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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捉蟲) 抱著黑魚去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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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顓孫恬義的果斷提議, 甚至隴國公都愣,事情發展得可太順利,可繼而就是狂喜:“好好好、分家!分家!”

    顓孫恬義對郭夫人道:“我去處理分家的事情, 你來準備婚事。”

    隴國公這時候還不忘指指點點大聲呵斥:“絕對不能從我們國公府出門子!進門也不行!傷風敗俗!”

    顓孫恬義已經快步走出門去了, 隴國公本見郭夫人沒搭理他有些想繼續指責——要分家了, 他難道還需看弟媳婦的眼色?可看顓孫恬義眨眼就沒了人影,這才匆忙跟上。

    片刻后,福祿閣, 老太太看著跪在下面的小兒子, 和站在一邊嚷嚷著,絕不能讓隴國公府丟大臉的大兒子, 閉了閉眼睛:“分吧。安排去吧。老大留一留。”

    顓孫恬義磕了個頭,半個字都沒多說轉身便走了。老太太是點頭了要分家,可沒想到這么分,這是徹底絕了情分了。

    “你過來, 跪下。”老太太對著大兒子招了招手, 指了指腳邊的腳踏。

    隴國公雖然一臉不樂意, 還是跪下了。

    老太太就用手指戳他的太陽穴:“我怎么生出了你這么個孽障, 你到底是從哪兒染上的這些個臭毛病?!又蠢又毒!逼迫你弟弟分家,逼你的侄子去死!你弟弟什么地方虧了你的?沒有他,前些日子世子冊封都得丟個大臉, 甚至弄個欺君之罪,爵位怕是都要被削了。”

    “他不懷好意, 哪怕跟我多說一句呢?”

    “他怎么沒多說?他幾次問你準備好了嗎?你也都說了沒問題……”提起這個來, 老太太就氣悶,誰能想到,他一點都沒記著, “你才是堂堂國公,你文武皆廢,沒能力為國效力也就罷了。連朝廷該有的規矩禮儀,你也半點都不記著,這國公是做什么的?跟畜生一樣,吃喝拉撒嗎?”

    隴國公倏地站了起來:“娘,我知道您一直偏心二弟,什么好的都給他,否則如何他當年成了探花,我卻一事無成?且您也早早都決定了將自己的私產給他。您要不樂意,您跟他過去。”

    話說完,隴國公轉身就跑了。

    “哎喲!老太太!老太太!”

    老太太昏了,隴國公聽見了后頭的動靜,卻也沒回頭,一溜煙跑回他的安榮堂去了。反正以后家里就是他做主了,誰敢亂說話!

    老太太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坐在床頭的竟然是小月亮。屋里黑燈瞎火,仆人站在外圍,往日剛強的老太太頓時就覺得凄惶起來。

    “都下去。”小月亮吩咐道。即便芳大姑有些猶豫,卻也還是咬牙下去了,“祖母,家是一定要分的,我不能讓大哥哥出事。”

    這就是為何兩人大婚的這場戲,原本安排在分家后,大房的隴國公一旦“振奮”起來,老太太日子就立刻不好過了。早些年家里郭夫人掌家是靠老太太撐腰,但隨著老太太年紀漸長,精力衰退,這個家就徹底落在郭夫人手里了。

    郭夫人會做人,二老爺愿意孝順親娘,讓老太太一直以為這家里她的權勢還如當年。

    且老太太也配得上這樣的供奉,她是老封君,活到如今這把年歲,是超品的誥命,她就得隴國公奉養。老太太的爵位才是家里最高的,許多老門子的勛貴樂意給隴國公家一個臉面,也是看在老太太的份上。但大房家倆混球可沒心思繼續捧著老太太,一旦他們掌權,老太太的日子立刻不會好過。

    這個家里,老太太才是最需要二房的人。也是比大房更不在意敖昱死活的人,否則當年郭夫人怎么操勞早產的?她更是從未想過,大兒子對她毫無恭敬,甚至一直對她的“偏心”懷恨在心。這一下子,算是夢醒了。

    “熙兒啊……祖母可沒有虧待過你啊。”老太太哭了出來。

    “您沒虧待過,我才坐在這兒。畢竟您這一病,不出席分家也就說得過去了,爹和大伯都樂見。甚至……大伯還懷著別的心思,畢竟您說過東西多給我爹。”小月亮稱呼變得很干脆,反正他都快“嫁”了,“且您要是去了,爹和大伯就得上折丁憂,對大伯沒什么影響,對我爹的影響就大了。雖然他大概從未想過,陛下如今急用我爹,即便您走了,也是要奪情的。祖母,都說我爹養了個怪物出來,其實,您養出來的,才是個怪物啊。”

    隴國公也是個奇人了,除了對宋夫人一往情深,對別人毫無感情,沒有底線與廉恥。若是尋常人家,老太太還能主動表示跟著二兒子走,但老太太不成,勛貴人家有理法在,她就得是繼爵的人撫養。

    “祖母別怕,您關起門來過活,我們很快就能把您接走了。”

    老太太又氣又怕,她如今是眾叛親離了。但小月亮這話的意思,她明白得很快。

    大房這樣兒,一旦沒了管束,都不用二房做手腳,他自己就得插上翅膀,轉著圈地找死。大房完了,元烈帝是不會找老太太麻煩的,到時候她還是能被二房撫養的。

    老太太已經不流淚了,她在權衡。

    對她最有利的,還是讓二房不能分家。有二房震著大房,她才能舒坦地過好日子。若在稍后分家時,她以孝道壓人,不許分家,那這家就確實分不了。

    但局面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大房那孽畜是不樂意的。

    且即便成功沒分家,大房是絕不會讓二房順利嫁娶的,萬一大郎就這么死了,二房這恨得有一半算在她的頭上。

    恬義還罷了,郭夫人可就這一個寶貝兒子。

    內宅的女人恨起來能用的手段,實在是太多了。

    老太太握了握拳,一時有些怕。繼續不分家,怕是兩家能聯手害了她的命。

    想到此處,再看看一直寵愛的熙兒,老太太眼淚又開始落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呢?罷了罷了……”她有些心灰意冷了,一輩子為了隴國公府操持,到老了,卻是這樣的下場。

    “祖母,熙兒告辭了。”小月亮退出來了。

    興京知府革職查辦,往日的大消息,如今卻沒人關注,整個京城百姓都在等著看隴國公府的稀罕事——大房、二房分家,二房那位名氣頗為響亮的顓孫大郎,為了保命要入贅個少年家中,這少年更有意思,是原本大房的假公子。

    戲園子里新上的大戲,都沒這個精彩。

    二房早就預備著分家了,所以宅院倒是不缺的。因為要蒙混到底誰入贅誰,所以干脆把越家三口也給接來了。

    越家夫婦在進京的路上就被敲打過了,他們如今住的宅院里,一應家仆的賣身契都在郭夫人手里攥著,是伺候他們的,卻也是監視他們的。如今知道唯一的兒子要嫁了(真實情況自然不能告訴他們),夫妻倆頓時都愁眉不展。

    李氏日日啼哭,她生育過七個子女,瘦得像竹竿,年歲是比郭夫人年長幾歲,可看著仿佛與老太太是一代人。越藥鋤看起來則年輕些,正在一旁他唉聲嘆氣:“你說你當年為何要作那個孽?”

    “我作孽?我若不那般,這孩子真的能活下來?”

    她當時換了孩子也怕,貴人走了,就與丈夫說了。夫妻倆當時又怕又懷有僥幸,所以越藥鋤本是要埋起來存好的酬謝銀子,都被他拿出來花用了,買田建宅,李氏產后補養也樂意花用(奶水足),后來跟在后頭生的丫頭也得了好,活了下來。

    可除了這倆,他們的五個孩子一個沒活呀。

    若當時不換,那酬謝銀子就又得被越藥鋤積攢起來,家里依舊要什么沒什么。李氏甚至懷疑,過去也不是沒錢,因她偷偷計算過,貴人當年留下的五十兩銀子,花用不了這么長的時間。只是她不敢問,越藥鋤又沒在外頭找人,那便夠了。

    可此時話趕話說到此處,本是哀泣的李氏卻笑了:“我賺了啊。畢竟我的兒子女兒活了。我得歡歡喜喜的。”她抹了一把眼睛,站了起來,“我去找姑娘了。”

    越藥鋤垂著頭,李氏也沒跟他多說什么,抬腳出去了。

    隴國公府分家,靖國公、志國公與康定伯到場做公證,又有平王(大皇子)、信王和四皇子到場監督。其實本來英王想來的,但皇帝沒允,端妃也攔了,四皇子一請,倒是準了。

    英王身份太高,不適合跑來參與一家臣子的分家,四皇子畢竟還沒被封王。

    平王……本來沒他事的。但平王是住在宮外的,他的行動是自由的。四皇子前往隴國公府的半路上,打前站的太監急急忙忙趕回來,告訴他平王已經過去了。

    四皇子只覺得無語,略作沉思讓人去請了信王。

    信王一聽,雖然頭疼,可還是去了。平王的蠢,全京皆知,他又對顓孫家表現出明顯的惡意,顓孫家的事情已經鬧得不小了,他可千萬別再添亂了。

    四皇子到場還罷了,畢竟最近四皇子沒過去那么強勢了,可看信王到了,平王果然一臉訕訕——他是真想搞事啊!?

    常靜道人的事兒這么成功,康定伯也想搞事,但眼看著如此多的大人物到場,他還是把嘴閉上了。他想搞事,他不想搞死自己。

    所以,今天唯一搞事的,就是隴國公自己。

    他太貪了,什么都要。

    顓孫恬義只想盡快分家,于是什么都給。

    要著要著,隴國公竟然連現在顓孫恬義一家子住著的宅院都要。

    “隴國公,不要得寸進尺。”平王突然站起來了,誰都沒想到,他竟然是頭一個開口的。

    平王也是物傷其類了。他雖是老大,但看著眼前的情況,卻自認為與顓孫恬義是一類人。都是繼承不了家業,還得被兄弟予取予求的。

    顓孫恬義對平王拱拱手表示感謝,又對隴國公道:“大哥,那宅院是我妻的嫁妝,國公府的東西,我可一文不要,但還請大哥有些分寸。”

    康定伯都忍不住嘀咕一句:“體面人。”

    都到這地步了,他都想過去扇隴國公了。知道這家伙蠢,實在想不到蠢到了如此地步。

    你空有國公的帽子,但入朝都難,你弟弟是兵部尚書啊。在場的一個實權親王一個未來的實權王爺,都是為了給你弟弟家坐鎮來的。另外一個有點傻的王爺即使最初是出于惡意,但也是為了你弟弟來的。

    至于幾位國公,也是看在你們已死老爹,與病中老娘的份上來的。他們本該是你繼承的人脈,這下可好,除了狗都捂鼻子的康定伯,其他兩位即便不站位你弟弟,也對你是毫無好感了。老娘一死,隴國公府便成孤島。

    勛貴的敗落,就是從無人搭理開始的。

    隴國公總算收手了,即使誰都知道他意猶未盡。

    兵部尚書這官職若是也能讓,這老小子都敢開口要,不知輕重,貪婪無度。

    眾人散場,康定伯去拍了拍隴國公的肩膀:“老哥,牛氣啊。咱以后,還是少  見吧。”

    他都不敢玩這么混蛋的,這種朋友康定伯還是盡量遠著吧。

    兄弟分家,兵部尚書幾乎光膀子出的家門。滿京都是罵聲,都知道隴國公夫婦倆不著調,也都知道尚書是著急給兒子救命。

    “娶男妻是不好聽,但這不是救命的權宜之計嗎?”

    “隴國公府之前可一直都是靠二房撐著。”

    “太不地道了。”

    這樣一來,倒是把顓孫大郎娶男妻的“笑料”給削減了許多,畢竟多數人還是在道德的影響之下的,比起嘲笑一個重病在身抓住救命稻草的被害人,他們更樂意去咒罵一個明擺著缺德無謀的蠢貨。

    尤其……因為兵部尚書家里兩個孩子出事,找回來了二十幾個被拐的孩子,抓了兩伙騙子,以及三十多名素有兇名的混混無賴。幫助無賴欺壓百姓的衙役兵丁也給抓了不少,京城的街面為之一凈。

    《戊志抄》的名聲也還在,文人們在短暫的懵逼后,也接受了現實,書是好的,學問是好的,至于顓孫大郎的房內事,就當成奇人的一件軼事吧。

    成親的前一天晚上,小月亮蹲在地上挑選他的代理新郎。

    地上擺著四個大木盆,每個盆里都放著一條大黑魚,一條比一條看著兇狠霸道。

    郭夫人一臉發愁:“熙兒,你找一條小點的。”

    “娘,我覺得這條挺好。”小月亮向左邊挪著,戳了戳最大的一條,“畢竟之后得好好養著的。”

    這條魚果然歡騰,剛被戳就尾巴一擺,直接從木盆里蹦了出來……落小月亮懷里了。魚的身上都有黏液,滑溜得很,可小月亮手上有勁又有技巧,將它抱得穩當得很。而且,小月亮總覺得自己很熟悉這種魚,抱過更大條的。

    嘿嘿嘿,果然是他家大黑魚吧?

    “娘,您看,這么活潑,它也算是跟咱家有緣了。”

    郭夫人一看,愁容稍淡了淡,這確實是個好兆頭,若大郎日后也能如此活蹦亂跳的就好了。

    顓孫大郎成親,婚禮上少了新郎,多了條魚。

    這場婚事沒想大辦,卻架不住婚禮當日天還沒亮,就有賓客登門。宴席從家里擺的四桌席面,一直擴到了宅院外頭的街道上去。

    因越家夫婦都給請到了顓孫家,嫁娶都在一家,小月亮就坐在花轎繞家一圈,便回到大堂了。

    近前觀禮的,都是親近的人家,沒人臉上有嘲笑稀奇,只有憂慮與關切。

    大堂門口,被選中的那條大黑魚在盆里撲騰,魚身上還扎了朵大紅花。

    正是大紅花,大概是讓它十分別扭,看樣子比昨天歡騰多了,但落在小月亮懷里就老實了,小月亮抱著這條活蹦亂跳的黑魚,跟它拜了堂。這也是頭一次有高堂的拜堂,但小月亮的注意力根本沒在拜堂上,他全程都想笑,已知大黑魚也是大黑魚,那待有朝一日他也變成老樣子,要不要也讓他變成魚兩人來一場婚宴啊?

    把魚交出去的時候,小月亮舔了舔嘴唇——這條的肉最緊實,可惜,吃不了了。

    “啪啪!啪!”倒霉的黑魚甩著尾巴,剛脫離小月亮就從仆人的懷里竄了出去。卻是啪嘰一聲,跌到了地上,把自己摔暈了。

    小月亮看了一眼被抬走的魚,提著有點累贅的下擺朝新房去了。

    長著紅疙瘩的大黑魚還睡得香甜,小月亮在衣裳上擦擦手,戳了戳他的脖頸:“童養夫~嘿嘿嘿~”然后他的手指頭就讓敖昱一把抓住了,“哎?”

    敖昱眨眨眼:“藥效差不多代謝光了。”話說完他的手就無力落了下去,這段日子全靠老母雞人參湯活命,他瘦得都沒人了。

    “等一等。”小月亮蹦下了床。

    屋里躺著兩個孩子,其中一個還意識不清,桌上也沒擺什么酒菜,都是扛餓的點心,還有一盅熬得濃稠的咸粥。給敖昱盛了一小碗,小月亮端回來,一勺勺吹涼了,小心喂他:“你的壽數……”

    “無需擔心,能養回來。”敖昱戳著小月亮總角上的紅絨球。

    “喝粥。”

    “嗯!”敖昱喝著粥,走神又去戳。

    小月亮:“突然理解了……”

    “?”

    “沒事兒。”

    突然理解了當年追著他穿鞋的大師兄了,無奈,但是,又可愛。

    蘋果醋此時則在琢磨著氣運條——四六分了,對此已經不以為意的蘋果醋都有點好奇到底發生了什么,在想要不要去戳戳天道。畢竟這個世界的天道小可愛,看起來還是很好說話的。

    “夫人大喜!夫人大喜!大郎醒了!”第二日一早,孫誠節報喜的聲音就從東院一路傳到正院,他還沒踏進正院的門檻,郭夫人便提著裙子一路飛奔去了東院。

    太醫已經在里邊了,敖昱臉上的疹子基本上都變平了,變干癟了,乍一看倒像是他長了一圈顏色怪異的胡子。

    賀院判這次終于沒搖頭:“夫人大喜。”

    郭夫人這才終于放了心,身子一軟就要倒,幸好讓后頭的趙媽媽給攙扶住了。太醫也是現成的,郭夫人倒沒大事,只是大悲大喜情緒過于激動罷了。

    外人都退出去了,郭夫人抓著兒子和小月亮的手,也不說什么,就只是看著敖昱開心地笑,看著小月亮感激地笑,顓孫恬義過來提醒:“他剛醒,不能費神。”

    郭夫人猛地扭頭,眼睛里都是護崽的兇悍,她能不知道顓孫恬義這是什么意思嗎?哪里是覺得她打擾了兒子?分明是他有事私下里跟兒子聊,這是趕她走呢。

    顓孫恬義都讓郭夫人這眼神唬得后仰了一下,自打那次與他對吼,郭夫人越來越兇橫霸道。但最終,郭夫人還是收斂起了她的兇悍,重新變得順服:“老爺說得是,不擾你們的清閑了。”郭夫人站起來,走了。

    就剩下父子(翁婿?)三人了,顓孫恬義揣著手看著眼前兩個少年人,皺眉問:“你是真病假病?”

    敖昱:“假病。”

    “你!”顓孫恬義想打人,卻發現小月亮死死盯著他。

    總角上扎著紅絨球的男孩,眼神卻陰惻惻的。這孩子有多強,顓孫恬義很清楚。

    “他才多大?!”

    “八百年前我就定下了。況且,您可不要想得那么齷齪,我現在拿他當寶貝蛋養著,沒那胡亂的心思。”

    小月亮看了敖昱一眼,去一旁盛了粥過來:“先喝粥,一會兒再說話。”

    敖昱乖乖低頭喝粥,今日的粥里放了茯苓與山藥,還有碎菜與雞蛋。

    小半碗下去,敖昱額頭出了一層細汗。小月亮給他擦了汗,拿走空碗,自己坐下吃早飯去了。

    “爹,拐子的事兒,確實是意外。不過這事兒對咱家來說,豈不是恰到好處?”

    說起來,依舊是敖昱引來的麻煩。諸皇子眼看著就要跟下餃子一樣開府了,緊跟在后頭的,便是參政。但此時朝臣矚目的卻不是諸王,而是顓孫大郎,已有臣子奏請皇帝招他入朝了,還有提議招他為駙馬。

    近五年過去了,但明眼人都知道,這孩子是個攪弄風云的人物。

    很多人都希望,能找根韁繩,把他套起來。又或者……直接弄死他。

    第152章 (捉蟲) 神金

    152

    顓孫恬義西征的折子在風平浪靜的時候就遞上去了, 為何一直杳無消息?因為西南需要一位能震懾住場面的大臣,楚國可是多年沒有大范圍用兵了,顓孫恬義是極好的選擇——他腳踩文武, 在兩邊都有聲望, 武將會用命, (多數)文臣不拖累。

    但元烈帝卻不希望給顓孫大郎提供更多的政治資本,進而給未來的諸王亂斗造成不平衡。

    可是打壓英王黨又不成,很可能會給眾臣帶去錯誤的暗示, 進而讓他們提前站位太子。

    元烈帝嘆氣, 當正統在他時,實在是一件好用的東西。可當別人(太子)也是正統時, 它就變得復雜難明起來。

    許多大臣不認為站隊太子是與現任帝王對立,反認為是理所當然,畢竟皇太子早晚是皇帝。皇太子自己,甚至也如此認為, 開始積極為未來稱帝做出準備。

    “明明史書都看過……為何只惦記著讓朕以史為鑒。”元烈帝嘟囔著。皇太子稍微懂點事, 仁厚些, 謙恭些, 功利心別這么重,他也不會將英王抬出來了。

    不過,這一下就全好了, 皇帝很清楚誰嫁誰娶,顓孫大郎的政治前途盡毀, 且此事也證明了, 他確實身體虛弱,隨時會嘎。

    “爹,在外邊照顧好了小月亮。”敖昱看著吃得兩腮鼓鼓的小可愛, “在外邊要聽他的話。”

    “……大郎,你是發燒了嗎?”顓孫恬義一臉無語。

    他好大兒的后一句話說的不是讓小月亮聽他的話,而是讓他這個爹,聽兒婿的話?

    “別在戰場上拖他的后腿,就是照顧他了。爹,小月亮有著無人能比的軍事才華,別束縛他的手腳。您若不信,可以從小規模的戰場讓他適應。”

    前世小月亮也沒有巨力BUFF,依然在戰場上所向披靡。

    他和敖昱的風格不一樣,敖昱在戰場上的戰局把控,是需要計算的。這種讓敖昱腦花沸騰的海量計算,小月亮只要掃一眼,就能找到更準確的切入點。

    不是直覺,是天賦與經驗。小月亮就是為了戰爭而生的,且他必定曾經歷過無數的戰場。只是不知為何,小月亮忘記了過去的這段記憶,但就像是蘋果醋說的,有些東西是“肌肉記憶”,腦子不記得了,身體還記得。小月亮是腦子不記得了,靈魂還記得。

    他們兩人都是經驗堆起來的老怪物,“下凡”欺負人的。

    顓孫恬義看向小月亮的時候,他正在舔手指——剛剛那塊茶香奶糕竟然是有餡的,他一咬,一大團餡就流到了手指頭上,是櫻桃醬。

    現在敖昱跟顓孫恬義說這可可愛愛的錦鯉(黑魚)娃娃,戰場無敵?

