事!”
“父皇!兒臣也愿負責!”英王立刻躥到前頭去拜倒。
這事兒要是讓薛磐接下來,信王叔不但不會怪罪他們,反會萬分感恩。雖然英王很害怕對方會借機報復,讓他也染病死了,可他必須得接。
元烈帝看了看另外兩個兒子,平王一直彎著腰,大概是感知到了元烈帝的視線,卻將頭壓得更低。太子倒是沒低頭,臉上卻有著明明白白的恐懼。
英王也看見了太子的恐懼,這位弟弟的恐懼不像是假的。這么大的事情……怎么薛家沒跟太子商量好?或者,雖然商量好了,但太子依舊恐懼于天花?
這也可以理解:英王心里有個小人在抹淚又抹汗,他其實后悔剛剛一時口快了,這可是天花,天花!
全城戒嚴。
尤其進京舉子們居住的各地酒樓、客棧、佛寺道觀與民家,更是直接強命封門。無論是貴庶,一概如此,戶部官員全力調配物資,兵權則交到了英王的手中。
即便往日井井有條如顓孫家,此時也有些混亂。
不過也只是有些,畢竟當家的郭夫人很穩得住,仆人慌了一陣后,也穩住了。家里開始清算整理各種物資,好消息是,他們家的食物,尤其是面粉、雞蛋儲存豐富,還有十幾頭奶羊——家里有個愛廚的大郎,果然是一件好事。
“天花?”敖昱挑眉,起身去尋郭夫人了。
“娘,可有出府的令牌?”他們這樣的人家,不可能就徹底封起來不讓出去了。
“有是有,你要做什么?”郭夫人一臉戒備,“鱧兒,你可不能出去!
“我不出去,只是讓孫誠節給英王殿下送封信!
英王的反應也是極快的,夜里就來翻顓孫家的墻了,通過敖昱給他留的梯子……
“假的?大郎你確定?”他人還掛在梯子上,就歪著個頭,壓低了聲音問。意識到敖昱很可能聽不見,他直接從上邊蹦了下來,又問了一遍,“大郎,確定是假的?”
“確定!卑疥艅偛耪驹谙旅,想著:他要是掉下來摔斷了脖子,就隨便找個地方扔了,瑞王可以無縫銜接了。
“你都沒見過病人,憑什么 確定?”
“憑薛家要的是平穩上位,不是全京死絕。不受控制的疫病,是瘋子才會用的伎倆。”
雖然目前已有天花的對癥藥物,但是,這藥物起到的效果,只是盡人事。活不活,只能看天命。且天花的傳染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也是防無可防的。薛家是理智的,不是傻子也不是瘋子。
他們便不可能在一座繁華的大城市里釋放天花,薛家的全家老小也都在這兒過活呢。即便他們事先有所防備,這種行為也過于愚蠢。
“……”
“這樣吧,你帶我去貢院一趟。”
“不行!即使無法確定是不是天花,也不能讓你冒險!
“別擔心,即便真的是天花,那也是很好預防的。你等我準備準備!彼匚萘艘惶耍鰜頃r臉上戴著大口罩,頭上扎著方巾,身上穿了一件反穿的怪衣裳(類似手術服)。還給英王也準備了一套,“就說我是你請來的大夫!
真天花敖昱自然是不去的,就他這孱弱的身體,粘上一點就得嘎掉,氣運值無論多高都不頂用。
“……我還是不想帶你去!庇⑼跽f得不是很有底氣,“太危險了!
口罩糊在他臉上了。
所以,最后還是帶著去了。
英王:嚶!
貢院已經被封,英王要進去時,被士卒阻攔了一下——他自己定下的規矩,進了門,必須要等到貢院里徹底沒了新病患的一個月后才能被放出來了。
但英王既然堅定要進去,士兵也只能放行。
天花的最長潛伏期長達半個月,因此目前貢院里明顯表現出病癥的,只有一人。但此人所居住的民家,已經有人出現了發熱、頭疼、關節痛的癥狀,雖還沒有人出疹子,但這些都可能是天花的早期癥狀。
信王與禮部尚書聽到消息都來了,信王皺眉:“你何必進來?”
他覺得英王是來邀名的,跟敖昱當年的文人邀名不同,英王這就是用冒險來賺取名聲,對目前的事情沒有任何的好處,反而讓貢院里更多了個累贅,又按著頭讓信王與禮部尚書欠了他一個人情。
英王道:“王叔,小侄尋了個大夫,乃是治療天花的翹楚。”他現在也只能硬著頭皮夸敖昱。
“治療天花的翹楚?”
凡是治療某病手段極好的大夫,必然出自這種病的高發地區。但最近十年內,楚國都沒有報過天花了。這個奇裝異服,且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大夫,看起來也就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郎。
信王懷疑英王是被騙了,但英王也沒這么傻。
信王瞪眼:這不會是顓孫大郎吧?
信王見顓孫大郎還是幾年前,當時只想著這孩子胸有丘壑,只可惜身體病弱。后來……他當然意識到自己想多了。
信王:應該不可能,顓孫大郎病弱,且那樣的人,如何能夠以身犯險?
他看英王,也就英王這樣的傻小子,做事不管不顧,別人說什么,他就信什么。不過……這小子有福氣。
信王瞇眼,人有時候,福氣比能力重要。
“他去可以,但你要在這里等著!
“行,我在門口待著。”
“是在這!毙磐鯃远,若真讓英王有個好歹,他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就在門口,王叔您就讓我過去吧。”英王作揖。
兩人拉扯半天,最后英王得以在門口的門口的門口,等著敖昱。
患病舉子已經從考試的單間,挪進了一間臨時改建的庫房里。其他倒霉的舉子則還在各自考試的單間里待著呢,還好今年的春天不算太冷,之前又給他們送了木炭(南邊來的紅木炭),舉子們雖然心情不好,可生活上總算沒太大的影響。
敖昱到了這間臨時病房門口,便讓御醫與大夫們攔住了。但還沒等他開口,后邊就傳來了英王的聲音:“孤看誰敢攔?!”英王拎著劍就進來了,拿劍尖朝著眾人一指,“大……大夫,你進去吧!
敖昱做個樣子,拱了拱手。他是戴著口罩進去的,摘了口罩出來的:“中毒,不是天花!
他話音剛落,宮里調配來的御醫直接朝嘴里塞了個東西,不過眨眼,便七竅流血而亡了。
“哎呀!”英王第一次見服毒自戕的場面,楚朝的奪嫡之爭,還沒到天天互派刺客的地步。
其他大夫瞬間跪了一地,帶頭的老大夫道:“宮里的大人根本沒讓我們近病人的身,我們只能看病人的脈案開藥!
誰都想活,里頭病人的癥狀就是天花,來時也跟他們說的是治療天花。這些被朝廷征召來的大夫們,都怕自己被傳染上,下意識都認為真是天花。宮里的御醫大人不讓他們靠近,這群人心里都在拜佛,暗道御醫仁義,誰會沒事兒朝前靠?功勞?沒了命,其他都是白瞎。
御醫從宮里帶來的兩個小太監也跪在地上喊冤,他們甚至不是御藥房正經的分藥太監,而是雜役太監,連藥材和雜草都分不清的。畢竟這種丟命的差事,有點門道的太監都不會來。來了之后,御醫也是不讓他們靠近病人,這倆同樣以為御醫是好人,日常盡心盡力伺候著。
“先別鬧了,抓藥救命。里頭這個也是重要線索。”敖昱拿著藥方子遞給帶頭的大夫。
那大夫一看,都是大補之物,真天花用這藥,一劑藥下去人就得涼,但看看躺在地上的御醫,這被英王帶來的小大夫既然兩眼就能看出來是毒非病,顯然是有兩把刷子的。
大夫走人,敖昱又把大口罩戴上了。
幾乎下一刻,隨著雜亂的腳步聲,信王與禮部尚書趕到了。他們也沒朝遠處去,都等在不遠處,以防英王在自己的地界出了意外。結果意外還真有了,就是與他們設想的不太一樣。
面對著英王說的話,大夫、太監們又說了一遍,倒是比剛才說得更順溜了些,還添加了許多讓御醫更加引人懷疑的細節。
“確定……是毒藥?”信王還是有些懷疑。
敖昱道:“兩天內,里頭的病人就能有明顯好轉,屆時再看。”
信王道:“可需要再要一批大夫進來?”
眼前這群大夫和太監都不能再用了。
“不用,小人在里頭守著,讓他們繼續給小人打下手就罷了!贝蠓蚝吞O們立刻拍胸脯保證一定戴罪立功。
英王在一旁沉默點頭。信王心里一轉,明白了,再調來的不一定就可靠了,甚至里頭摻的沙子更多。
信王和禮部尚書對于新消息雖然也歡喜,但并不想在出了真正結果前上報。雖御醫自殺間接增加了這件事的可信度,可天花非小事,若放開了以至于天花爆發,罪孽可太大了。
但這個消息還是在貢院內部傳開了,天亮時,被囚在單間的舉子們也都知道了,頓時人心安穩了不少。單間里此起彼伏的南腔北調,都是咒罵御醫的聲音,罵著罵著,舉子們攀談了起來,倒是有許多人因此成了一輩子的好友,畢竟,這也算是戰友情了。
第二天的中午,又從庫房傳來了好消息,那病人已經服下了三劑藥,身上的大疹子裂開流出清澈的黃色膿液,小疹子卻漸漸干癟。其他大夫輪流診脈,從昨夜的依舊有些無法確定,到可以確定,此人確為中毒了。
信王也敢進庫房了:“外頭他借住的那戶民家,是否也能用這藥?”
病人雖還未醒來,模樣看著也確實可怕,但比傳聞中天花的模樣好多了。
敖昱道:“不能確定,畢竟小人未曾為那戶人家診斷過。穩妥起見,還是將他們拘住為好!
信王瞥了一眼戴著大口罩的敖昱,昨晚還只是個猜想,如今確定這位就是顓孫大郎。這位的膽子是真夠大的,不過,讓信王更好奇的是對方的醫術。
昨夜大夫們第一次正經為病人診斷的時候,可是不敢確定這并非天花的。
敖昱拱手:“久病成醫!
信王:反正是個怪物妖孽。
無論心里想的是什么,信王是對著敖昱拱手還禮,無論幕后人是為了什么,鬧騰得京城不寧,
將他、禮部尚書、春闈,全都算計進去的,總歸不是好事。
這天晚些時候,許多人早早就睡了。畢竟前兩日都提心吊膽,怕自己也染上疫病,就此嗚呼哀哉,可實在是冤枉。如今好消息傳來,精神松懈,頓時疲憊感涌了上來。便是站崗值守的士兵,都有些松懈,前些日子怕患病的人亂竄也感染了自己,現在沒什么可擔心了,有些位置的崗哨直接靠著角落睡起了大覺。
但黑暗中,有些存在,卻在動著。
庫房的門關著,有人直接給庫房上了木栓,味道難聞的燈油潑到了門上,火折子被吹亮。忽然,火把的光芒亮了起來。
“燒吧,空的!庇⑼醮е,冷笑一聲。
站在庫房前的,是十幾名黑巾蒙面之人,他們的衣著各異,有舉子,有士卒,有雜役。
御醫并非孤軍奮戰,正是因為這些人的存在,才保證了最初那位舉子“發病”,到英王與敖昱出現之前的“一切順利”。
其中兩名持刀蒙面人的第一反應,竟是直接揮刀砍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同伴。慘叫聲響起,士卒沖上去時,這兩人也揮刀抹了脖子。
刀上有毒,敖昱來的時候,傷勢最輕的一個,也吐著白沫沒了性命。
“夠狠!”英王狠狠道,“不過這事牽扯了這么多人,孤就不信沒有一點破綻!
“殿下,您是被陛下委派出來,監察抗疫的。”敖昱提醒。
英王愕然看向敖昱,見他朝自己點頭,才意識到并非自己誤會了,敖昱就是在暗示,這件事到此為止。這不是一個拉下薛家的大好機會嗎?
可他乖乖選擇了閉嘴。
天又亮了,信王、英王與禮部尚書三人一起寫了一份奏章,將這兩日的情況上報了元烈帝。
“……”已聽到風聲的元烈帝,默默看完了奏章,“命英王帶神醫前往桂花巷!
桂花巷便是患病舉子借住的民居,每次大考,家貧的舉子都會租住在民居中。若有誰一朝榜上有名,這些民居也能身份大漲,掛上狀元居之類的名頭,下次出租時漲一漲價錢。
如今桂花巷成了天花居,也算興京獨一份了。
這地方情況不好,畢竟只是民居,又沒大人物在前頭看著,雖調配了大夫過來,可大夫也不盡心。說惡毒點,有些人都盼著這院子里頭的人死絕,斷了疫病的根苗。
英王和敖昱,還是帶著貢院里的那群大夫和太監,他們來時這大院子里已經有兩位老人撐不住去世了,一院子的大人也都了無生意。
不過,兩日后待他們離開時,院子里的人已經重獲新生。
敖昱回家了,興京解禁了,對外的說法:不是天花,只是有個舉子和他借住地方的人吃錯了東西,長了滿臉疹子,被誤診了。
百姓為擔驚受怕幾日的事情罵罵咧咧,但想想讓朝廷白供了幾天吃喝,也算是賺了。
五日后,事情徹底平靜下來了,民間都不再議論這件事了,朝堂上也當事情沒發生過。
那個舉子則在大理寺接手后,徹底消失了,仿佛這個人沒有出現過一般。他到底是從哪兒染上毒的,除了少數人,沒人知道,包括英王在內。他好奇得抓心撓肝,但他知道,這事不能問,不過其他事情,他還是可以問一問的。
總算空出時間的英王,來找敖昱了:“咱就不追究了?”
敖昱道:“你求旨去南邊嘉獎士卒吧。”
第163章 (捉蟲) 好丑一魚
163
“?”敖昱一句話讓英王呆住了, 不但不讓他追究,還不讓他留京?
“臨走時給我家安排些侍衛。殿下勿憂,其實只是以防萬一的, 薛家不一定會做到那一步!
“……”沒有被安慰道, 聽大郎這么說, 反而更慌了。
“能在京城,在天子腳下,在貢院鬧出這么大動靜的, 整個楚國有幾個人能做到?假天花案確實是沒再追查的, 但該清楚的,卻是一清二楚的。不追查, 不是為了保薛家,是因為這件事透出來的東西足以亂國。但薛家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英王在心慌之余,又覺得胸口發涼:“我、我那天若是沒站出來。京城的兵權會交到誰手里?信王叔給封在貢院,平王傻呵呵的, 會是太子嗎?全京城的勛貴與官員全都以抗疫的名義封在了家里或官署, 皇宮都封宮了, 全靠著戶部的官員調配物資, 供應全城,這也代表著,他們要做點什么, 易如反掌。”
“別胡思亂想,薛家真這么干了, 便宜的是在西南的瑞王。西北和北邊的駐軍不會進京, 大楚目前聲勢最隆,數量最大的一支軍隊,在我爹手里。殿下看話本子看多了, 哪可能占了京城就得了天下?即便是龍子龍孫也不可能!
英王一想,確實如此,但理智不等于感情,他心情還是七上八下的。
便宜瑞王……嗯,老四現在要兵有兵,要糧有糧,文臣武將也都不缺。且之前歸糧的事情,讓顓孫恬義和少將軍的名聲在全國民間都極響亮。老百姓再傻也知道,之所以會有歸糧這碼子事,完全是因為西南戰事結束得極快,損失少,動用的兵力也少。
人望和民心也不缺。
等等,所以之前讓老四去西南,也有牽制的意思?人家都是一箭三雕,大郎這一箭……串了一串糖葫蘆?
“那什么……是不能碰的?”英王乖巧站直,還狗腿地敖昱端了一杯茶。
蘋果醋默默點贊……卻又為之捶胸頓足,他就沒手沒腳,否則這事他就辦了。
敖昱對他一笑:“全城糧食藥物供給都握在戶部手里,殿下覺得,薛磐既要這潑天的功勞,他可能只弄死一個倒霉舉子,和他借住的那一戶民家嗎?動什么兵權?他可以名正言順讓陛下患上天花啊,屆時太子順勢監國,再讓陛下的病癥稍微好轉些,讓他親發圣旨,召我爹和瑞王回京。殿下覺得,陛下會做嗎?”
英王回王府的路上,手腳冰涼,下馬時,差點把自己摔死。幸虧栗子在下面冒死墊了他一下。
大郎不提醒,他就盯著兵權呢,完全沒想到這病(毒)還能這么用。以父皇的腦子,事到臨頭,可能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但也沒法了。
雖然皇帝病了,子女妃嬪是要侍疾的,但天花等時疫不在此列。皇子后妃們反而要被單獨隔開,當日幸好他聽了大郎的話,站出來要了兵權,否則就徹底被管住了——他每次聽大郎的話,事后都會如此感慨,但好像從未習慣……
而且,父皇若心知自己必死,是會以國事穩定為重的。四弟留在外頭,必定要開戰的。而若調他和顓孫總督回來,又可能還會有一戰之力。
這天晚上,他還是做了一夜的噩夢,醒來后只覺得頭疼欲裂,比一夜沒睡還難受。
可是醒過來之后,英王卻陡然不怕了——孤的目標就是個傀儡皇帝,有大郎在,孤安心。
朝會前,英王觀察了一下,發現……圍繞在薛家人身邊的朝臣變少了很多。一些過去的太子.黨,都在薛家人出現后,表現出明顯的疏離,繼而對英王表現出親近與善意。
朝會開始,英王直接出列:“父皇!如今西南大勝,士卒勞苦,來京享世人稱頌嘉獎者,卻不足一成。兒臣愿代父皇巡視諸地,以示父皇愛兵愛民之心!”
他跪倒在地,雙手奉上奏折。只想盡快把這件事敲定,別讓其他人的事礙著了他。
也是今日看見了薛磐之后,英王才稍微明白,為什么大郎讓他走的。蛇死尚擺尾……薛家和太子都要完了,接下來才是要真瘋。他們不一定對付父皇,遠在西南的老四也碰不到,那自然是找大郎和他的麻煩了——這才是大郎那天那句話的意思,是要“以防萬一”的。
至于說“不一定會做到那一步”,薛家在大楚已顯赫近三朝,但朝前看,薛家可不是突然崛起的,已是傳承四百多年的龐然大物了。鬧出假天花這事,看著瘋狂,實則都在戶部的掌控之中。畢竟除了大郎,誰那么篤定天花是假的?
他也是過了幾天才意識到,大郎哪里會什么醫術?他開的那張藥方子,不是別人給他開的補藥方子嗎?
該是那舉子停止了被人灌毒,吃了補藥強身健體,這才陰差陽錯給找補回來了。
英王跪在下頭瞎捉摸,元烈帝坐在上頭也在猶豫。
他不太想答應英王的這個要求,最淺顯的,英王一系在軍中的名聲已經夠大了。他再去軍營巡視一圈,名聲得大到何種地步了?
更重要的是,元烈帝不想擔殺子的名聲,他已經殺過兄弟了,可殺兒子,太難聽了,尤其對方是他的嫡子。而英王既要繼承這至尊之位,那有些事總是要承擔的。
“父皇!此次西南之戰所用士卒眾多,二哥一人去,實在是有些耽擱時間,兒臣也愿同往!碧诱境鰜怼
平王一看英王和太子都爭,趕緊也站出去了:“兒臣也愿往!”
眾臣:“……”傻子就別再亂摻和了。
英王:“父皇,太子和大哥身上的差事不可離人(平王:“孤有啥差事?”),還是讓兒臣去吧!
元烈帝嘆氣,不知道為什么,就想起來前段日子他天天“父皇英明”的時候了,這小子有時候就是頭犟驢,有時候明明看著他又害怕又擔心,都要嚇哭了,可還是咬死了那四個字。這小子有時候頗有些認死理的固執。
這回他下定了決心要出去,不讓他出去,他把自己弄病了也沒轍。
“太子輕易不可離京,平王……你更善文事,這種事就別摻和了。信王弟,你和你侄兒商量著,出去一趟吧!