    雖然顓孫恬義承認,他很能打,但街頭斗毆和戰場是兩碼事,顓孫恬義再次覺得,他兒子腦袋燒壞了:“他才十歲,勉強算十一。”

    小月亮今生屬于發育較晚的類型,長的每一寸都是結結實實的,骨頭縫里都是肉,每次敖昱把他放在自己腿上,都有種是在受刑的感覺。他坐的時間長了,敖昱骨頭都得讓他生生坐斷了。

    “爹,他能讓西南戰場至少提前一年結束。”

    其實若顓孫恬義能給小月亮五千聽命敢戰之人,外加充足的后勤,西南陸地上的戰爭,不是提前一年,而是在一年內就能解決。但這種真相,在他爹看來卻是牛皮吹太大了,所以,敖昱只能去騙了。

    “算了算了,我帶著他。”不對,等等,他留下來可不是為了這個,“大郎,你太愛行險。”

    “是。”敖昱雙手放在小腹上,乖乖低頭,“爹說得是。”

    “……”又想把兒子拎起來打了。

    顓孫恬義出門的時候,憋了一肚子氣,忍不住想起來了一句老話——兒孫前世都是債。

    他前世到底做了什么缺德的事了?惹來這么一尊討債的大佛?

    敖昱又在戳小月亮腦袋上的總角,和上面掛著的絨球了。

    “對了!我今天是不是該給‘爹娘’敬茶?”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坐了起來。

    “躺下。”小月亮把他按回去了。

    敖·病弱·昱完全無法反抗,乖乖給按在床上,裹進被子。

    “以后有的是機會拜,不差這一天。”

    “也是。”

    以后總歸會有需要敬茶的爹娘的,越家夫婦還是算了吧。

    “我出征在外,你注意點我爹,他大概要納小的,實在不行,你把他也廢了。”小月亮出嫁之前,見過越家夫婦一次。

    忽略兩人面上風霜困苦的痕跡,這夫妻倆也確實都長了一副好相貌。

    李氏生孩子生太多了,一身的病。這些病在許多婦人身上都有,甚至都不當病看,而被當成年紀大了都該如此了。她見小月亮時,面上有羞愧有渴望,還有畏怯。在切切實實看見小月亮后,她眼睛里爆發出了強烈的光,那光里淚光閃爍,可不等淚流出來,她便縮到屋里去了。

    她確實能站出來對小月亮說“是我給你的這一切”,但她沒有,她還是有羞愧之心的。

    相比之下,越藥鋤卻只有期待渴望與貪婪,他見到小月亮后,便連道“越家有后”,又彎下腰來道“孩子,你可得跟貴人們好好說,缺德的事兒都是那瘋女人做的,我什么都沒做,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你爹,是你親父子。”

    小月亮一把將他推倒就跑了,第二次見面還是昨日的婚禮上。

    “大黑魚,我要去見見御殤。去對他道歉。”

    御殤剛被接來時,他就想去見了,但當時兩人的身份太尷尬,大房對御殤看得正緊,他貿然跑去,不但見不著人,還可能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而且當時不知道這位御殤的性格如何,小月亮心存愧疚,卻也不會熱臉貼冷屁股。現在塵埃落定,他要去見見了。

    敖昱拉住小月亮的手:“他敢得寸進尺,就打他。”

    小月亮笑了:“知道。”

    敖昱沒問小月亮要怎么去,哪怕他要一路打進隴國公府,敖昱也會點頭同意的。小月亮當然不會那么做,他去找了郭夫人,與郭夫人說明了自己的想法,并表示他也該去向老太太請個安——老太太沒來參加婚禮,但分家了,那也是敖昱的祖母。

    “自無不妥,先遞帖子跟老太太說一聲,老太太有回音了,咱們再去。”

    “麻煩娘了,一切都聽娘的安排。”小月亮行禮。

    郭夫人越看越覺得小月亮乖巧可人疼:“怎么這絨球還戴在腦袋上啊?”

    小月亮道:“大哥哥喜歡。”

    “傻孩子!”郭夫人越發心疼了,又埋怨道,“那個促狹鬼,就知道欺負老實弟弟!”

    “實心”孩子被郭夫人輕輕松松地,一把扯了過去,摟在懷中又拍又哄:“你別什么都順著他。傻孩子,你不欠我們的。之前收養你,因為你這孩子可人疼,比那個蔫壞的臭小子好多了,娘喜歡你。卻還讓你嫁了……是我們對不起你。你別多想,就當這場婚嫁是個過家家,你倆婚事是權宜之計罷了,日后總歸是能讓你脫身的。”

    “娘……”先前世界,小月亮和大黑魚的親緣都不太好,這還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何為親情。溫溫暖暖的,可大黑魚的愛不太一樣,但一樣讓人愜意安穩,“其實我想和大哥哥成親的。”

    “胡說什么!”郭夫人拍了小月亮一巴掌,“不許再這么亂想!”

    “哦。”這也算是另類的婆媳問題了吧?交給大黑魚這個夫君解決吧。

    老太太的回復也很快,幾乎是上午郭夫人的帖子遞過去,下午那邊芳大姑就直接過來了。

    一見面就是滿口的想念,又哭哭啼啼說家里的亂子。郭夫人跟著唉聲嘆氣了幾句,定了日子,就把人趕緊送走了。

    隴國公府的亂,現在滿京城誰不知道?

    當日分家的事情,自然是傳得滿京皆知。能躲開的都躲開了,卻有一種人,立刻黏上門去了——占便宜的。

    隴國公府有錢,夫妻倆還是傻子,這還不趕緊拉關系扯交情去?

    隴國公也知道其中許多東西是什么成色,他也不想與這些下三濫有什么交情。無奈,他很快就意識到,在別人眼中,他也是這種下三濫,畢竟康定伯都不想跟他有什么交情了。

    宋家?宋家四年前讓郭夫人又給料理了一頓,祖宗留下來的布店都給賣了——郭夫人可沒買,她嫌腌臜。本來吃喝都得扒著國公府,只是過去都是偷偷的,這一下子可高興壞他們了,一大家子直接跑來“做客”了,軒逸堂如今就讓宋家的大老爺,隴國公的岳父占著呢。

    隴國公還跑去其他人家的聚會,搞個不請自來,他去哪兒,哪兒就散客。

    再怎么傻,隴國公也知道自家是被嫌棄了,該說他多少是有些自暴自棄了,小月亮跟黑魚成親當日,他也在隴國公府大宴了賓客,群魔亂舞,熱鬧非常。

    御殤已經要崩潰了,隴國公夫婦日日宴飲,丈夫在前邊大宴,妻子在后頭小宴。這倆還都有個臭毛病,會把他叫到宴席上背誦。甚至為表示他的過目不忘,讓到場的眾人隨便拿一本書測他,表示“他可是比他那病鬼堂哥有才智多了”。

    女眷那邊還好,男客這邊漸漸出現各種臟臭污糟的書籍。

    他一旦“背不下來”,男客就會喝倒彩,隴國公就大加叱罵。

    御殤太知道隴國公是怎么回事兒了,兄弟太出色,一直被壓制著,好不容易掙脫出來,徹底瘋魔了。這些事兒在別人身上發生,他當笑話,可現在他自己成了對方證明自己的工具人,天天丟人現眼,實在是難受。

    更讓他惡心的是,他這么干,胸口神金反而依舊在消減。前任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好賴啊?堂堂國公世子讓人當成了笑話看,竟然讓你覺得是好事嗎?

    前任的記憶里,隴國公跟二房親如一家,到底是前任的誤會,還是未來五年中,發生了某些事,讓這神經夫妻倆學乖了?這些事未來是否還會發生?

    隴國公府是否重新興旺(正常的那種,不是現在跟妖怪洞似的),御殤不感興趣。他甚至對神金的全部消失都放棄希望了,畢竟這玩意兒是“神金”,正常人理解不了。能活多久活多久,他只希望像是個正常人一樣活著。

    今日老太太將御殤叫過去,可真是讓他松了一口氣,在老太太身邊,他既能躲個清閑,也可以打聽事。看著老太太,御殤在心里連連為剛來時的狂妄與誤解道著對不起。

    腦子不清楚啊!前任坑爹!

    還有,他一個不太懂封建禮教的都很清楚,隴國公府這么鬧,早晚會給整個府邸帶來麻煩。他們倒霉的時候,他這個世子是繼承國公之位,必然也會受到牽連。

    他最近滿腦子都是抄家、砍頭、發配,最好也是貶為庶人。可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雖然有一肚子詩詞,但是,歷史上的窮詩人少嗎?在這段時間吃飽了虧的情況下,御殤早已經不認為自己能一朝得勢了。

    走進福祿閣的時候,御殤陡然發現,比起上次來,他拘謹了許多,倒是找到了許多現代去大佬家給自家的廢物求資源的感覺。

    不過,老太太看起來也不太好。如今的福祿閣,給他一種頗為壓抑,暮氣沉沉的感覺,他自己心理上因素占了一部分,但這里的仆人確實再沒了曾經的驕傲,便是年紀輕輕的小丫頭,感覺都與旁邊的婆子一般,皺起了滿臉褶子。

    “見過老太太。”御殤自認為行禮也算是有模有樣了,誰知道一看見他老太太眉頭就皺起來了。

    “那兩口子連個教規矩的也沒給你找嗎?”跟在他后頭的兩個大丫鬟把頭低下了,御殤臉上也是一熱。若剛來,他會根據前任的印象,認為老太太是取笑,嫌棄他。現在他很明白了,老太太是純粹就事論事。

    至于心口里神金的反應……管它去死。

    老太太嘆氣:“是我老婆子多嘴了,來,孩子,快坐下,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奶奶就是想叫你過來松快松快的。想睡覺嗎?想就去后頭伸伸腿兒。”

    這些日子是真過得太難了,老太太溫聲細氣的,御殤都覺得鼻子有點酸:“我就想在這兒陪陪祖母。”

    老太太也用袖子抹了抹眼睛,連道:“好孩子。”

    御殤就坐在下面吃東西了,各色點心擺了一桌,他卻不敢伸手——走路都被挑儀態了,更別說吃東西了。老太太說話雖溫和,但御殤也不敢信她這次將他叫來,真就徹底出自一顆長輩的慈悲心。

    他對古人是半點的輕視都沒有了。這些人又沒有個手機,一天天就琢磨勾心斗角了。

    果然,老太太勸他兩句就不勸了,仿佛乏了般,一歪身子,靠著大迎枕睡著了。

    御殤知道了,這是演戲結束,懶得多說了。

    御殤在下頭端坐,腰腿繃得筆直,不由得懷念當年大學站軍姿,這坐著比站著都費勁。

    芳大姑進來了,在老太太耳邊細聲耳語了兩聲。老太太終于直起了身子,臉上露出幾絲笑容:“也是巧了,你叔母過來請安了。你們也許久未見了,能一塊兒陪我說說話。”

    御殤暗道:重頭戲來了。

    他站了起來,朝外看。不多時,郭夫人帶著越熙來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今生的假公子,通過前任的記憶,只知道他相貌好,可細想起來,那些記憶里一直在隱藏著假公子的正面。前任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在面對這位假世子時,他會不自覺移開視線看向別處,地面、花瓶、椅子腿,甚至是地板上的一個污漬。

    記憶里,只有對方清澈沉靜的聲音,以及不同季節不同環境下,室內或室外熏染的香氣。

    御殤抬起頭,直視來人。

    這也是他第一次這么清楚明白地見到郭夫人,過去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隴國公夫婦與二叔身上,還有大哥哥。郭夫人的儀態,便宜娘不能比。容貌上確實便宜娘更美,更顯眼。可徹底動起來時,以御殤的審美,郭夫人是碾壓級別的。

    說難聽的,是真正頂級巨星與小野模的區別。只能說,審美果然是非常個人的一件事。

    而假公子,他一身紅衣,扎了單髻,綁了兩個紅絨球,蹦蹦跶跶來的,進門直接跳過門檻,但在老太太跟前站住的一瞬,整個都“沉”下來了:“見過老太太。”

    動時靈動跳脫,靜時沉靜安穩。是真好看,小小年紀,已是皮相卓絕,含光在身,恣意自信。

    怪不得前任不想面對他,這正是自卑的前任最不善應對,也最反感的類型。果然生長環境對人的影響比基因更大。也怪不得前任最恨假公子,在前任看來……這人身上的光芒,本該屬于他。

    本忽略的神金又鬧騰了起來,有什么從神金里流淌了出來。是些讓人十分不愉快的東西,怨恨、嫉妒、憤怒——我已經是世子了,已經擁有了尊貴的身份,萬人的矚目夸獎。而你已經重歸藥農之子的身份,還可笑地嫁為男妻,為何你還是如此?!

    御殤:你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小月亮與郭夫人正在對著老太太行禮,郭夫人道:“御鱧說該親自來給老太太見禮,今日都強撐著起來了,走了兩步又倒下去了。”

    郭夫人哽咽,老太太也嘆:“孩子修養最重要,我老婆子就在這兒,想來什么時候都能來。”

    行了,兩邊交換意見了——老太太表示能安穩在府里活著,會配合二房。

    這些日子隴國公夫婦的鬧騰,老太太是真真的徹底寒心了。她可不想都這把年紀了,還鬧個貶為庶人、發配,或者更慘,跟著兒子掉腦袋,一把老骨頭扔進亂葬崗。雖然一個古代土著,一個現代穿越者,但是老太太和御殤在面對隴國公夫婦時,于某個層面達成了共識。

    兩個女人又基于客氣互道了些有的沒的,老太太又夸獎了幾句小月亮乖巧,兩人幾乎同時端起茶碗清了清口,茶碗放下,三人的視線便全放到了御殤的臉上。

    御殤此時已放下了按在胸口的手,臉色青白地抬起頭。

    小月亮面對著御殤拱手行禮:“世子。”

    “……越熙公子。”御殤瞟了他一眼。

    小月亮覺得他有點怪異,剛進門時這人的眼神還是以好奇居多,沒什么惡意。現在他的眼神,卻帶著種看到仇敵的怨毒與憎惡。

    無論哪種眼神都可以理解,就是這種短時間內的快速變化略詭異了。小月亮沒多想,一撩下擺,跪了下去,板正地磕了個頭。

    御殤……越寒殤,那位正經的真·古代前任,見此情景頓時一愣,喜悅得意一閃而過,可他總歸是學了些東西的,立刻遮掩住表情,匆忙上去要將人扶起:“越熙公子,你這是何意?”

    可他哪里扶得起來越熙?

    “對不起。”越熙跪在地上道。

    他聽見了越熙的聲音。

    越寒殤愣住了,他看著這個跪在他面前的少年。

    前世時,假公子對他道過歉嗎?

    前世時,他一來就被驚喜淹沒,可緊接著就被隴國公夫婦安排去學規矩、學文才。越寒殤神色重新變得陰鷙,身體里所謂“現代”的靈魂說這些都是應該的,學不會是他的錯。

    但那規矩都該是從幼時積累出的教養,等同于同齡人學了十幾年,卻要求他在幾個月內學會,如何不是為難人?

    更何況,方才這假貨就有教養了嗎?活蹦亂跳,和山野小子有何不同?有誰說他沒規矩了嗎?他(御殤)規規矩矩進來,死老太婆張嘴就是挑揀。假貨沒規沒矩竄進來,一臉慈愛。

    規矩?規矩就是狗眼看人低。

    道歉的問題,已被越寒殤忽略了——不過,前世確實是沒有道歉的,畢竟前世的又不是小月亮。

    “公子快起來!”越寒殤一臉激動地將人攙扶起來,“這事……也不能怪你。咱倆年歲都不大,就、就算了吧。”

    他盡量裝得善良、少不更事,驚慌又誠懇。親生父母騙了他,原來是一對兒廢物。便是他也明白了,那兩人走不遠。不如借著越熙的內疚,給自己多撈好處。

    第153章  強弱之分

    153

    小月亮道:“日后公子但有驅策, 只要不傷天害理,禍及家人的,越熙定當遵從。”

    “這話重了。”越寒殤:真如此就好了, 不過做樣子賺名聲的場面話罷了。你大概不知道吧?上輩子你才該是堂堂世子, 好處都被得了, 這輩子你卻這么點大,就給人做了男妻,還要低三下四來向我道歉。

    兩人客氣了一番, 郭夫人就帶著小月亮告退了, 干脆利落,一句廢話都沒有。

    他們一走, 老太太便道:“年紀大了,沒精神,你在這兒玩吧。”也退到后頭去歇著了。

    廳里有不少仆役,可他們都垂著頭, 臉是黑著的, 就好像放在廳里的假人, 越寒殤也低下了頭。所以, 他們找來他,對他道了個歉,然后呢?又把他像垃圾一樣扔回去嗎?對他的生活沒有任何改變。

    但他還是沒走, 相比起隨時會被惡臭父母找過去的珠暉堂,現在這個黑洞洞的“空”屋子更讓他舒服些。他一定要改變這一切, 絕對不會再讓別人如此輕視他。

    蘋果醋:???又增了, 又增了。

    他還是去找了天道:你家主角干什么了?我家宿主什么都沒干呢。讓我看看過去的劇情唄,我不會告訴宿主的。

    天道:好。

    這可真的是超級乖,超級好說話的天道了。蘋果醋喜歡。

    看完了主角經歷的蘋果醋:……

    在無語了片刻后, 他拽住了天道:大兄弟,你這什么情況?還能自主原創?

    天道:這是給劇情設定填坑。原劇情的主角性格,幾乎不會按照劇情走。

    蘋果醋:哦~

    他倒是聽說過,這也是世界挽救劇情的手段之一。向外力求援,找他們這種“救場者”,是最后的手段。

    蘋果醋摸下巴,這種填坑手段,還是很符合原劇情的。原著前三分之一,主角有勇有謀有才智,很多情節很有意思,可以反復讀一讀。可后來文長了,內容就流水化了,各種詩詞抄抄打臉古人,經典文抄公爽文模式。

    前后對比,主角的性格確實發生了巨大變化。從初始設定的極會看臉色的交際達人,變成了越來越輕浮的浪蕩子。前者是成熟的社會人士,后者更接近于剛進社會的沖動新鮮人。

    不能提示魂變了,但這對大黑魚也沒影響,甚至該說,現在主角越發是自尋死路了。唉,同情那個穿越來的倒霉蛋。不過他目前沒涼掉,只是被前任壓制在了靈魂深處,還是有重新奪權的機會的。

    也不知道這倆最終誰能贏——贏得身體的控制權,不是贏大黑魚。大黑魚這就不是……咳!

    蘋果醋【宿主,你故意在這個時候把主角接回來的嗎?】

    【嗯。十歲和十五,完全不一樣。再加上隴國公府的好名聲,他廢了一半了。】

    權貴都學皇室,皇族是王爺十五開府,權貴里十五歲的少年人  自由度也瞬間大了,隴國公夫婦再怎么不著調,也得放他出門交際。拘在府里的,當然比在外頭浪的好整治。

    甚至都不需要特意針對,二房一走,老太太閉門,那夫婦倆能怎么教孩子?

    ——但敖昱也得承認,他們的的“教導”方式,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該說“你太缺德”,還是該說“干得漂亮”呢?

    【不同世界的氣運實際效果,不大一樣?】

    【基礎設定是不變的。】蘋果醋立刻回答【有些東西是氣運無法改變的,比如隴國公夫婦的心性。但主角的人身安全不會發生任何問題,如果不是反派動手——就是宿主你,也不會出現過于影響主角名聲的事情。除非主角本身就名聲不佳。】

    他差點以為大黑魚察覺了主角靈魂的變化,但他想多了,小月亮都還沒回來呢。

    原著里隴國公夫婦就這樣的,現在這對夫婦屬于多數世界里的天道最愛了,完美貼合劇情。

    敖昱摸摸下巴,雖然小笨蛋說正常,但這個世界……天道在幫他。

    之前的世界,敖昱能明顯感覺到來自天道的阻力,只是有的世界很快躺平,有的阻力時間就長一點。可這個世界,他很順,從一開始就很順。

    敖昱想想他之前見過的那位正派,再想想這世界品種繁多的“天道”,敖昱悄悄對蘋果醋說【你告訴天道,小月亮很能打,非常能打。】

    這個世界,他這個大哥哥是最終反派,但很明顯,小月亮和正派才是互為克星。

    敖昱推測,他在原劇情里,該是更偏向于幕后人。上次見面,這位正派給敖昱印象就是——講道理的人。

    蘋果醋很乖地去把敖昱的話說給天道小可愛聽了。

    天道:嘿嘿嘿~

    天道笑著走了,那笑聲讓人不寒而栗。

    蘋果醋:能打?打架?戰爭?這個天道,原來……也是個好戰的大兄弟啊。

    【宿主,原來天道有時候也不滿意自己世界的量劫主角啊。】

    【……這問題不是該我問你嗎?】

    【我、我去問問主神。】

    蘋果醋剛跑,敖昱就聽見了“噠噠噠”的腳步聲。

    嗯,實心的小月亮回來了。他重心低,又沉甸甸的,跑起來這腳步聲,迥異于常人的“清脆”。

    果然,小月亮跑進來了,手上還提著一串兒油紙包:“我們買了糖。”

    郭夫人跟在后頭,看著小月亮跑進屋,竄到了敖昱床邊上坐著,她站在門后嘆了一聲:“熙兒,干吃糖太膩歪,你去叫他們上茶來。”

    “哎!”小月亮應了一聲,又噠噠噠跑出去了。

    郭夫人便立刻叮囑敖昱:“這么好的孩子,以后可就是你的正經弟弟。你可得好好待他,等你們倆都大了……你若身體還不好,也不能耽擱人家。得讓人家娶妻生子,明白嗎?”