信王有些意外把他給搭進去了,但這對他來說也是好事。可以預見的,京城未來一段時間,會是風暴中心,亂得超出想象。雖然不在了會無法為自己辯駁,可也比直接攪進去安全。且他們回來時,大概是跟著凱旋的西南總督一塊兒回來,有什么大罪過都能揭過。
信王低頭領旨的時候,竟然越想越高興,同時忍不住瞟了侄子一眼,這時機選得高明啊。
兩人剛剛回到自己的位置,御史那邊有人站出來了。
正是剛剛上任的御史大夫,過去輕易不說話的前御史中丞高清源。
“陛下,臣祈丁憂!”但這聲音卻不是高清源的,是薛磐的,“臣之老父……昨夜去了!
他的老父,就是前些日子剛退下去的薛閣老。
英王清楚地看見高清源把拿出來的奏折塞回了袖子里,退回了人群里。
薛磐位置正好在英王的視角盲區里,他站出來很難看見。但在高清源退出去的同時,人群里又站出來了數人,都是薛家有資格上朝的。
這些人站出來齊聲道:“臣祈丁憂!
元烈帝在沉默,大臣們在沉默。
片刻后,元烈帝道:“準薛家扶棺回鄉!
祈的是丁憂,準的是扶棺回鄉。雖說原本這種老大人也是要讓子孫送回祖墳安葬的,但情況還是不同的,現在這種情況,毫無疑問是要把薛家徹底趕出興京了。
但,薛家人的命,全保住了。
“父皇!”太子踏出一步。
元烈帝看他一眼,揮揮手:“太子去送送吧。”
薛閣老一條命,薛氏全族退出,換他們活命,元烈帝自認為已經很寬容了。高清源那邊又把袖子里的彈劾折子塞了塞,這玩意兒回去就得趕緊燒了。
下朝之后,英王又來找敖昱了:“我能留下嗎?薛家不是都完蛋了嗎?”
“更得走,快走!
“為什么?”
“太子現在是最慘的時候,隨著薛家的離開,陛下和眾臣多少會對太子產生一種憐憫。你若留下,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會被視為對太子的欺壓。他一日沒被廢,便一日還是太子,任何欺壓太子的行為,都會引來正統人士的厭惡!
敖昱越說,英王臉色越難看,因為……他留下還真有想找太子麻煩,看太子丑態的心思。畢竟那可是從小到大一直壓著他的太子。老四后來是改邪歸正了,英王本人雖然憨,也知道不能找自己人的麻煩,這點上他還是很大度的。
可小時候被欺壓的火氣可沒散,所以連帶著對老四的火氣,也都朝著太子去了。太子倒霉了,怎么能不去看熱鬧呢?真就只是看,沒想再多做什么,可作為兄長和臣子,這就已經是大罪過了。
敖昱說完,英王已經滿臉是汗:“多謝多謝。”
“薛家既然如此做,殿下回去讓姨母和貴妃娘娘都記得稱病,閉門。”
不只前朝,后宮也很可能出事。
“是是是!”英王是歡歡喜喜來,戰戰兢兢又匆匆忙忙去。
英王甚至都沒親自進宮,而是讓人朝宮里遞了個話,他自己就拽了還想拖延幾天的信王,向元烈帝告別后,匆匆忙忙出京了。
宮里端妃和貴妃的行動比英王都快,端妃得了信,就將貴妃叫來小聚。兩人當夜就接連病倒了,說是一塊兒著涼了,兩人都封了宮,半點動靜都沒有了。五皇子的生母惠妃和同居一宮的王貴人見狀,也稱病了。
許多小貴人開心了,元烈帝卻笑了:“朕有這么嚇人嗎?”
身邊的太監們如何敢在這個問題上搭話?只低著頭賠笑。
現在高位妃嬪里,就只有皇后和淑妃依舊安好了。
“淑妃怎么了?”
“淑妃娘娘……早先有點頭疼,但平王殿下孝順,進宮探望了一番后,娘娘就痊愈了!
元烈帝:“……”
他都能想到老大是怎么勸的淑妃——其他母妃都病了,您就能多見父皇了。
元烈帝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母后,如今已經去世的太后。他能走到龍椅上,母后至少有三成,不,五成的功勞。
“陛下!皇后也病了!”
“嗯,知道了!痹业酆攘艘豢诓,長長吐出一口氣。
薛家,夠狠啊。
英王離京的頭一天晚上就接到了國喪的消息,差點沒把他嚇死。細一聽才知道,去世的是皇后。但皇后的身體可是極好的,且半個月就診一次平安脈,什么急病,才一眨眼人就沒了?
但皇后的故去,代表著徹底砸實了皇太子的嫡子身份。
廢后一般廢的都是活著的皇后,若是死了的,家里謀反都不一定被牽連。
“母后!母后啊!”英王在袖子上抹了蒜液,熏得自己嚎啕大哭,扯了棉被的白內里扎在腰間和額頭,同時讓人趕緊準備孝服,“兒臣不孝,皇命在身,只能在此祭奠母后!”
他在驛站的院子里伏地大哭,務必讓最多的人看到。他有皇命在身,可以無需回去吊唁,但規矩一定要守齊全了。絕對絕對不能讓人在規矩上說他的事。
信王是弟弟,無需像英王這樣,但去世的畢竟是國母,他也是要戴孝的。他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個侄子,倒好像是第一天認識他——只以為這小子有福氣,會投胎,白撿了顓孫家和郭家的好親戚,如今看來,是他小瞧了侄子。
反應夠快的,也能舍得下臉面,比他皇兄當年都會做樣子。
英王……此時心里拔涼拔涼的,他眼淚有一半是熏出來的,另外一半是真的:幸好,幸好離京了。不離現在不死,也得脫層皮。
“嗚嗚嗚!母后啊啊啊。 蹦钦婧莅。
皇太子先失母族,又失親母……如今他成了無敵的狀態了,誰在這個時候和皇太子鬧“誤會”,誰就等著死吧。薛家用兩條人命,穩住了大局。
父皇都不會在這個時候再鬧太子了,而要開始“憐愛”他。
大臣們就是這么有趣的存在,即便他們心里也都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即便也都恨極了薛家——若讓薛家把天花的事兒鬧大,誰知道到時候會不會讓他們“患病”?
可太子的凄慘和悲哀,卻會讓他們在接下來一段時間內,用盡一切努力保護太子,保護他的正統。
興京
端妃和貴妃也心驚肉跳地出來吊唁,幸好她們封宮了,否則若讓皇后臨死拽上,那可就冤枉死了。
敖昱躺在家里呼呼大睡。
蘋果醋看著氣運條又開始動了,立刻拉著本世界的天道看樂子去了。
許久未見的主角,隴侯御殤在磕頭,一邊哭還得一邊磕頭。
作為閑散勛貴,好事沒他,正事沒他,喪事必須有他。
他夾雜在一群老中青中間,在一個老太監的吆喝中:“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哀!”
“嗚嗚嗚!”“啊啊!”“咦咦咦!”
御殤:“……”MDZZ!
但周圍的老大人們還是挺照顧他的,會幫他遮著太陽,還有人看他年紀小,偷偷給他塞了兩塊點心。
他其實也讓老太太塞了點心,偷偷跟老大人們做了交換。在這種愁苦的氣氛里,老人們和少年人卻都忙里偷閑起了童心,開始換點心,嘗口味。
蘋果醋:人要是都這樣簡簡單單地快樂著,那該多好?
西南外海某孤島
小月亮穿著短衫,高高挽起褲腿,拎著個魚簍,在沙灘上漫步。這里的沙灘是純白的,光腳踩上后,只覺得細膩溫柔,沒有任何的不適感。小月亮快速跑過沙灘,在地上留下一連串清晰的腳印。大小一看就知道是孩子的腳印,卻比成年人的還要深三分。不知道還以為這孩子是一路跺著腳跑過去的……
小月亮停下腳步,撿了漂亮的貝與螺,扔進他的魚簍里。
廚子已經燉了一大鍋海鮮雜燴。小月亮在一旁將自己撿拾的螺倒出來,一邊的本地人驚慌道:“少將軍,這里的許多都有毒!
“我知道,我不是吃的!
幾個月后,敖昱收到了一幅螺殼粘貼的畫——金色的黑魚。
郭夫人托著下巴:“這可花了心思,熙兒回來你可不能說他粘得不像!
“挺像的啊。”
“對對對,就這么說!惫蛉诉B連點頭,“唉……千萬別說這鯉魚難看,雖然確實是好丑一魚!
敖昱:“……”
鱧魚才是真絕色,鯉魚皆我口中餐。再說丑我就鬧了啊,親媽我也鬧。
“娘,繼續張貼治病的榜文吧。”
“你又要稱?”
“嗯,我庶弟們也都關家里,誰也別出去了!
病弱,實在是一件極好用的武器。敖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是正常的事情,不會有人特意找上門來邀請他。這甚至也庇護了郭夫人,她擔心兒子,不會有誰一定要把兒子重病的母親拉出去交際。
京城里一些耳目不是很靈敏的人家,甚至都以為在那次拐子事件的重病后,顓孫大郎就退出了英王幕僚的隊伍。
宮里的御醫很快就到了,回去稟報也說顓孫大郎是憂思過重,耗費心血所致。
元烈帝讓御醫下去了:“他不耗費心血才怪了!
就因為他三不五時地病一病,元烈帝才沒動手。雖說薛家這事是他們自找的,但是,薛家的局哪里是表面上看起來那么好破的?
元烈帝也懷疑過天花是假的,懷疑過戶部這樣的表現有問題,可是,他不敢試。他甚至沒有讓信任的御醫去診病,他不想御醫發生萬一,折在疫病里頭。更擔心御醫診錯了,假的看成真的,真的看成假的……
天花,元烈帝寧可信其有,其他人也是,都想能躲多遠躲多遠,大不了事情結束再整治薛家。
元烈帝不信顓孫大郎久病成醫,大夫不是看看醫書就能練出來的,醫書可不會教人認脈——原因不同,但在結論上,元烈帝和英王不謀而合。
他就是帶著英王這傻子去冒險的,偏偏英王對他極其信任,英王的信任又震懾住了其他人。蓋在大郎身上的那件男妻的衣裳,沒那么要緊了。
是否出仕,官位、爵位,這些身外物,比得上皇帝的絕對信任重要嗎?
元烈帝掃過身邊的太監:就說這些,連根都沒有的太監,他們朝外頭一站,三品大員都要低個頭,禮部尚書,內閣閣老也得客客氣氣地遞紅封。
英王對顓孫大郎的信任,可比一個元烈帝對這些太監的信任強烈,也堅定多了。
元烈帝隨手抓過桌上的團龍擺件,拿在手里一邊把玩,一邊思考。
換個時間,他一定要殺了顓孫大郎。此時此刻,情況太過復雜了……
元烈帝都覺得太子棘手,若除掉顓孫大郎,英王極可能不是對手。就那個夯貨,沒 有了顓孫大郎,老四又遠在西南,說掉坑就掉坑。
太子一旦得勢,他會做什么,元烈帝都覺得心里發怵。
若借太子的手,除掉顓孫大郎,再引英王和太子相斗……英王落敗后,瑞王恰好挾大功自西南歸。一塊兒回來的還有中年喪子的憤怒父親,以及一個少年喪偶(?)的少將軍。父親是一定要為兒子復仇的,少將軍無論心里怎么想的行為上也是要一塊兒復仇的。
要讓瑞王繼承大統嗎?再來一次以庶廢嫡?
瑞王若繼位,顓孫家與郭家敗亡在即,他可不像英王那樣的好性子。但顓孫恬義可是養出了個小妖孽的老狐貍,他能看不出來?
元烈帝看著手上的團龍:“亂啊……”
團龍被放回了御案上,其實不止顓孫家,在皇后的大喪后,京里不少人家都告了病,關門閉戶,再加上前段時間假天花的余波未平,興京少有的蕭條。
都以為要有大事,可局勢一直很平穩。
敖昱端著剛烤好的小甜餅出來,扭頭看著皇宮的方向——元烈帝出手了,他還要保太子。
盤子遞給郭夫人,敖昱摸了摸下巴:不想未來朝局太過混亂?嫡庶心結?
第164章 (捉蟲) 丑魚+1
164
九月, 顓孫恬義上折,西南戰事已基本結束,后續事宜由當地官府接手便可, 其請旨回京——其實, 西南新地還在開疆拓土, 扎縣安城,西南總督的任上還大有可為。但這些事,全讓顓孫恬義扔給了瑞王, 他半點都沒伸手。
如今奏折, 也只提剿倭,只字不提新地。
這大好的例子, 趕緊被各位老大人們拿出來,教育兒孫:“看見了嗎?以后別見了功勞就非得撈自己懷里,你得有度!如今舉國上下,多少人都念叨著他們家一句好啊!”
元烈帝自然準奏, 迎接的一應事宜, 他交給了太子。
眾臣尋思, 這難道是有意讓顓孫家與太子和解?但又覺得不可能, 這兩家死仇。
元烈帝無語:“……”
立下大功的武將回朝,必須皇族迎接。
英王、瑞王,和他弟弟信王, 都不在京里。平王……算了,大事可不敢讓這傻子出頭。老四以下又太小了, 沒封王, 又沒擔過事,毫無名聲威望,不說他們個人的能力, 只說身份就對顓孫恬義過于輕慢了。
結果不就剩一個太子了?總不能元烈帝自己擼胳膊上吧?
太子被拎出來后,朝堂上之前窒息壓抑的氣氛,竟也頓時和緩了許多,過去上朝,坐在上頭的元烈帝都有些憋氣,那是真的誰都不敢出大氣,朝上站出來說話的,都輕聲細語,唯恐把自己嚇死。
因是迎接顓孫恬義,因此留守的英王派也積極配合,朝堂上一掃天花與皇后薨世的陰霾,一時間歡欣鼓舞了起來。
元烈帝卻絲毫不覺得這種改善是意外之喜。
太子威望尚在啊……
十月中旬,顓孫恬義回京,他十分會做人,半點不見倨傲,在城外見到太子時,隔著老遠便率領眾將下車行禮,步行到了太子跟前接旨謝恩——和當年的敖昱半點都不一樣呢。
能進城的,當然只是部分挑揀出來的精銳,必定戰功卓著。
小月亮自然在人群里,眼看著就要到上次他射箭的那酒樓了,他特意盯著那窗戶,窗戶邊還有折斷的箭,可此時窗戶大開,有兩位戴著冪籬的小姐站在窗邊,卻不是敖昱。
小月亮卻沒失望,眼睛越發亮了。因為他知道,大黑魚必定還有其他的安排。
繼續向前走了一段,前邊兩個窗戶間掛著一條繩,繩子中間箍了個鐵疙瘩,小月亮一見便笑了。他用腿輕輕敲了敲馬腹,馬兒歪了歪,待走到繩子下時,小月亮的頭頂恰好在鐵疙瘩的下方。
左側的窗戶忽然打開,滑出一個大籃子,籃子撞在了鐵疙瘩上,籃底打開,無數花瓣飄落了下來,灑了小月亮一頭一臉。
小月亮抬手,穩穩地在花瓣里抓住了當日以箭送上的紅穗兒。當日的紅穗兒鮮亮燦爛,此時看來卻有些污了,還有些細微的破損,看得出來,這該是日日佩戴在身上,且常常以手摩挲的。
再扭頭看窗戶,正是敖昱坐在窗欞上,朝他叫了一嗓子:“大將軍!我的!我的!哈哈哈哈!”
那個得意勁兒,讓小月亮看著他笑出了牙花子。
旁人都叫小月亮少將軍、童將軍,就敖昱這么叫他。
小月亮舉起早就準備好的弓箭,一箭射出,敖昱眼睛眨都不眨,十分順暢地抬手,將釘在窗框上的同心結取下。
又是用頭發絲編的,這回下面還帶了個小小的紅絨球。在同心結上輕輕一吻,敖昱回了內室。
之后的宮宴無甚可說的,小月亮雖然功勛卓著,但因年紀太小,宮宴一開他就告罪離開了。
元烈帝和眾臣看著下面的這個小娃娃,其實小月亮比剛走的時候長高了許多,敖昱氣運占優的關系,發育遲滯的小月亮終于開始抽條了。
正因為小月亮抽條太快,他也瘦得厲害,面頰上毫無十二三的少年人該有的豐盈,面頰近乎凹陷,一雙鳳眼越發顯大,雙瞳晶瑩清澈,仿佛對人毫無防備的奶貓。他衣裳也有些大,雖腰帶扎得緊實,依舊瞧著弱不勝衣。配著單髻上扎的紅絨球,從頭到腳都寫著無害。
元烈帝都有些心軟,不滿地看了顓孫恬義兩眼——還是個孩子呢,即便善戰也不能拿他一個熬啊。這都把孩子熬成什么樣了?家里已經有個病秧子,可別給這個也累壞了底子。
顓孫恬義:“……”看見他滿身是血提著人頭到處跑,你就不是現在這想法了。
“去吧;厝ズ煤眯。”元烈帝干脆地點頭放行了,稍后又安排了御醫過去給小月亮診脈。轉過身來,元烈帝笑言一句,“孩子走了,該咱們大人快活快活了!
眾臣全都笑了起來,仿佛元烈帝真說了什么有趣的笑話。
宴會上的顓孫恬義也是謹慎謙恭,面對元烈帝只有臣子的臣服,面對同僚絲毫不見倨傲。有人敬酒他就喝,就是他酒量不好,三杯剛過人就倒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眾臣心中都在暗道:果然會做人!
“娘!大哥哥!我回來啦!”
宮里的宮宴算什么?家里的家宴才是真絕色!
小月亮快快樂樂坐在春凳上的時候,敖昱聽見了吱嘎一聲:“……”還好他有先見之明,把春凳準備得很結實。
一桌的美食,都是陸地上的,尤其那個冰糖大肘子,一提骨頭,肉和皮就自己滑脫了下來,吃進嘴的肉皮是有嚼頭的軟糯,肥而不膩瘦而不柴。敖昱和郭夫人筷子如飛都是給他夾菜,小月亮埋頭苦吃,海鮮是好吃,但吃了三年多,那滋味就習慣成自然了。
“娘!背缘揭话耄≡铝镣蝗粏枴缘眠@么兇狠,卻依舊儀態好看,不見油星。
“嗯?”
“大哥哥怎么是御鱧呢?鱧這個字怎么選的?”
“我在懷他的時候,一連三日都夢見了一條又怪又丑的大魚沖進我懷里!
敖昱:又怪又丑……
“我那時候就認識鯉魚和金魚,鱧魚倒是吃過,但我又沒見過活的。后來他生下來,病歪歪的。我就想起來那條怪魚了。雖然不好看,但那魚壯實啊,我兒要是像那條魚一樣就好了。我就把魚畫了下來,問下人這是什么魚。他們說這叫‘火頭’‘黑魚’‘鱧魚’!
郭夫人看向敖昱,抬手去摸敖昱的額頭。
即使郭夫人說了好幾次魚丑,敖昱也沒躲。
“叫御火、御黑都太難聽了。鱧倒是有點意思,后來我又看了他們買來的鱧魚,確實又丑又怪,也確實壯實。在大木盆里一放,其他什么鯽魚、鯉魚、草魚都躲它。我就想,我兒該如此!
小月亮撲哧笑出聲來,蘋果醋也在笑,肆無忌憚地狂笑。大黑魚是大黑丑魚啊,哈哈哈哈哈,不對,是大黑丑金(色)魚。
“后來,咱家就沒吃過鱧魚!
“嗯?”小月亮記得,他和敖昱成婚的時候,買了好幾條鱧魚,沒讓他挑中不是說都加菜了嗎?
“就那一次,道長說,它們被送進咱家就是多少跟大郎沾了點緣分。不能再送回去,那是要讓大郎失氣的。所以都給你吃了。”
小月亮莫名就覺得有些愧疚,要不然他以后也別吃了。
回去時,敖昱拉住他的手指頭:“沒事兒,想吃就吃。我當黑魚的時候,也吃過別的黑魚。我們魚沒這么多忌諱。只要別當著娘的面吃就好。”
蘋果醋:大黑魚的價值觀,在人和魚之間靈活地左右橫跳。該是魚的時候,絕不拿自己當人。
又過了兩天,外出嘉獎士卒的英王與信王也陸續回朝了。民間的氣氛越發熱烈,朝堂上的氣氛也十分熱烈,但一個是歡騰欣喜,另外一個卻總讓人覺得周圍的空氣是血腥摻雜著焦煳的味道。
只瑞王還留在當地,繼續賣鹽造船,買木炭,外帶開疆拓土。
瑞王在每天忙成死狗之余,也有些茫然:我來之前,明明是一直下死力氣研究著造船來著,為什么造船的這個正事,反而是現在我最邊沿的差事呢?
西南的火綿延近二十天,且直到現在,也依舊有零星小火突然冒出來,瑞王本來以為西南諸國的人再不敢賣木炭了。誰知道之前的火勢剛剛轉小,就有人背著大筐的木炭過來售賣。
他們可能意識到了大火與賣木炭的關系,但根本不在乎。至于楚國的陰謀,卻是真的沒人想到的。那些剛剛逃過祝融的人,只是很高興能更輕松地得到木炭了。甚至還有數人點火燒林,結果沒注意風向,把同伴燒死(也可能是蓄意謀害,但這個沒法說)。
之前安置了西南王族的南侯村旁邊,又起了個南歸村。無論南侯,還是南歸,現在村人都跟朝廷派去的官員學習種地,態度還算誠懇。
大片的土地上,居民都被大火驅趕得不知去了何處,當然就可以輕輕松松地占據了。加大力度招募百姓!來了無論男女都白給五畝地,不種也行,只要你過來占著就行。
瑞王站在船頭,看著草草建立的碼頭上來來去去的百姓,心情在驕傲和心虛之間左右橫跳——顓孫大郎太缺德了,缺德到可怕。還是母妃明智,當年讓他跟了二哥,否則現在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回到京城,顓孫恬義回來后有半個月的假期。
結果他在家里剛休息了不到兩日,民間便有個故事開始流傳:有個官員,早年離家六年,卻不知家中妻子已與大伯通奸,他原本以為的兒子已經胎死腹中,如今被他視為親子的,其實是大伯與妻子的私生子。
傳言有鼻子有眼,還說后來官員越發顯赫,妻子擔心兒子的身份暴露,便陷害了大伯,以至于大伯夫婦被雙雙發配。
雖說沒指名道姓,但顓孫家可是京里的名人了,百姓們也算是對他家的情況如數家珍了。顓孫家的仆人在外聽了,不敢耽擱,立刻回報了主家。
前頭夫婦倆剛知道了一會兒,后頭孫誠節也把事情跟敖昱講了。
【MD造黃謠的薛家人都該去死一死!】蘋果醋在像素世界里瘋狂齜牙咧嘴,撕扯報紙,捶打無臉的小橡皮人【缺德!無賴!】
真.槍.實彈搞不過,TM的走下三路了!
【無妨,且你罵錯人了。】小家伙罵來罵去就這么兩句話,頗有點可愛。
【?】
【這不是薛家的手筆。】
【可這個好惡毒啊!
【你猜,在政治斗爭中,至少古代的政治斗爭中,造并無實證的黃謠,什么時候有用?】
【什么時候?】
【上頭想整你的時候!吭掚m淡然,但敖昱臉上的怒火,也遮掩不住。而小月亮,已經在磨刀了。
那刀沒用來殺人,是用來幫敖昱打下手的,兩人做了一桌子美食,送去了主院。
顓孫恬義也在主院里,正跟郭夫人在院子里喝酒,兩個孩子來了,郭夫人立刻歡喜地將兩人拉來,一家一起坐下喝酒吃飯。
誰都沒提外頭的謠言,就歡歡喜喜過自己的日子。
兩日后,元烈帝向郭夫人賜字——貞孝節烈
圣旨言:當為天下婦人之表率。
雖然興京不禁言論,也沒有抓捕任何談笑之人,但市面上喧囂不已的黃謠在當日就消失得一干二凈了。
其實,誰不知道這是謠言呢?但謠言也是對元烈帝態度的試探,放縱此事,說明要搞顓孫恬義。如今發話,說明元烈帝還要用,甚至大用,就得閉嘴。
京城里的各門各戶向家里人傳個消息,京里就安靜了三成,一層一層朝下傳,就徹底安靜了。
“這顓孫家的女人就是厲害,竟然還能騙得皇帝給她寫字,聽說還要立匾呢!睅讉無賴在墻根下頭,一邊懶洋洋地曬太陽,一邊小聲嘀咕。
“嘩啦!”一盆臟水忽然潑到了一個無賴的腳邊。
“哎!哎!你做什么?”
一個高壯的女子抓著木盆,朝著幾人吐了一口唾沫:“呸!好端端的男人,朝一個獨自守家,照顧婆母的女人身上潑臟水,你們身上那二兩肉怕不是跟嘴一樣,專用來日.狗屎的,爛了心的貨!”
這女子名喚趙二女,丈夫早逝,一個人照顧一兒一女,卻不似尋常寡婦那般小心翼翼,反而頗為豪爽俠義。因她的為人,以及早年間學過幾手槍棒,街坊鄰里出了小變故,也喜歡找她調停理事,都叫她一聲趙姐姐,是個頗有人望的女子。
無賴們也不敢多說,屁滾尿流地跑了。
“呸!”趙二女又啐了一口,轉身回了院子。
隴侯府,御殤一直著人打聽著外頭的消息,待知道皇帝賜字,終于松了一口氣。
這缺德事是神金越寒殤做的,雖然經歷上回打擊后,他虛弱了許多,沒法長時間占據主動,但這身體畢竟是他的,而每次御殤獲得的夸獎和成就,都會成為他恢復的良藥。
就……很無語。
無恥到這個地步,你自己真的覺得沒問題嗎?長翅膀的小強跟你相比都變得可愛了呢。你爹媽不愧是你爹媽啊,一家三口是絕配。上輩子你們到底是怎么走向悲劇的啊?
怪不得大哥哥這么早就把他小男朋友弄走了,這種臭狗屎誰樂意多沾?
越寒殤找了康定伯,康定伯的大兒子牛萬濤已經與顓孫恬義家的大姑娘結親,不過顓孫家要再留姑娘幾年,十八歲再嫁。
牛萬濤也進了國子監,但只是去求學,他不準備走蔭庇的路子,要自己爭功名,現在已經考過了秀才。只是今年沒下場,也幸虧沒下場,不然就得經歷假天花之亂了。
如今的牛萬濤可算是春風得意,康定伯家的老太太直接把宗族里的老人請來了。這些人雖然有些老糊涂,還有的收了康定伯的好處,但如今也算是很明白輕重,知道跟顓孫家搭上線,才是頭等大事,所以這回沒人給他面子,好似突然之間,都成了正人君子。
康定伯幾乎被管得嚴嚴實實的,他很清楚,顓孫家的媳婦嫁進門,這事也不會完,他只會被管束得更嚴,于是跟越寒殤派出去的人一拍即合,通過他那下三濫的渠道,到處給郭夫人散播謠言。
散播的時候那些繪聲繪色下三濫描述,都出于康定伯自己的親身經歷。
他沒想到,皇上竟然出面辟謠了,這只是一個婦人的謠言……
康定伯嚇得趕緊把能料理的線索都“料理”得干干凈凈,能殺就絕不發賣——他在此之前能活得滋潤又混蛋,是有原因的。
就連越寒殤派過去跟康定伯聯系的仆人,都讓康定伯順手料理了。
這是越寒殤,也是御殤第一次真正面對政治斗爭的殘酷。這事兒,是真要死人啊。
越寒殤又被嚇回去了,這次應該能多安生個一年半載吧?
御殤想起他過去看雙重人格的電影時,總覺得那些家伙很傻,這些人格商量著過日子不成嗎?身體都是一個,大家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結果事到臨頭,他知道了“不成”。
現在若能讓越寒殤實體化,他都能直接一刀戳死他。
其實謠言這事兒,終究還是對顓孫家有影響的,顓孫恬義請旨,提前結束了假期,元烈帝準奏。如無意外,他也將在大朝的當日卸下西南總督的職務,進入武英殿,成為武英殿大學士,也即內閣的閣老之一。
但是,這件事不會順暢的。顓孫恬義久違地感覺到了一陣緊張。
“別擔心,這假發看著挺真的。”郭夫人道,“唉,你可是真有佛緣,是一根頭發都沒有了!
郭夫人特意摸了一下顓孫恬義的頭皮,光潔溜溜的,手感怪怪的,再摸一下。
“……”夫人,原來你一直擔心的是這個?
不過,顓孫恬義也隨著郭夫人的話摸了摸自己的頭。
因頭發一根都沒有了,他光滑的頭皮很難戴住假發,郭夫人就想了個聰明法子,她將假發黏在了官帽里頭,官帽戴得穩,假發不暴露。
郭夫人一眼看穿了顓孫恬義的想法:“不然呢?左右也不過是你出了事兒,全家跟你一塊兒菜市口掉腦袋!惫蛉嗽桨l有膽子了,也越發不裝了,對著顓孫恬義福了福身,“恭送老爺。”
她還沒說完話,人已經站起來轉身走了。
顓孫恬義嘆氣,一個人背著手朝著馬車走去。年紀大了,這些年反倒是對發妻生了些心思。可生了心思他卻又明白,兩人是顓孫大人和夫人,也僅此而已了。誰讓他年輕的時候不懂事呢?覺得老婆、女人、妾,就那么回事兒。
卻沒想過,丈夫,男人,對女人來說,其實也就是那么回事兒……
“熙兒呢?”郭夫人一進敖昱的院子,見只他一個在石桌邊打棋譜。
“越家兩口子叫了幾次了,也不好讓他一直不去!
“……”郭夫人皺了皺眉,沒有多說。
儒家以孝治天下,“親生”二字,沉甸甸地壓下來,總也得應付個妥當。
——越熙是要被封侯的,別管大小,是一定要封的,這是一個很確切的消息,禮部已經派人來量了他的身形尺寸,記錄了越家朝上的三代人名。這是為衣裳冠冕做準備,頭一套御賜的得是皇家的制物。
按照大楚的規矩,封侯是要上溯三代的,F在越熙祖籍的當地越家人,應該也得了消息。
正經冊封的是越熙,他爹越藥鋤也會得一個威武大將軍或英武大將軍之類的封號,純粹的榮譽。李氏也可得誥封,大概能有個五品,甚至四品的誥命。他的爺爺奶奶也是同理。
這夫婦倆原本還算安穩,可當日禮部的主事一走,越藥鋤就先鬧開了。仆人不理,可他們吵吵鬧鬧也是麻煩。
“我的兒!”“兒子!”
小院的門終于打開了,越藥鋤和李氏見到了越熙,驚喜地走上前去。
越藥鋤道:“兒啊,你如今可是得了臉了,竟也是個侯爺了!快隨爹離開這里!你——”
越藥鋤想得好,他兒子可是侯爺了,這顓孫家最大的不也是侯爺嗎?那如何還能繼續管他們呢?他以后也是個老侯爺了。
他一邊想著美事,一邊說著,伸手就要抓小月亮的肩膀,卻讓小月亮一把捏住了他手指。
越藥鋤爬山采藥,手上的老繭層層疊疊,雖說這兩年被養得肥肥胖胖的,可不是沒力氣的柔弱人。此時卻讓矮了他一個多頭的小月亮,捏得張大了嘴巴,渾身顫抖,因太過疼痛,他甚至無法叫出聲。直到小月亮撒手,他才嗷嗷叫了起來。
第165章 (捉蟲) 顓孫恬義的高……
165
小月亮走向一邊, 在石凳上一抖下擺坐下:“越藥鋤,李氏,你們可曾想過去向苦主道個歉?”
“你、我、我可是你爹!”越藥鋤疼得渾身發顫。
李氏垂著頭, 并不言語。
小月亮道:“李氏, 我前頭五個哥哥姐姐皆未能活過滿月, 你將我與旁人交換,我記你的救命之恩,慈母之心, 但這事錯就是錯了。你甚至比那些拐子更加惡毒, 拐人子女,且鳩占鵲巢!
與大房夫婦二人是什么人無關, 李氏這事情錯了就是錯了。
李氏眼淚頓時涌了出來。
“對對!這就是個惡婦!”越藥鋤仿佛不疼了,抬胳膊指向李氏,手指伸得太用力,卻又疼得他一齜牙。
小月亮道:“那便將李氏休了吧!
“不!不要!”“好好好!”
李氏前些日子過得還算愜意, 因她覺得有了指望和靠山。是她換的兒子, 兒子該感謝她?山袢諆鹤右灰娒姹闶侵肛, 她徹底嚇懵了。
小月亮已經拿出了休妻的文書來, 越藥鋤一見,更喜:“這是應該的,我以后也是侯爺了, 如此的女人怎么有資格做我們越家的誥命夫人!自該迎娶大家閨秀!”
他走過來,拿過休書看了兩眼, 又左右打量四周并無筆墨, 干脆一口咬破了手指頭,用指尖血在休書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再按了手印, 可以說是十分迫不及待了。
“我不按,我不按!”將休書撲在桌上,越藥鋤又讓李氏來簽名,李氏要跑,被他一把拽過,咬破了指頭,捏著滴血的指尖簽名,按了手印。
越藥鋤一松手,李氏便倒在了地上,抖著肩膀嗚嗚啼哭。越熙是越家的兒子,她換的兒子又如何?越藥鋤將她休了,她依舊什么都不是。
小月亮滿意地微笑,將休書拿過來,塞進了懷里。他又看向了越藥鋤:“越藥鋤,我五個兄姐之死,你才是真兇。”
“啊?怎么是我?這與我何干?是她身子不好,生的種不好,這才養不活!痹剿庝z開始叨叨著為自己辯白。
小月亮只略輕笑,并不與他爭論。
種好不好,小月亮自己就是李氏生的,他很清楚。
李氏連死了五個孩子,生下小月亮的時候,精神很可能都已經不正常了。錯事是她做下的,但始作俑者,是越藥鋤。
雖時隔多年,但敖昱當年去查找這一家的時候,很多事依舊很容易清楚。越藥鋤做藥農不至于養不活妻兒,可他為人十分吝嗇,且要求李氏懷孕中,甚至坐月子的時候,依舊操持家務農活。
“爹,你瘋了,你以后就一輩子住在這個小院里吧!
“什么?!”
“娘,跟我走吧!
坐在地上發呆的李氏同樣沒反應過來,淚珠子掛在腮上,要掉不掉。還是小月亮站了起來過來拉她,她借力起來,這才恍恍惚惚反應了過來。
“不行!你得給我說明白了!”越藥鋤對越熙一直有種敬畏感,可現在他也算是被逼迫到了極限,見這母子二人要走,嚎叫著便要上前拉扯。
小月亮閃身避開他的手,一腳踢在了越藥鋤的小腿上。
越藥鋤慘叫一聲,跌坐在地。
小月亮拉著李氏出去了,他們前腳離開,后腳就有仆人進去,將越藥鋤搬上了床。小月亮可不想讓人伺候他,那一腳有分寸,沒傷了越藥鋤筋骨,只是他要疼上一陣子了。
“我給你安排了另一個院子,你就在里邊住著吧。我很感激你,但以后我不會見你,也不會讓妹妹見你。”
越寒涼一來就被放去了跟三個姑娘同住,她雖然幸運被養活了,可原本在越家時,這姑娘就是個被忽視的存在,剛來時嬌嬌怯怯,話都有些說不利落,現在倒是好多了。
李氏常去姑娘們的院子找寒涼,但每次來說的也不過是讓寒涼好好巴結大哥哥,給自己找個好夫君之類的。其他三個姑娘初時對李氏還有些好奇,可李氏對著她們也都說些,找“好夫君”、生大胖小子、伺候相公之類的,姑娘們就躲了。
李氏也不是壞心,她就這樣,她曾經身處的環境,女人們聊天也就是只聊這個。后來她看出了女兒的難堪,這才閉了嘴。
在家里時,親娘終歸是比親爹越藥鋤關心她的,寒涼開始主動將自己從姐妹們與閨塾師那里學的東西教導給母親。李氏這把年紀了,竟也真的勤勤懇懇跟女兒學了起來,她如今已經能歪歪扭扭寫上幾十個字了。
李氏淚流滿面:“我確實有罪,我有罪……可否給我一尊佛像,一本經書!
小月亮道:“我會送來棉花、紡車和織機,您紡的線,織的布,都會送去給鰥寡孤獨之人!
李氏雙手合十,對著自己的兒子行禮:“好。我兒說得對!
求神拜佛若真有用,她的孩子不會連沒了五個。與其做那些無用的事情,不如用些實際的東西積攢正經的功德。她的余生,便都用來虔心悔過,為所有她所傷害過的人祈福吧。
安置李氏的小院與府里的其他院落相比有些清苦,棉花、紡車和織機很快便送到了。
李氏日日紡線織布,偶爾空閑下來,便在地上畫一畫當初女兒教她的文字,時間久了,文字的印象模糊了,可能有些字已經寫錯了,但每寫一寫這些字,都能讓她快活不已,重新干起活來,也越發有了力氣。
時間退回到顓孫恬義重新上朝的這一日,上朝之前,只有一些小官員過來祝賀,但也是拱了拱手就走。其他人,包括英王與顓孫恬義的連襟們,都沒湊過來。
——雖說顓孫恬義入內閣是板上釘釘的消息,但終歸是沒踏上最后一步,此時最忌猖狂。英王一派的人,再如何激動都憋著,也按著下面的人憋著。
時辰到了,眾人站班入朝。
顓孫恬義出列,再次講述了一番西南戰事。三跪九叩,高呼陛下圣明睿智,英明神武,方才有了這次大捷。馬屁拍完,顓孫恬義表示,西南總督這個位置,當年便是為了戰事建立的,現在戰事結束,他請求陛下免去他西南總督的官職。
元烈帝表示:不行,西南還是有小股盜匪,愛卿你這個西南總督還是該繼續在任上的。
三辭三請,最后一次,元烈帝允了。
眾臣都累,但這屬于該有的流程,即便西南總督的卸任是全天下都知道的正常情況,也得走個流程,表示皇帝不是兔死狗烹。
顓孫恬義交帥印,交虎符。東西讓內侍端下去的瞬間,他松了一口氣。
元烈帝身體前傾,接下來,該他提議讓顓孫恬義入武英殿了——對,又得三請三辭了……輪到顓孫恬義表示自己不戀棧權位了。
“臣!有本!”元烈帝嘴都張開了。突然有人站出來了。
“咳!咳咳!”元烈帝吞了一口涼氣,咳嗽兩聲才看清站出來的是誰。高清源升御史大夫后,剛調上來沒多久的御史中丞裴一開。高清源現在一臉晦氣,他特別想當回御史中丞去,這傻子干的事,和他無關啊。
“臣參前西南總督顓孫恬義治家不嚴,其妻與人私通!
“豎子——!”顓孫恬義咆哮一聲,裴一開還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眼睛就挨了一拳,“吾妻貞烈之人,豈是爾等小人可以亂嚼舌根的!”
顓孫恬義打了一下卻不算完,一把薅住裴一開的脖頸,掄起胳膊連連揮拳。
大臣們一愣之下,也都圍了上來。本是勸架的,但貌似是混亂中有人挨了打,結果就變成了一團亂毆。混亂中,有人去扯顓孫恬義腦后的頭發。
顓孫恬義他……假發,自然是優勢在他,毫無弱點。假頭發和烏紗被一起拽掉,露出锃光瓦亮的光頭來,現場甚至短暫靜默了片刻,直到裴一開的慘叫聲,將人驚醒,戰局再開。
“殿前武士!”
早就等著的殿前武士十分有經驗地進來,沖進人群,分開這群位高權重的官員們。
滿地的烏紗、笏板、玉帶、荷包、玉佩,還有靴子和足衣。
最慘的是裴一開,顓孫恬義顯然違反了大臣們斗毆的默認準則——不朝死里打。顓孫恬義既沒薅頭發也沒揪胡子,他是扎扎實實地報以老拳。短時間內,裴一開便被打得辨不出本來面貌了,他眼腫鼻折,坐在地上起不得身,咳嗽一聲就吐出兩顆牙。
“顓孫大人,您這有些手段太過了吧?”有位大人站起 來給裴一開鳴不平。
“趙大人,您是不是裴大人的相好?如此為他心疼?”
“你!你這說的是什么胡話?”