    敖昱這時候是能隨便應付一下郭夫人的,但他答:“明白,但不行。”

    這回答讓郭夫人驚詫不已,她尋思片刻,問出了個十分難以置信的問題:“你還想和他做對真夫妻不成?”

    “對。”

    郭夫人瞪圓了眼睛,如顓孫恬義一般,想暴揍這位好大兒一頓。

    噠噠噠的腳步聲傳來,小月亮進來了,他依偎在郭夫人身邊:“娘,別氣。”

    敖昱在床上坐起來,對小月亮擺手:“夫君,過來。”

    郭夫人剛抬手要摸小月亮的腦門,小月亮嗖一聲,沒了,再一看,人已經坐在床邊上了。

    “你這個小兔崽子!熙兒才多大?!”郭夫人怒目圓睜地站了起來。

    “娘,別亂想……我等他長大到十八。”

    一說“長大”,小月亮開始笑了——遙想當年,大黑魚還是一條鼻血亂飆的大黑魚:“夫君,我會盡快長大的!”

    “傻孩子!”郭夫人無奈到跺腳,怎么看怎么覺得熙兒是讓這蔫壞的渾小子騙了,“唉,左右你現在太小了些。”一直都在這渾小子身邊長起來的,怕是什么都聽他的,現在多說別的沒有用,郭夫人想著,過幾年,等孩子長大了再跟他說,總不會還像如今這樣好騙了。

    她瞥了一眼兒子,倒是信他會等到熙兒十八,不等又如何?就他兒子這身子骨能做得了什么?熙兒可不一樣,雖然才十歲出頭,力氣卻比尋常男子還大,這小子別偷雞不成蝕把米。

    想起來自家兒子要倒霉,郭夫人卻半點都不著急,反而有些幸災樂禍。反正他才是出嫁的那個,所以有點什么,就……也活該?

    郭夫人用帕子遮了遮臉,擋住了此刻臉上必然不好看的笑容,咳了一聲道:“熙兒,這混賬小子敢做缺德事,你就給他拆了,留條命就行。”

    “娘,大哥哥可好了,都寵著我呢。”

    郭夫人臉上一紅:“那你……他……你也給他留條命。”總歸還是自家的兒子,就熙兒那把子力氣,可別真給他拆了。

    “哈哈哈哈!”敖昱笑得直接倒回了床上,“多謝夫君留我一條性命。哈哈哈哈!”

    郭夫人最后瞪了他一眼,轉身走了,仆人進來布置了茶具,敖昱也下了床,跟小月亮吃點心喝茶外加吃糖:“小月亮,我確實體弱,所以你……”

    小月亮已經開始搖頭了:“我知道,但今生我力氣也是真大。”

    他拿過一個杯子,手捏住杯子的邊“咔噠”一聲,直接將杯子掰下來一塊。他拿著這塊碎瓷片,在手里直接將之碾成了細粉。

    “我怕興奮起來,我控制不住力道。”他拍了拍敖昱的手,低聲道,“大哥哥,體力不行技術補,我對你有信心。”

    在那事上,自從“長大”,小月亮一直都很舒暢,大黑魚極有耐心,細致認真,且了解他。他的任何需求,大黑魚都能恰到好處地滿足他——包括有時候他想要一點刺激的,他能得到的也是舒暢的刺激,而不會有任何不適(厭惡、疼痛與過界)。

    小月亮不是不解世事的人,他很清楚,愛伴侶的人很多,但能為伴侶做到這種地步的人,很少。

    面包世界,他曾一時好奇,參加過京城里男妻們的聚會。他的身份,自是不會有人當面亂說什么,但那多無聊?所以小月亮就去偷聽,結果聽到了一些人在得意地描述著自己與丈夫的房中事。

    把人連續弄暈過去,一夜折騰不休,亂七八糟的玩具等等,事后三四天才能起床。因為喜歡,所以花樣百出,因為喜歡,所以索求不斷。

    大黑魚的有節制與溫柔,或許在他們眼睛里看起來是不夠愛和體力差?

    作為承受方,小月亮是不喜歡被這樣對待的,但換位一下,小月亮卻覺得,他也會成為那個放縱自己的。而大黑魚,大概率會慣著他。

    在小月亮看來,他們倆上下的位置,也確實以強弱來分的——技巧和耐心的強弱。

    “我怕我這輩子一興奮起來,把你捏個好歹的。”

    敖昱舔了舔嘴唇,喉嚨也有些發干:“……”

    其實想這輩子是真想躺平的,給“大”月亮當小嬌妻,擺爛爛多好?

    “咳!我會多少練一練的。”

    今日既然談到了,小月亮便問他:“大黑魚,你就沒想過把我折騰得亂七八糟嗎?”

    蘋果醋捂臉:漢語真是神奇,一個“亂七八糟”的內容可真是豐富。

    敖昱戳了戳他頭上的絨球:“在你沒‘長大’前,我雖然想得很,但也只是基于與你徹底確認關系的渴求,對我來說,那事兒的儀式性大于歡愉感。我早就已經過了那種血氣方剛,沖勁十足的年紀了。且,看著你快樂,帶給我的快樂感,遠大于一時的身體。”

    記憶完整的敖昱,確實年紀很大了。不是人,更早就已經不是魚。原始的生物本能帶給他的樂趣,對他來說早已不算什么。

    “不要以為,我是在限制或委屈自己。”他的手蓋在小月亮遠遠的腦袋上,“我的樂趣,就是你本身。看你華光灼灼,看你高高在上,看你軍功彪炳,封侯拜相……”

    敖昱捏了一下他的蘋果臉:“要不要做皇帝啊?我做你的皇后。”

    小月亮竟有些臉紅,自然不是被他捏的,而是被他看的。

    也并非是什么火辣辣的視線,卻溫柔又甜美,如熬得柔軟溫暖的糖漿,流淌進了他的心里,漸漸凝固后,化為灼熱又甜蜜的鎧甲,將他護在了當中。

    顓孫恬義回兵部的第二天,元烈帝下旨——顓孫恬義任西南總督,統轄西南滅倭事宜。

    敖昱喝茶:“我爹能稱帥了,不過……”

    小月亮喝茶,點頭:“顓孫帥。”

    人家張帥、李帥叫起來都很“帥”,他爹這稱呼就怪怪的。

    敖昱:“其實也能叫督師。”

    小月亮:“顓孫督師……唔!”

    因稍微說得快了些,他咬了自己的舌頭尖,整張臉皺了起來。

    “唉……難為那些南方口音的兵士了,還好你姓越了。越帥,越督師,這個就很好聽了。”

    “嗯!”

    “我爹走前,我得把大伯解決了……”敖昱又喝茶。

    但是,還沒等敖昱把小伙伴叫到家里,讓他們動手,顓孫恬仁自己把自己折騰死了。

    他剛聽說弟弟成了西南總督,就在家里大擺宴席,慶祝的卻不是未來顓孫恬義旗開得勝,而是他未來“全尸而歸”。不是全師,就是尸體。他在宴會上高興地表示,他弟弟必定大敗,他這個做哥哥的祝賀弟弟能有個全尸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這是便宜爹顓孫恬義本人笑嘻嘻對敖昱講的,敖昱聽到這兒都有些迷糊了【主角氣運真的有用嗎?】

    【有……用吧?】

    顓孫恬義嘆氣:“其實怪我,我太縱著兄長了。”

    他說著的時候,喝了一盅酒——如今房里只有父子倆,顓孫恬義喝酒,敖昱就著白參燉雞吃米飯。

    不知道是太開心了,還是真的喝多了。顓孫恬義此時露出了一絲得意。

    敖昱看他爹,就算大伯廢物,但真不至于放肆到這個地步吧?便宜爹先他一步動手了?這些日子捧大伯臭腳的,有他的人手?

    也是,若沒有他的人手,這事兒如何傳得這么快?

    其實,敖昱從便宜爹的行為里,感覺到了很明顯的“故意”。老太太雖然偏心嚴重,但心眼子還是有的,不該讓大伯廢物成現在這樣子。甚至在冊封世子時,也連半點體統都沒有。

    顓孫恬義不是縱著兄長,他是徹底把兄長養廢了。顓孫恬仁除了一個隴國公的帽子,沒有半點與國公之尊匹配的才干,他連最基本的政治敏感都沒有。

    他只以為是在說自己弟弟的壞話,根本沒想到這也是在咒元烈帝兵敗。這可是元烈帝登基以來,最大的一場戰爭,戰前準備少說用了五年,糧草銀錢人馬無數。他張口就咒主將必敗,要死回來什么意思?

    “父親高明。”敖昱塞了一口白飯。

    顓孫恬義喝了一口酒,快活地哈哈大笑了起來——他很高興兒子能猜到,畢竟此等樂事,若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沒人夸獎,沒人分享,也太過無趣了。

    “奪爵,降為隴侯,你堂弟繼爵。那倆趕回原籍,永不可回京。”他說一句話喝一杯,越說眼睛越亮,整個人神采奕奕。

    敖昱【嗯,氣運值還在。十一歲繼承爵位了。】

    蘋果醋【……】

    “查封國公府一切不合規制之物,收回皇家所贈之財……哈哈哈哈!”

    元烈帝很生氣,同時也在為顓孫恬義紓解怨氣,一個快活張揚的統帥總好過一個滿腹憤懣的,所以他沒有徹底擼了隴國公的爵。皇帝也確實做到了,此時的顓孫恬義何等暢快。

    “父親,陛下是把國公的爵位,留給了您嗎?”敖昱問。

    其實可以直接把爵位給弟弟的,給現在的御殤直接安一個“出身不詳”的帽子,就能把他和大房夫婦一塊兒趕回原籍去。

    顓孫恬義點了點敖昱,卻又嘆道:“可惜了,即便留,也只是兩代罷了,陛下這買賣,賺了啊。”他放下酒杯,又道,“你確定讓我帶著小家伙去?”

    “您別亂想。”敖昱皺眉,“他是去建功立業。”

    “兒啊,戰場上的事,誰也說不清。你確定,要我把他放出去?”

    “確定。”

    “我不會故意害他,他救了你的命,雖是讓你嫁了,可救命就是救命。我也從你母親那兒聽了你的打算了。”顓孫恬義嘆氣,“是我當初的罪過,這家就是你的,你沒了,斷就斷了。可丑話說在前頭,戰場上,終歸是刀劍無眼。”

    “多謝父親大度。”

    “我帶他去,讓他在戰場上爭功名吧!陶韓嘯也去,跟你小夫君說清楚了,可得讓他提著小心。你大妹妹的婚事……決定是牛萬濤了?”

    “是。”

    別看敖昱一直昏著,躺著,但是跟牛萬濤安排的事,沒有半點的耽擱。他跟牛萬濤安排的那日,恰好是郭夫人帶著姑娘們,去給敖昱上香的日子。小月亮也跟著,不過三個姑娘都心焦大哥哥,根本沒怎么關注外男。

    牛萬濤雖然去了,也一直在藍拓寺禪房里待著,并未出來打擾女眷。兩邊雖然沒見過面,可事后反而都很滿意。

    牛萬濤滿意大姑娘有情誼,大姑娘滿意牛萬濤知禮。

    “但妹妹還年幼,留幾年到了十八歲,再說出嫁的事情。”

    “……”這本該是顓孫恬義說的話,結果兒子說了,“十八歲……”

    大姑娘小敖昱兩歲,現在十四。她十八,得是四年后。到時候,也是西南戰事塵埃落定的時候了(顓孫恬義認為的時間)。

    果然,敖昱又道:“親爹的戰功,是姑娘最好的嫁妝。爹,您回來該是就能入閣了,弟弟妹妹都靠您了。”

    顓孫恬義今日是真的高興壞了,竟然沒打敖昱,反而饒有興趣地問:“你呢?”

    “我有我夫君啊,我等著他給我掙誥命呢。”

    顓孫恬義笑了笑,反而徹底將敖昱的話當成了說笑。

    一個月后,顓孫恬義出發了,小月亮年歲終究太小,就只給塞進了顓孫恬義的隨行近衛里,他小小一個卻騎著高頭大馬,跟著出發了。出城時還有個儀式,小月亮從一處茶樓過,突然樓上掉下來了一個茶葉香味的香包,香包的花紋也有意思,正是個胖娃娃抱著大黑魚。

    他一抬頭,果然敖昱站在二樓窗口處,雖一臉病弱,卻眼含熱淚地看著他。

    小月亮:“……”戲精大黑魚,不過確實好玩兒。

    他快速摸了摸隨身的東西,最后一把將隨身佩劍的劍穗摘了下來,可隊伍前行,就這一會兒,已經錯過了窗下,小月亮于是將弓箭摘了下來。

    他身量太小了,圍觀百姓也看不真切,只見一位軍爺突然彎弓搭箭,眾人的一片驚呼中,便聽“咄!”的一聲,長箭掛紅穗兒,便釘在了酒樓的窗戶邊上,長箭讓灰衣人掰斷,紅穗兒被人拿了進去。

    “好!”“好好!”“小伙子可得回來迎娶佳人啊!”

    許多人根本沒看見敖昱,但下意識覺得這該是一對男女就此定情。若男子可得了軍功回來迎娶,這可真是一樁美談了。

    越寒殤:“……”

    他就看著這位未來權臣的大哥哥,虛弱地倚靠在窗口,朝下扔了個荷包,接著又淚水漣漣地拿回了一束紅穗兒。

    英王和四皇子,一個在吃花生,一個在吃菜,都沒抬頭。

    第154章 (捉蟲) 文抄公

    154

    “你不舍得就別送走了唄。”英王道, 扔了顆花生進嘴。

    “我等著他做大將軍。”敖昱說著,又極其動情地擦了擦淚。

    英王大笑起來,拿花生扔他:“將軍夫人!回來請父皇給你封個一品誥命!”

    越寒殤打了個哆嗦, 趕緊拿了個饅頭塞嘴里——便宜爹媽剛給送走, 老太太就把他塞進了二房, 不,二叔家里。這些日子,他一直跟著這邊的庶子們上課。老太太大概是把府里的事處理得差不多了, 就過來這邊了, 他也知曉今日大郎要出來,便請老太太給他求情, 將他帶上。

    老太太覺得越寒殤該是已經學會規矩了,又想大郎這回出去是要跟皇子們聚會。雖然這樣硬蹭過于丟臉,卻也心動于讓越寒殤拓寬眼界,畢竟侯府還得讓他撐著。畢竟, 有了前邊夫婦倆的臭名聲, 誰還會輕易朝侯府湊?只能厚著臉皮幫越寒殤求了, 他這才給一塊兒帶了出來。

    越寒殤看得膈應, 可又不好說話。兩個皇子明擺著與大哥哥關系好,他無論拍馬屁或道不滿,都會引他們不快。

    可他又不甘心自己跟個擺設一樣帶出來, 再一無所得地被帶回去。

    “大哥哥別傷心,熙哥哥會得勝歸來的。”越寒殤開口道。

    “承你吉言。”敖昱已經不流淚了, 聞言淺笑著拱了拱手。

    越寒殤頓時開心一笑, 突然站了起來,高聲道:“烽火照興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辭鳳闕, 鐵騎繞龍城。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他閉著眼睛,自認為自己的表現足夠充滿激情,本以為睜眼時,會收獲三人驚艷的眼神,誰知道三個人都用十分冷漠的眼神看著他。

    英王甚至直接問敖昱:“你的詩?”

    敖昱搖頭:“我不善詩詞。”

    四皇子便問越寒殤:“家里老太太給你請的代筆?”

    越寒殤頓覺受辱:“此乃我方才有感而發!”這明明就是他作(背?)的詩,在這個世上再無他人聽過,“為何你們如此武斷!?”

    他們看不起他,前世如此,今生還是如此,從不認為他是個有才學的人!

    面紅耳赤的越寒殤,得來的是尷尬的沉默。

    在他認為這三人是知道錯了,只是羞于承認時,英王拍桌大笑:“哈哈哈哈!此詩豪氣十足,英武不凡,雄渾威猛,和你不配啊!你看看你這畏畏縮縮的樣兒。雖說也有詩、人不符的時候,但也沒你這樣的。”

    四皇子道:“顓孫總督如今還沒出城,要不然給你送過去?”

    英王的話,越寒殤還能繼續瞪眼,做出義憤填膺的模樣,四皇子這一問,頓時讓越寒殤瑟縮了一下。詩中“寧為百夫長”,實際他哪里有這個膽子?

    英王嘴里發怪調:“嗤!”

    “你小子雖是農家長大,年紀也不大,但心思挺雜啊。”他抬了抬手,“你也別跟孤一臉委屈地解釋了,你臉上那委屈,孤看著膈應。不管這詩是誰的,你什么意思?這時候踩著你大哥哥和熙哥兒朝上爬?什么毛病?”

    ——敖昱傷情,小月亮和顓孫恬義出征,越寒殤在三人面前以沙場豪情為詩,就是踩著顓孫家的事于兩個皇子面前炫耀文采。

    四皇子默默喝了一口酒,越寒殤這做派,是他六七歲時玩剩下的。即便現在關系好了,二哥依舊最膩歪那時候的他,這可不一點就炸嗎?

    越寒殤臉上陣紅陣白,有心就這樣坐下,卻又知道這樣便是認了自己抄襲。那怎么行?他以后還要多多作詩,驚艷天下的。

    “英王殿下,我知道我是農家長大的,與諸位不同,我……”

    “殿下勿惱,殤哥兒也是一時激動。殤哥兒,你先出去玩會兒吧。我與兩位殿下有些話要說。”敖昱直接插嘴。

    這下越寒殤又如他所愿地成了眾人的焦點了,但所有人的眼神都是在讓他快點滾。

    敖昱【換魂了?】

    他和正派正經接觸,也就是第一次把他接來,以及冊封世子時,那時候對方的神色還是很“正”的,好奇探究居多,有時候能明顯感覺到他的無奈,但還算正常。

    眼前這位,之前在家里見面的時候,敖昱便覺得他的氣質變“臟”了,整個人仿佛糊上了一層油膩膩的污泥。敖昱還以為他是在大房夫婦那對奇葩那里養歪了性子,可他站起來吟詩,敖昱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之前是古代的本體,現在是穿過來的?】

    蘋果醋【……】

    不能說的。

    蘋果醋只能憋笑,現代版的“打工人”真太慘,被大黑魚誤會了,很可能打白工,也算是穿越者里倒霉排行前幾位的了。

    【宿主,你要當心。雖然現在你倆的氣運都到四點五比五點五了,但只要沒持平,就有很大概率會發生他吸血你的事情。】蘋果醋在暗示大黑魚,目前的氣運,越寒殤讓兩位皇子改變站位不可能,但他出去了很可能勾搭到小弟。

    像這種文抄公類型的角色,都自帶“詩歌震懾”的BF,還是很煩人的。他真的很想大黑魚把人放在他眼前看著,等回府了再與兩位皇子說話,可他知道,說了沒有用。

    【嗯。】

    蘋果醋:嚶,果然。

    越寒殤搖晃了兩下,胡亂行了個禮,默默低頭出去了。

    他藏在袖中的手攥緊了拳頭,那三人輕視的眼神,尤其大哥哥仿若拂去塵土般的態度,都讓他不禁想起前世的情景。

    其實前世他根本沒見過皇子,只聽說大哥哥是二皇子,也是后來皇帝的伴讀。皇帝登基第一年便征他入朝,他先是在翰林院做編修,只做了半個月就在京郊的銅鼓縣當縣令——銅鼓縣距離興京也就兩個時辰的路程。

    三年縣令,就沒出過京的大哥哥被“調”回了京城,成了兵部侍郎,同年,升兵部尚書,次年,帶著尚書的職,加封武英殿行走。這是當時的皇帝給大哥哥加的職務,類似于次輔,但當時內閣的首府是顓孫恬義啊。

    顓孫一家蓋半朝,真龍后邊有潛龍。這就是當時民間的說法。

    他只見過幾回大哥哥,第一次見,他還未曾被皇帝征召,卻已經在家里說一不二。

    那時候的越寒殤還對新生活充滿了期待,他看見坐在石凳上,背后是怪石奇花的大哥哥,想的是:書院里的那些什么大家公子果然都比不上正經的世家子弟!我以后也要變成他這樣!

    越寒殤想跟他親近,雖他們只是堂兄弟,但畢竟是正經的血脈兄弟,他想獲得他的認可。待日后他們越發親近了,那假貨便會被從家里趕出去了。

    “大哥哥!”他那么期待,那么快活地叫著他。

    可對方只上下瞟了他一眼,冷森森的,沒有任何感情,又輕飄飄道:“回去學規矩吧。總得能見人。”

    他沒有規矩……他不能見人。

    恰好有仆人過來說“小公子來了。”

    那個剛剛冷漠至極的青年頓時便笑了,眉毛眼睛全都歡快地動了起來。他身體周圍,剛剛仿佛能切開皮肉骨骼,硬生生割裂人心的氣息,也變得溫暖快活起來。他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去見根本不是小公子的小公子。

    明明……前世被認回來后,那些人編造的謊言里,他才是弟弟。但素來規矩嚴苛的隴國公府里,即便下人都稱呼顓孫御熙為“小公子”,他卻是“大房二公子”。其實不只是他,二房庶子們比御熙小的,也多的是比他小的,但其他人都按排行走,只顓孫御熙,是永遠的小公子。

    前世,越寒殤被下人帶走,今生,沒有下人。他自己滾蛋,前世今生的兩個越寒殤卻重疊在了一塊兒。他緊咬牙關,方才能讓自己不至于顫抖。

    走出門的一瞬間,越寒殤垂著頭的眼睛猛地一亮——大哥哥也是重生的!