“趙大人,在下確實說了胡話,在此向您賠罪。”顓孫恬義拱了拱手。
趙大人指著顓孫恬義,張了張嘴,最終什么都沒說,一甩袖子退回去了。他若是還為顓孫恬義方才的話惱怒,就不能指責顓孫恬義動手打人。
“陛下,臣金殿失儀,臣有罪!币琅f頂著個光頭的顓孫恬義跪下了。
“不礙的,愛卿情有可原。”元烈帝以手遮眼,“愛卿快將烏紗戴上,晃眼。”
有其他大臣撿到了顓孫恬義的烏紗,里邊粘著假發的,只此一家,眾臣趕緊給他傳過去了。
“愛卿也是為了戰事,方才如此啊!痹业酆苌鷼猓麣獾牟皇穷厡O恬義的動手,恰恰相反,顓孫恬義的動手,深得他心。
一般情況,大臣或大臣的家人被彈劾,無論這事有沒有,大臣都得出來請罪,讓流言出現且讓御史臺“風聞”到,這至少是個行事不嚴。請罪之后,再開始自辯,兩邊唇槍舌劍。
但是,郭夫人這事如何自辯?有來有回,有正有反才叫辯。鬧起來后,必定一邊說,我夫人沒通奸。另外一邊說,她就是通奸了。一個女性但凡與這兩個字沾邊,無論真實情況如何,都是對郭夫人名譽的一種傷害,進而是對顓孫恬義的攻擊。
與其解決問題,不如解決帶來問題的人!好了,現在世界安靜了。
元烈帝并不為郭夫人的名譽受損憤怒,他憤怒的是他自己的名譽。今日,他要安排顓孫恬義進內閣,且前兩天他剛剛給郭夫人賜了字。
“貞孝節烈”,現在滿京城都知道,用屁股想都知道,這是他這個皇帝在為今天顓孫恬義順利入閣做保證,都如此了,還在今天站出來嚷嚷,這是在阻止顓孫恬義嗎?不,這是打元烈帝臉!
元烈帝的手,死死抓著玉帶,瞪向了太子。
太子也一直看著元烈帝,發現元烈帝看過來,他立刻搖頭,若可能他甚至想跪下為自己辯白——這真不是他干的。
母后……去之后,讓心腹宮女給他送了一張紙條,那是空白的紙條,沒有任何一個字。
當那時候已經知道薛閣老與母后死訊的太子,卻立刻明白了這張紙條的意思。
“什么都別做,退讓,隱忍!
將白紙珍藏,他開始抄起了佛經,為了給母后積福。
宮中正在有越來越多的人“消失”,尤其太醫院,御醫們陡然多了許多新面孔,還有幾個官話都說不清,是西南那邊過來的。
民間也有細弱的哭鬧聲,但元烈帝和眾臣聯手把事情壓了下去。
薛家退了,皇后薨了,但元烈帝與眾臣的怒火都沒地方發。宮人與御醫,就是最好的出氣筒。
也有人求到太子門下,都是皇后的舊人,但太子不敢幫,一個都不敢……他只能看著他們,陪著母后去了。
他這樣都忍了,如何還會在顓孫恬義入閣的事情上,使這么明顯的絆子。這無異于拿著針朝元烈帝的手指頭上扎。
太子的惶恐讓元烈帝稍稍冷靜了下來,這事不是太子做的。
郭夫人的謠言傳出的瞬間,元烈帝就確定了,太子不會做這種下三濫的事情,他自有傲骨在。
后來查出跟康定伯有些牽連,元烈帝暗呸一聲,覺得臟了自己的眼,便賜字,賜賞了。本該完結的事情,到底是誰在今天鬧出來的?
英王?
英王怒氣沖沖地站在他的位置上,臉都氣鼓了一層,倒是讓元烈帝差點樂出來。
他也不可能,除非是想跟顓孫大郎鬧掰。顓孫大郎更是一直走“大局”,利用母親的名聲抹黑太子,在親爹的入閣之日鬧大?他瘋了也不可能給英王出這種主意。他能得到什么?朝臣的同情,憐憫?就那個蔫壞的小子,他稀罕嗎?
裴一開在御史臺向來規規矩矩,沒聽說站了誰,元烈帝這才將他提上來,之后一段時間,他想要一個更穩定的御史臺。西南在發展,現在西南反而帶動了整個國家。
這是……他那日出宮看到的。他看到了書中所說的,盛世之蓬勃。
往來百姓的臉上,即便白發老翁也面紅眼亮,腳步沉穩。孩童們做著殺倭殺賊的游戲,青壯男子都有自己的工作,偶爾閑下來休息,便談論著何處又有了好營生。女子們同樣各自忙碌,坐下來也手中有活,滿面含笑。
他記起了自己當年外出,并不曾覺得外頭的市井好看。因為他從百姓的臉上看到的,只有“苦相”,即便滿臉堆笑的小販,他看來也是苦的。
眾生皆苦,誰會喜歡落進苦水里泡著?
隨著顓孫恬義的歸來,他帶來的還有幾乎所有西南一戰的高級將領……和他們的繳獲。這些有錢軍漢們,回來就是一通花銷,許多人舍得花錢,也大方,市井情況更好。
元烈帝想維持住這個盛世,至少他死的時候,盛世仍在。
“拖回去好好休養吧!痹业劭戳艘谎叟嵋婚_,養好了這人也毀容了,正好以儀容不整讓他辭官回家去。這事兒到底是有人指使,還是裴一開想一鳴驚人,元烈帝不想在今日繼續追究,今日的主菜只該是顓孫恬義入閣。
眾臣見此,都很明白元烈帝的態度了,不約而同開始整理衣冠,等著給元烈帝和顓孫恬義的“大戲”做好陪襯。
“父皇!顓孫大人之事,雖是家事,卻也是國事!兒臣請父皇詳查!”一個誰都沒想到的人站了出來——平王。
元烈帝:“……”
顓孫恬義:“……”
眾臣:“……”
英王看了一眼太子,太子那表情,讓英王懷疑他要裂開了。平王在朗聲沖出去的時候,甚至還給了太子一個眼神。雖然誣陷郭夫人的事情很缺德,但英王承認,他現在想笑了。
元烈帝額頭上青筋暴起,在御案上看了一眼,抓起了個小獅子團繡球的擺件,直接朝平王扔了過去。擺件砸在了平王的王冠上,砸得冠上的明珠碎了兩顆,小獅子落在大殿的金磚上,自己碎了,且又砸碎了一塊金磚。
碎珠從頭頂落下,瞇了平王的眼睛,他眼睛眨了一下,眼淚落了下來。
“糊涂昏聵!不知所謂!”元烈帝指著平王道,“著平王回府,閉門思過,不得上朝!”
他想了一圈到底是誰用的計策,到底想達到怎樣的目的,就沒想到是這個傻兒子。
還是別讓他在朝堂上待著了,趕緊滾遠。即便他離開后,太子徹底孤立,也比繼續讓這傻子惹麻煩強。這次的事情還稍好解決,鬼知道下次他鬧個什么大事,畢竟,他是個傻子……
平王被趕出了宮后,事情總算能順利進行了。
但是,所有人都“有點”累,元烈帝和顓孫恬義的三請三辭都有些木呆呆的。結束后,眾臣趕緊都“無事下朝”了。
本來還該去向顓孫恬義道賀兩句的,可也少人朝前湊,畢竟今天這大喜之日,對顓孫閣老來說,大概也挺晦氣的。說一聲恭喜,總覺得像是罵人。
敖昱和小月亮聽顓孫恬義說了朝堂上的事后,眼睛都瞪大了兩分。平王的舉動,確實出人意料。
“不過經此一事,平王也算是太平了!
徹底遠離朝政的渾水了,可不是太平嗎?其實這樣看來,元烈帝對這個傻兒子還是有幾分慈愛回護之心的,讓平王繼續在朝堂上待著,就他這個腦子,他這個得罪人的能耐,日后朝堂上再出大事,把他拎出去墊刀祭天,都沒人幫的。
說完了平王,顓孫恬義看著敖昱問了他一句:“兒啊,你對如今的朝政如何看?”
他成了閣老,新官上任三把火,所有人都等著看他送出的第一封奏折。顓孫恬義自己也準備好了——修運河。
西南即將迎來至少十年的快速發展階段。去就送田地,實在是很誘人的一件事。待西南的百姓站住腳,還可能迎來一波回鄉潮,畢竟富貴不歸鄉,如錦衣夜行。在西南最早立住腳,發展起來的人,必定會回家的。他們還會帶動起新的南下潮。
“爹,我想做的事情,已經開始做了。”
“你做什么了?還是買木炭?”
“不是,是去大食和羅馬買奴隸。”從江湖世界開始,敖昱所認知到的“中原文明”,就一直是以中原為中心的大文明。即便敖昱出現之前,代表這個文明的華夏,也一直都是個多民族國家。奴隸買回來,認衣冠,明禮儀,要么歸于一統,要么多年后發展成為一個大文明內的民族,都無妨。
“噗!”
小月亮舉手:“是我臨走時跟白面龍他們商量好的!
“咳咳咳咳!”顓孫恬義沒被氣死,也要被嗆死。
半晌后,他終于緩過來了,擦了擦胡子,問兩人:“你們買奴隸作甚?”
敖昱:“缺人口。爹放心,買來的都是至少經過一兩年訓練的奴隸,且朝內陸賣,不會出現西南被咱們占了,又讓外夷撿個便宜的事情!
顓孫恬義眉毛動了動:“唉……”他嘆了一聲,看著喝茶的兒子,再看了看怎么吃都吃不胖的小月亮,又嘆了一聲。
“大郎啊,你說的這話,要是正常父子,我就得抽你一頓,太不講仁義了。但是……”他看著敖昱,“你懂,我也懂。我也明白,你學的是春秋戰國那時候的‘術’,但現在終歸是大一統了,有些事該變通,約束一下自己,要講仁義了!
第166章 (捉蟲) 大胃王的小月……
166
春秋戰國, 多國戰亂,各國之間什么手段不用的?但現在市面上雖也有人口買賣,各家各戶養奴養婢, 明面上律法禁止殺奴, 但其實各家誰沒個手段的?
就最簡單的, 別管春夏秋冬,給奴婢身上澆一桶井水,把人朝柴房一放, 最多三天, 就一切安靜了。人誰沒個頭疼腦熱的,病死的怎么能怪主家呢?或者, 一瓢滾水灌進喉嚨,不到兩天,人也就沒了,到時候就說他貪吃, 自己燙壞了喉嚨。
可這些事兒終歸是暗地里的, 上不得臺面的。太平盛世, 能上臺面的東西, 不能是臟的臭的。
尤其以敖昱如今的身份,他就不該和奴隸這兩個字拉上關系。
“爹,陛下不知道我的喜好!
顓孫恬義:“?”
“我給他兩個!卑疥盼⑿, “貪財、暴虐。”
顓孫恬義先是愕然,繼而一笑:“大善, 是我想差了!彼戳丝磩偝酝暌恍∨璋藢氾埖男≡铝, “熙兒是否也要給自己一個弱點?”
小月亮面無表情:“我懼內。”
敖昱:“哈哈哈哈哈!”
顓孫恬義:“……”
懶得跟這倆小子說話了,顓孫恬義背著手起身走了。他惦記著自家兒子好,就忽略了兒子在元烈帝刀口上跑。
但也不能怪元烈帝, 這也就是他兒子,這要是顓孫恬義的下屬,且背景若是不大,顓孫恬義也得想法子把他宰了。無論他是奸還是忠,這種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巨大的麻煩,因為人就是不確定的。而這世上,以忠顯名,又禍亂天下的人物,歷史上多得是。
楚朝目前很好,穩穩當當地走就好了。
為什么太平盛世難出人杰?因為不需要,出了也要摁死。
現在敖昱還是得接二連三地示弱,可很難說元烈帝會不會在臨死的時候,拉著敖昱一塊兒走。
畢竟他總病弱就不死,也是很讓元烈帝不快的。
販奴這種事,對別人來說是要命的把柄,對敖昱來說,反而是救命的良藥。
顓孫恬義回去就洋洋灑灑,詳詳細細寫了一本奏折,其中罪證還是敖昱提供的真·一手資料。
他已經是閣老了,有資格上密折了,第一本密折,彈劾的就是他兒子,也算是前無古人了。
——陛下啊,我剛剛進入武英殿,我兒子就做了一件有負陛下恩寵的糊涂事。∥抑篮,哭得不能自控,但您知道我兒子是個病秧子,打我又下不去手,怕把他打死了。熙兒和他娘還護著,我老弱之人,哪里打得過我的兒婿啊?還被他們推了個跟頭。
陛下啊,我兒子他買賣奴隸啊。他偷偷地安排了家里的管家南下,買了船,將綢緞運到西邊,又運了大量的奴隸回來。是奴隸啊,都是從羅馬和大食那邊買的。什么黑的、白的,那些衣服都穿不好的蠻人,都讓他買回來說用來耕地了!
這個混賬小子竟然說便宜,說那些人體壯如牛,且是異邦奴隸,打殺了也無人多管,您看看他,真是毫無仁義道理。
這就是奏折從文言翻譯過來的大概內容。
元烈帝看得挺樂,這奏折,寫得聲情并茂,比話本子都好看,讓他忍不住又看了一遍。
他這還能看不明白嗎?自污啊,多少能臣都會玩的一手。顓孫恬義主動提的?還是顓孫大郎自己想的?
“唉,人家的大郎!彼麑ζ酵跻苍浻羞^期待的,畢竟是頭生子,“淑妃還跪在她院子里呢?”
“是!蓖舾6骰氐。
元烈帝手指頭敲在御案上,沉思良久后,道:“擬旨:平王久病癲狂,淑妃念子心切,允其出宮。何時平王病好了,何時再回來吧。再賜淑妃金牌一枚,命其助平王管理家務。”
雖然早些年埋怨過淑妃不會教養兒子,以致平王子不類父,可淑妃傻嗎?
她真傻,就不是淑妃了。
元烈帝少有的溫情了一把,大概也因為他徹底把平王視為傻子了,他還是不屑于利用一個傻子的,平王徹底沒有了用處,更沒有了威脅,反而能讓元烈帝稍微感情用事一下,但也僅此而已了,他可不能讓平王想歪了。
至于顓孫恬義上的那封密折,元烈帝沒動,他將它放在了一些需要單獨拿出來的奏折里頭。
有朝一日,或許會用得上,或許不會。
顓孫恬義再上朝果然也沒傻乎乎地站出來請罪,那封密折,成了一件抵押物,獲得的是元烈帝短時間內的信任。
至于淑妃,圣旨到的時候,她嚇得伏地難起。圣旨宣罷,她哭得難以抑制。汪福恩走了,她關起門來,卻笑得如花嬌艷,她出嫁時,該是都沒笑得這么好看的。
她要走了,眾妃自然要送一送的。送了人回去,端妃讓英王送了兩個羊臉進來。貴妃自己在內室刺繡(針扎枕頭)。誰都沒想到,淑妃竟然是第一個熬出來的……
敖昱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養小月亮。小月亮徹底進入了發育的快車道——更能吃了。
他的飯量,大到能一個人吃半頭豬,非形容,是真實情況。
敖昱都怕他每天吃太多,長時間咀嚼頜骨和牙齒被磨損,專注于給他做柔軟的食物。
不過他骨頭,包括牙齒,顯然也是和常人不同,怪不得那么沉呢?
蘋果醋在本地小可愛天道的掩護下,偷偷給小月亮做了個掃描【宿主,小月亮骨密度極高,他一根骨頭大概有常人的三倍重。肌肉纖維也比常人更致密,細長,有力!
不過這也是原劇情的設定,原劇情有說假公子隱藏了力大無比的秘密,差點把主角給傷了。
但這就是很短的一段劇情,更接近于作者覺得干掉假公子的場面還缺點戲劇效果,就隨手加上了,基本上是可以直接省略的劇情。
可小月亮這個天生武將擁有這種能力,就很可怕了。
敖昱現在想的卻是,三倍體重,但體感可不只是三倍,畢竟小月亮可沒有三倍體重該有的那個面積……一塊磚頭直接壓下來,和一塊磚頭壓在個針尖上,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吃著海鹽(咸味)起司蛋糕的小月亮奇怪地看著敖昱:“怎么了?”
“我做了兩個大的,晚上臨睡覺的時候你吃一個,夜里餓醒了,再吃一個!卑疥艙u搖頭,他剛剛只是感慨了一下,這輩子是只能他在上面,無論任何方式的,小月亮如果在上面,他別動,就這體重,敖昱都得給壓出個內傷來。小月亮這輩子就是屬秤砣的。
“嗯。”小月亮點頭,“唉,每天饑腸轆轆,十八之前,我是出不去京城了。”
敖昱這樣喂他,他都每天饑腸轆轆,這要是出去了,無論去哪兒,他都能餓死在路上。
敖昱戳了戳他頭上的紅絨球:“也不會,給,吃牛奶糖!
剛喂了一塊兒糖,砂鍋燉豬肘熟了,敖昱轉頭把砂鍋拿過來。
小月亮卡卡兩口把糖嚼碎咽了,吃完最后一口起司蛋糕:“再放點醬油!
“好~菠菜不錯,給你拌個涼菜。”
“加點豬頭肉一塊拌!
“我記得還有豬肝和毛肚,對了還有蓮藕和鮮筍……”敖昱碎碎念地朝涼拌菜里加更多的肉和菜,最后端上來了一大盆。他也拿了個饅頭,坐在邊上,跟小月亮一塊兒吃。
小月亮狂風炫入,敖昱是正常的男孩子飯量,吃得也不少,但相比之下,他就跟沒吃一樣。
一夜過去,敖昱昨日做的兩個起司蛋糕果然都吃完了,但他還是能聽見睡在身邊的小月亮,肚子正在咕咕叫。
廚房也有人在,梳洗后,兩個大號羊肉餡餅下去,小月亮只坐了半刻鐘就出去鍛煉了——消化強悍,且休息久了就又要餓了。
小月亮現在做的最多的是拉伸:“大哥哥,過來幫我壓背!
他坐在地上,身體前傾去摸腳尖。敖昱就幫他壓背,可他整個人都掛小月亮身上去了,感覺也沒多大變化。最后還是小月亮自己抓著小腿,一點點把自己壓下去的。
“你別下去,這樣繼續就好!
蘋果醋:嘿嘿嘿嘿~記錄,這可都是值得反復觀看的珍貴影像。
小月亮腦袋上的紅絨球掃過敖昱的臉頰,荷葉的清爽氣息縈繞鼻尖,敖昱閉上眼睛,放縱自己就這么掛著,隨著小月亮的動作,晃晃悠悠。
蘋果醋停下了“記錄”,乖乖自行小黑屋了。雖然這倆都沒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就是讓外人覺得,接下來都該是非禮勿視的場景了。
在大黑魚和小月亮快快樂樂過著他們的尋常生活時,第一船奴隸到了,運河雖然還沒開始大清理,但目前階段只是不能行駛吃水太深的大船罷了,中型船只在狹窄水域以拉纖輔助,還是能在運河上通行的。
纖夫是很辛苦的工作,在烈日下光著脊背拉動沉重的船只,皮膚在烈日下皴裂,已經被纖繩磨出厚厚老繭的肩膀,依舊會被纖繩磨出血痕。
纖夫變少了,很多人咬牙去了西南。但留下干這一行仍舊是多數,因為他們不確定到了西南真能有自己的一口飯吃。去了就給地,這說得也太好了,有的人反而難以相信,覺得是誆騙他們的?傊,當纖夫們看著一艘需要拉纖的船駛來時,還是只會露出開心的笑容,因為今天能有工錢進賬了。
奴隸船就是其中的一艘,第一船奴隸,都是特別挑選的。別管皮膚顏色,他們都是身材健壯的青壯年男性,且在原籍經歷了至少一年的奴隸生活,聽不懂大楚的官話,可已經學會了順從,他們是最初的門面。
這群奴隸用繩子串成一串,只腰上裹了塊臨時找來的破布,他們被驅趕下船的時候,岸上的人都傻了。然后,這群壯漢得到了一條褲子和一雙鞋。
奴隸們在得到這些東西,并穿上它們的時候,是驚愕的。無論從羅馬或大食來的奴隸,都是不被允許穿上衣服的——即便是那些能夠穿衣服的高檔奴隸,也必須露出奴隸標志(被燙在身上的)、項圈和鎖鏈,否則一旦被發現,就會以逃奴論處。
按照規矩,奴隸更換主人時,要燙掉前任主人的印記,再烙印上新的。有些惡劣的人,會故意將烙印燙在奴隸的臉上。這些“優質”奴隸,也不乏更換過三四個主人的存在,他們身上大片丑陋的燙傷,委實駭人。
他們下船的碼頭上,人們不是沒見過色目人,可這樣的陣仗,還是將不少人嚇著了。
尤其,有十幾個奴隸在穿了褲子后,把褲子扯了個洞,自制了一條開.襠.褲——烙印在臀,如牲畜。
押送他的管事見狀猶豫了片刻,也只是整理了下隊伍,別讓這十幾個露在外頭,實在是太傷風敗俗了些。他沒有再給他們一條褲子,管事的已不是濫發同情心的年齡與見識,不患寡而患不均,即使把舊褲子收回來,也很可能在奴隸間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群奴隸就一路招搖過市的,被送進了京城,分了三批,兩批送向了顓孫家的兩個莊子,剩下數量最少的,被送進了顓孫家的鋪面當伙計。
元烈帝的桌案上,頓時多了無數彈劾的奏折。
顓孫家就沒藏著掖著,船屬于顓孫家一個旁氏子弟,奴隸當然也是他帶回來的。
元烈帝看了一眼被他收在一旁的投名狀:“……”
正常情況,你們不是該盡快遮掩嗎?光明正大擺出來,這還是什么投名狀?
這回顓孫恬義按規矩自辯了,沒有對言官報以老拳——他也頭疼,這兒子誰家想要,誰牽走吧。
“陛下還記得熙兒曾泛舟于海上嗎?”
元烈帝“嗯”了一聲,他還帶了一群內附的野人國君來,現在都在南侯村種田呢?蛇@事后來元烈帝想了想,不太對——歷史上會內附的王族,要么被中原兵馬打得兵臨城下了,要么是中原兵馬在他們附近揍了別人,被他們看見了。
這些野人國君所在的地方,明擺著就沒見過大楚的兵馬……他們唯一見過的就是這位少將軍,在此之前,這些人很可能還幫助過劫掠大楚的倭寇,怎么這群人就突然內附,還乖乖種地了?
他們應該確實是野人國君,這點顓孫恬義、越熙,當地官員都一致確定,且跟隨奏折也供奉上來了一些野人國君的身份證明,金王冠、金項鏈之類的,雖粗陋,但也是當地最為貴重精巧之物了。
所以……這些家伙是怎么降的,又是為何如此乖巧的呢?
挨打了呀。
瘦削的少將軍,乃是一位不可貌相的好戰猛將啊。
“當時熙兒認識了幾個朋友,也都是些不通禮法的異域蠻人,不過都是豪爽大方之輩。這些人前些日子送來了些特產,直接送到了瑞王殿下那。送的時候還道,若熙兒不收,那他們就一刀砍了扔海里去了。臣也是無奈之舉!
“……”金殿上的君臣和諸王,此時都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兩下顓孫恬義。他們是真沒想到,原來顓孫閣老如此會編故事。
都知道這故事八成是假的,但沒法質疑,還得道一聲閣老仁義。不然怎么辦?把那些“異域蠻人朋友”找出來?他要是真找出來了呢?到時候丟臉的還是咬著不放的自己。
散朝之后,元烈帝摸著胡子,覺得這行事風格,頗有幾分顓孫大郎的風格。
——所有人都知道某件事他就是故意去做的,可還是都得順著他,因為他指出來的那條路,是最符合大局的。
但是,這次他買奴隸來做甚?
“去,拿輿圖來!痹业鄯愿馈
稍后輿圖在書房中展開,元烈帝看著西南,又看外海,再看京城。
“清理運河……”
顓孫恬義修運河的折子還沒上,他還在運作中?偛荒芩簧献嗾,就跳出來一群人反對。這種大事都是要事先開足了小會,各方面達成一致,才最后在朝會上提出來的。
元烈帝當然是最早知道的,而且他也支持。
“奴隸……”
元烈帝舔了舔嘴唇,腦海中靈光一閃,讓他動心了。
清理運河最大的問題,不是錢糧,是征發徭役。且一旦開始,都不用想,是必定會有人以勞民傷財魚肉百姓來上折罵他的。畢竟不獨他,只要是修運河的皇帝,都挨過這罵。
拿奴隸,雖然也會被說殘暴不仁,但老百姓一定高興。
財政壓力也會低很多,畢竟大楚的徭役雖然是強制征發的,卻會給報酬,就是報酬不高,另外還得給百姓安排吃喝住處。即便吃糠咽菜、挖地窩,這也得需要人力、物力和財力。當然,奴隸也不能徹底不管了,可總歸無需如百姓那般在意。
元烈帝想起來戶部原本塞給西南前線的發霉糧食了(對,他也知道),薛家補了不少虧空,但沒補全,剩下的只能大家一起來裝瞎,繼續讓它們爛,除非哪兒鬧災荒了,否則是不敢給老百姓的,但是,給奴隸呢?
這想法一出來就日日夜夜都在元烈帝腦袋里頭轉,雖說楚國腹地與西南都有色目人居住,北部與西北也有許多規劃的異族,運河沿線應該也有,他們也都是高鼻凹眼。但這些人是極少數,多數底層百姓最遠去到縣城,這些人不會將他們視為同族。百姓不會因為奴隸的遭遇產生同情……至少不會有太強烈的同情。
尤其當他們意識到,奴隸不干活,自己就得去挖運河的時候,老百姓大概只會對奴隸拜拜佛,然后有多遠跑多遠。
顓孫恬義被叫進宮了,元烈帝跟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問顓孫恬義:“愛卿修整河道,欲征發多少徭役?”
顓孫恬義道:“初期五萬左右。”
初期、五萬左右,是五萬起底。
這還只是干活的最低人數,還得有“照顧”他們的,從外地向工地運送糧食和建材的,工地上得有給他們做飯洗衣服縫衣服看病的,運河整體的修整清淤,這是綿延小半個中原,需要發動大半個大楚的大工程。
且,這五萬,都要正當年的青壯,家里的頂梁柱。他們一走,剩下的家人很可能出問題,畢竟兩地路遠很難照顧上誰,說不定這一別,就是家破人亡,所以老百姓才如此畏懼徭役。
元烈帝略作沉吟,他登基的時候,以為自己已經沒有道德了。此時此刻,發現自己的良心竟隱隱作痛。
“奴隸……”他就說倆字,其他不再多說,畢竟顓孫恬義是個聰明人。
果然,顓孫恬義只是眼珠一動,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不妥。
“陛下,臣告退!
“嗯。愛卿去忙吧!
顓孫恬義走了,第二日他就上了一封多數人都看不懂的奏折——細數關外諸國的野蠻與不仁,不只羅馬與大食,連羅剎國(農奴跟奴隸半斤八兩)一塊兒算上了,他們國內的奴隸生活都慘不忍睹,而且價格極其便宜,甚至很多情況下,奴隸是贈品。
比如買一個盆,贈送一個專門看盆刷盆的奴隸,很多時候買家還不樂意要,因為盆拿回去就能用,不需要更多付出,奴隸帶回去還得給他或她飯吃。
“顓孫大人是不是發癔癥了?”“關心別人國內的奴隸是怎么回事?”
但有些大臣卻沉默不語,尤其是跟顓孫恬義私下里多次商談修整運河之事的大人們。
這些人第一反應也是“此事有失仁義”,可除了這一點外,買奴隸對他們就都是好處。
于公,不消耗民力,便宜實惠,對國家的耗費也低。
于私,那當然是上下官員能撈得也多啊,還能正大光明地盤剝,畢竟一群話都說不清楚的蠻子,他們即便上告,可誰管?就是買來消耗的。
戶部右侍郎先找上來了,青衣小轎地摸到了他們家后門,遞上來的名帖和糊著信封。
郭夫人從下人手上接過信封的時候,都翻白眼:“這也就是咱家,但凡換了一家,都得讓守門的家奴用棒子給打出去!”
顓孫恬義拱手行禮:“是是是,夫人治家有德!
第167章 (捉蟲) 顓孫恬義:好……
167
戶部有爛賬在身, 急于平賬。其實他們也冤枉,前任的賬,薛家拍拍屁股滾了, 與他們一系的官員也陸續外放, 一群歡天喜地被提上來的倒霉蛋, 就被爛賬兜頭糊了一臉。
偏他們此時還不好提追責的事,因為一提追戶部的責,就是追薛家的責, 不就是找太子的麻煩了?待過去了這段日子, 前人的爛賬,就變成今人的爛賬了。戶部的倒霉蛋們, 關起門來就只剩下哭鼻子了。
“這些奴隸,可聽話?”右侍郎一來,便直入主題。
目前六部的狀況實在是趣,戶部如今也是三侍郎主事, 看來元烈帝覺得這種三侍郎主政的局面很不錯。
“得用軍隊看管。”顓孫恬義 道, “實不相瞞, 奴隸除了類似于咱們這邊的家生子外, 最大的來源便是戰俘,以及那些蠻人抓來的,更野蠻的野人。這樣的人大量聚集, 若受到過于殘酷的鎮壓,很可能出事。而且, 他們聽不懂咱們的話, 咱們也聽不懂他們的啊!
“嘶……”
能扛得住缺吃少穿情況下重體力勞動的,自然得是青壯男子,這五萬多奴隸雖說是分散在河道各處的, 可一伙伙的至少也得有大幾千人,無論什么地方突然鬧騰起來,這事都不少。
這聽得戶部侍郎脖子后冒涼氣了。
“不過,也不用太擔心,因為任何一國,都不可能一口氣送過來五萬奴隸。甚至可能就是幾千幾百地朝咱們這運。不好之處,可能……不都是送過來干活的,各處可一定要注意疫病。且咱們買來后,還需養上一陣。好處是,這些人成了批次,前人可以盡快養熟,讓他們以夷制夷。”
戶部侍郎一聽,臉上驚恐之色漸漸褪:“確實是這個道理!
要是一批批過來,那就好應付多了。
“他們是能吃……的吧?”
“他們不能吃!
“不不不,下官自然不是說食人,下官的意思是……”
“牲口吃了都得嗝屁的,還是算了吧。總不能把人買過來,沒挖一瓢土,就直接埋土里了吧?白費朝廷的財力。”顓孫恬義臉一拉,直接懟了。
這話問他,他能答“喂,盡管喂”嗎?回頭事情爆出來了,戶部就能說“顓孫閣老吩咐我們的!彪m說只有兩個人說話,顓孫恬義能不認,但這也是很難受的。
戶部侍郎有些尷尬,但還是規規矩矩告辭了。
顓孫恬義知道為什么戶部派這位有名的莽撞人過來,雖然問的話都不該說,可這些也確實是戶部那邊最想知道的。
工部的也過來了,修整運河,他們必定要參與的。
“這些奴隸,干得好活嗎?別買來是白瞎。”
“您該也看見我家里的那些禮物了!
“……”確實,他們來之前就去打探了。
莊子上種地的奴隸,不但穿好了褲子,也穿上了上衣,還有人盤起了發。都規規矩矩地耕地,十分賣力。雖然交流還有些困難,但最聰明的人已經能一個字一個字蹦著,表明自己的意思了。
“您家里的,終究是‘禮物’,自然是精挑細選的上品。咱們這大批量買的,就不一定啊!
“那就得跟您講講大食與羅馬的情況了,這兩國之前在彼此攻伐中,卻不想各自都發生了內亂,如今兩國內亂已經解決,國內多出了大量的奴隸,他們也用不了!
這還是在西南從海盜俘虜和海商那邊得到的確切消息,羅馬是蠻族叛亂,大食是王后背后捅刀子。兩邊都回軍平叛,叛亂平息,兩邊也都沒有精力繼續打了。這兩個國家,會需要五到十年的恢復期。
羅剎國的消息,從東海水師傳來了一些,羅剎國目前是女皇在位,她雖是位女子,卻有著旺盛的擴張心,但之前一直在向西擴張。如今女皇年老,漸漸停下了征戰的腳步。她的兒子、侄子,正在與她爭奪皇位。
——顓孫恬義剛聽說時,原以為她是女子,才仍舊在位,就受到了兒子、侄子的排擠,還是東海水師的人跟他解釋了一番羅剎國與中原不同。女皇的性別是對她的政權有一定影響,但沒有中原認為的那么大,F在影響她統治的,是羅剎國連年的饑荒與農奴反叛。
之前的征戰,本也是為了緩解本國饑荒做出的決定,但羅剎國得到的土地,卻沒能得到足夠養活全國人口的糧食,反而又多了拖累。
原本羅剎國貴族們的意見,可是東進。他們認為,富庶溫暖的大楚,能給他們帶去食物、財富與陽光。女皇則一直認為,他們的軍隊就像撞上礁石的泡沫那樣,在大楚的城墻上撞一個粉身碎骨。
顓孫恬義駐守過北部邊境的州城,曾經見過從羅剎國過來的商人。他們不是羅剎人,而是歸附于羅剎的草原人,但已徹底羅剎化了,從他們身上至少能看出邊城的大部分中下層羅剎人的狀態,豪爽、易怒、嗜酒如命,還有好戰。
能用拳頭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
和羅剎國開戰……
“不是問題!碑敃r正在吃餅夾肉的小月亮這樣安慰他。不是安慰,是事實。
“你都沒跟人家打過。”
“他們打不過我。”
“太驕傲了不好!
“他們打不過我。武器沒有太大差別的情況下,我只會輸給大哥哥!
“……你不是輸,你是見了他就投降吧?”
“我干什么要打大哥哥啊?和他站在一邊不好嗎?”小月亮拿起了第二個餅。
顓孫恬義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半子,想到“和兒子站在對立面”這種情況,他剛剛竟打了個冷戰
假如他家兩個怪物真的站在了一塊兒,并且擁有了一個適合他們施展的空間……
他腿肚子都有些軟,這也讓他意識到,他這個當爹的,竟不知何時,就已經開始深深懼怕起了自己的親生子。
蒼天庇護,他生于大楚。
(天道:嗯嗯嗯,這感謝我收了,就是我花功德請來噠。)
工部侍郎告辭離開了,沒過兩天,便有人跑到顓孫家旁支做客了。接著這些客人就被送走了,介紹了別的人家。
只第一批奴隸顓孫家沾手,之后京城的宗族便開了小會。嚴禁京中子弟和奴隸買賣繼續沾邊,郭家那邊自然也是相同的情況。
工部買了奴隸,偷偷送鐵礦山挖礦去了……
然后這事兒就好像打開了某個禁制,包括皇帝在內,朝廷大員都眼饞,但只敢在心里琢磨,不敢碰。民間動了。
因為民間缺人了。
主因是西南募民,從最初張榜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年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今年秋就已經爆發了回鄉潮,且這次回去的百姓都不是去炫耀的,而是真心實意想從宗族里帶走更多人的。
眼看著就有更多青壯要拖家帶口跟著走了,留下來的也有許多人心動,只是故土難離,或家里老人孩子太多,受不得顛沛。
畢竟大楚立國快兩百年了,即便這幾任皇帝奪嫡之戰中殺了不少人,但那殺的,亂的,都是上層家族,這種大量屠殺上層的行為,反而幾次打破了土地兼并。且到目前為止,國內局勢大體上一直都很平穩,百姓能算得上是安居樂業。
所以,人口太多了。
沒土地兼并,土地也要漸漸不夠用了。
目前是人口還不足七千萬,放一千多年后,這點人口怕是都要讓人驚叫“太少啦!”,但現在的糧食(作物產量)狀況已經到頂了。人只要過了八千萬,就隨時可能鬧饑荒。
元烈帝本該是一位處于盛世末期的君主,大楚的頹喪,與他的政治才干、為人品德,或養兒手段都沒有任何的關系,就是……時候到了。
可西南的土地,給大楚續命了。
百姓南下,有些地區缺人了。奴隸的消息頓時讓不少缺人的富戶大喜,膽子大的先動手。各地牙行介紹護院莊丁的買賣忽然多了起來,畢竟奴隸都是青壯。
不少衙門也忙了起來,奴隸也得上戶籍,全算奴籍。奴隸們已經很習慣了如何做一個奴隸,語言不通對他們來說不是問題,很多奴隸即便在大食或羅馬,一樣和自己的主人語言不通,他們已經熟練地掌握了用手勢和動作交流的能力。
正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奴隸身上的時候,南邊豐收了,西南運糧的船進京了。
西南本不交賦稅的,這是瑞王用賣鹽的余錢買的糧。
“稻米……兩熟?”
“聽有經驗的老農講,或可一年三熟,就是今年在開荒,且咱們不懂當地的氣候水土!被卦挼氖侨鹜鯊谋边厧н^去的王府隨員,被元烈帝問到,頓時連連遺憾地嘆氣。
最近已經有朝臣上奏,限制或停止西南募民的情況了。這下所有人都閉嘴了。
元烈帝眼睛里的貪婪幾乎要流出來了。他看見美女或黃金都不會這樣,但糧食,又一處魚米之鄉,多蠢的君主才不會貪?
“不過,西南之地不能全伐了種糧食,那里風大雨大,常有洪水臺風,樹木茂密方才可以遮擋一二。”
元烈帝點頭:“再多說些!
這一場朝會就成了西南專場,新占的土地即便大范圍被燒過,但到現在部分地區的植被已經重新自然恢復,一些看似燒死的大樹也恢復了生機。還有些當地野人,也不知道他們躲哪兒去了,現在又冒了出來,但多數都算溫和,甚至很主動地背來獵物與木炭和他們交易。
也有些人跑出來宣告土地是他們的,然后就沒有然后了,乖乖聽勸走人的,大家相安無事,意圖攻擊的,直接成了肥料。
除此之外就是氣候問題,道路雖然一直在努力修葺,可那邊目前為止植物長得太快,道路經常被野獸和植物破壞,所以,最便利和安全的,依舊是海上運輸。
朝會結束,元烈帝腦子里不斷重復閃爍著兩件事——發展海運和擴大水師。
經歷西南倭寇一戰就很清楚了,沿海一帶必須保持強大的水師。西南那些倭寇,雖然多數是繞路到西南諸國再從陸地上走過去的,但追根究底,依舊和水師雖強但數量不足有關。
若那時候便連西南諸國也一起震懾了,誰還敢接納倭寇?若西南皆為中原之海,便可直接將找事的都扔海里去喂魚。
“東海水師……西南水師……北邊……”
奴隸是一定要買的,必須盡量減輕國家財政的負擔。這些奴隸買了之后,可不只是修整運河的一錘子買賣,他們能干的事情多了。
直接拉到西南去開墾官田,不需要支付工錢,至少十年,國家能白得大量的糧食。又或者,讓他們開鹽田?瑞王就在南邊開了,今年秘密獻給了他大量的曬鹽,鹽粒細膩,沒有異味雜質。下等的粗鹽也只是顆粒略大,沒有麻舌頭的苦味。
如今私鹽越來越管不住了,朝廷與其下死力氣去管理,不如直接令開一路——不只海洋,內陸鹽湖也能用同樣的做法,大量便宜的鹽,既能給朝廷帶來大筆的進項,又能沖擊私鹽。且這可是正經直接裝進朝廷口袋的銀子。
元烈帝越想越多,把瑞王的奏折翻了出來《建官營糧店與鹽店疏》。
“非與民爭利,實乃給民與保證,凡我大楚之民,無論男女老幼,足五歲,皆可以戶籍為憑,賤價購買一定之糧、鹽!
朝廷上得鬧騰炸了,多少官員家里都是賣糧的,多少官員又吃著鹽商的俸養銀子?
按照這上面的章程。糧,國家確實是賠了。但鹽……卻依舊能賺,現在鹽價太過溢出。朝廷賺不到,最受苦受累的鹽戶也賺不到,全進了鹽商的肚子。
顓孫恬義又被叫進宮了。他還以為元烈帝依舊要問奴隸的事兒。
但實際上元烈帝把這份奏疏直接給了他。
“……”我那好大兒可真是背著我做了太多的好事啊。
“陛下若要行此事,當新建一部——官營部。”
干這事兒相當于巨大的朝局改革,朝政變動,您先想好了是否能承擔這種變局再說。
“愛卿之言甚善。朕有意于西南新建官營店鋪,官營部便暫時設于西南吧!