    他本就有些懷疑有人跟他一樣得了奇遇,也懷疑是大哥哥,尤其是(御殤)看過幾頁《戊志抄》后,這東西就不該是大哥哥之前的年紀能寫出來的,正該是前世老狐貍的手筆。

    可他不理解,大哥哥為何還讓他回來,甚至占了假貨的身份地位,若他是大哥哥,不是該將“越寒殤”殺了,以絕后患嗎?如今他明白了。他恨自己明白得為何這么遲?結親沖喜那事兒出來的時候,就該明白的。

    這個看似清高傲岸的大哥哥,竟然對他的堂弟早有了非分之想。若是按照前世的再過五年,不只顓孫御熙會繼了世子之位,他還會定親。大哥哥自然也更樂意與大房切割開,因大房除了他的心肝外,都是累贅。

    越寒殤出去了,他后悔,這事兒他本該好好利用的。在這兩人結親前發現,他都能大大地得利,現在卻遲了。

    越寒殤充滿懊悔,可他站在二樓的走廊上,看著樓下熱鬧的人群,卻又重新燃起了信心。他是有才華的,屋里的三個人終究沒能強迫他認下抄襲。他們不認可他,可必定是有人認可的。

    ——其實他有點想偷聽……但那是不可能的。雅間里沒人伺候,外頭卻站著兩排人,敖昱的侍從與英王、四皇子的侍從都在,店小二送菜都只能送到樓梯口。

    樓下吵吵嚷嚷的,有些方才聽說了箭射紅穗兒的人尋了進來,但看一眼侍從便沒敢過來了,京城里沒有點眼色是找死。其中有群年輕公子,在大堂里占了兩桌,一邊議論這次出兵西南,一邊盯著這間雅間,想看看到底是如何的佳人。

    越寒殤朝著他們走了過去。

    雅間里,敖昱與兩人談論的事情也很簡單——別惹事。

    英王攤手:“我也不想惹事啊。但這次是你爹掛帥,所以那邊就……”

    顓孫恬義是毫無疑問的英王黨,他若是這次挾戰功而歸,誰都認為他會入武英殿,到時候就是當代最年輕的閣臣(武英殿大學士是內閣的閣臣,內閣總領六部)。

    目前內閣包括信王在內,共有四位大臣。三位大臣年紀都在六十以上,其中兩位被朝臣們親切稱呼為圖章閣老、瞌睡閣老。

    唯一一位具有實權與威懾力的閣老,姓薛,薛吉盛。他是薛皇后的叔爺爺,毫無疑問,這位是皇太子一派里,最有號召力的人物。但這位薛閣老七十五了,在這個時代,每一次上朝可能都是他最后一次上朝。

    皇太子.黨怎么可能會樂意讓顓孫恬義得勝歸來?就算顓孫恬義入閣后也當一個圖章,可他的年紀就足夠造成威脅了。

    “就你大伯那混賬事,聽說就是太子的人手慫恿的,給你家添堵。”

    敖昱:“……”原來他爹把屎盆子扣在太子腦袋上了。

    【唉……黨爭啊。】蘋果醋這次沒犯傻,畢竟歷史上也多了這種實例。外人看著這種行為蠢到沒邊兒,但身處其中的人,就是寧愿自毀根基,也不能讓政敵拿到政治資本。

    “憋著。”敖昱卻依舊讓英王忍,“我爹不是廢物,且多數情況他都有所準備,應付得了。陛下也有所準備,現在以及未來要做的,都是盡量滿足西南的需要。目前的情況,誰先被挑撥起來,誰先被陛下拍死。”

    敖昱最大的倚仗是小月亮,皇太子.黨即將采取的卡脖子行為,是針對過去的西南大部隊戰爭的。越龐大的部隊,對后勤的要求就越嚴苛,牽一發而動全身。但小月亮是一個能把敵人當鴨子趕的猛將兄(崽),顓孫恬義不傻,小月亮也是會抓時機的人,很快,顓孫恬義就會發現,決定西南戰場何時勝利的,完全是要看小月亮能跑多快……

    四皇子道:“二哥,我們委曲求全,父皇也會更偏愛我們的。”

    英王剛嘆了一口氣,想表示接受現實,敖昱卻道:“不會偏愛,二位殿下也不要惦記著陛下的愛。比起讓陛下‘愛’自己,不如讓陛下‘惡’對面。”

    敖昱的“指點”,是頭一回如此明目張膽。

    兄弟倆都是一怔,不約而同陷入了沉思,又幾乎同時對敖昱拱了拱手:“受教。”

    他們是皇子,又不是嬪妃。嬪妃皇帝惡了一個,自然是找他“寵”的那個。可元烈帝不是一個昏君,他惡了一個皇子,再找過來的,自然不是寵的,而是能干活的,或符合  政治利益的。皇太子若沒用,如今得用的皇子,老大不惹事,元烈帝就燒高香了,老二和老四自然就是最能得用的。

    “二位若發現無事可做,不妨提攜下后邊的幾位小殿下。”

    惠妃家里還有點人,王貴人的父親就是個知縣,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熬著呢。老七和四皇子的關系則日漸親密——整個皇宮,就這倆兄弟同父同母,自然是天然的同盟。

    英王:“知道,我每次出來,都給他們買東西。也真心樂意教導他們,我王府里都給他們建了屋子的。”

    皇太子也學他,但英王看得明白,弟弟們跟他是真親近,跟皇太子就是客氣了。這也造成了皇太子一邊嫌棄老大,一邊卻又只能拉著老大不放,因為兄弟里就老大一個站皇太子,他無論從哪方面考慮,都不能撒手。

    去年有個貪墨賑災糧的知府,其家人求到了老大門下。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兒,而且老大也沒吃賑災糧的好處,他就看人家老的老小的小,一大家子太可憐,竟然就上折給那位知府申辯。最后的結局也很美好,知府從他本人斬立決、抄家,變成了他長子、次子、大女婿跟著斬首,其余一大家子貶斥為奴,發配荒北。

    等于一大家子死絕,畢竟一群嬌生慣養的老少,怎么走這一路?

    老大差點也被指為貪墨,畢竟他沒貪,他做什么給知府說項?

    每次看皇太子氣急敗壞給老大擦屁股,英王都覺得當年拉老四確實是一步好棋,要不然現在氣急敗壞的就是他了。

    四皇子沒說話,他對那句話感慨卻更深些。

    他曾經是父皇最寵愛的皇子,但現在回頭看……只讓他一身冷汗。

    寵是很好,可就像是雪堆起來的屋子,見不得光。一旦父皇要收走,他就得跌下來摔死。

    最初跟著二哥的時候,他也是不樂意的,甚至覺得丟臉,但現在卻只是慶幸。因為他不是蠢笨的大哥,就大哥那樣,甚至父皇都懶得跟他發脾氣了,太子即便有時候拿大哥出來頂缸,元烈帝也輕拿輕放——老大是個傻子啊,跟傻子置什么氣?

    可若他這個聰明人在太子身邊,真是隨時都拉著母妃和弟弟,一家子共赴陰曹的節奏。

    眾人正沉默中,突聽見外頭叫嚷了起來,他們本就壓低了聲音談話,這樣可就誰都聽不見誰了。三人閉嘴,吃喝了一陣兒,可外頭叫嚷聲音越來越大,三人無奈叫了下人進來詢問。才知道是越寒殤在樓下作詩,引來眾人吹捧歡呼。

    四皇子表情微妙,英王直接就不掩飾他的膈應了:“什么東西啊!”

    敖昱出去的時候正聽見越寒殤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他說完了就立刻打嘴,“我的錯,我的錯,這首是不好的,我再來一個——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好!”“好好!”“真壯士也!”

    “顓孫侯爺,在下服氣了。方才口出狂言,是在下之錯。”

    原來越寒殤剛下樓,恰好聽見下面有人談論他。畢竟西南總督是顓孫恬義,老百姓談論他的事情是理所當然,他出征前,顓孫家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也實在處處是談資。

    有人說現任隴侯怕也是個蠢的,那人恰好也是個文人,越寒殤就上去了,與對方斗詩,斗到了現在。

    “大哥哥!”越寒殤一抬頭看見了敖昱,在下面叫了一聲。

    “顓孫大郎?”“是顓孫大郎啊!”

    敖昱的名聲很大,因為《戊志抄》。不知是酒,還是眾人的吹捧與歡呼,越寒殤覺得,今生的大哥哥并非難以戰勝。這可是一個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甚至剝奪了愛人國公之位的家伙,又貪又毒。《戊志抄》很強嗎?與他滿肚子的文才可比嗎?干巴巴的歷史集錄,哪里能與錦繡詩詞媲美?

    兩位皇子在樓上,眾多京中文人在樓下,或許,正是他踩著大哥哥成就名聲的好機會。

    “大哥,我與諸位公子吟詩到了興頭上,擾了大哥清靜。”

    “是擾了,鬧騰得厲害。”敖昱嘆氣,一臉倦容,“不過,左右我們也該走了。”

    他與兩位皇子以眼神作別,帶著仆人下樓來了。

    敖昱方才語氣雖輕,可剛才越寒殤說話的時候,樓下也安靜,都聽見了,此時更是寂靜無聲,只覺得這位是真的一點都不客氣。

    下面有些也覺得這群人太吵鬧的食客本要離開,聽見了敖昱的話停下了——有熱鬧可看。

    “顓孫大郎,擾了客人是我們的不是,不過,也是隴侯的詩詞太過出色,讓人不由得拍案叫絕。顓孫大郎文名頗勝,可否也留下一首詩詞,讓我等見識一二?”

    “不能。”

    眾人嘩然,方才的恭敬變成了叫嚷,甚至還有人擋在了店門口,讓敖昱給個說法。

    能在京城吆五喝六,聚成一團的,也不是尋常人物,這十幾位還是都有些背景的。

    眾人中帶頭的二百五,本也是未來越寒殤的小弟之一,御史中丞高清源之子高裁恣,他自己肚子里沒幾兩墨水,卻總愛吟詩作對,與人斗詩,聽過越寒殤的詩詞后,更是奉其為神,沒什么腦子,但是極講義氣,常常為越寒殤沖鋒陷陣。

    這就是個沒什么腦子的癡人,他現在對敖昱的態度,也不能說就是壞心,他只是一門心思想聽敖昱的詩。

    高裁恣想攔,但敖昱隨身的仆役不是吃素的。他本就擔著重病初愈的名頭,這出征大典熱鬧非常,郭夫人自然是給他帶足了。

    敖昱冷冰冰的幾句話,砸在了眾人面前。仆人開道,他踏出店門方才回頭:“走嗎?”

    越寒殤遲疑片刻才意識到這是問他,他是想留下的,雖然沒能發展出兩位皇子來,但這些公子也是他最初的人脈了。最要緊的是,他們反感大哥哥,這可是再好不過了。但大哥哥可不是心胸寬廣的人物,他這次留了,怕是立刻得被扔回侯府去。

    府里沒了兩個神經,但……老太太畢竟精力不足,越寒殤能清楚地感覺到家里仆役的變化。

    ——剛來的時候,二房郭夫人管事,仆人各行其是,各安其位。后來,隴國公府徹底成了隴國公(大房)的府邸,烏煙瘴氣,紛雜混亂。也就老太太的院子里稍好。

    如今是隴侯府了,老太太重新掌權,頗為兇悍地發賣了一批人。但大房掌權期間壞掉的風氣,也沒能扭轉過來。表面看著沒那么污糟了,可私底下該亂還是亂。

    老太太沒拿他當不知事的孩子,私下里跟他說話:“當初分家,你二叔走的時候,把好人就都帶走了,剩下的本就只是你爹娘的親信。現在最好是把能賣的都賣了,但若真的都賣了,咱們一時之間,卻又配不齊這許多的人手。索性,你帶著自己的物件,去你二叔家住上一陣子。等你能掌事了,再自己回來慢慢折騰。”

    越寒殤之前還覺得這決定挺好,能跟二房親近。此時此刻,他就覺得膩歪了,若在侯府他自己掌權,自然能隨意出入。

    現在說不走,他就能回侯府了。可是,越寒殤不敢,他害怕得罪二房,被二房扔回去。放下酒杯,越寒殤乖乖走過去了。

    “大哥哥,我這就來!”越寒殤匆匆忙忙跟上了車,就留一群臉色不快的紈绔。

    在車上,敖昱閉目養神。越寒殤忍不住問:“大哥哥,咱們就這么走了嗎?”

    “我不善詩詞,不會寫,如何留?”

    “……”

    “更何況,你那篇詩詞實為金玉之言,我又何必班門弄斧?”

    這個世界的歷史上曾經發生過持續兩百多年的戰亂,重要的典籍倒是還有留存,但如詩歌之類的,卻多數遺失了,正好給這位創造了成為文抄公的機會。

    “大哥哥謙虛了,就怕有人誤會。”越寒殤忍著不笑出來,自認為自己真贏了敖昱,他急著走,其實是懊惱避戰。

    敖昱重新閉目,徹底不說話了。

    【咳!宿主,其實,我也覺得這樣走了,會壞你的名聲。】

    【……我哪輩子在意名聲了?】

    【修仙世界!】蘋果醋干脆利落【修仙世界一定到了現在還在流傳你大師兄的名聲!】

    【小笨蛋,名聲是相對的。總是玩大盤托小碗也不好玩,這個世界我們來玩一玩——按照你說的,上層精英政治。】

    第155章 (捉蟲) 悠閑地烤餅干……

    155

    越寒殤跟著敖昱走了, 他剛剛結識的那群朋友卻未曾就此散了,這狀況讓他們一肚子怨氣。尤其高裁恣,他帶著自己的好友, 連換了數家酒樓, 也不進雅間, 就是在樓下大堂里嚷嚷著亂叫,既宣揚隴侯的詩才,又宣揚顓孫大郎的恃才傲物, 傲慢無禮。

    換到第三家的時候, 高家來人了。高裁恣雖是個詩癡,但他怕他爹, 嘴上說著不回去,還是跟仆人回去了。

    “去,拿溫水洗把臉。”高清源低頭喝茶,老爺子干干瘦瘦, 留著一把黝黑的山羊胡, 一看只覺得渾身都是文人的傲骨, 他看都沒看他一眼, 就吩咐他去洗臉。

    洗完臉出來,本還有幾分蠻橫勁兒的高裁恣徹底蔫頭耷腦了。

    “說說,怎么回事兒?”

    這一問, 高裁恣就又有精神了,把他遇見越寒殤, 再到顓孫大郎幾個字兒就把他給打發了, 說得清清楚楚,又義憤填膺。

    “顓孫大郎文名頗勝,如何不善詩詞?!”高裁恣高高舉起拳頭, 說得唾沫四濺,高清源不得不合上茶碗,且用手遮住自己半張臉,以防自己被唾沫荼毒。

    “顓孫大郎他就是看不起我們!”因太過激動,高裁恣面目都有些扭曲了。

    “或者他聽了隴侯的詩,怕丟臉,所以才不把自己的作品拿出來!”

    直到嗓子啞了,發出了一聲公鴨般的噪音,高裁恣才閉了嘴。

    “你這也是愛之深責之切了?”高清源笑了笑。

    捏著嗓子清喉嚨的高裁恣一聽,頓時感動壞了:“爹,您是了解我的。之前顓孫大郎的名聲多大多好啊,真沒想到,他名不副實。倒是隴侯,雖被父母連累,但子不肖父,您聽聽他做的詩,曠達雄渾,這是有大胸襟的人啊。”

    “停、停!”高清源捂著耳朵,高裁恣這公鴨嗓太過割耳朵,“我且問你,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咱們西南出兵的日子。”

    “西南總督是誰?”

    “顓孫恬義……顓孫總督!顓孫總督!”看他爹把戒尺舉起來了,高裁恣趕緊換了稱呼,“我這不是舌頭難受嗎?”

    “顓孫總督是顓孫大郎的誰?”

    “爹,我不傻。”

    “前些日子,顓孫大郎病危,靠著入贅才撿回一條命的事情,你也知道吧?”

    “知道知道!特神的事兒!”

    “閉嘴!”眼看著這小子又走了神,高清源的戒尺揮舞了起來,“于私,人家怕是依舊有恙在身,父親出征,與他結親的小公子也隨軍出征,你讓人家給你作詩?”

    “呃……”那什么結親的小公子可以忽略不計,高裁恣以己度人,覺得顓孫大郎該是對對方沒什么好感的,“這不是……必勝嗎?更何況,心情不快,才該作詩抒發胸懷啊。”

    “人與人哪里可能相同,有人遇到煩心事就想自己憋著,不是誰都想把心事寫出來的。”

    “這、這倒是……”

    “另外……”方才還溫聲細語的高清源陡然提高了音量,舉著戒尺站了起來,追著兒子劈頭蓋臉地一頓抽,“那越顓孫御殤于詩詞確實造詣不凡,他于今時今日顯名,卻是踩著堂哥揚名,偏你們還給他做了刀使!”

    高清源做了十幾年的御史中丞,御史大夫已經換了數人,他雖沒升遷,卻也安穩不動,眼界非尋常言官可比。御史臺的許多言官都看不上他,說他油滑的不像言官。

    高清源也從沒想當言官,可誰讓元烈帝不讓他挪窩呢。

    高裁恣被打得嗷嗷叫竟然還為隴侯辯解:“爹,您怎么能這么說隴侯呢?”

    “于公,你是什么東西?你讓人家給你作詩,人家就給你作詩?你自己也說,人家文采出眾,《戊志抄》遍傳天下,這是個別人替他出書立傳的人物。你是什么東西?你竟還有臉覺得人家不給你作詩,是不給你面子?”

    戳心窩子的話連問兩句,高裁恣捂著沒被戒尺打到的胸口,一臉難受。

    “你沒有才干、功名、爵位,你爹我在京城也只是個小官,咱們高家連個有點名氣的親戚都沒有。你能日日吆五喝六,在街上招搖,皆因你們這一代真正有資本做紈绔的,卻都上進。這才把你給顯出來了。”

    說到此處,高清源也是短暫一愣——上進的一代,竟然還得著落到當年伴讀進宮上,四年前以陶家子弟為首的年輕一代們,還是很能鬧的,興京不能說烏煙瘴氣,卻也相差無幾了。可雖然陶韓嘯被趕回原籍,鬧事的孩子們幾乎是一夜之間消失了。

    如今,這群孩子或文或武,各有出路,各有奔頭,人家年紀即使不夠,卻也已經朝上走了,怎么還會回到小兒科的事情上。

    高清源看著面色漲紅,依舊不服氣的兒子,嘆了一聲:“給你面子?這話從我的兒子嘴里吐出來,我都臉紅。你有個屁的面子!你爹我在人家跟前,都不一定有面子。”

    文雅老先生爆了臟話,還拍了拍高裁恣的大紅臉。

    高裁恣確實依舊不服氣:“爹!他不就是將前人的史書給來了個匯總嗎?”

    “咱家的藏書也盡夠了,既如此,你也寫一部《書齋抄》吧。高裁恣,你敢再去找顓孫御殤,我就立刻給你分家分出去。”

    高清源把高裁恣臭罵一頓,讓他去書齋關禁閉了。

    人走了,高清源對著涼茶嘆氣:“顓孫恬義到底是怎么養孩子的?”

    都道“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這就不可能,看似愚魯又到了公卿的,那要么大智若愚,要么氣運驚天。否則就像他這傻兒子一樣,給人當了踏腳石還不自知,甚至還十分努力地幫人家把地基砸實一些。

    他都不敢跟傻兒子講顓孫大郎過去干過的事,既怕嚇著他,更怕這傻子根本聽不明白里邊的彎彎繞,那就太讓人絕望了。顓孫大郎作為英王的謀士,他未在朝堂,但朝堂上的老家伙們卻都知道這個人物。

    且這小子十分自負,還是個聽了什么都想拿出去炫耀的大嘴巴。他聽了,務必要到處宣揚去。《戊志抄》讓眾人傳閱,驚嘆不已的重要部分,乃是各個歷史事件的批注與聯系。

    這傻小子看故事都看得一知半解,批注更是一眼掠過。這可真是現成的金碗放在了眼前,他愣是嫌棄金碗太沉,看一眼就扔了。但凡他了解了些皮毛,日后高清源也敢稍稍運作一下,讓他入朝為官了。現在?算了。活著就行了。

    趕緊給他娶媳婦生孩子吧,高裁恣是廢了。

    如高家父子這樣的交流,在很多家庭里發生,且對上層接觸得越多的人,與高清源的態度越是一致,反之,對上層所知寥寥的,倒是跟高裁恣的態度差不多,都認為顓孫大郎恃才傲物。

    蘋果醋就看氣運條十分流暢地走向了五比五……

    那日從外頭回來,越寒殤就去見了郭夫人,希望過些日子能自行外出,郭夫人很是大方,給了越寒殤一塊牌子,溫聲表示:“你是來我家做客的,哪里有主人拘著客人,不讓客人外出的道理?只是,還要委屈御殤了,如今府里就只有孤兒寡母的,不適合讓外人進來。”

    “是,御殤必然不會帶外人進府。”越寒殤能自由出入就高興了,郭夫人這是合理要求,他自然連連應了。

    能自由出入的越寒殤簡直成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日日都在外頭,偏他每出去一次,氣運條就輕微地晃動一下,為氣運條的增長提供了穩定的供給……如今氣運條都奔著五點一去了。

    蘋果醋又跑出去找天道看回放了,回放之后也沒看出問題來,甚至覺得顓孫御殤形勢大好——他以詩詞揚名,結交了不少權貴子弟。名聲越發顯赫,反而是顓孫大郎的名聲,最近有些不好。都是說他名不副實,或傲慢孤高的。

    蘋果醋越看反而問號越多,所以,為什么呢?為什么看起來明明該減大黑魚氣運的事情,反而增了大黑魚的氣運呢?