原來元烈帝也是這么想的,并且已經決定了該怎么做了。西南新建,沒有正經的大戶,相對來說,新生事物建立時,阻力也更小。
“陛下圣明!
“這人選嗎……”
元烈帝來了個大喘氣,顓孫恬義莫名覺得有些窒息,但這事兒不可能是他,別看這是一件驚動天下的大事,但還不足以讓剛剛入閣的他拋下職務跑去主持。
“……讓大郎去吧。此時該以勇猛之人從旁輔助,便讓熙兒跟著一塊兒去吧。”
“誰?”這人選太過讓人震驚了,“陛下,還請恕臣失言!
“無妨!
“陛下,臣的兒子年幼,且并無功名在身,這次的事情實在是……”
“沒事,朕已經征召他入朝了。朕已經親自考教過,賜他個進士出身,進御史臺,授巡按御史的職!
他被宣召,原來是調虎離山……
顓孫恬義很確定,他要是不答應,那可能就直接被元烈帝安排點差事,弄出京城,等塵埃落定,就是大郎和熙兒都出京城了,才讓他回來。
顓孫恬義想了想:“陛下,您在怎么也讓大郎辭一次啊!
“你放心吧,三請三辭都做足了的!痹业鄣,“愛卿可要吃兩塊點心?”
顓孫恬義吃了一肚子點心,回家了。他還以為要面對哭哭啼啼的郭夫人,雖然他去西南的時候,郭夫人沒啥動靜,可這回要去的是她的兩個兒,她怎么可能依舊無動于衷?
“老爺,夫人去買東西了。要給大少爺和上將軍準備外出的東西!
管家倒是挺興奮的,畢竟今后不只老爺了不得了,少爺更了不得。他們這種奴仆,就如依附于大樹的蟲子,自然希望主家興旺,如此他們也能共享富貴。
“家里到底發生什么事了?”顓孫恬義不想去問好大兒,這小子太有主意了,他這個親爹現在很生氣。
仆人立刻眉飛色舞地開始為顓孫恬義講述了起來。禮部尚書與奉乾宮總管汪福恩一同前來頒旨,禮部尚書先來……對,是先來。
他請,敖昱辭。
禮部尚書一邊歇著去了,汪福恩過來了。
他請,敖昱再辭。
禮部尚書再過來……
正經的車輪戰,顓孫恬義聽得都心累。
這一回敖昱先謙虛,表示他本來確實是不想的(滿足第三辭),然后又說,但是陛下誠意拳拳,臣太過感動,實在不忍心毀壞陛下的美意,臣日后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接旨后,直接就給了他巡按御史的官職。
正七品,品級不高,但本身巡按御史就有代天巡狩的職責,屬于官不大但管得寬的。且元烈帝又額外賜予了敖昱蟒袍玉帶,金牌、寶劍,以及一枚金虎符——僅次于玉虎符。
屬于破袍子裹了個金娃娃,典型的官不大權大。沒有去西南的圣旨,更沒有說熙兒也跟著去,但郭夫人說給兩人去采買了,顯然大郎也猜到是要讓他做什么了。
顓孫恬義愁,敖昱來拜見時,他也沒隱藏臉上的表情:“兒啊,你不該生在我家里啊。”
他生的時候若是偏一偏,落在禁宮中,某位娘娘的肚子里……
“算了,你還是生在我家吧。”若未來天子是他這樣的,委實太嚇人了些。
顓孫恬義腦補了一個不是自己兒子的大郎,身著龍袍,在黑暗中搖晃著酒杯的畫面,差點沒把他嚇死。
這樣的皇帝不是“要不要大臣活”的問題,是大臣的生死對他完全沒有了意義,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玩偶,死物。
他現在不是皇帝,其實已經是如此了。還好,他病弱,且他對熙兒與親娘,還有幾分真心。
“大郎,我不擔心你的安全,一路上注意自己的身體,你畢竟體弱。”
“是,父親。”
顓孫恬義站了起來,對著兒子祝福地行了一禮:“天下任君遨游,祝君太平順遂!
他就是要攪動風云的龍,勸不住,更沒有必要勸。只希望他能太平順遂,外人別去招惹他……這世事就能一直平順下去了。
“謝父親。”
又過幾天,小月亮也得了個差事,卻是讓他去建立虎賁營。但軍營在哪兒,人數多少,武器軍械何配置,全都沒說,只是從名字上看,可能是騎兵。
關于官營和鹽店的事情,誰都沒朝外透,但整個新年期間,眾臣還是都猜到了,顓孫大郎這是要去西南。和郭夫人采購的物品無關,而是西南——現在的西南可不是過去的西南啦。那是鈕祜祿……是剛收復(擴張?)·西南!
是那塊越來越大的領土。
趁著冬天的干季,當地官員挖了壕溝,又點了兩把火。缺德,但是有效地又為自己爭取了大量的生存空間,他們與真正的當地王朝開始接觸,有的開戰,有的和平貿易。
朝臣也在爭論,到底該不該碾過去。一些大臣覺得不仁義,另外一些大臣覺得該碾,既然都是他們的地盤了,那當然得用掃把把別的東西掃出去,但是不敢說話。
這些新地盤,有效阻隔了倭寇的死而復生。
他們的地盤也都建立在適合建立港口或災害較少,土地平整,適合生存的區域,這些都是倭寇登陸、停留、補給,進行修整的區域。現在,他們敢靠近就直接被干掉。
但是,西南還是需要一位能夠總領一切的大臣。
有些大事從西南到興京,來回一趟時間太久遠了,很容易耽擱事,且西南的行政劃分與人員任免也需要規整,這連帶的就有許多事。
之前眾人都在猜,呼聲最大的是瑞王。他就在南邊,且在戰事期間做了不少事,他買木炭這件事,別管有意還是無意,絕對從根本上帶來了西南的領土。過去大臣們還無所謂,但糧食進入興京,了解有土地上水稻可一年三熟的那一刻,意義完全不一樣了。
第168章 大黑魚的奏折
168
如今事實放在眼前, 部分極其敏銳的大臣感覺:“這行事手段有點熟啊……”斜目。
顓孫恬義:“……”別看我,與我無關。
其實瑞王是很適合的人選,他近, 最近還展現了足夠的才干。但若讓瑞王去管理西南, 就是實際意義的藩王, 他反而成了最不適合的人選。
現在薛家退了,太子派不敢伸手。英王派靠前的都是剛從外頭調派回來的,也不適合。
剩下的眾人各方面都差, 可面對這個好差事, 很多人都認為自己在稍差的人群里,屬于有優勢的, 自然都在運作這件事,不是想去撈錢,是真心實意想去有一番作為的。
若將西南安定,這可是名垂青史的事情。以后大楚但凡提起西南, 就得連帶著他的名字一塊兒?深厡O大郎被提起來了, 年輕官員不忿, 覺得應該不可能, 是有眾多中青年官員上折抗議。
聰明人卻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英王派沒反應就罷了,那是他們自己人。太子派沒反應也能理解,之前他們元氣大傷, 現在蹦出來就是和英王黨硬碰硬,要倒霉的。
怎么其他中立或小派系的頭領, 也一個都沒帶頭的呢?單純說是他們不想和英王對上, 不太對。
答:“若陛下將此大任交于顓孫大郎,老夫還真想看看他的正經能耐。他是只能當個謀士,還是……真國士。年紀小?沒資歷?沒功名?非常之人當行非常之事。爾等若是能寫一部《戊志抄》, 老夫也給你們上表,請陛下破格提拔!
《戊志抄》是一部很有趣的書籍,年紀越大,越有才學的越喜歡看,這部書最有趣的地方,便是與現在儒家斷章取義的摳字眼正相反,作者(顓孫大郎)更喜歡以開拓的眼光,集合一段時間內的多種情況來進行分析。一些前人做出的讓人出乎意料的行為,在他的分析中,成為了必然。
這是一位有著大戰略眼光的作者,所以這書也才一直廣為流傳。上層人士都喜歡看,并從中學習一二,中下層即便不以為意,也得跟著看,至少要裝個樣子。
可以預見,《戊志抄》在兩千年后,能養活很多學者。
至于顓孫大郎和少將軍越熙到底誰是男妻……又不是市井閑漢,兩人皆才學耀世,誰在意這個?
——如世界主角御熙說的,有破圈能力的人,他自己不會在意規則,其他人也不會拿規則找他說事。
老家伙們都看得很明白。甚至連元烈帝都是這樣的心思。
那天寫完了一堆圣旨,元烈帝就看著圣旨發笑,他發現,他干這件事的初衷,其實因為嫉妒老二。
他當年奪嫡,千難萬險。老二呢?輕輕松松,直接被抬上來了。老二已經勝了,之所以現在太子還是太子,因為皇后的果斷,她死得太快了,快到元烈帝都沒來得及廢后。
皇后薨后,便有不怕死的家伙上奏,引經據典了一堆,最后就一個意思——您這一脈兩代都非嫡子繼位,太不正統了。
他這時候要是封端妃為后,將她封后,朝堂得炸了。
“唉……”
他想殺大郎,也有部分是擔心這小子年少有才,肆意張狂。這種人還少嗎?若大郎本性也是如此,那禍事可就大了。
元烈帝甚至更后悔……沒在剛剛發現他才干有異時,就殺了他。他后來猶豫至今不敢動手,因不信敖昱沒后招。
現在,就來看看,你是個亂國之人,還是個定國之才吧。
在一片鬧哄哄當中,“那個”康定伯出家了。他言辭懇切地表示,自己看破紅塵,準備遁入空門;实蹨柿,見都沒見他,直接讓太監帶著牛萬濤冊封康定伯的旨意出去了。這小插曲,幾乎無人在意。
開春第一場大朝,敖昱被宣上了殿。
少年人清瘦的身形,板正地撐開了綠袍官服,他病弱,眾臣上次見他的陣容那還得是快六年前的時候,他剛進上書房念書時的情景了,后來就沒人特意去看他了,如今一見,真是如翠竹青松般的人物。
顓孫恬義:“……”
第一眼沒敢認,他好大兒今日一定要跟他分乘。好大兒一個七品小官,候見室自然和顓孫恬義這樣的閣老不在一塊兒,顓孫恬義也沒把他叫過來。真沒想到,原來他還挺能唬人的。
敖昱上前,這是君臣奏對。
眾臣都以為,這就是個過場,元烈帝大概也就問幾個很場面的問題罷了。
“何為‘仁’?”
敖昱:“愛人!
元烈帝點了點頭:“圣人之言甚是!庇謫,“既愛人,則他人來攻,則如何?”
敖昱:“我愛人,則我仁。他攻我,則他不仁。以仁伐不仁,以有道伐無道,大仁大德也!
元烈帝:“哈哈哈哈哈!你也是真敢說!”
他瞥一眼旁邊,多數大臣是臉色淡然的,但禮部和翰林院的幾個老家伙開始吹胡子瞪眼了。
敖昱躬身,依舊沉默。
元烈帝:“那……我大楚占西南,攻西南,豈非無道?”
敖昱:“一,西南有倭寇,殺掠我百姓近十載。百姓為我父母,殺我辱我父母者,該殺。二,吾等前去乃是宣揚教化,為其點一盞圣人明燈,西南沐浴教化者眾,其余拙劣者,不通人言,不習人德,喜劫掠殺戮,該殺。三,臣生而短壽,命不久矣,殺野人,活百姓,得良田,便有報應,臣愿背!
他撩袍跪倒:“三熟之地,臣愿為陛下取!
赤。裸。裸的殺意,毫不遮掩的野心。
酸儒們是憤怒的,他們想罵顓孫大郎暴虐不仁,曲解圣人之言?扇舸藭r他們蹦出去,那罵是早朝時罵的,大糞就得是晌午時潑的。
百姓懂什么圣人之言?百姓只懂殺賊,懂“三熟之地”。
戰事解決得太快,損失太少了。且國家還給老百姓破天荒的“退稅”了,老百姓對過去的那場大戰非但沒有過去該有的厭戰,反而好戰的想法還抬了頭。
如今西南新地的消息不斷傳來,募民的告示貼得層層疊疊,即便沒想過去那邊的百姓也清楚一個問題——那邊的稅多了,我的稅是不是就能減一減了?或者,我遇到災荒的時候,是不是就能多一口救濟的糧食?
之前沒人敢像敖昱這樣“少年意氣”,什么都說,還說得這樣淺顯,因為其他人都是讀圣人書科舉上來的,老師、同窗、學生……亂說話就會有麻煩。
可敖昱完全自學成才,自上書房歸家后便終日閉門,即便《戊志抄》傳遍天下,他也沒有任何的“累贅”。
元烈帝:“你可真是……滿口仁義道德,滿心兇戾暴躁!
敖昱:“仁義道德對民,兇戾暴躁對匪。臣秉承圣人言‘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彼D了頓,道,“以德服人!
蘋果醋:啊哈哈哈哈哈!這句話!就這句話!
眾臣:……神TM的以德服人(具體內容不同,但想法確實類似)。
元烈帝:“德……也可是武德?”
敖昱拱手低頭,又沒多說話。
“好了!”元烈帝深呼吸,這種的,就把他放出去,看他是否是說大話吧。
敖昱的官職沒升,卻得了前往西南新地代天巡狩的職責,越熙是他的隨行武將。
今天下朝時,敖昱前邊走,后邊跟著兩個專門托著圣旨的內侍——命令他代天巡狩的、標明他在西南新地具體職責的、給予他生殺予奪大權的、給予招兵訓兵大權的(只限步卒,但可以組建水師,兵甲與人數都有嚴格限定)等。
除了官職不對,這些圣旨拼接起來,基本上敖昱就是個軍.閥了。
“陛下可真是信任這顓孫大郎!毕铝顺贻p人羨慕嫉妒恨地抱怨。
“呵呵!蹦觊L者摸著胡子冷笑。
信任?就這樣子,最后干得好,干得壞,甚至什么都不干,顓孫大郎只要接了,就太容易讓元烈帝弄死了。隨便拿一樣都能找出八百條罪狀,砍了他的腦袋。
君前奏對,更是讓他自絕于正統文人的圈子。
仁為儒家之基,不過這說的是現在文人們認為的“仁”。與顓孫大郎說的,完全是兩種模樣。沒看朝堂上的老家伙就差點擼袖子打人了嗎?沒打是因為顓孫恬義揍斷人齒的雄風仍在,且他們也想看看這黃口小兒是否是說大話的。
稍微明白,但不是全明白的道:“把西南新地交給這樣一個毫無經驗的孩子,陛下難道是對此地無意嗎?這好好的地方,若是給禍害了,可怎么得了?”
“治好了,大楚之福。沒治好,禍禍了,你說那地方,到底是咱們的人多,還是野人多?禍禍了后,反而更容易發兵治理。”
“這!嘶……”
元烈帝是雙贏,顓孫大郎怎么做,他都贏,且多了無數整治對方手段的贏。
“那怎么和顓孫家……”
“陛下這做法,不一定就是要按死顓孫家,反像是要大用。顓孫家這是成孤臣了,能至少用兩代的孤臣!
經此一事,端妃的郭家一系,并沒因此遠離顓孫家,反團結得越發緊密。
那天下朝,白渠照為首的一干人,就直接登門祝賀去了。若是往常,他們這些人在非年節的時候,可都是能不聚就不聚的。且他們送的還都是當用的東西,而非貴重的樣子貨。
三月,敖昱和小月亮出發了。兩個人手拉著手,登上了官船。
蘋果醋:嗷嗷啊。〈蠛隰~以德服人啦~
他拽著天道嚎叫:好快樂啊,大黑魚又要去闖世界啦,這回下西洋啦。
天道:嗯嗯嗯。
敖昱和小月亮抬頭看天,天空中不知何時多了兩團扭在一塊兒的棉花糖云彩。
人還沒到,西南新地已經傳出了各種風聲,但不是大黑魚的,是小月亮的。
“聽說了嗎?少將軍要回來了!這次是來震懾當地野人的!
“把家眷都帶來了,是要長期駐扎的打算!
“聽說還讓少將軍自己募兵呢。能募水師呢。”
“這可糟了!”
“?”
“我三兒子剛去投軍呢,我得趕緊去攔下他!”
這當然是……敖昱故意放的消息。通過瑞王以及部分商人的嘴巴,抬小月亮而貶他。這還包括一些英王派政敵的暗中使力——越熙威望正高,黑他是找死,那就繼續抬他,黑敖昱。只是他們很奇怪,這謠言傳播得也太順利了吧?
瑞王長高了,也曬黑了許多。瑞王在京城的時候,其實頗有點白臉奸臣的面向,看著斯斯文文,卻讓人覺得他有幾分陰,讓人下意識提防著。
現在瑞王雖黑了,眉目間卻舒朗了許多,站在昌涇碼頭上迎接敖昱的船只,見到了官船的船帆便真心實意笑了出來。
離開京城的這兩年多,他過的日子實在是太快活了。他都想好了,等人進了宅子,沒外人了,他就好好給大郎行個禮。
船靠岸了,然后……少將軍抱著個裹著披風的人輕輕松松踩著踏板下船了。
不知實情的圍觀百姓開始起哄了,但也都是善意的。
“將軍夫人好嬌啊!”
“少將軍你這是昨天晚上鬧騰過了吧?”
“少將軍早生貴子!”
知道實情的官員和當地豪紳們:“……”
聽說這位巡按御史在君臣奏對的時候,說了十多個殺( 謠傳),還是個京中紈绔,他不會惱羞成怒,把他們全砍了吧?
敖昱……暈船了,從上船開始,就讓小月亮把他摟在懷里,半坐著,方才能好受些。
他大概是這世上唯一一條暈船的魚了,也算是新奇的體驗,雖然十分糟糕。
前半程時,每次他們短暫靠岸補給的時候,小月亮都抱著敖昱上岸,讓他好受些。直到有人善意提醒:“大人,多數暈船的人在船上多待一段時間,身體就能適應過來!
另外一層的意思:暈一陣就上陸地,在陸地上是緩解癥狀了,可一回到船上,等于從頭再來。
小月亮:“……”
敖昱:“咱倆都不知道……誰想到呢?”
蘋果醋【宿主,你不是點亮了醫術嗎?】
敖昱【知道幾劑方子,但我又沒特意關注過暈船。一般情況下,這事又不死人。況且,小月亮的懷抱多好?】
蘋果醋:知道了,最后一句才是最重要的。
小月亮抱著敖昱時,總是盡量放松自己。
他肌肉特殊,但畢竟是血肉之軀,不用力的時候,肌肉是有彈性的。敖昱不至于像是躺在鋼筋鐵骨上,倒是很舒服。還有荷葉香驅散水腥,心臟的跳動伴隨著浪涌聲,敖昱難受但又舒適著,這是最愜意和舒緩的享受。
還有,小月亮的手抱著他,他就能不停喂小月亮吃吃吃了。這可是對暈船的他大有好處,他也只有看著小月亮吃得香,才能吃上一兩口了。
蘋果醋:……雖然這是大黑魚,他也要罵上一聲“呸!榴芒!”
當然,是不敢當著大黑魚面的罵。
瑞王道謝的打算胎死腹中,畢竟被抱下來的敖昱他也見著了。面色發青,雙唇發白,不注意看真像是已經嘎了的,這還是趕緊送去休養些時日吧。
瑞王將道謝轉變成了更為實際的東西——船,他用賣鹽的錢建造的戰船,不過這船目前還只有龍骨。有錢也買不來造船的進度,因為木船是造一段時間要停下來晾曬的。
這用的甚至不是瑞王買的木頭,那些木頭也還在晾曬中,這是瑞王去買了別人家造船的木料,順便把那船廠也一塊兒買過來了。還有些商人為了討好他,也送來了他們原本自用的木料,瑞王這才有材料造船。
“沒事,很快就有船了!
嗯,很快就有船了。
快到三天后,就有一支海盜來求詔安,他們帶來了四艘中型船只,五艘小型船只。
但這群海盜頭領的諢號,當地人聽都沒聽說過。
“大黑魚?”老百姓看著朝廷頒布的告示,兩眼懵逼,“你們有人聽說過嗎?”
“沒,倒是聽說過幾個大鯊魚!
“這黑魚也就是在小河溝里有幾分兇悍,進了海里那算得了什么?”
“但這船隊的規?刹恍,可是個大盜了!
“大概是更西邊的,過去沒朝咱們這來過的?”
“該是如此!
見過這群“極西海盜”真面目的官員和士兵們:“……”
那大小頭領有不少眼熟的,之前都報說死于海戰中,現在這是啥?一群活鬼?
“奶奶的,起個假名都不上點心!”
海盜們就黑三、黑四、黑五排下去,記名的主簿一天下來感覺自己像是算賬的。
不過他還是有點好奇的:“如何沒有黑大和黑二?”
被問到的海盜憨笑一聲:“那是給咱們未來頭領……和他小夫君留的!
主簿看著海盜,海盜保持微笑看看主簿,兩方又同時移開了視線。行吧,有些事大家全都知道,只是皆有默契,閉口不言罷了。
兩個月后,朝廷收到了敖昱的第一封奏折,頗有分量,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是。
大意:陛下萬歲,陛下康健,陛下洪福一直保佑著臣平平安安。陛下您知道的,臣身體虛弱,上了船便暈船了,全都多虧了陛下啊……
省略五百多字辭藻華麗,無一字重復的歌功頌德。
(元烈帝忍不住重新翻到了封頁,看奏折上的署名,是顓孫大郎?蛇@怎么看都像是個奸猾酸腐老臣給他上的請安折子。)
臣下了船,實在無法起身,為此臣每日掩面哭泣,實在是有負陛下所托,幸好還有少將軍在。
都說舉賢不避親,少將軍雖然是臣的夫君,但臣必須贊美他。
我們剛到,就聽說有一伙海盜要去進攻西南新地,那里的城市正在建設,移民都是青壯年的男女,有許多糧食堆在地上,也有大商人前往當地購買各種物品。女子、糧食與錢財,正是海盜所需。
我們得到消息時已經遲了,海盜已經在西南新地登岸。
省略三百字,總結:“扼腕痛惜”。
(元烈帝一看海盜登岸便著急了,偏這么多廢話,他又不敢錯過,就怕翻過去看漏了。)
少將軍帶著他新招募的新兵出發了,臣送他出征,夜里嘔血哀泣(這四個字元烈帝盯著看了小半刻,他懷疑自己在夢里,就那個“以德服人”顓孫大郎,他跟這個是一個人?)。
再省略八百多字,描寫風、云、海等的純風景描寫。以及五百多字顓孫大郎對他家少將軍的思念與擔憂。
(元烈帝動了動脖子,汪福恩立刻過來給他揉肩膀和脖頸。)
終于寫到元烈帝最關心的海戰了。
邊民皆勇,驅寇?苋肓,少將軍追至,殺之。我西南無傷。
元烈帝用食指點著,挨個數了數:“二十一……”
這奏折就這二十一個字有用。
“真黑,油滑的小子!
野人被殺了嗎?被殺了。當地小國被滅了嗎?誰殺誰滅的?倭寇。
咱們的人是去救人的,都是仁義之師。
“更是夠仁義啊!
后邊還有些話,都是大郎說他身體虛弱,又因為憂心戰事,所以病勢反而越發沉重,在昌涇起不得身,請他恕罪的。
“恕,當然恕……”元烈帝將奏折放在了御案上,奏折與桌子碰撞,發出“嘭”的一聲,十分扎實的聲音,也難為一個“病弱”之人,寫了這許多鐵畫銀鉤的方塊正楷了。這字數都夠得上春闈舉子的試卷了,他不去考試,真因為身體原因?
元烈帝捧著讀了這半天,手腕子都有些酸疼,這不是奏折,是真正的奏“書”。
顓孫大郎在西南新地的第一層困局破了——那些盯著要參他“屠戮庶民,以充軍功”的家伙,都洗洗睡吧。
他們要是鬧騰也行,元烈帝都想好了,誰鬧就讓誰去西南“督戰”。但就這群蠢貨,必定是去一個死一個,或者,去一個病一個。
這點顓孫大郎有的說——我也病得起不來身了,到了新地方生病,難道是很稀奇的事情嗎?
第169章 (捉蟲) 一動一靜……
169
敖昱久病不動, 這是抓了個漏洞,他是巡按御史,他不是地方官員。
巡按御史派出去雖然有個目的地, 但不像地方官員是有到任時間的。
地方官上任的路上病了, 抬也得在時間內抬到任上, 否則這官就別干了,甚至還要得一個欺君之罪。
巡按御史一路出去,若在半路上發生了不平事, 也是可以伸手管的。除非有些極其緊要的事情, 會星夜趕路并不停息。但也沒什么定死的時間限定。總之,他什么時候到是很寬泛的。
于是敖昱就能合理地病在了昌涇。少將軍越熙也合理地帶兵剿匪。他和敖昱雖然有一定的從屬關系, 但他本身就是帶兵的。
元烈帝也是沒想到,大郎真就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徹底放手讓越熙在外邊打仗。
現在不只西南新地,便是大楚全境, 也只知有個童將軍、少將軍, 而不知顓孫御鱧的大名。
他還被些不知情的愚民譏諷為, 掛在另外一個男人褲腰帶上的小嬌妻。
他就真受得了, 沒有一點點的芥蒂?
元烈帝:真的嗎?我不信。
——這又是一道暗棋,引發大郎和越熙的矛盾。兩人分隔兩地,自然千般好, 萬般甜。他們一同外出公干,大郎是為首的, 卻身份、官職都低于越熙。越熙是武人, 雖年幼,卻有著強健的體魄,大郎是個文人, 病弱無力。遠香近臭啊,
“阿嚏!”敖昱裹著披風,打了個噴嚏。
喝了口熱茶,敖昱打開了小月亮剛到的軍報。這是給他的,與給朝廷的完全不同。
還有,他剛才打噴嚏不是因為冷,是小月亮給他“快遞”了個水果——榴蓮。
敖昱沒想到,他這身體聞榴蓮是極臭的,明明前世西征的路上,吃過榴蓮,當時還是覺得很好吃的。這一世,盒子打開,一口氣下去,敖昱直接吐了。
吐了大半天,他才算是緩過勁來。
剛緩過來,也還讓他難受不已。總覺得那臭味把他整個人都浸透了,他決定看完了軍報就去好好把自己搓洗搓洗。他吃不得榴蓮,但小月亮挺喜歡的。還得寫一份菜譜,小月亮很喜歡吃榴蓮披薩,這玩意兒的做法也簡單,隨行的廚子也帶著奶酪。
小月亮的戰事也并非一帆風順,這地方有個南剎露國(音譯),建在懸崖上,其國人極善攀巖,上山只一條路,懸崖上有水,有果樹,糧倉中存糧。它明明國小民寡,總人口還沒到五千,卻夜郎自大,到處拉幫結派,宣揚殺光楚人,攻入楚國的消息,是那附近最大的不穩定因素之一。
這種極強的地理優勢,小月亮……當然還是殺光他們了,未損一兵一卒。
他攪動起了周圍野人和小國的紛爭。像南剎露國這樣的蠢貨,還是少的。又或者也蠢,但比起硬骨頭的楚人,還是南剎露更好對付。對方的國主可是邀請他們前往作客呢。
一夜之間,南剎露青壯被殺盡。其余的東西,小月亮不管,在那些人撤走后,他用炸.藥(敖昱配制),炸塌了部分懸崖,水源斷了,懸崖頂端的整體面積也變小了,不再成為禍患。
可這件事耽擱了他最長的時間——半個月。
嗯,對小月亮來說,已經很長了。雖然在這個過程中,他其實也沒閑著,依然在四處征戰。
楚國確定了自己的地位,小月亮也確定了自己的威望。敖昱出發了。他雖然很想和小月亮乘船,但他內河上都暈成了軟腳蝦,海就更別提了。在適應之前,他就先嘎了。
所以,他慢慢地在陸地上前行,也是可以理解的。無論當地或京城,最多說兩句他太弱之類的,但在其他事上,沒人多嘴。
他剛出發,小月亮就帶著人在半路上與他會合了。
西南新地的官員,是沒聽說過顓孫大郎的名頭的。只不過都姓顓孫,猜到了他該是和原本的總督有親屬關系,后來一打聽原來是父子——這其實讓部分官員十分不屑,覺得他是因父親的蔭庇而上任的。
但他們認識少將軍,現在當然更認識了……
再一打聽,少將軍和顓孫御鱧是入贅的。
“入贅他妹妹?”
“有的說少將軍是顓孫御鱧的男妻,有的說反過來……反正傳言是亂七八糟的!
“呃……”腦子轉了一會兒,總算轉過彎來了,“這倆是兩口子?”
“嗯!
“哦……”
這么一說反而容易理解了,西南這方面反而比北方開通,男子結契之事,不算少見,只不過這兩人身份上來說,都是天之驕子,這才讓人略有些驚訝。
“那我得讓他們趕緊把生祠里的像改了,少將軍配的是小書生。”
好吧,他們更關心這個問題。小月亮和敖昱知道后也挺高興的,兩人還偷偷去看了,少將軍是個白面武將,小書生粉面藍衫,雖然泥塑的面目有些可怕,但那種感覺很不錯,兩人都很滿意。
——題外話,很多年后,這些生祠變成了文武星官廟,供文曲和武曲。后來有人提了句酸詩“道說顓孫乃星宿,其人從未登青云!
后來當地知府前來此處,阻攔了正要抹掉酸詩的廟祝,在旁邊又加了兩句:“筆蘸寇血開疆土,卻道文曲非狀元!
那書生聽了后趁著夜色把自己的兩句給抹了,可后來又讓其他人給加上去了。歷經風雨,千百年后,依然清晰如昨。
怎么沒有寫小月亮的詩?很多。但沒人敢如那書生一樣,譏諷小月亮,敢這么干的,當夜就有人敲門送溫暖。
畢竟,文人才用筆。
敖昱就這樣堂而皇之地,用小月亮的名聲,開始了他巡按御史的工作。
朝廷派了官員來,有些人高興,有些人卻不然。西南新地因前期急缺官員,很多縣令是從原西南地區調派過來的縣丞、主簿,甚至文吏。
官場上,是流水的縣官,鐵打的縣丞。這些低級的官員多出身于各地的鄉紳家族,許多人在原籍就類似于土皇帝,但畢竟名不正言不順,且終究是“吏”,一輩子頂天了也就是那個位置。
可這回他們抓住機會,已經算是實際上的縣官了,從吏跨到了官,不但自己有機會繼續朝上爬,還能繼續庇護家人族人。
他們很多人對現在“自己”的這座城市,都有“自己”的規劃。
這里的城市明明該是多移民混雜,可實際只有同一籍貫的移民。
其余多地混雜的移民城市,有部分移民直接被分配給了好地,其他移民剛開墾出好地,則又被之前的移民奪走。
城市之間竟然還有彼此攻伐的事情。
更可笑的是,還有私下里偷偷自立為王的……王宮都蓋起來了,妃嬪都選了一宮。
敖昱剛來時,他們都是嚴陣以待的。但很快聽說敖昱病了,起都起不來了。他還是少將軍的男妻。少將軍對他也無甚喜愛,把人扔在昌涇,就出去征戰了。
沒有了少將軍,這個病弱的七品小官兒,算得了什么?
后來少將軍回去了,眾人也依舊不擔憂。少將軍在海上打仗時的態度很明確了,他會索要糧草物資,給金銀也收著。漂亮男女是不要的……呃,可能年紀還太小了
某些人自以為得意:“這才是真將軍呢,只管打仗,別的不管。這樣的將軍,哪里會管顓孫御鱧的事?咱們也不會害顓孫御鱧的性命,只是他有吩咐,咱們不聽命罷了!
當然,他們還可以略行挑撥。
蛇有雙頭難行。一事不煩二主。哪有一件差事,兩個話事人的事情呢?更沒道理副手的官職更高,名聲更響亮。
嘿嘿,若這病弱少年與少將軍有了齟齬,那可就有趣了。
至于京里傳出的顓孫大郎的名聲……從京里過來的人,誰沒個好名聲的?
《戊志抄》即便西南也有人傳抄,如今看來,就是個背書背得多的書呆子罷了。
他爹顓孫恬義當年名聲也大,后來打仗也全靠少將軍,就是個蹭別人軍功的廢物罷了。
但實際情況嗎……
小月亮:“大黑魚,各城的情況,我都打探清楚了!边f詳細的記錄,“這幾個還給我送美男子了!
敖昱:“我這邊最近只來了兩家!
小月亮壞笑:“有沒有給你送人的。俊
敖昱掛他鼻子:“有~還有個送壯漢的。”
小月亮:“哈哈哈哈!”
敖昱搖頭,就知道他想聽這句。
蘋果醋笑得打滾:這群笨蛋,他們送的是禮物嗎?不,這送來的是他們自己的人頭。
被要求別去打擾大郎,有人打探就說“我跟王兄的伴讀不熟”的瑞王,有一段時間也經常蓋著棉被在夜里被驚醒。
跟他說“你去西邊建船,順便賺點錢吧”,實際一塊木炭就把西南給收了。
少將軍當著海盜,把西南新地的蛇蟲鼠蟻給收割了。
顓孫大郎在屋里躺著,西南新地的蛀蟲自己冒頭了。
他夜里都是這兩人輕快的笑聲,他特別想上門拜訪,表示“我一定聽二哥(大郎)的話!”但現在聽話最重要,大郎不讓他湊過去,他就不湊過去。瑞王摟緊被子,乖乖睡覺。
他佩服二哥,這些年到底是如何跟在大郎身邊,還依舊開朗豪爽的?
如今,敖昱和小月亮,就是核對著當時的名單,開始殺人。
若換了旁人,這就要出內亂了。但少將軍朝當地一戰,即便被殺者的宗族之人,也不會動手,都是乖乖地聽話。
甚至那個自立為王造反的,他們還沒到,他的數名“國丈”就將他的腦袋剁了下來,雙手奉上,這就是一個有著巨大威望軍神的正確用法。
“你這狐假虎威的男妻!呸!”
有人當著面大罵敖昱,小月亮卻道:“錯了!我是妻!”
他還沒變聲,聲音依舊略尖,此時敞開嗓子,嘹亮清晰,在場之人都清楚至極。
敖昱沒接話。
元烈帝得到了一封封西南的邸報,自立的叛賊被獻了首級的那一封,他反復看了多遍。
不過是一蟲豸罷了,但是,不能不防。
這也是皇帝的通病之一,既怕將軍不能打,又憂將軍太能打。
沒過兩個月,越熙自言“我是妻”的邸報,蓋在了獻首級那封邸報的上面。
再向前推幾百年,這個事情對封王稱帝都沒影響,也有讓人搶掠過的王族回去稱王的,但現在不成了。小月亮帶兵打仗無妨,士兵更看重誰能打勝仗,誰能讓他們在戰場上活下來。將軍回家去,關起門來在房里是男是女,是上是下,他們不在意——那活兒硬不硬無妨,刀夠硬就成。
但想造反當皇帝,這污點可就問題大了。即便日后顓孫恬義說此舉為自污,但也沒用的;实劭梢韵矏勰腥耍切┠腥酥荒苁腔实鄣膶檭。文人是不會允許一個“行婦人事”的男人是皇帝的。
元烈帝自嘲一笑,他自己有時候都覺得自己的想法和行為太過。讓他的臣子大臣,他的妻、子,皆惶恐不安,用盡手段安撫他這顆多疑的私心。但沒辦法,他管不住。
西南新地一通殺戮后,新晉官員到了——去年科舉后,在京里待了一年多的進士們。
他們都以為是遇上了假天花的事情,皇帝不喜,誰知道包括狀元、榜眼、探花在內,他們這一榜直接給打包到西南新地來了。
且皇帝以“國事緊急”為由,免了過去官員都有的回鄉假期,要求他們不得回鄉,直接塞官船里,船隊南下,集體送到了西南新地。
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懵逼新人,不過這也正是敖昱和小月亮要的。
敖昱重新規劃了部分城市,其中兩座已經平整出一定規模的城市,直接讓他給廢棄了。
敖昱:“一處水下面鬧騰,就要沒。另外一處,五年內便要遭大災!
蘋果醋海豹拍手,他確定,但是不能說。
大黑魚說的第一處,近海的火山正在積蓄力量,大概十五年后的一次火山噴發,會造成一條恐怖的地裂,那塊陸地會像是個從中掰開的橘子皮一樣裂開,在經歷幾次余震和大海沖刷后,從一個V,變成一個n。
另外一座城市的選址地,則更明顯是被當地土著給騙了。這地方別說五年,兩年內就要遭災——他們選擇這地方的初衷一定是因為此處平坦,植被低矮,但事有反常必有妖啊。這也是一塊突出點,每次有個大風大浪的一定不會放過此處。且此地的地勢還低洼,每隔五年左右就要被大淹一次,平常若趕上個水大的年份,也必定被淹。
這兩座城經歷了去年的經營,屋舍儼然,農田處處,許多百姓自認為已在此安居樂業。
敖昱:“爾等自立,我在此留下界碑,自此永不跨界,如何?”
這兩地是雞肋,這萬兒八千的人口雖然敖昱也喜歡,但勸離這些人花的精力,對敖昱來說足夠再找個地方,弄來同等數量,甚至更多的人口了。
且,即便都勸走了,必定也有心不甘情不愿,甚至偷偷回來的,既如此,還不如你情我愿,從此你死我活,再不相干。
有的百姓一聽這個,立刻乖乖整理行囊聽命而動。
他們可知道“野人”和本地小國是如何的待遇,那還不如家畜,隨隨便便就能抓來殺了。
也有的雖然害怕,卻又不甘心,猶豫良久,終究是留下了。其實終究是心存僥幸的,認為朝廷不可能真的放著他們不管。
但其他地區的百姓若是也要自立……那就要以造反論了,或者他們也能去那兩片棄地。
這兩座城市竟漸漸成了兩座三不管的城市,老實生活的百姓都光了。
其他城市在新的規劃中發展,小月亮重操舊業,開始研究起了植物。
這一年西部兩州旱情初現,有大臣提議提前準備賑災糧草。但顓孫恬義上了一本奏章《低價官營糧穩災疏》。
——不要在大災發生時,才給百姓免費的救濟,可以在災情發生前,便開始按照百姓的戶籍,每月出售定量的低價糧食,這樣更能穩定百姓與人心。
且低價糧食不僅只能以銀錢購買,棉線、布料、雞鴨蛋等,皆可換糧。
此舉可安民心,還可抑囤積。
眾臣:“……”
西部旱災之情初現,先朝那邊跑的,正是大糧商。
真有旱情,西部必定無糧,但卻又不會缺糧。百姓的缸是空的,朝廷的倉是空的,大商人的庫里,卻必定堆滿了糧食。
戶部侍郎:“陛下,咱們倉中的米,即便都換成豆,也撐不了這么長的時間!
還是顓孫恬義自己說的:“陛下,西南有糧。臣請以西南之糧,低賣于遭災之州縣,以糧換稅!
“陛下,此舉不可!薄氨菹,此舉看似惠民,實則害民,其中花費巨大!
“陛下,臣以為,此舉大善!”“陛下,此舉宜選忠直勇毅之人負責。”
大臣們鬧起來了,此起彼伏的皆是“陛下!”之聲。
英王稍微側身看著朝臣,神情復雜。因為下面出言反對的大臣,除了戶部的之外,其余大臣的籍貫多為旱情初現之地,明明不久之前他們是最著急賑災之事的。
戶部反對很好解釋,糧食不過戶部了。刮不刮油水且先放下,這是一次對戶部的嚴重分權。
若這次事成了,那有一必有二,以后還會出事。
不過,他們反對的不是賑災,而是“隱戶”。
大楚既有人頭稅,又有土地稅,功名與爵位可有一定數量的田畝免稅(數量不夸張),這看起來很簡單,其實很混亂,因為人頭稅和土地稅的下面,還有各種名目的十幾種稅,再加上各地私設的,最少有個火耗。不能說苛捐雜稅多如牛毛,但老百姓掰著十個指頭數不過來了。
甚至有些地方故意把稅賦的名目設立得艱澀難懂,民夫民婦連念都不念好,條條稅賦還都如此,交稅的時候老百姓就記不住自己交還是沒交了。
但百姓也不是傻子,是能意識到自己被欺騙了的。又或者純粹是感覺到稅賦的壓力越來越大,這時候瞞報人頭,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了。
所以百姓極少分家開戶,戶籍上寫就三口人,實際上十三四口的大有人在。
至于富戶、地主瞞報,這就更不需要解釋了,他們更不樂意交稅。且大楚其實是有規制的——民戶蓄奴不得超三人。
其余功名與爵位等級,奴婢人口自然也同樣有規制,但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京城的大戶人家,主宅里蓄奴,外頭莊子上更是奴婢成群,這數量就沒有不超的。
這五歲以上,按照戶口低價買糧,即使有限制,但糧店門口和衙門門口的隊伍,得排瘋了。
蓄奴頗多的大戶人家要不要這口糧食?單獨拿出來不多,但積攢起來,這數量可不少啊。更何況,憑什么好處都是讓泥腿子占了?