    蘋果醋:大兄弟,你看明白了嗎?

    天道:看明白了。

    蘋果醋:咦?求解釋。

    天道:真相就在下面。

    天道指了指這場新宴會的現場,蘋果醋左看右看沒看明白。

    天道:這件事,你自己看明白會更有樂趣,即便你自己不明白,真相大白的日子也不遠了。

    蘋果醋現在有三條路選擇,繼續追問天道,回去問大黑魚,自己看明白(也可能是等結局)。他想了想,選擇了第三種。他也不惦記著徹底明白,就在結局發生前,稍微看出一些門道,他就心滿意足了。

    蘋果醋很認真地盯著看,終于,他看出來啦!蘋果醋哭唧唧,太不容易了。

    越寒殤出席的小聚會是看不出什么的,也就是一群人喝酒吃肉,多數情況下是拿著越寒殤過去做的詩詞高聲傳唱。越寒殤看來也知道,雖然倒霉穿越者帶給他的存貨很豐厚,但也是架不住日日創作的。

    總之,小聚會都是圍繞著越寒殤的。

    他到了非私人的詩會上,就出問題了。不限來客自由參加的還好,只是他去了,就會有人退,但一切都是安安靜靜的,沒人多嘴不明顯。

    可越上層次的詩會,問題越大。

    有越寒殤出席的聚會,越是出身高的人家,越不和他靠近。尤其敖昱的壞名聲越響亮,圍繞在越寒殤身邊的人,出身也就越低。

    今年并非大比之年,文人士子們都是京城人士,或也是在京城長期借住的。他們出身的高低不只代表著生活狀況,還代表著能接觸到的上層信息。如今可是治世,皇權穩固,政治還算清明,越寒殤自己是隴侯,是權貴階層的一員,他卻被權貴子弟避如瘟神,這問題就大了。

    蘋果醋摸摸下巴,大黑魚的上層策略,就是“不和孩子玩,和孩子們的爹玩”嗎?不過,到底為什么這些家長們的反應這么統一呢?

    這個問題,越寒殤也想問。他敏感脆弱的性格,有時候也挺有用的,他甚至比蘋果醋還更早發現了身邊人的不對勁。

    初時,他只以為這是顓孫恬義位高權重,而他親生爹娘名聲太差的關系。他更努力地作詩,堅信更多的詩詞總歸會讓這些人認識到真正的他的。

    可他更用力的結果,卻是情況更嚴重了。如今入秋了,文人們開始舉辦詠桂的文會,其中兩場文會較為有名,但其中一場人家根本不讓他進門,另外一場他倒是在許多士子的齊聲抗議下進去了,但那天的文會,靠前的幾張桌子,卻從頭空到了尾,原本聽說該在場的幾位公子,也都未曾見人,顯然,他們就是空座上的正客。

    旁人說那些人嫉妒他的才能,不敢與他同場,甚至說顓孫大郎做了手腳,可越寒殤意識到不對了。他開始不出門了。

    至于敖昱這段時間在做什么呢?他在研究壓縮餅干。

    小月亮還在家的時候,每天就吃不夠。他臨走時,老太太給他烙了很多糖餅帶走,敖昱也給烤了許多餡餅與餅干,油、糖和奶都加得極重。敖昱還自制了大量奶粉給他帶走,奶粉壓成了餅子,小月亮想沏牛奶還是嚼著吃都沒問題。

    小月亮這輩子,就是生成了體質特殊的人,力氣大,消耗大,胃口也大。

    敖昱繼續折騰著能讓他飽腹的東西,前邊多個世界都發展出了類似的東西,但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情,敖昱當時哪里會參與?所幸還是有個大概的發展方向的,且他也沒想過讓這玩意兒大規模生產,能飽小月亮一個的肚子就夠了。

    當然,做餅干的過程中,敖昱也順帶鍛煉身體了。比如和面,比如搟面皮,徒手打發奶油什么的就算了,那對現在的他來說太高端了。

    新成品出來了,敖昱咬了一口,一寸厚的餅干上連個牙印都沒有,但敖昱捂住了自己的牙。

    郭夫人帶著敖昱三個大妹妹,以及越寒涼都在,見狀都笑了起來。越寒涼這小姑娘剛來時既瘦小又羞怯的,如今膽子大了,人也健康白嫩起來,舉著個蛋撻一邊小心翼翼啃著,一邊也跟著姐姐和嬸嬸笑。

    “夫人,宮里來賞賜了!”突然有仆婦跑進來稟報。

    郭夫人一愣,宮里下來的賞賜,極少有突然送進家里來的,一般都會提前兩三天打個招呼,也給家里個準備——否則一個不好說不準就來個大不敬。

    他們家目前當然不需要擔心這個,畢竟顓孫恬義怕是剛到前線。元烈帝得瘋成什么樣,才會現在找顓孫家的麻煩?但今日的差池,都是日后可以拿來攻擊顓孫家的污點。

    “快去換衣裳!”雖然系著圍裙,但身上還是有輕微面粉的郭夫人趕緊招呼。

    “夫人!宣旨官都進院子啦!突然之間就來的,來了就朝里頭沖!”

    “這……趕緊去前院!”

    連個前引的都沒有,直接奔家里來了?郭夫人都有些眼暈,這都不像是送賞賜的,倒是真像抄家滅族的。

    一大家子趕緊到了前院,宣旨官是元烈帝身邊的大太監李全德,這位也是熟人了。他笑呵呵地看著眾人,道:“夫人無需驚慌,陛下說了,也無需跪拜行大禮,畢竟是賞賜,跪著接賞還叫什么賞?”

    眾人一個個站好,借住此處的越寒殤本是站在郭夫人身邊,兩人并列在首位,畢竟承爵了。

    但李全德看見他便道:“隴侯,您還請朝側邊站站,再側一點。好,此處就好了。”

    越寒殤:“……”

    這就是讓他單獨站在外邊了,人家一群是一大家子,他自己一個是一家子。越寒殤臉色發青,他這些日子雖然閉門不出了,可終究之前被人們捧著,捧出了心氣來了,這時候便頗有些不服氣,肚子里連連罵著閹貨。

    李全德開始宣旨了,圣旨內容比起冊封世子的時候簡潔了不少,越寒殤聽明白了個大概:今天他聽見幾個臣子在聊天,這些人都是喜好清談的無能之輩,說話好聽卻無用,他突然就想起顓孫愛卿了。顓孫愛卿和他的大兒子說話可能不好聽,但從來都是干實事的人,他非常喜愛。顓孫愛卿如今為國征戰,大郎體弱,他十分惆悵,所以一定要賞賜顓孫家。

    這個內容,越寒殤覺得怪怪的。

    后邊就是禮單了,這禮單也是非常實用了:黃金千兩,明珠兩斛,老參十支,紫芝十支……其他珍貴藥材若干,另有寶劍、寶刀各三柄。

    念完了禮單,李全德看向越寒殤:“陛下也有口諭給隴侯帶到,還請隴侯跪下聽諭。”

    “!”

    越寒殤嚇了一跳,他本來都直起腰來,準備祝賀了。方才那種怪怪的感覺,變成了深切的恐懼,但他跪得也快,膝蓋撲騰一聲便磕在了地上。

    “陛下道‘隴侯倒是個一心向學的,趙侍郎當初前去冊封世子,你還不通文墨,如今卻已經成了詩詞大家了。雖風格迥異,卻首首皆是傳世之作,讓人不由得慨嘆啊。’”

    越寒殤如今汗出如漿,雙眼被恐懼充滿,渾身顫抖,牙齒甚至都讓他抖得咯咯作響。

    蘋果醋就看氣運條在直線上升!

    冊封隴國公世子當日的事情,“顓孫御殤”有多狼狽,所有人都看見了。他一臉茫然,大哥哥說一句,他動一下的場景,恍如昨日

    越寒殤張開嘴,想申辯當時的他并非他,那是個上了他身的假貨。真實的他滿腹文采,是個驚世公子。這個國家最至高無上的人,已經用另外一個人的錯誤,判了他的罪,一個騙子、抄襲者的罪。

    越寒殤既覺得冤枉,又感到心虛,因為他確實是騙子和抄襲者。怪不得那些高門子弟都避著他,他之前夸耀詩才的行為,與冊封世子當日有什么不同嗎?沒有!一樣是轉著圈地丟人!

    “陛下還道‘隴侯都立業了,就別總在別人家里待著了。’”

    “……”

    安靜了半天,越寒殤才意識到自己該怎么辦:“臣……接旨。”

    李全德一走,越寒殤本想告別的,卻發現院子里早就只剩幾個下人了。二房這些人可真是勢利眼,如今見他失勢,竟然半點親戚顏面都不顧了。

    “當我稀罕嗎!”他也沒去告別,自回小院,吩咐下人收拾行李,走人了。

    蘋果醋看著短時間內七三分的氣運條,默默咽了口唾沫。

    【宿主,你埋坑了嗎?】

    【沒埋,他太著急了,這破綻也太明顯了。忍個兩三年再蹦出來,都不至于讓人詬病。且他找別人當墊腳石還罷了,找的偏偏是我。】敖昱和著面,搖了搖頭。

    【可是,他在外邊表現的都對你很維護,絲毫沒露出破綻來,元烈帝就不怕冤枉了好人嗎?】

    【小可愛,正派的行事,在元烈帝這樣的老油條眼睛里,沒有半點隱蔽可言,手段太低。他若不牽連我,元烈帝也無所謂他的文采是真是假。左右挺好聽的,他做的還是旁人做的,重要嗎?但他多事了,對元烈帝來說,就算他是真有才學,也要被打成假的,因為這樣才能最快平息輿情。】

    【……】

    【還不明白?】

    【明白了,目前階段,宿主是無敵的。我為宿主高興,但又覺得有點可怕。】

    蘋果醋對手指,現在主角氣運大損的原因也知道了。他不能再用詩詞了,且在元烈帝那里留了大大的叉,未來發展必定受阻。只到七三,都算是他命硬了。

    而元烈帝的,比有些世界的皇帝一聲令下滅人九族,都讓蘋果醋心驚肉跳。主角是活該,可元烈帝完完全全不看善惡對錯,只看他自己的利益——我要對你如何,和你個人的情況無關,只看我的利益。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當權者的手腕啊……

    哎?等等,大黑魚不也是這種人嗎?為什么現在我只覺得大黑魚好帥呢?大黑魚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啊,突然間就毫不擔心,只剩下安心了呢。

    敖昱停下了和面,他烤的前一爐應該火候差不多了,希望別像上次那么硬。他舔了舔牙齒,之前那一口啃下去帶給口腔的震撼感還存在著。

    【可是,宿主,畢竟沒有明確證明那些詩詞不是他寫的。】

    【這件事很重要嗎?一個人的文采很好,很重要嗎?】

    【呃……他們會青史留名?】

    【那就留吧。】

    蘋果醋反省,小說看多了的后遺癥之一?他總覺得詩詞歌賦的強者就真是強者了,但是……歷史上詩詞歌賦很強,但其他方面很慘的詩詞大家完全是車載斗量。

    【我就是……為那些真正的作者鳴不平。】

    【好吧,以后我讓那家伙寫本詩集,給真正的作者們正名。】

    【哦哦哦!謝謝宿主!】嚶嗚嗚嚶,大黑魚是最棒噠!

    第156章 (捉蟲) 吃吃喝喝打倭……

    156

    【宿主, 最后一個問題。】

    【嗯。】

    【如果主角忍了幾年呢?到時候他能把造假的事情糊弄過去,你怎么辦?】

    【若發生那種事,到時候再看。我這些世界又不是神仙, 哪能算到那么久之后去。不過……】

    【嗯?】

    【幾年之后再找我的麻煩, 就是比現在還蠢的行為了。】

    幾年之后, 他大勢都成了,可以在家里躺平平,曬太陽了。正派靠著能作詩來找他麻煩?怕不是想太多……花瓶為什么要朝城墻上撞?

    隴侯府, 重掌家業的老太太沒變得容光煥發, 反而日漸憔悴。尤其聽說熙兒出征的消息,許多年未曾流淚的老太太, 偷偷哭了半宿。那么大點的孩子去打仗,哪能有好?老太太覺得這事兒就是大郎因  為面子上不好看,才將人逼迫走了,可她又不敢多說, 只能不停地烙糖餅給孩子帶上。

    等熙兒一走, 越寒殤又早就被扔到都督府了, 老太太就關門閉戶地一點點磨府里的規矩——規矩敗壞只要幾天, 要重新把規矩立起來就難了。而且……她也清楚自己確實老了,出去轉一圈兩條腿都打晃,她自己屋里的人放出去后, 是管束起了下面的人,還是也同流合污了, 老太太也缺少精力去認證了。

    她偶爾打聽些殤兒的情況, 知道他去參加了詩會,寫了新詩,也就松了口氣, 至于大郎她就不關心了,她還氣著大郎放熙兒出去打仗呢,熙兒不回來,這氣就消不了,老太太根本不知道大郎被傳了壞名聲。

    突然間,殤兒就回來了。

    “后邊跟著幾輛車都是行李雜物,就是搬回來的。”芳大姑道。她對顓孫御殤很是有些不滿,在府里住著的時候還不顯,這位隴侯自打搬出去,別說是回來探望老太太,便是讓仆人回來請個安問聲好都沒有的。

    倒是郭夫人和大郎那邊,常常請人來問安,規矩到,禮物也到。雖然那邊每次來人都捎帶著隴侯,說隴侯也惦記著老太太,但明眼人誰不知道啊?反而還讓老太太去那邊看他。

    這就不是規矩不規矩的事情,這是情誼、良心。有時間跟旁人到處瘋玩,沒時間來看一眼老祖母?

    “你、你讓你叔母趕回來了?”圣旨的事情還沒傳開,老太太自然不知道。

    “……”越寒殤搖頭,他還在發抖,但畏懼的是皇權——他日后還會有出頭之日嗎?等大哥哥重新位極人臣,會不會將這侯府奪回去?

    老太太讓下人們都退下去了,細細問他,越寒殤覺得煩躁,不想說這些丟臉的事情,可或許老太太有法子,況且有些事從別人嘴里說出來,反而更糟糕,這才囁嚅道:“陛下……讓我回來的。”

    “這、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做了些詩,一開始還好,但是后來……”他當然不能說是故意捆綁大哥哥,又從大哥哥身上吸血,踩他抬高自己——他看了《戊志抄》,得承認這位大哥哥是頗有才學的,怪不得他在仕林間威望這么高。

    所以,他只把擁躉對大哥哥的反感,說成是他們的自發為他鳴不平的行為。但除此之外,他倒是沒說謊。

    這些手段,老太太哪能不明白,越聽越氣。男人總道內宅手段見不得光,其實男人們爭斗用的手段,跟女人們內宅爭斗用的,大同小異罷了。

    事已至此,咒罵指責無用,老太太壓著氣,暗道先得梳理清楚了情況,再如何:“你這時候去找他的麻煩作甚?”

    “真不是我。他們自己去談論大哥哥……我冤枉!我在二叔家一直只是捧著大哥哥的,也與叔母相處和諧,叔母這才允我外出。我只是受封世子的時候緊張了些,怕是今后都要被質疑詩詞造假了,我那些擁躉腦子不清楚,他們怕是又要因此去找大哥哥的麻煩了。”

    還是嘴硬,老太太便道:“你既然說了與二叔一家關系和睦,那我問你,可有兄弟隨你外出?”

    “大哥哥不是身體不好嗎?”

    “其他兄弟。”

    “這……他們是庶子,我……”

    老太太嘆氣:“你去詩會,那頭可有為你出過名帖?”

    “二叔又不在,拿他的名帖不好吧?至于我大哥哥,他還是個白身。”越寒殤皺著眉,依稀記得很久之前,曾有人跟他提過,向家里要名帖有些地方就能去了,他好像也是這么說的,后來那人……好像就沒在他身邊出現過了。

    此刻老太太問起,他才知道自己大概是理解錯了。越寒殤越發驚慌了,他以為自己步步為營,難不成除了那個異世之魂犯的錯誤,他自己也犯了?還是從那么早開始?

    “他們雖是庶子,卻多已考取了功名。你大哥哥的名帖,在各文會上通行無阻,他只給他二弟一次。”老太太壓著怒火給他解釋,但還是忍不住多說了兩句,“嫡庶之分是沒錯,但庶子也姓顓孫,說句不好聽,既然抄家滅族少不了他們,富貴榮華自然也不能缺了人家。你如何不把人家當個人看?”

    大郎的二弟,自然是他的庶弟。

    不等越寒殤回答,老太太又問:“你可有和你叔母提過邀請朋友?”

    “沒提過,叔母一開始就沒讓我朝家里帶人。郭夫人說府里就孤兒寡母,外男來了實在不方便。”

    “你果然是你爹的種!自作聰明!”老太太徹底壓不住怒火了,“我把你送去二叔家,你跟家里人的事情還沒解決,人家拿你當個外人住客看,你竟然就想著壞你大哥哥的名聲了?還跟我說你學好了規矩?半點規矩都不知的!”

    越寒殤搖晃了一下,喃喃低語:“我、我有規矩……”

    “你有個混賬規矩!”老太太捂著胸口,大口喘氣,一張憔悴發白的面皮硬生生憋成了大紅臉,“你在外頭作詩的時候,名為回護你大哥哥……我都不稀罕說,你跟你娘一樣,看著是個正正經經的人,那做派許多小婦都做不出來。混賬胚子!”

    前世大哥哥的話也在耳中回響了起來“回去學規矩吧。總得能見人。”

    前世隴國公說“太沒規矩了。”宋夫人也道“你怎么一點規矩都學不會啊。”

    還有無數人對著他指指點點“鄉下找回來的,太沒規矩了。”

    越寒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白如紙,呼吸微弱。把老太太給嚇著了,一邊叫人一邊下來扶他:“祖……祖母……我沒事……”

    御殤喘著大氣,他重新獲得了身體的主導權。

    “祖母,我知道錯了,我會老實讀書的。”待定了神,御殤跪下,給老太太磕頭。

    老太太嘆氣,沒多說什么,只把他攙扶了起來。次日,老太太大量發賣了仆役,對外說侯爺讀書,直接閉門謝客了。

    蠢貨。

    御殤夜里躺在床上,咒罵著現在又縮在了角落里的越寒殤,他知道,這個蠢貨聽得見。穿越者就沒他這么倒霉的,這明明就不是個靈異世界,鬼知道前任的魂魄是如何凝聚不散的。不過,他能穿過來,就已經是十分唯心主義的事情了。

    御殤前期的努力,都成了這個蠢貨的養分,他在發展壯大自己的同時,悄咪咪地窺伺著御殤的靈魂,奪取了御殤的記憶。

    說他蠢吧,他手段惡毒。說他惡毒,他無能又怯懦。被嚴重打擊后,就又縮回去了。

    這個身體畢竟是對方的,御殤到現在都沒弄清楚該如何爭奪身體的主導權。他有心繼續找事打擊自己,可……他貪生怕死,至少在目前還沒發瘋的情況下,就算處境艱難,他也不想死。

    活著多好?現在還是個侯爺,再怎么慘,吃香喝辣總是少不了的,未來還能娶個漂亮媳婦,生兒育女,體會天倫之樂。

    御殤:蠢貨,在嗎?

    越寒殤:我不蠢。你這孤魂野鬼才是蠢貨。自以為是,看不起我們這些人,卻還不是讓我當成了腳踏?

    御殤:神仙開局讓你打崩盤,我也是服氣了。每個圈層都有每個圈層的規矩,是有人能憑借自己的才干突破圈層壁壘,你是那種人才嗎?你大哥哥才是,你就是個廢物。

    越寒殤:我若是被親娘帶回府里教養,必定也是……

    御殤:呵。你又不是沒見過假公子,人家比你強的,就只是教養嗎?笑話。人家俊俏可愛,三觀正,又·懂·規·矩,老老實實來找你道歉,相比之下,你是個屁。

    御殤其實對小月亮印象沒這么好,但打壓前任,對他有利,自然要抬高小月亮。

    越寒殤:!

    御殤:沒規矩的廢物。你從我這兒復制了詩詞歌賦,有自己前世的記憶,有我從現代帶來的見識眼界,還有著超強的記憶力,你本該能成為一個破圈的人,但你沒做到。你知道這是多強大的事情嗎?等同于一個力能扛鼎的壯漢,被一個三歲小孩打殘了——非常人能及也。

    越寒殤:大哥哥也回來了!我輸給他不冤枉。我故意敗壞他的名聲,正因為我知道,這權臣未來有多強。我要趁著對方羽翼未豐,把他打落。

    御殤:你是敗給了大哥哥嗎?人家根本沒搭理你吧?你還沒明白嗎?你是自己把自己給砍了。廢物。廢物。不懂規矩的廢物!

    御殤胸口突然一痛,疼痛消失時,神金帶來的酸涼感,大概只有鴿蛋大小了。越寒殤也不再言語了。

    御殤暫時松了一口氣,他以后可不會再做什么事討好這個神經病了。前任是可憐,可御殤也沒冤枉他,他就是一個不懂規矩的廢物。

    國家有什么大動靜的時候,下面人必須縮著,不要冒頭。別管什么制度的國家,都是一樣的,甚至封建國家,更該謹慎。否則即便當時沒人找事,也很可能在自己你不知道的地方,已得罪了什么人,日后說不準人家就要找補回去。

    這不是什么鞠躬叩頭,走路站立的小規矩,這是不分身份地位,人人都該清楚的大規矩。

    活了兩輩子,按理說比御殤還大幾歲,幾十年人生只會自怨自艾,重活一世只會琢磨惡毒主意,卻連點大規矩也不知道,蠢貨。

    御殤一邊酣暢淋漓地罵著,一邊睡著了。

    小月亮已經到了西南,不過主帥到了,多數軍隊卻還在出征的路上。

    這種大范圍的派兵,不可能把軍隊都集中到一個地方,再把大軍整體推過來的。這也太耗費人力物力了,一般是各地分別集結,各自安排一個時間,到達不同的區域。這幾乎是舉國之戰,即便不出兵,也要出力夫、糧食、輜重,多數州縣都沾邊。

    顓孫恬義準備自己出發去探探地形,所以一共就帶了八個護衛,加上小月亮在內,也就十個人。他怎么都沒想到,挨著莊信(一座西南大城),且最近還有大軍進駐的地方,竟然出城不到十里,就遇見了超過百人的盜匪。

    還好巧不巧的,他們剛上了個矮坡,就看見盜匪站在矮坡的那一頭下面,看情況也要上坡。

    兩邊都愣了,顓孫恬義第一反應就是要逃,莊信就在背后,騎馬到城下就安全了。

    可他一撥馬頭就知道壞了,果然下頭的盜匪全抽刀子了!

    “嗖!”箭矢破空聲傳來,最前頭的盜匪左眼中箭,應聲而倒,箭羽幾乎沒入眼眶,他這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嗖!嗖!”后頭盜匪還沒看見發生了什么事,又接連兩人倒地,也是左眼中箭。

    “他只有——”喉頭中箭,又倒下一個。

    眨眼的功夫,盜匪的前排倒下了十幾個,可他們連是誰射箭都沒看見——矮,人群后頭呢……

    弦聲又響,盜匪里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一群人轉身就跑。

    顓孫恬義松了一口氣,正要招呼眾人也撤,就聽一聲清脆的童音:“殺啊——!”

    小月亮的馬竄了出去,順著斜坡直沖而下。沖坡的路上,箭矢依舊不停,依舊是弦響人倒,且倒的竟然是跑在最前面的,卻不是跑在最后頭的。

    單人獨騎,轉眼間沖進了抱頭鼠竄的盜匪之中,人頭橫飛……

    “殺……殺啊!”其余八個侍衛終于醒悟了過來,一塊兒隨著小月亮沖殺了下去。

    半刻之后,小月亮一身是血地來到了顓孫恬義身邊:“爹!我能做百夫長了吧?”

    率八人,無損殲敵過百,如今那地上就剩了幾個嚇破了膽子的盜匪,想必一會兒是問什么說什么的。

    “你就……沖下去了?”

    “騎對步,一對十,騎居高,步非精銳,當戰。”小月亮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倒像是被先生提問了的乖巧學生,不過,他可愛的小臉蛋上,滿是敵人的鮮血。

    顓孫恬義:“……”兒子的話忽然就在耳邊響亮起來了呢。

    大型戰場不知道,但小規模的戰斗,他家熙兒還真是個小猛將。

    威風凜凜的小月亮突然皺眉,他捂了捂肚子——餓了。

    出來時帶著的小餅干有些少,都吃完了。

    顓孫恬義一看他這樣子也知道怎么回事了,趕緊回城吧。

    回城之后,當天晚上就審出來了這群盜匪的來意。他們這一百多人,自然不是就這么狂妄過來想攻城的,是他們探子打探消息打探了一半。就聽說這地方來了大官,沒聽說這地方來了官兵,他們想綁架官員索要贖金。

    盜匪和朝廷軍隊不同,沒有統一的指揮和情報系統,除非特殊情況,否則都是各自為戰。而綁架官員對于此地的盜匪來說,已經是一項十分規范化的傳統業務了。

    拷問盜匪的官員還給了顓孫恬義一張規整的價目表,逢年過節時價格還有上漲,但能用年貨補差價。

    顓孫恬義看一眼就扔了,小月亮覺得好玩,收了起來。

    “撿這個作甚?”

    “帶回去給大哥哥看。”

    “……”這倆的感情還是真好,這種玩意兒也就是小孩子喜歡,“無需回去的時候,過段時間可以讓驛站送回去。”

    “好。”小月亮點頭,“爹,我能出去剿匪嗎?給我二十人就夠了,我不會跑出太遠,若中途沒讓人送消息回來,那就是五天內即回。”

    “……兩天內。”

    “哦……好,兩天就兩天。”雖然嘟嘴,但小月亮還是老老實實認下了。

    顓孫恬義其實在來的路上就看見了小月亮的能力,他的侍衛也看見了。否則不會外出巡查還帶著一個孩子,但他們在這次的事件之前,看見的只是小月亮的箭術驚人。

    ——敖昱畫圖紙,給小月亮特制了弓和箭。他如今還是小短手狀態,尋常強弓力氣夠了,臂展不夠。敖昱特制了適合他的小弓箭,射程不輸強弓,不過拉開弓的力道接近六石,七百多斤的拉力。

    在路上,小月亮就用這張小弓到處射獵物。一開始大家還以為是孩子興奮玩耍沒在意,但在小月亮的獵物從山雞、兔子,變成老鷹、狼、野豬和熊,并且侍衛們都陸陸續續試過他的弓后,侍衛都服氣了。

    一百多顆腦袋的戰功,讓他們更服氣了。

    顓孫恬義也徹底服氣了……

    但還是不能就這么放心地把孩子就送出去了:“盜匪可不會都像現在這樣,送到你面前,這些盜匪的情況是不同的,要小心為上。”

    倭寇雖然多指的是海寇,但隨著倭寇勢大,漸漸有些盜匪到了陸地上就不走了,嘯聚山林可是比在海上搏擊風浪安全多了。陸上之匪與海上之寇聯合,才有了之前險些讓他們攻下城池之事。甚至西南部分國家,也以國家之力參與其中。

    若非如此,元烈帝也不會用這么大的力氣。

    “是!爹!”

    兩天后,小月亮帶著人回來了,他所率領的士卒一死兩傷,收獲五十俘虜,兩麻袋左耳。

    “爹,派人去處理尸首吧,時間長了要有瘟疫的。”

    休整一天,小月亮帶著五十人出去了,這次他可以五天后回家了。

    五天后,己方五死十六傷,沒帶俘虜,帶回來的是八個大麻袋的耳朵。

    顓孫恬義:“……”各方的主力部隊剛剛完成集結,“我給你五百人,你自行活動吧。”

    他都懷疑,小月亮是不是真的會法術,讓倭寇都像傻子一樣,跑到他跟前排隊,讓他砍啊?就算是豬,被災的時候也要到處亂竄的,精銳的屠戶一天也殺不了這么多豬啊。

    前兩次都是從顓孫恬義的護衛和近衛里挑選的人馬,顓孫恬義甚至都沒想給小月亮報戰功——十一歲的孩子,大人還沒多少戰功呢,他上來就斬首數百,不,現在得數千了,這戰報送上去,誰看見都得大罵著打回來。

    但是現在……小月亮的名聲已經傳開了。

    這種充滿傳奇的奇人異事,可是老百姓最喜歡的。

    百姓都稱呼他為“童將軍”,其實一開始是童子將軍,可后來就快速變成童將軍了,不明就里之人聽見了,大概以為是這里來了個尤其厲害的童姓將軍。

    小月亮已經淡定了,他每個世界的外號就沒有善始善終,規規矩矩流傳的。

    顓孫恬義原本的戰爭計劃,是穩穩地平推,以大軍壓境的絕對優勢,干凈且平穩地清理倭亂。把人趕下海后,還需要東邊的水師配合清繳。

    他在西南總督這個位置上,要坐短則五年,長則八到十年。

    然而實際上,他到達西南還沒到三個月,柴洛州最大盜匪的腦袋,已經被他的半子提溜到了他桌上。

    顓孫恬義看著這個腦袋,沉默片刻:“我……只給了你五百人。”

    “夠了。”小月亮笑道,“這群盜匪只會打順風仗,射死領頭之人與彪悍之徒,他們自然就散了。”

    說得容易啊,哪這么容易給你殺啊?

    但事實(腦袋)放在眼前,顓孫恬義掏出一塊令牌:“去選拔三千人,帶著玩吧。”

    目前的情況也很奇妙,小月亮他還處于無官無職的狀態。顓孫恬義不敢給他官職,只能等京城的反應。在他的戰報送上去前,元烈帝本人的線報,以及其他官員的奏報,應該已經把“童將軍”描寫得十分詳細了。

    第157章 (捉蟲) 基本攻……

    157

    “好, 爹,我歇息兩天就走。”他歇息兩天,主要是為了飽餐。然后, 他就干脆利索地出征去了, 帶著大黑魚剛剛送到的新餅干。

    事情也確實如顓孫恬義所想的, 小月亮的真實戰績,先于他的戰報傳到了京城。

    “假的!絕對是假的!這又是哪家勛貴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吧?”

    柴洛州知州的奏折、西南總督的戰報,還有部分重要人物的腦袋, 以及俘虜送到了。

    “真有這個人啊?”“不會是占了別人的戰功吧?”

    更多的軍報, 以及部分從西南到京城的商人送來了消息。

    “童將軍?”“哪家姓童啊?”

    “是姓越的,顓孫總督兒子的……呃, 男妻。其實也能說姓顓孫?”

    其實是入贅的夫君。

    元烈帝看著御案上的戰報,按了按眉頭,顓孫大郎入朝的事情徹底解決了,這個怎么辦?

    他們知道這個越熙是入贅, 只是為了顓孫大郎的名聲, 以入贅蒙混, 老百姓不知道啊。

    即便他真是男妻, 其實也無所謂。元烈帝用手指敲著御案,有問題的是軍權。顓孫恬義的總督隨時能扒下來,他畢竟是以文從武, 但若這個越熙真是個武曲降世……

    元烈帝閉目,大楚目前周圍的局勢其實有些不好。大食內斗激烈, 羅馬卻出了位英雄人物, 如今大食將敗,羅馬向來就是野心勃勃之徒。還有羅剎,也一直虎視眈眈。

    草原上的勢力被各國夾擊, 如今四分五裂,倒是不足為患。

    如今打西南,因為西南某些混賬的爪子伸過界了,也因為元烈帝擔心,北邊和西北也要亂了。

    越熙現在十一歲,他現在就如此勇猛,只要這次西南活下來,未來就有至少四十年可用。

    且……也能再考一考太子。

    面對兄長的麾下即將崛起一位將領,他會作何選擇?又或者,面對一位既敵對卻又是己方的強悍武將,他會作何選擇?

    元烈帝自嘲一笑,在心里把第二個疑問抹掉了,畢竟他自己都整日在殺與放間徘徊,難以定奪。

    滿朝文武,誰都知道這次的西南之戰會有將領嶄露頭角,各家有志向朝武職發展的勛貴,最早的提前一年已經把子弟塞進確定征調西南的軍隊中了。但誰都沒想到,出頭的將領來得這么快,更沒想到,這將領是個娃娃。

    確定了戰績是真,并非顓孫恬義杜撰,非殺良冒功,更非強搶他人軍功后,各家各戶不知多少話事人牙疼一樣哼哼。

    “顓孫家這是要飛啊……”“顓孫恬義是怎么養孩子的?”

    他們既覺得顓孫家這節奏,是要全家抄斬,又覺得是要飛升——謀朝篡位不至于,但權傾朝野是穩了。

    現在的問題就是陛下會不會卸磨殺驢,以大臣們對元烈帝的了解,應該是會的。可顓孫恬義也該知道,那為什么他還要讓自家的孩子顯露出來呢?真就為國盡忠到這個地步嗎?還是他篤定了陛下還要他這頭驢?

    而且,各家的話事人是真挺眼饞這顓孫家養孩子的方法的。

    “嫁個小子過去?”“說什么胡話呢?”

    “呸呸!我的意思是,娶個小子……呸!他顓孫大郎走歪路,可真是把我帶歪了。”

    “怪人家作甚,你就閉嘴吧。”“我閉嘴,反正這意思,大家都清楚。”

    “是清楚,即便顓孫家真有大事,現在也最多誅他們全家,畢竟大楚開國至今,誅三族都沒幾次。真鬧出事,咱就把姑娘接過來,有孩子了當然也得一塊兒接。”說話這位老爺子頓了頓,“其實小子也行……”

    “人家會樂意?”

    “別管姑娘小子,嫁過去其實挺好,這要是娶了人家的姑娘,可不能做缺德事。”

    “顓孫家的姑娘就別想了,一共就三個,算上越家的女孩兒,就四個,咱家搶不過。”

    “其實吧,咱們現在就惦記著學人家養孩子的事兒,是不是太快了?”

    “慢了那就啥都不剩下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前隴國公,還有現在的隴侯,也姓顓孫啊。”

    “……”這可真是瞬間擊中了盲點啊。

    “哎,你們說,這顓孫家是不是邪乎啊?顓孫家這老的一代,大房極尊,二房不能說賤,卻也實在是輕。結果等他們一分家,這尊與輕,便陡然調過來了。顓孫大郎病得都快死了,給他沖喜竟然真的就有用。隴侯本是好好的,文名遠播,可竟讓陛下出面把他從二房家里趕回去了,他一回去就閉門讀書,再不提詩文。這兩房古怪得很啊。”

    “咱們還是別摻和顓孫家了吧?”“別摻和了,咱們是小廟,裝不下大佛。”

    元烈帝讓英王親自帶了賞賜前往總督府,英王第一次送賞賜送得膽戰心驚。

    “沒事兒吧?”送完了禮物,他沒急著交旨,而是讓李全德稍等他一會兒。李全德也沒駁英王的面子,此時正坐在花廳喝茶。顓孫恬義當總督回來就能入閣,算是和皇太子一系抗衡,可現在這種情況繼續發展下去,就嚴重失衡了。

    所以英王這句問的,可不是敖昱身體是否健康,是英王自己。

    敖昱一邊揉面一邊嘆氣:“殿下要擔心的,不是太子的問題。”

    敖昱【小可愛,在?】

    【啊?喵喵喵~】蘋果醋很意外,大黑魚該是能察覺到他的【宿主,怎么了?】

    【看著他,總有種你活了的感覺。】

    【嘿嘿嘿嘿。】在分不清大黑魚到底是不是稱贊的時候,一概當做稱贊!哼!

    英王還在思考敖昱剛才那句話:“不是太子?”

    “皇太子殿下要功成身退了。至少在陛下的心中,他已經不在那個位置上了。”

    “啊啊?”

    蘋果醋捂住嘴,其實他想發出和英王一樣的驚呼。

    “殿下呀,你們作為陛下的皇子,最應該做的是什么?”

    “為……父皇效力,舉薦賢良,掃平四夷,全心盡孝?”他每說一句,敖昱就搖一次頭,英王干脆不費那個腦子了,“那……我們要做什么?”

    “父皇英明。”英王交旨后,被元烈帝叫進了御書房,面對元烈帝的提問,他想起了大郎不久前的的回答。

    “你的意見呢?”元烈帝看著英王。

    “父皇英明,兒臣一切聽父皇的安排。”

    元烈帝要封賞越熙,有軍功者,封賞自是實職與爵位兩方面。

    實職現在給全無問題,元烈帝封了實職后,還得安慰顓孫恬義兩句,以示信任。他一個總領西南軍務給個白身的小家伙封個小官兒都得上報元烈帝,那他這個總督也太廢物了。還是越熙身份以及年齡的問題,這才造成了顓孫恬義的謹慎。

    而封爵一般是在戰事大體結束后,按照總體功績冊封。但是,元烈帝有意先封顓孫大郎再封越熙,這是要把他徹底打成男妻。

    大楚歷史上是有女性將軍的,但沒有男妻。以女性將軍為例,妻子有功,除她本人的誥封外,還要加封其夫,夫已喪也一樣要加封,且她的丈夫必須比妻子高一級——換言之,妻子的功勞要折成夫妻兩人的。

    隴國公府老太太的加封,也都是給去世的開國武將的追封,已經封了老國公的,再給老太太順帶上一份。隴國公府削爵,老太太的爵都沒削,依舊是侯府最尊貴的人,國公府不合規制的建筑都給拆了,唯有福祿堂還保持原樣。

    一個男妻的將軍,他再如何強悍,威望也會遭到毀滅打擊。

    英王是想為越熙說話的,可最終選擇了咬牙不開口。

    大郎就沒錯過。這樣信任一個人,對于君主來說很危險。但不信他,英王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待著呢。況且,大郎看他整天就顧著惦記他小相公,也不像是個想禍國殃民的。既然如此,他做什么不聽大郎的?

    現在最要緊的,是保住自己,至于別的……等有“以后”再說。

    英王老老實實,規規矩矩走了。

    但皇太子卻開始鬧了,第二天御史中丞高清源告病在家,元烈帝收到了各種亂七八糟的彈劾奏章,都是彈劾越熙的。

    假冒曾經的隴國公世子,必定為人奸詐卑鄙,不是可用之人。可能是女扮男裝,以女子之身入軍營,按本朝律令該殺。芝麻大的年紀卻軍功卓著,極可能是冒領軍功,該嚴查。身為男子卻為了榮華富貴與男子結親,其行可鄙……

    有的乍看之下還挺有道理的,有的完全就是胡言亂語。

    元烈帝看了看這些人,果然,都是薛家一脈,太子一系的。

    “唉……”元烈帝歪著個頭,太子這些年雖有長進,但心還是窄,真遇到事立刻就慌了。

    他哪怕是等西南戰事結束了再跳出來呢?元烈帝都高看他一眼。

    薛吉盛(閣老)老糊涂了?還是年紀大了,反而失了穩重,怎么跟著太子一塊瘋?薛家后繼無人啊。

    不過,貴妃與端妃走得近后,皇后也出了不少昏招,誰是聰明人這就很明顯了。

    【太子會急,主因在元烈帝身上。】夜里,敖昱一身奶奶甜甜的味道,躺在床上給蘋果醋解惑【不過,元烈帝做得也沒問題。】

    【哎???】被解惑的蘋果醋覺得自己更疑惑了【宿主,你要不要看看你前后說的是什么?到底有錯還是沒錯?】

    【對元烈帝來說,太子是他的‘第一繼承人’,但不是他的‘唯一繼承人’。他有資格,也有義務,為這個國家選擇與培養一個最合適的繼承人。】

    【嗯。】

    【這個培養的過程,包括讓其他兒子來與太子作對。】

    【元烈帝自己就是從兄弟里殺出來的,套用到兒子身上,沒有問題。】

    【可從太子的角度看來,這就是父親明明已經有他這個太子了,卻又開始扶持他的兄弟,甚至坐視這個兄弟培植人脈,扶持勢力。眼看著這個兄弟就要從稍弱于他,變成徹底分庭抗禮了,甚至,這個兄弟還即將誕生一個在軍中有著極高威望的人脈。】

    【……這確實是沒問題,但卻又很有問題。】站在太子的角度看,他要嚇死了。

    元烈帝認為,這是太子需要面對的問題,他也希望太子能“正常”應對。可對太子來說,他認為他的地位(生命)受到了嚴重的威脅,他需要自保了。

    【宿主,這個死結,該怎么解呢?】

    【造反、皇帝突然駕崩,或者使用和英王相同的辦法。】

    【‘父皇英明’?】

    【嗯。皇太子這個位置升無可升了,除非是戰亂時期,否則皇太子每一次看似與兄弟們進行的競爭,實際都是在割皇帝的肉。皇太子是最該守拙的位置——不過這也不是固定不變的,也要根據局勢的變化,改變應對策略。】

    敖昱說著說著,打了個哈欠,睡著了。

    朝堂上為顓孫家吵吵鬧鬧,顓孫家卻平平靜靜的。敖昱小廚房冒出的香甜氣息倒是沒把隔壁小孩子饞哭,但讓家里的妹妹們和母親天天埋怨他。

    “你看看我,這都胖成啥樣了?”  郭夫人這么抱怨的時候,手里還拿著個擠滿奶油的杯子蛋糕——這種得趁著新鮮吃的美食,當然是敖昱特意給母親做的。但每三日,敖昱也就做一次,他可不想在這個時代把郭夫人喂出病來。

    郭夫人與其說胖,不如說面色紅潤,氣色極佳,實在不像這年代其他丈夫長久離家的婦人。總督府干脆也閉門了,什么客人都不見,只接從西南過來的信使。外客只見英王與偶爾上門的牛萬濤。

    又一月過去,敖昱的四姨父白渠照外放期滿,回興京了,上上下下都以為,他要入兵部,自然還做不了尚書,但侍郎是夠了。

    目前兵部尚書還缺著,兩位侍郎雖然滿了,但再加一個,不設尚書,由三位侍郎主理兵部這也是有過先例,并沒有問題的。

    結果白渠照進吏部了,吏部左侍郎,原吏部左侍郎進兵部任侍郎……

    吏部尚書周勢桉,是太子未來岳父。吏部左侍郎,是周勢桉的人。

    同時,御史大夫外放通州。通州,現在西南最前線,險些被倭寇攻陷的埠城就在通州。上一任通州知州聞倭寇攻城便棄城而逃,人是逃回來了,腦袋卻被砍了。自那之后,通州沒知州了。更要命的是,圣旨上明確要求這位前御史大夫,現任通州知州在兩個月內赴任。

    這位大人……他告老了。

    元烈帝:準奏。

    內閣:留任。

    一向合作愉快的元烈帝和內閣,掐起來了,或者說,元烈帝與薛閣老、皇太子、皇后掐起來了。

    眾臣:“……”

    這情況就比較復雜了,皇太子的行為,確實是以子逆父,薛家則可被認為是外戚意圖干涉皇權。可這段時間以來,元烈帝易儲的態度越來越鮮明,那薛閣老的行為就不是外戚亂政,而是在保護正統嫡脈了,畢竟帝后二人只有太子這個唯一的嫡子。

    這就是皇太子身份與其他皇子王爺的不同,皇太子與現任皇帝的對抗,不需要找任何額外的借口,他的身份已經給予了他正當性。

    薛閣老的奏折上,言辭激烈地勸諫元烈帝:勿要重演昔年衛太子之禍!