可這奴婢的糧……算誰的?
主家掏錢買,按理說該算是主家的。可這點錢,難道奴婢出不起嗎?難道就不能自己掏錢買,自己吃喝嗎?但各個奴婢都有自己的糧,開火怎么算?只稍微一想,麻煩事就一籮筐。
這事情弄不好,是要讓奴婢生怨氣的。
元烈帝看著下面的大臣鬧,鬧到后來,果然又是一場抓頭花……抓烏紗之戰。
顓孫恬義那大光頭,具有決定性的優勢,就是有些晃眼。元烈帝遮住眼睛。
這次元烈帝沒叫殿前武士,很放松地在看戲。因為這是一場“秩序與規矩之戰”,文武大臣都沒用真功夫——文臣沒撓,武將沒捶。這一場戰斗,其實在于雙方都需要時間思考對策,罵不出太多詞了,閉嘴打架比較方便。
戰斗結束,各自歸位。
“為何不直接賑災呢?何必多此一舉?”
“趁著旱情,引百姓修水渠、河道,以工代賑也好。”
“陛下,既已是賑災,何必又讓百姓掏錢呢?此舉實在有失仁德。”
第170章 (捉蟲) 糧店
170
元烈帝一拍龍椅的扶手, 坐直了身子:“準顓孫愛卿所奏!
“陛下!”“陛下!”
此次大旱,是天災,是百姓劫難。但卻是官營糧店的最佳時機, 元烈帝看到了官營糧店的諸多好處, 即便這件事的推動千難萬難, 也必須在他在世的時候,將此事推行下去。
所以……
元烈帝輕輕瞟了一眼太子,太快太輕, 以至于無人注意。但在元烈帝心中, 他是徹徹底底將太子“放下了”。
他想把這政策推下去,可再不服老, 他也至多還能在位二十年。他決不能允許在他死后,后繼之君推翻官營糧店。但太子繼位,是必定要推翻此事的。原本太子還有那么一絲的機會,畢竟, 皇后自戕了。
逼死皇后, 殺害太子。這可是很惡毒的名聲了。要身后名的皇帝們, 還是很在意這個的。不是說元烈帝原先就有意讓太子繼位, 是今天之前,他還有意要“緩緩圖之”。他也明白這給了太子機會,畢竟他這種年紀的皇帝, 什么時候駕崩了也不是稀奇的事情,他的緩, 給了太子得位的機會。
“武衛大將軍越熙負責此事, 英王從旁輔助。”越熙在西南,這是要把他調到西邊來。
“兒臣領旨!”
這吩咐卻讓眾臣愕然,覺得陛下這是說反了吧?可元烈帝沒有更改的意圖, 主意已定,乾綱獨斷,即便是想勸諫的大臣也只能跟著一塊兒領旨。
回到后頭,元烈帝進御書房,還沒坐下,便點著汪福恩道:“朕記得……海清寺有個高僧,叫什么……一葦和尚?”
汪福恩道:“是,聽說是位已有一百二十歲高齡的大德高僧!
其實這位一葦和尚的風評,不是太好。他出現在信眾面前時,確實是布衣芒鞋,寺廟卻金碧輝煌,佛像金身閃耀,布施重金的必稱功德滿身,這什么情況還能不明白嗎?但元烈帝既說了“高僧”,汪福恩雖不知道元烈帝是個什么打算,可也得撿好的說。
“送到東宮去,就說是太子思念先皇后。”
“是!
太子正在宮外,兄弟們陸續開府,太子還是得到了一些額外的權力的,比如出宮。
他正在宮外購置的莊子上,跟心腹們討論今日之事。
“孤在朝上的時候,還以為這差事會給白渠照。”
“白渠照倒是也有,說是輔佐英王的,也是一塊兒去的!
“……”
太子吸了口涼氣,一群人坐下發愁。
雖薛家已經退出朝堂,但幾十年的積累不是白瞎的,如今戶部雖經歷了幾次摻沙子,依舊是過去的薛黨為主。太子這嫡子的名頭,也是很好用的,最早的時候,元烈帝也沒管控他發展自己的勢力。
低價買糧這件事,若不是越熙主理,其實很好解決——激起民亂就夠了。
就跟老百姓說“朝堂上有奸臣,本來該免費給你們的糧食,奸臣都拿來賣了。”
再找些當地人挑唆“我們只要鬧一鬧,糧食就不用給錢了。”
看老百姓鬧不鬧?百姓才不管什么長期利益的,他們哪兒懂?眼前跟著其他人鬧一鬧,就有不花錢的,白花花的米和面,再不濟也有豆子,憑什么不鬧?反正……法不責眾,到時候躲人群里跟著吆喝幾聲就罷了。
只要有幾百人鬧一場,人只要聚集起來就容易腦子一熱,讓人群里混著的自己人吵一吵,推一推,再鬧個民.亂出來,屆時必定群情激昂,英王派不死也得脫層皮。
但現在主理此事的竟然是越 熙——越熙,年紀很小,殺人很多。
男妻?那男妻一巴掌能把你拍死。
“孤知道父皇為什么讓越熙主理了!碧哟妨艘幌伦雷,“他去殺人,王兄去救人啊!”
英王是主,若有個萬一,越熙殺人的時候,英王不想被連累是不可能的。
但現在英王做副手,也就名義上難聽了些。之后的活動空間可就大了,自可以白臉都給越熙,紅臉都是英王。
越熙的性格也不在意這個,他是武將,太過招攬民心對他沒好處,他又是英王的黨羽,自然不會不給自己的主子臉面。臟事爛事都越熙這個主官背,等他事情完了,元烈帝或將他召回京或趕回西南,剩下的果子就英王獨享了。
低價賣糧之事即便不成,黑鍋也能全給越熙,但削他的軍職反而能說成是對他的保護,畢竟他年紀太幼,升得太高對其未來的發展不好。而有他在西部,那邊若真的旱情嚴重,也不至于鬧出太大的民亂。
元烈帝全給英王想到了,太子只覺得滿腔都是嫉妒。他的父皇,何時在他身上花過這種心思?
“殿下息怒……”禮部尚書周勢桉勸慰著。
皇后過世,太子立志守孝三年以全孝道,這婚事就拖延下來了。但在薛家離開后,周勢桉這位太子未來的岳父毫無疑問是太子派的一把手了。
“以臣看,太子殿下不必著急。”
“為何?”
周勢桉摸了摸下巴:“其一,沒人手,買賣糧食,每家縣城得開一家店吧?勞力能在當地雇,但賬房、得用的伙計,這都得是自己人。如今只是一州的旱情初現,但要的人手可也不少了,人從何來?總不能都從軍隊里找吧?能寫會算的,誰去當大頭兵?”
這是知道瑞王的人手,有不少是越熙給調配過去的。
“……”眾人點頭,畢竟唯有讀書高,他哪兒召集如此多的讀書人。
周勢桉又伸出兩根手指:“其二,如何賣糧?說是按照戶籍,五歲以上的就可買……但是,難道是把全縣的都寫下來,誰來買了打個鉤?這不實際啊,人口太多了,同名同姓的也不知道多少,這怎么找?”
有人道:“不過,白渠照是吏部的!
“他這次算是從吏部借調,但未曾聽說吏部有大量調撥官員的意思。”
眾人正興高采烈地談論,突然有人說了一句:“說到白渠照,他這次回來,陛下是否會給他升任吏部尚書?”
“……”氣氛又沉默了。
后來有人說了些別的話,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別的方向。
又喝了半盞茶,眾人散了,周勢桉卻留了下來:“殿下,方才老臣所言,皆是寬慰之語。若陛下將此差事安排給老臣,那老臣只能稱病了,但英王派……”周勢桉搖了搖頭,“陛下,朝中都說瑞王貪財卻運氣好,買賣木炭燒出來了百里山河。但這事兒,怕是他們早有定計。老臣反復推敲過,買木炭,奇招啊。雖也有天時之利,但即便未曾有這場大火,數年之內,西南新地也必有變動!
周勢桉比了個大拇指:“但能出此招的人,需對山川地理熟悉萬分,眼界夠寬,卻既能看得到天,又能看得見地。這才用小小的木炭,四兩撥千斤。殿下……宜早做準備!
周勢桉走了。
太子坐在那喝悶酒,他明白,這是周勢桉要退了。
他說的木炭,難道太子不知道嗎?
元烈帝可是拿出來問過他們的,這不只是不損一兵一卒,這是敵人把自己烤熟了端上桌了。
這是顓孫大郎的手筆,太子看著酒杯里的酒,已然動了殺意。
殺了顓孫大郎,他也得死,英王要跟他拼命。但是不殺顓孫大郎,他難道就活得了嗎?
自古以來,被廢的皇太子有幾個活了?即便僥幸逃得性命,子孫后代也要戰戰兢兢。就說大楚光宗太子一脈,現在死得干干凈凈的。
雖然他現在對父皇也戰戰兢兢的,但太子自然樂意未來的兒子是對自己戰戰兢兢,而不是對他的兄弟戰戰兢兢。而他若有了女兒,一個前太子的女兒,空有郡主的頭銜,在京里連破落戶也是不樂意娶的,出嫁之后,娘家更是無法給她撐腰。
太子年紀雖然還不大,但他該見識的,已經都見識過了,該明白的,也都十分清楚。
喝下最后一口酒,太子起身回宮了。
“殿下,一葦大師到了!
太子:“誰?”一回宮,就給了他一個大的。
“說是應您之邀,來給皇后娘娘祈福,做法事的!毕氯祟D了頓道,“帶著大師來的……是陛下那邊的太監!
這是廢話,不是元烈帝吩咐的,一個外頭的和尚,也進不了東宮。既然是元烈帝的安排,太子不敢怠慢,安排住宿,聽他講經,開壇做法。
父皇這是想做什么?
轉過天來,宮里的太監又送來了個青松道人。這青松道人的名聲也不好,他煉丹賣藥,還常常帶人去道觀“修行”——和幫了小月亮和大黑魚忙的常靜道人算是同道中人,不過這位比常靜道人手段更臟些。因這人還是有幾分真醫術,沒弄出過人命,因此才逍遙至今。
同時,市井間開始流傳,太子自先皇后去后,悲痛過度,因此開始尋佛問道,以慰先皇后在天之靈。
“這話可不是這么說的,我聽說那一葦和尚修的不是咱們這邊的佛,他修的那叫什么歡喜佛?是要禍害童男童女的。”
歡喜佛是什么佛,有些老百姓不懂,可一聽禍害童男童女這就明白了,畢竟妖怪都干這事兒,妖怪所謂的“吃”,也包括生吞血肉和那啥。
“青松道人我也知道,他煉丹時,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放,膈應的很。”
“太子這是要做啥呀?”
“之前不是說給先皇后守孝嗎?”
“太子不是還沒娶妻嗎?東宮里也沒聽說有側妃啊!
“沒有妃子,但是有宮女啊,即便宮女也沒有,那還有太監和侍衛啊!闭f話的人擠眉弄眼。
宮里,年輕力壯的太子,漂亮宮女或太監,和尚,道士……古代熱搜,但這些詞再加上“香.艷”一詞,顯然能抓牢民眾的心。之前他們最喜歡討論的少將軍都被扔在了腦后,每個人都甩著一片舌頭,朝這些詞里塞進“我認為”應該與之相關的內容。
太子……病倒了。
他如何不清楚元烈帝要做什么?之前他雖有錯,但只是朝臣心知肚明,百姓不知道,天下不知道,F在惡了他的名聲,之后的廢太子,也就成了名正言順。
多有趣?英王與瑞王恰好都不在京里,若在這期間他被廢了,哥哥和弟弟能輕輕松松把罪過甩開。父皇也能哭哭啼啼地述說自己的無可奈何,說“都是太子的錯,朕是被逼無奈的。不能讓這樣一個人日后登基稱帝,禍害江山社稷!
他畢竟是父是君,他大可以斥責自己的兒子和臣子。
太子能想象得到這一切,甚至閉上眼,父皇的聲音、神態,臉上的眼淚都是那么清晰。
“咳!咳咳!”一夜過去,太子就病倒了。
元烈帝來看他了,隔著屏風。
太子道:“父皇,您……給兒臣點時間,兒臣,想當太子!
元烈帝道:“好!
太子病得更重了,病中寫了一封奏折,奏折上泣血哭訴著自己的不孝。
身為兒子要讓年邁的父親擔心,身為臣子反而要父皇操勞等等。
太子看著頭頂的杏黃色的幔帳:還有一線生機,只要……西邊亂起來。
他沒有派人去搗亂,這時候這么明顯的舉動,只會再次激怒元烈帝,讓元烈帝直接下殺手。
甚至朝中的大人們,也都約束了在西部的自己人。
但這件事上面的人不亂,下面的人也會自己鬧出亂子的。
大小糧商就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朝廷在這件事上與他們爭利。
不是只有外地的糧商跟禿鷲一樣,等著旱災真的到來,撲上去將百姓敲骨吸髓。本地的地主,當地大族的當家人們,也懷著一樣的心思,甚至更過。
佃戶們世世代代的欠條怎么來的?土地大量兼并怎么來的?天災,對百姓來說是禍。對大戶來說,是福。
他們有積累,有人脈。能支持更長的時間,趁著天災盤剝走百姓的土地、房屋、兒女。見勢頭不對,就帶著財富先走。留在當地一直到災起被裹挾的,要么是貪心不足的,要么反而是真有慈善的。
天災之后,往往大戶很快重振家世,甚至更勝往昔,但小民百姓……卻如泥中落葉一般,不知飄零何處,或零落成泥了。
等著食腐的禿鷲若見獵物被救了,只會哀叫著離開。
等著吃人的大戶,看見朝廷來救人了,卻必定會如被割了肉的豺狗般,瘋狂嚎叫進攻的。
皇權不下縣,真正管人的,恰恰就是這些當地的鄉老與大戶。而發糧這事兒,卻又要下到個人身上。
就如周勢桉說的,平民百姓往往最容易被煽動,他們常常搞不清楚,到底誰是去救他們,幫他們的。
民心易得,民心易用,民心易亂,民心易驅……
太子閉上眼睛,他等著。等那些愚民自己亂起來。
小月亮帶著虎賁營,帶著英王、白渠照,等官員,出發了。
西南的敖昱也得到了八百里加急遞送過來的消息,一艘艘大船滿載貨物順著運河逆流而上。同時,眾多小船也吊在大船一段距離后,跟隨北上。
大船靠岸,小船也緊跟著靠岸,當地官府卻沒有得到事先的通知——讓他們征召力夫之類的,此時便有幾分忐忑,又有些看笑話的竊喜。
“大人!大人!后頭過來了許多小船,小船上下來了一群商人,他們將咱們碼頭上的苦力都給招走了!又有人租了馬車,朝下一站去了。”
“商人?”
“對!聽口音,都是南邊來的。都是三十上下的精干人,看打扮和行事的手段,該就是商人!
沒找官府,沒征徭役,第一批西南過來的糧食,是一群“自發支援旱災”的商人,自掏腰包送過去的。商人們分成三批,甲部分在當地組織人手,乙和丙一起前出探路,發現道路有問題,就直接聘了附近百姓平整道路,接著前往下一站,聘用新的力夫。
兩邊交接,押糧的甲休息,乙押糧,丙前往探路,甲休息好了朝前追……
路上也有遇見打劫的,但在第一伙人在路上死了一片后,就沒人動手了。也有官員眼饞這批糧食,卻無法做到一把將這么多人一塊兒按死,只能作罷。
三批人輪換,糧車一路不停地前進,竟比朝廷往日送糧的速度都快得多。
這些商人如何樂意任憑驅策的?用官位換的。官營糧店并非西部一州的臨時之舉,這是長期全國的大事,最終必定會劃歸朝廷官員之列。不是所有讀書人都精于科舉,進身之階就在眼前,誰能不牢牢抓?
當然,他們需要更多的糧食。敖昱送走了小月亮,少有地嘆了口氣——去探尋新大陸的船,該回來了吧?玉米、土豆,或者紅薯,帶回來一個就好,更大可能是玉米。當然,巧克力能帶來就更好了……
第二批大船靠岸了,下來的卻都是黑衣黑甲,亮銀兵刃的士卒。他們也沒有騎馬,包括將官在內,都各自背著行囊,甩開腳板快奔而上。僅有的車馬,看樣子運送的都是輜重。
近乎“轟隆隆”的腳步聲,跨城而過,百姓嚇得哭爹喊娘躲藏了起來。
但士兵過后,卻是秋毫無犯的,還留下了十幾個士卒,照顧驚嚇之下,與家人走散的孩子。
“這是哪兒來的軍爺啊?”別看只是過路沒惹事的這等小事,對百姓來說卻是稀奇事。其余士卒過路,可不得沿途薅點什么走?
“聽說是西北少將軍的虎賁營。”
“少將軍?是‘那個’少將軍嗎?”
“就是那個少將軍!”
“怪不得啊……”
將官不騎馬的軍隊,靠著一雙腳,卻奔襲如飛。
元烈帝拿到了邸報:“日奔襲超八十里……”
從他們的行軍速度看,其實這個超八十里,該寫作近百里。
這可是虎賁軍上岸后至少半個月,各地綜合上來的邸報。換言之,連續半個月天天這么跑。不是短期的急行軍,是正常行軍速度。
元烈帝研究過兵書,也跟武將學過兵法,他清楚,行軍速度是考驗一支軍隊的重要標準之一。
是“行軍”,不是亂跑。軍隊士卒必須保持一定的結構穩定,統一行動,穩定快速地到達目的地,最好能在到位后,立刻投入戰場。
元烈帝臉色難看,說句不好聽的,目前大楚境內,騎兵都沒幾支能跑出這種速度來的。
這還不是一兩天的沖刺速度,這是持續了半個月,翻山涉水。
要是元烈帝問這些士卒怎么練出來的?
老兵答:“給少將軍扛滑竿練出來的!
新兵答:“跟在少將軍身后一塊兒跑練出來的!
小月亮穿著麻衣短衫,背著自己的輜重——鎧甲兵刃和鋪蓋,以及一大包裹點心。
就他現在那瘦削的樣子,這一大堆,外人從后頭看,就好像包袱成了精,長出了兩條小細腿在自己跑。
這個“包袱精”的上頭,還戳著一面紅底“金”魚抱月旗,這玩意兒以后就是他們的軍旗了。
金色的大魚極丑,長身子扭動著,兩只魚鰭夸張地伸展著,貪婪霸道地扒在了月亮上。
這是少將軍的夫……夫君?給少將軍準備的,他親自畫圖,找了繡娘刺繡。確實很有些氣勢。
眾人就看著這面旗子,跟在后頭,一路前行。
陀安州,糧食過來前,老百姓就聽說了事情。
就如太子所想,少不了人說“糧食本是賑災用的,該白給咱們的,如何花錢買還算是好事了?”
“這就是有貪官,要貪咱們的銀子!
“該死的貪官!”“不能買的,買了都便宜了貪官!”
糧食進城,有大量士兵駐扎在城外,更有陌生的士兵直接押著糧食進城,更增添了百姓的敵意與惶恐。
他們剛進城,便有數個小隊,各自出去了,每隊都有兩名伙計,且帶著一口鑼。
“鐺鐺!”“官營糧店!”“每月低價供糧!”“去衙門申領糧票!”
用的是當地的方言,嗓門夠大,鑼聲夠響。
老百姓——“不買,不能買,貪官騙咱的錢呢?”
“其實……還是能去看看,到底什么價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