    ——這位當年慘死的太子,也是給予后來皇太子正當性的原因之一了……

    早朝上,元烈帝直接將這封奏折扔到了薛閣老的腳底下,指著他的鼻子質問:“薛家可有衛司馬與霍嫖姚?”

    他已明白表現出了自己的喜惡,況且此時西南正在打一場舉國之戰。薛家與皇太子一系,卻在拖后腿,不只是朝堂上,各州也開始出現供給不足、以次充好,乃至于陽奉陰違徹底忽視的情況了。

    與之相對的,二皇子一派,一直保持沉默,沒在朝堂上為顓孫恬義、西南文武與越熙爭辯過,就只從上到下默默做事,全立支持西南戰事。

    高下立判。許多搖擺不定的,卻也是專心做事的中立大臣,默默倒向了英王。

    【宿主!宿主!你招螞蟻啦!】敖昱在花架下的躺椅上睡覺,被蘋果醋的慘叫驚醒。

    該是做糕點的時候,糖水滴落在了靴子尖上,當時沒注意,現在螞蟻們嗅到了蜜糖的香味,整齊地朝著他的靴子進軍了,敖昱趕緊跑遠,一邊跑一邊跺腳甩下擺。

    蘋果醋也是服了他了,這么怪異的動作,他做起來竟依舊有幾分文雅。

    大黑魚送出去的食物,都細細地包裹了,該是不會發生招螞蟻的事情,希望小月亮能吃得好。

    蘋果醋給敖昱算了營養配比,都是高奶(鈣),高糖,高脂肪的食物,別人吃一口胖五斤,小月亮吃兩塊,應該能抗上一時半刻的。

    就這么蹦跶了一會兒,敖昱都有些氣喘,他伸展了兩下胳膊,意識到自己確實得鍛煉身體,不能繼續咸魚了。總不能真讓小月亮全程靠外力快樂吧?怎么也得做到“基本攻”。

    “咔咔咔!”小月亮表示,他吃得很好,就是有點少了滋味——叫大黑魚的滋味。

    還是跟大黑魚一塊兒打架有意思,現在他都不敢放開了打,因為背后太不可靠,總會擔心發生變故,需要留下逃跑的余力。

    滾地西瓜一樣的人頭:“……”

    這假如是個有鬼怪的世界,剛剛成鬼的盜匪們又假如能聽見小月亮的心聲,那他們在閻王爺面前一定哭得很大聲。

    “走啦!”吃了兩塊壓縮餅干,稍稍壓下了饑餓,小月亮站起來吆喝著。

    還在割耳朵的士卒們趕緊跑了過來,有士兵在隊伍中嘀咕:“殺人沒怎么樣,割耳朵累得我手酸。”引來同袍的一致贊同。

    小月亮坐到了滑竿上頭,令旗一展,隊伍出發。他這少爺做派,卻沒讓士卒們露出任何不滿。

    西南地形以丘陵為主,且有水網縱橫,其實并不適合馬戰。所以小月亮放棄馬匹和重甲,選取精銳步卒改為奔襲。但是……他太小了。

    都是跑,他選取的精銳士卒一個大步邁出去,他至少得三步。

    隊伍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野馬群旁邊,追著頭未成年的小鹿,可是得緊趕慢趕地蹦跶呢。小短腿實在是愁人。他懷念上輩子的大長腿。

    后來副將提議,讓強悍的士卒背著他跑,小月亮同意了,再后來就是滑竿了,因為小月亮是真沉啊。

    副將初時還覺得是這些兵太沒用了,看著人高馬大的,怎么背著個頭不大的少將軍,沒跑幾里路就累得死狗似的?在他親自背人跑了幾里路后,他默默咽了口唾沫,暗道:幸好沒直接罵出來,否則太得罪人了。

    怪不得,來的路上少將軍三匹馬換著騎,也依舊把馬累得氣喘吁吁的,當時以為少將軍只是過于活潑,來去不停,現在他又知道了,那三匹馬都是妥妥的好馬啊,這都沒被累死。

    副將其實一直都想問問他們少將軍,是不是哪個妖精大王的后代?比如黑熊精、老虎精啥的,人怎么能長成這樣呢?但他忍住了,畢竟他們少將軍的親爹,可是西南總督。總不能總督大人娶了頭黑熊吧?

    有不少人與副將有著相同的想法,其中一些可沒有副將這么嘴嚴。所以現在西南到處傳言總督大人的老婆是個母老虎,且總督大人懼內——這顯然是已經歪曲過數次的謠言了。

    滑竿吱扭吱扭地響著,小月亮隨時注意著滑竿的狀況,畢竟他給摔下來過……

    小月亮看著他的軍隊嘆氣——他喜歡悶頭打仗,就是所有的下屬都不要廢話,不要動腦子,聽他的命令就是了,這對他來說沒有問題。但這其實不好,因為很難培養出獨當一面的副手,甚至有才干的將軍在他手上待上一年半載后,不但沒被栽培出什么能力,反而直接廢了。

    因為“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越是有才干的內行,他們跟隨他,越能看出來他的門道,他們會漸漸喪失自信,甚至喪失自我思考能力。可這都是在無意中發生了,他們跟隨在他麾下的時候,反而會認為正在暢快地展現自我。

    大黑魚在的時候,這也是小月亮不需要擔心的問題,因為他會負責教學,這樣,很快就從小月亮的獨虎,變成了猛虎帶狼群。

    “換竹竿!”小月亮嚷嚷著,眾人行動迅速地更換了竹竿,不然雖摔不死他,但也是要跌個灰頭土臉的。

    第158章 (捉蟲) 英王和敖昱的……

    158

    這天晚上, 小月亮帶著士卒在河邊宿營,晚飯有黑魚,是廚子精心準備的麻辣魚片, 可小月亮越吃越萎靡。

    伙夫:“少將軍不是做夢都鬧著吃大黑魚嗎?這怎么了?”

    “你的魚做得太難吃了吧?”

    “不可能, 我嘗了, 絕對是按照少將軍的口味做的。難道是最近少將軍又不喜魚了?”

    小月亮覺得這仗越打他越難受,就沒有痛快的地方,可作為西南戰場統帥的顓孫恬義, 最近腦子里則已經被各種震驚的詞匯刷屏了。

    大郎說, 他帶著熙兒,給他一定的自由度, 戰爭能提前兩年結束,這哪里是提前兩年?這是最多只需要兩年就結束了——陸地部分。

    自從他帶著五千士兵跑出去,送到他面前的捷報就跟雪片一樣,看著這些捷報, 會認為倭寇就是一群蠢豬, 跟木樁一樣站在原地, 等著人去砍。而熙兒就真是個鬼神, 不單神出鬼沒,還會法術,能攝走倭寇魂魄, 讓他們立刻就死了。

    “呃……督帥……”

    “嗯?”

    “百姓已經這么想了。”

    “……”顓孫恬義道,“絕對不許老百姓蓋廟, 這是個絕對不能的, 明白嗎?”

    “明白明白,老百姓都知道,給活人蓋廟是損陽壽的, 就只供了長生牌位。”

    “唉,隨他們吧。”民心,有時候不是個好東西。顓孫恬義在某些方面,倒是和元烈帝想到一塊兒去了——幸虧當時外人都以為是熙兒嫁的,男妻的身份會削弱他的名聲,這對他來說,是好事。

    熙兒現在連耳朵都懶得砍了,就隨便在經過當地官府的時候告訴一聲,他們去某個位置收尸,以免引起瘟疫。最初還有人冒領軍功,后來都不敢了,因為熙兒實在是殺得太嚇人了。尤其他自從帶兵過百,就連俘虜也不留了,問就是“盜匪兇惡,負隅頑抗”。

    負隅頑抗個鬼啊,悍匪是會拼命,但哪有小嘍啰都頑抗的?他這個殺法,迫使倭寇開始合流,一部分撤向西南外海,這是準備避讓朝廷的鋒芒。還有一部分聚集了起來,這是準備試試朝廷的斤兩?

    五天后,捷報又來,聚集起來的最大一股倭寇,讓越熙剿滅。是剿滅,不是打崩,更非打散。

    殲敵八千,俘虜近兩萬,四千多逃散。己方傷亡加起來……三百人。

    百姓聽聞后,青壯年踴躍投軍,士紳地主瘋狂送糧送物。

    各地鄉民表示“偷偷建個生廟吧?”“對!偷偷建!”

    生廟也叫生祠,專門祭祀活人的廟宇,若非某些人沽名釣譽,而是百姓正經立起來的,一般在這些人死后,廟宇會轉為城隍廟。若是靈異玄幻的世界,基本就代表著封神成功了。

    但即便百姓自己不建,小月亮的功德也確實夠了。

    至少對中原文明來說,功德是夠了。

    這一場大勝,小月亮這回沒辦法,必須留俘虜,俘虜還挺多的,他的人馬也確實疲乏,需要一場長時間的休整,因此他押著俘虜回了昌涇——戰場前移,顓孫恬義自然也搬地方了。

    顓孫恬義又來問:“你怎么打的?”

    小月亮在吃鹽水鴨子,他亮晶晶的大眼睛看向顓孫恬義。

    顓孫恬義:“你不會想跟我說是用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打的吧?”

    “爹,我和大哥哥不一樣,我說不出那么多道道來的。我看誰比較好殺,就從誰開始殺,殺一殺就贏了。”鴨骨頭都讓小月亮嚼碎了,一塊兒咽了下去。

    其實是懶得說,嘴巴用來吃飯,可是比說話重要多了。當然,長大了以后,親親也是很重要的。

    小月亮的經驗已經成了本能,這世界還給了他一副得天獨厚的身體,對他來說,簡直是如月當空,輝光普照——月亮不會顧忌被照亮的生靈或死物是否需要光,小月亮也不會顧忌擋在他眼前的到底是什么東西,都殺一殺就好了。

    “殺一殺……”不知道的聽他這么說,還以為是剁餃餡的時候朝白菜里撒鹽,殺一殺水分呢。

    顓孫恬義把小月亮的這次大捷,和其他人雜七雜八的捷報加在一塊兒,加一點虛報(虛報是必須的,怎么能不虛報!)搗鼓了個殲敵兩萬,俘虜兩萬五的大捷,快馬上報朝廷了。又挑揀了五百看起來兇惡彪悍的俘虜,塞囚車上給朝廷送過去了。

    殺敵兩萬,俘虜兩萬五,己方傷亡一千二。

    如今朝堂上,還是有些老將的,這戰報屬于一看就知道不對勁的,可是吧……事關那個小娃娃的戰報,一向都不太對勁的。又等了小半個月,相繼從各自的渠道里獲得了更準確真實的消息后,皇太子系開始瘋狂攻擊顓孫恬義殺良冒功、冒領軍功,以及軍報造假。

    顓孫恬義是造假了,但是,那個真的比假的更不像真的。而且他后邊“造假”的軍功,其實是分薄了越熙的軍功,屬于有功大家一起賺。這也是顓孫總督對他家娃娃的保護,否則軍功全讓他一個賺了,他就成了活靶子了。這么識時務的保護,大家也很樂意給他面子。

    敖昱又在做餅干了,小月亮回信告訴他,最喜歡吃脆的——就是差點讓敖昱把牙崩了的。

    這玩意兒太硬了,敖昱寄過去完全是惡趣味,告訴他能當兵器用。結果小月亮最喜歡,敖昱覺得受到了打擊。

    這事兒對他的打擊比權謀判斷錯了,更讓他難受。謀算錯了,那就錯了唄,再換手段罷了。小月亮的口味錯判了?傷心了……

    【宿主,太子沒看出來皇帝態度嗎?】敖昱拿著燒火棍吹火,蘋果醋在好奇。

    【看出來了啊。】天氣已經有些涼了,敖昱守著灶臺,溫度正好【但他哪里敢賭元烈帝會過河拆橋啊。萬事萬功,軍功為最。】

    【他為什么不在軍隊里發展自己的勢力?】

    “咳!咳咳咳!”敖昱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

    【呃,宿主,無需回答,我想到了。我剛才就是一時失言罷了,宿主你忘掉吧。】

    太子,軍隊,發展勢力。蘋果醋剛把那蠢問題問出口就意識到哪里不對勁了,這是找死啊。

    蘋果醋很鎮定,半點都不帶害羞的:沒關系。傻乎乎也很可愛。大黑魚很寵我。嗯!握拳!努力!

    然后傻乎乎的可愛二號來了——英王。

    敖昱讓他最近少來,太耽擱他做餅干了,順帶著最近的局勢也不適合招元烈帝的眼。

    英王被允許上朝了。且元烈帝讓他站在了武將第一位,他一句話都不說,光站那,太子看他的眼神都快能冒火星子了。

    “我很聽話的。”英王快哭了,“我就說‘父皇英明’。”

    他小時候還請大郎幫忙爭寵,現在想回去扇當時的自己。老老實實當不存在的小可愛多好?

    現在終日戰戰兢兢的,每次下朝往外走,看著漫長的白玉階梯,他總恍惚認為會有個人突然冒出來一把將他給推下去。

    高處不勝寒,他是明白了。在旁的地方,走了下坡路興許還能重回山巔,但朝堂上就呵呵了,這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方。太子那脾性,英王很確定,他一跌倒,就沒命了。還要連累母妃,連累過去不喜歡現在還行的四弟,以及郭家、顓孫家、白家……

    英王急急吸了一口氣,他被壓得太難受了。如浸深淵,如埋地下。

    他步履維艱,越發害怕說錯話,所以有時候“父皇英明”是詞不達意的回答,他也堅持這四個字不動搖,多一個字都不說。

    元烈帝看著他都覺得無奈,可大臣們卻反響良好,都覺得英王夠謹慎,且……不與皇太子爭,更忠于國事。

    “父皇不高興了。”英王吸了吸鼻子。

    “別在這兒哭,弄臟了我的材料。”

    “哦……”英王退后兩步,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大郎,我怎么辦啊?”

    “殿下,可想登基?”

    兩年前,英王會立刻快快樂樂地答應,現在的英王卻頗有些惶恐——他長大了。

    “我害怕,我不知道。”

    “那把四殿下叫來吧。”敖昱無所謂,四皇子也很聰明,不過四皇子思慮頗重,比起憨小子英王,日后更麻煩些。

    英王搖了搖頭:“不,四弟太聰明了。”他看一眼敖昱,“若真的讓他上,到時候還是要讓大郎保命的。”

    這事兒他不是沒想過,四皇子比他們都知道變通,知道臣服權勢,且會做戲,他其實和元烈帝最像。英王曾想過若沒有大郎,最后勝的,可能是四弟——他和老大早早敗下去,后邊幾個小的更不夠看,太子勢大……父皇就只能把老四抬出來了。

    若真如此,一個對太子內部局勢非常清楚,又有父皇支持的老四,可是十分可怕的。

    敖昱點了點頭:“不算太傻。”

    “……我以后當皇帝你也這樣對我?”

    “嗯,不會變的。”

    “哈哈哈!那、那可太好了。”英王笑了,可眼淚下來了,越擦越多,鼻涕泡也跟著冒,他不用抬頭,都知道大郎膈應他,畢竟這是廚房,“你比我的所有兄弟都更像兄弟,我以后要給你封王。”

    “哦?”

    “反正你也不會有后,就封你,要不然封你家的小娃娃?”

    “封他吧。封個玥王,我也不要王妃。”

    “他姓那個‘越’?你不要王妃,要什么?難道你們倆還想另行嫁娶?”大郎騙了個小娃娃,他原本是有幾分不得勁的,覺得他有些缺德。

    后來見他,確實沒越雷池一步,兩人的親密也就他戳戳人家的總角或絨球,雖然一塊兒睡,但從熙兒的狀況,以及周圍仆人的態度,就能明白,他依舊守禮。

    眼看著熙兒成了猛將兄,就大郎這體弱的樣子,他不想當王妃實在是比較困難。

    “王月,玥。我也封王啊。”

    “……咳!咳咳咳!”英王拿袖子捂著嘴,成功避免敖昱把他從廚房里趕出去,“你要做甚?”

    “開辟新地盤。”船隊已經在建設了,已經有人順著他的提供“舊海圖”出去探尋更多的土地了。紅薯、土豆和玉米,是爆發人口的堅定支撐。

    現在大楚的總人口應該才只有六千萬出頭,其他國家的人口就更不要提了,糧食產量嚴重限制了人口增長。

    有了人口,才能爆工業,有了工業,才能建造更大更穩定的船,為巧克力的運輸提供堅定安全的支撐。因為適合巧克力生長的地區,在中原大地上適合可可生長的土地太少了些,他們必須長期依靠進口。

    敖昱握拳。

    “行行行,你說的,開辟就開辟吧。”英王嘆氣,“這位未來的王爺,我們來說正事吧。”雖然他現在半點都不緊張了,可該商量的事情,是半點都沒商量。

    “不用擔心,太子鬧得越兇,我爹和我夫君(英王哆嗦)越安全。”

    “為何這么說?”

    “薛家初時只鬧騰著想換帥,但隨著他倆身上戰功累積,薛家就開始惦記著殺人了。陛下敢換,他們就敢下死手。所以,陛下得保他們。陛下自己想殺是一回事,但他眼看著‘別人’殺了為自己建功立業的大臣,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過河拆橋的君主是強大的,大權旁落的君主是虛弱的。”

    “呃……”英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如今不是也奔著君主去的嗎?大郎說這話,就不怕他也來個過河拆橋?

    敖昱對他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英王咽了咽唾沫,回以憨厚的傻笑。他過河拆橋?

    怕不是剛有這個想法,就給一腳踢下去喂魚了(大黑魚:我不吃)。

    “其實我一直都鬧不明白。”英王拉了個小馬扎過來,“我看過西南那邊的奏折,倭寇殺人劫掠。西南遭難的,是大楚的百姓。現在過去平定倭寇的,是大楚的士卒。他們這樣鬧,讓顓孫大人敗了,不就是讓倭寇勝了嗎?”

    “現在,太子更想做的是只調我爹,但不動小月亮,他們的人過去接手西南。待西南差不多平了,再讓小月亮壯烈戰死。”

    “混賬!”

    “殿下別激動,你再挪遠點,你站起來時,把灰塵帶起來了。”

    “……哦。”英王乖乖端著馬扎,坐到門口去了。

    “殿下認為,此時您最好的決斷是什么?”

    英王握拳:“力挺顓孫大人!保住小月——小熙!”敖昱瞪眼,他趕緊把昵稱咽下去了。

    “不,主動讓我爹回來。太子的人一過去,小月亮必定立刻重傷。西南大好局面,瞬間潰敗。打幾場敗仗,士卒死上三五萬,丟上兩座城,百姓死個十幾萬。殿下,這是對您來說,最好的決斷。”

    敖昱的聲音清晰平緩,甚至還帶著一點點笑意,可正因如此,英王才覺得格外毛骨悚然,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但他還是乖乖沉思了一會兒:“太子完了。確實完了。”

    想換人沒關系,但是他得有能力把西南的局勢接下來,接不下來?皇太子一系凡是牽扯換帥的官員,全都要擼下來,死了的還算好的,活著的兩三代都要背著這個惡臭的名聲。

    “但是,我不想發生這種事。”英王忍不住流露出一絲厭惡,“大郎,這就是黨爭嗎?怪不得書上都說,黨爭是國家大忌呢。我父皇……是對朝堂失去控制了嗎?”

    “不,朝政一直在陛下的控制之下。現在只是有些嘈雜罷了,陛下現在的放縱,已和最初的目的不同了。”

    “嗯?”

    “最初,陛下給太子留了余地。換人也只換的是個御史大夫——言官,不是事務官,即便御史大夫也是消耗用的。我四姨父入吏部,是給吏部找事兒,但換個角度看,四姨父也沒進我爹留下的兵部。原吏部左侍郎進兵部了,兵部沒尚書,三個侍郎決斷,且大戰之時,兵部原就比其他各部高上半級。這看似平調,其實是升了。”

    英王:“!”

    蘋果醋【!】

    這倆表情一模一樣,都是嘴巴能塞鴨蛋,只蘋果醋更生動些,嘴巴張得更大。這事兒他們就只盯著御史大夫換人了,其他的都忽略了。

    敖昱把經過第一輪烘烤的餅干取出來,放涼,開始準備餡料。黃油、雞蛋和奶油混合的香味開始在廚房里飄蕩。

    “等、等于我父皇最初其實還是向著太子的?”

    敖昱嘆氣:“這是在為西南戰后的情況調配位置,一身軍功回來的我爹,固然能站得高,卻依舊要彎著腰。御史大夫是陛下對太子的敲打,其他安排卻和太子沒關系,是陛下在梳理他自己的朝堂。你們看不明白,薛閣老一定能看明白,他本該帶領薛家安靜下來,讓一切恢復平穩。”

    “但他沒這么做。”英王點頭。

    “他年紀大了,最多在內閣繼續停留十年,但我爹一旦軍功加身地回來,是必定能在內閣站住腳的。以我爹的身體情況看,少說能在內閣待上三十年。而陛下……”

    英王心中一跳——他父皇十年應該還是在位的,可更久一些就說不清了。薛家與太子一黨后繼無人,一旦薛閣老退下來,能與顓孫恬義對抗的,就只剩下了太子本人。

    太子還是太嫩。

    閣臣卻也是越老越強的一群人,二三十年后,當父皇不好時,又恰好是顓孫恬義鼎盛的時候。

    敖昱看著英王,又道:“且薛閣老若是一朝去世,薛家子弟可是都要上折丁憂的,殿下覺得,陛下會奪情幾人?”

    太子一黨多為薛家人,薛閣老一旦去世,只京城大小官員就得有近三十人奔喪,更不用說各地的,這得有近百官員。子輩丁憂三年,孫輩丁憂兩年。

    官位可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他們丁憂,官位如何等?等丁憂完了,那就得看元烈帝還能不能把他們想起來了。

    且薛老太太也還在呢?萬一受不住晚年喪偶的打擊,也跟著去了,就得為兩人丁憂了。

    皇帝雖可以“奪情”,在丁憂守喪期間起復官員,但也不可能把薛家整個家族都奪情了。否則元烈帝的名聲也不好聽了——不讓官員守喪,違逆人.倫。

    其實顓孫家也面臨類似的問題,老太太的壽數看來也就這幾年了。但老太太只影響顓孫恬義一個,若她在西南戰事期間去世,甚至顓孫恬義都影響不到,元烈帝不奪情是不可能的。

    英王發現自己的這些“黨羽”實在是很厚實,他看著敖昱,信心滿滿地笑了:“還是后繼無人。我就不擔心這些個。”

    顓孫家的問題,他都不擔心,大郎沒事兒就行。大郎當不當官都無所謂,他現在本來也沒官。

    “我可是病弱,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走了。”

    “我一定給你尋遍名醫!大郎一定能長命百歲!”

    敖昱笑著搖了搖頭,英王也是少有的赤子之心了。

    “大郎,現在我要怎么做?”

    “現在啊……給你上朝之權,還沒看出來問題嗎?下一步大概要讓你入六部了。可能,只是可能,要讓你去跟信王做伴了。”

    “啊?”

    “這是給太子最后的機會,他要是還敢跳……你大概就要領兵部了。”

    英王捂著胸口,敖昱嫌棄地看了他一眼,繼續去和面。但英王非是搞怪,他是真胸悶又心慌,他害怕啊。

    他沒錯過敖昱前后用詞的改變,前邊是和信王·作·伴。信王也在吏部,但他是掛職,算是個監督的。元烈帝把他也調過去,可以說是讓王叔帶著后輩熟悉政務。

    但“領”兵部,這個問題就大了。

    一旦元烈帝這么干,就是讓英王以親王的身份,獲得遠超太子的實權。

    “大大郎……(敖昱“說人話”)”英王沉默了一會兒,讓自己的舌頭別那么抖了,“大郎,我要怎么辦?”

    “進了吏部,記得拉著信王保護好我四姨父。”

    “信王叔就是屬泥鰍的,我怎么拉?”兩人對視,“好的,我拉。”英王哭唧唧,他到時候就跟信王身后,每天“王叔英明”。白大人若有意外,他拖也得把信王拖進去。

    第159章 (捉蟲) 假作真時

    159

    他的表情實在是取悅了敖昱, 他越來越像變成人的蘋果醋了。

    敖昱終于好心解釋了一句:“讓你去吏部,等同于陛下暗示,讓信王站你了。”

    “這一點我也想到了, 可信王叔難道不會擔心我敗了嗎?”

    “你忘了我更早前說的話了嗎?”

    “啊?”蘋果醋:這表情我熟。他好多表情我都熟。

    “太子完了。但還需要他繼續在那個位置上待一段時間的, 西南在打仗, 這時候廢太子,老百姓會有很多不好的聯想,別有用心的人也會加以利用。對陛下來說, 太子就像是一塊鋪在地上的磚, 即便已經礙事了,但搬開他, 誰都不知道下面隱藏著什么東西。”

    英王因為某些糟糕的聯想皺起了眉。

    “你也說了,信王是老泥鰍,他比你更了解陛下,會主動配合你的。進入吏部, 代表的就是兩個太子的誕生。一個有名無實, 一個有實無名。至于讓你進兵部……”

    “我知道!我一定努力支持前線!”

    “……你裝病。”

    “啊?”

    “聽好了, 你絕對絕對絕對, 不能沾兵部,不能領旨。任何兵部官員的親近,哪怕就是個刀筆吏, 你也不能接,明白嗎?”

    敖昱今天第一次正式了起來, 英王的心情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知道!大郎放心。”英王規規矩矩向敖昱行禮, “我不會飄的,我一定踏踏實實地走。”

    他就飄過一次,那次大郎讓他去洗臉。他再不想去洗第二次臉了, 因為他當時的那種狀態,無異于拉著一家子在閻王殿前頭溜達了一圈。

    英王從廚房出去時,敖昱的書童明理過來了,遞給了英王一個香囊:“殿下,少爺說,您想裝病,就在大夫來之前,吃一粒。一粒能管用八個時辰。”

    八個時辰,幾乎就是一天了。

    英王也是傻大膽,想著總得知道是什么效果的。回了王府就試了,藥入口即化,且苦得驚人,他舌根都麻了。前一刻鐘沒什么事,一刻鐘后,英王感覺頭疼,胸悶,渾身無力。伺候在側的栗子摸著他頭上發熱,嚇得手腳都不知道朝哪兒放了。

    “給孤弄點水來,沒事兒,孤睡一覺便好了。”

    睡一覺八個時辰依舊沒到,醒過來的英王渾身骨頭酸疼,高熱未退,只能報病了。

    元烈帝一聽,趕緊派了御醫。

    御醫回去道:“終日憂思,一時被外邪所侵。英王殿下身子健壯,發發汗便好了。”

    元烈帝:“……”

    若非太醫院的院判是他極其信任的大夫,他現在就想把人拖出去打死。就他那二兒子,憂思成疾?

    又問隨行的太監,英王如何表現,太監道:“殿下連道,躺躺就好了。說驚動了陛下,是他的不是。十分羞愧。”

    “下去吧。”太監必定收錢了,且畏懼英王的權勢,但話是沒錯的,這態度,還真不是裝病。元烈帝嘆了一聲,最近朝堂……看來已經亂過界了,否則也不至于這沒心沒肺的二兒子都病倒,他還是剛從顓孫大郎那兒回來,“宣平王、太子、四皇子覲見。”

    元烈帝摸了摸下巴,又有些得意。任那小子智計百出,手中無權,也是枉然。依舊讓老二嚇病了。

    出去宣召的太監們回來道,平王在英王家探病,四皇子今日從貴妃那兒拿了牌子也出宮去英王府了,還帶著五六兩個小皇子。太子也出宮了,但他在薛家。

    因此五六跟著四皇子回來了,皇帝見狀,把老七也叫來了。

    一群兒子都站在御書房,元烈帝道  :“老四年紀也夠了,封瑞王,你二哥英王府旁邊有一座空宅子,給你了。”

    完全沒征兆就封王了……四皇子的年紀根本還不夠,但好事臨頭,四皇子自然不可能拒絕,趕緊跪下謝恩:“兒臣謝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們都大了。”他掃了一眼兒子們,“也該給朕分憂了,自明日起,平王入禮部、英王入吏部、瑞王入工部。”

    “兒臣領旨,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萬萬歲。”

    皇太子是那個打亂節奏的,因為他等著元烈帝說他入何處,但沒有,沒有……

    太子進上書房學習的第二年,就恢復了他參政的特權。

    他重獲特權的第一天是高興的,他以為自己重新成為了最特別的那個,可是他在上書房看到兄弟們時,卻發現他們已經沒有了羨慕和向往,尤其是二哥。他說著祝賀,臉上卻是隨意。畢竟那時候二哥還裝不住太多表情。

    他也明白了,這特權就是樣子貨。

    所謂的參政,就是皇帝商議國事的時候,太子坐一邊看著。但他還得全神貫注看著,因為不知道元烈帝什么時候,就拿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問太子。

    這其實很熬人,太子回了東宮,經常去剝核桃——這是他母后教導的,若實在耐不住自己的性子,就去剝核桃。母后用小銀錘,他一開始也用,現在……他用手捏的。核桃喀啦喀啦地在掌心里碎成碎末,能稍稍安慰自己。

    過去兄弟們不懂,但兄弟們大了,懂了。后來兄弟們參政了,不是當擺設的,直接是正經參與國事政務。現在,兄弟們入六部了,他沒有。他原是高高站在上頭的,現在兄弟們卻越過了他去。

    太子攥緊了拳頭,想象著掌心中握著堅硬的核桃。不,他握住的不是核桃,是兄弟們的骨頭!

    但還沒完,還沒結束。元烈帝對著幾個小的微笑:“也給你們幾個小的一個恩旨,每月逢十的時候,都能去你們哥哥府上。不過,得你們哥哥樂意,不能強去。”

    五六七立刻都樂了。

    元烈帝也樂了:“退吧。”

    太子再次比兄弟們都慢了半步,但是,元烈帝沒有留他。他是一同被召見的,他是太子,但連平王那傻子都被安排進了禮部,他卻……連父皇的一個多余的字都沒得到。

    這是震懾,是敲打,太子拒絕把“放棄”兩個字也加上。

    圣旨到的時候,英王正在啃羊臉——他跟端妃學的,愛上了這一口。

    老熟人李全德回去就把這事說給元烈帝聽了:“英王殿下那臉上還都是羊臉的佐料呢,接旨的時候那佐料順著下巴頦兒朝下滴。”李全德語態神情學了個十成十,“哎喲~殿下吃的,那叫一個香啊!”

    “這個埋汰的!”元烈帝一邊罵,一邊卻笑了,又補了一道罵他失儀的圣旨,罰了他倆月的俸祿,隨著圣旨一塊兒去的,卻還有諸多賞賜。

    這是回護他,這事兒萬一傳出去,言官是要罵他的,到時候懲罰只會更慘。元烈帝先輕輕罰了,言官就不說話了。

    元烈帝伸了個懶腰:“去……貴妃那兒。”這又不能將寵愛表現得太過了,否則前朝后宮都要出問題,恰好他許久未見貴妃了,倒也甚是想念。

    這天晚上,剛躺上床的英王,忽然坐了起來——大郎,到底想沒想到,他回家就會試藥?想到了吧?畢竟他挺好猜的。而且是讓書童轉交的藥,明明他自己就能遞藥,何必多此一舉?

    書童轉交的東西,他下意識會認為不是那么重要。若大郎親手給的,他就會多想多問。

    英王躺回去了,蓋被,他吃了藥之后的反應,介于裝病和真病之間,回頭讓他再演都演不出來,父皇反而更相信。

    英王翻身,尋思著他若是真當了皇帝,大郎還會這樣嗎?

    他也說不清,是希望大郎繼續這樣,還是不要這樣。不,與其說不知道大郎如何,是他不知道自己會如何。他會成為史書上那些過河拆橋,殺害功臣的君主嗎?殺害……大郎?

    大郎“和善”的笑臉出現在了英王的腦海里,英王瞬間裹著被子哆嗦了起來。

    栗子和松子都在聽動靜,這下都急了:“殿下,您是又起燒了嗎?”

    “孤沒起燒!孤沒事!”

    對啊,他沒病干什么想這種找死的事兒?即使他真成皇帝了,但他還是他,除了身份改變,有啥不同嗎?公羊儒的觀點,皇帝也是一種爵,原本這種想法還讓英王害怕,現在他卻越來越能接受了。

    別把自己看太重,負擔反而輕松了。

    甚至,當個傀儡皇帝也挺好的,皇帝能享受的一切,他也都能享受,還輕輕松松不用工作。“操縱”他的,也都是母妃的娘家人,多快活。

    英王睡著了,睡夢中他成了一個外戚專政的昏君,那生活簡直是太快活了。

    “嘿嘿!嘿嘿嘿!”

    防著他今晚上再起燒的栗子和松子都沒睡,結果就聽見英王又憨又傻的笑聲。倆太監彼此對視,都在自家主子的笑聲中搓了搓胳膊,實在是瘆得慌……

    小月亮的領兵人數超過萬人了,顓孫恬義……他從一個本該揮斥方遒的統帥,變成了高級后勤官員。若是別人,顓孫恬義即便能白拿軍功,也是不會樂意這樣的,但被他照顧的是越熙,這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即便越熙日后和大郎合離,他也會是他們家的義子,這是逃不脫的。他是自己人中的自己人,比顓孫恬義的庶子都要親近。庶子們以后很可能分家,越熙是要留在家里的。

    于是,越熙算是得到了一個非常簡化版本的支持(顓孫恬義:真抱歉啊,我是簡化的),他獲得了最大的自由空間,他能在幾乎所有己方的城市得到修整,獲得物資與人員的補給,得到當地詳細的情報。

    雖然官職依舊是個校尉,但能讓士兵聽話的將軍,永遠是最能殺人的將軍。假如這個將軍麾下的傷亡還總是低于其他將軍,這簡直是所有士兵的心之所向。

    面對著戰績與軍心,將官們當然也只能選擇聽從命令。誰都不想志得意滿地出征,卻來個墜馬而亡的結果。

    面對著西南的戰績,現在不開心的,除了太子一黨,就剩下東部的朝廷水師了。

    大楚的水師不弱,否則現在就不只是西南出問題了。最近隨著西南戰局的快速推進,催促他們盡快出兵的消息,也送到了水師提督們的手上。

    不是他們不想出兵,實在是西南戰局越順利,他們這邊的敵人也就越多。最近東邊倒是平靜了,因為即將進入冬季,羅剎國那邊港口封凍,他們過不來了。可東南的敵人卻越來越多,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各國的水師。

    大楚太富裕了,大部分倭寇都有各國的貴族,甚至王室在背后支持。這些人所在的國家,對于這場戰爭,都懷著拖的想法。因為大楚在打的,是一場自己國土內的剿匪戰,大楚的朝廷沒有收益,只有支出,這種戰爭極可能拖垮一個國家。

    這些異國的權貴們甚至不需要拖垮,只需要拖到大楚朝廷失去耐心就夠了。畢竟,在這場戰爭開打之前,大楚朝堂上就已經有封海與禁海的聲音了。

    誰都沒想到,西南戰局一邊倒,且快速到這個地步。

    倭寇們的想法發生了分歧,一些人在快速運回常年積累的財富。還有一些人并不甘心就這樣被趕出大楚,開始運送更多的士兵與武器。那些勢力堪比小國君主的大海寇,已經開始了集結,他們有兩個選擇——攻打一個小國,換皮成小國王室。或者,和大楚的水師拼了。

    選擇拼了的……占多數。

    正常人看著很蠢,然而,對倭寇以及他們背后的人來說,一旦掀翻大楚水師,他們就可以輕松放棄西南,去東南,去東邊,甚至更北一些,說不定有機會進入中原劫掠。甚至撕裂這個富裕龐大的大楚,不要太多,只那么一兩塊土地就好,來個以夷吞夏。

    從此之后,他們就不再是只能卑躬屈膝的藩屬了。

    【宿主,天道哭唧唧地來了,然后又走了。】

    【知道了。】敖昱也從英王那里拿到了最新的邸報,多天道的世界里,不同天道注視下的文明,都有著遠超正常的野心。

    瑞王在早朝上,自請前往西南督造戰船,戶部撥銀,向西南諸國購買巨木。

    大楚用來造船的最好木料是紅木,但大楚國內經過幾千年的發展,造房子、造家具,也造船,年頭久的紅木近乎絕跡,倒是西南許多小國巨木不少。最近這些年,多有大楚商人到外國買木料。

    都知道缺船,缺人,但這個時候跑到西南造船,是不是“有點”遲了?

    皇太子直接嘲笑瑞王:“臨旱掘井,何其愚也!”

    可元烈帝看著瑞王,卻道:“準奏。”

    同時元烈帝私下里將瑞王宣召進了宮:“‘那個’讓你去的?”

    “是。”

    “知道是去做什么的嗎?”

    “一,正經造船;二,分化西南諸國、貴族;三,若有需要,以瑞王之身上陣。”

    “嗯。”元烈帝點了點頭,“朕給你兩份手詔,允你在特殊的時候拿出來,便宜行事。”

    “是,兒臣必不負皇恩!另外……”

    “嗯?”

    “兒臣想在西南倒騰點買賣,以補貼造船之用。”說這話的時候,瑞王心里有點慌。

    “哈哈哈,你倒是實誠。”元烈帝卻沒在意,西南雖戰亂,卻依舊是富裕之地,瑞王過去了刮刮地皮是理所應當的,“去后頭跟你母親、弟弟道個別吧。”

    “是,謝父皇。”

    長春宮貴妃已經知道了前朝的事情,七皇子見哥哥來了,一臉憧憬快活地繞著瑞王轉了半天。

    “七弟,哥哥走了,母妃就得靠你保護了。”

    剛還跳脫活潑的七皇子站住了,繃緊了嘴唇:“四哥……你要好好回來。”

    他也不是那么沒心沒肺的,這四年雖然被貴妃和哥哥保護得很好,但該明白的也沒瞞著他。他就是覺得,鬧鬧騰騰的,家里人沒那么難過。

    “會的。你先下去吧。我和母妃有些話要說。”

    “嗯。”

    七皇子剛走,貴妃就哭出來了:“宵兒,你可別做傻事。”

    他若死在西南,那可是真成了貴妃與七皇子的保命符。元烈帝會感念這個兒子,必定將他拿出來做典型。后頭不管誰斗贏了,都會給貴妃和七皇子一份體面。且七皇子是最小的一個,即便他長成時元烈帝還在,前頭幾個哥哥也會一直按著他。反過來,他若超然不爭,那幾個哥哥也都會親近他。

    這才是讓貴妃和七皇子立于不敗之地了。

    “母妃!您別亂想,我沒想死的。”

    “真沒?”

    “真沒!”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貴妃擦干了腮上的淚水,笑了起來。可雙手依舊緊緊攥著瑞王的手,指尖冰涼,瑟瑟發抖。

    “母妃,我這次就是賺軍功去的。”瑞王用自己越來越大的手,包裹住母親的手,“王府的事兒,您就幫我看著,您喜歡什么樣的,就建什么樣的。”

    “傻小子,母妃有個小院子就夠了。那里邊以后住著的,該是你和你的王妃,與子孫后代。”

    “母妃,那您就看著您喜歡的,再給兒臣挑個王妃吧。”

    瑞王帶著貴妃的關愛走了,貴妃凈了面,振作精神,將注意力放在瑞王府和瑞王妃的事情上。

    七皇子也愛看王府的圖紙,他趴在桌上,看母妃畫出來的屋舍:“母妃、母妃,父皇和哥哥都說了,也要給我們院子。我要個有馬場的。”

    “那哪兒是院子?王府都給你好了!”

    “那……那我要個能養狗的總行吧?不要小的,我要大的。”

    “也不怕把你給啃了!”貴妃瞪他一眼,還是拿出一張紙,給七皇子的小院添了個狗舍。

    七皇子鬧騰著,確實讓貴妃開懷不少。她從書房最下頭拿出來了一本名冊。這上頭都是各家的適齡女孩兒——十二三,適的是瑞王還不到十四的齡。

    瑞王原定十五開府,迎王妃也要至少十七了,那時候他安定下來了,差事與自己的陣營基本定了,也有些自己的營生了。卻不能到時候才定親,出色的姑娘必定都有親事了。

    她最想給瑞王配的,自然是顓孫家的女孩子。何止是她盯著,后宮有兒子的都盯著那三個丫頭呢。可實在沒法子,三個都是庶女,要嫁給現今的皇子王爺,只能做側妃。

    皇家絕對禁止以妾為妻,側妃一輩子都是側妃,正妃薨了,側也別想扶正。除非王爺成了皇帝……在皇后缺位的情況下,扶正妃嬪倒是沒什么問題。

    英王的選妃人選里都沒有顓孫家的姑娘,這代表著什么很明確了,就是要當正妻去的。幾個皇子想娶也行,說服元烈帝直接賜婚,但這也還是只能賜側妃。這形同搶親,絕非結好,是結仇。

    貴妃這把年紀了,都忍不住嫉妒。多好啊,這三個小姑娘會投胎。不過,也得是顓孫家不倒。

    陶家的姑娘雖也有教養好的,卻是絕對不能給瑞王的,貴妃不想讓娘家與瑞王捆綁得太深。

    可其他人,貴妃又拿不準。所以,現在貴妃就盯著端妃。

    英王是哥哥,總得他先娶的。貴妃等端妃篩下來的,或者看著端妃給英王選的側妃,若是好的,她就過去問一問。她現在與端妃的交情不錯,端妃應該愿意讓一讓。

    撿人家不要的,或次一等的沒臉?從嫁人前,娘讓爹的姨娘教她各種手段時,她就沒臉了。現在這點事,能算是什么?

    瑞王前往西南買木頭造船,行李中有四口大箱子,尤為重要。

    其一是敖昱記錄的西南外圍諸小國整治情況,其二是從兵部謄抄的不完整的西南海圖,其三是敖昱給他的造船圖紙,四是另外各種“雜物”的圖紙。瑞王每次都覺得,這四口箱子比他重要。他特別想卷著鋪蓋跟箱子睡一塊兒,但怕引人起疑,只能忍著。

    瑞王陸路轉水路,直下昌涇,這時候顓孫恬義已經再次前移了,但給他留下了足夠的人員,以及俘虜。

    西南除了一些“地區大國”外,小國林立,但這些小國卻幾乎不能稱之為“國”,只是野人部落罷了。這些人用大楚的道德觀來看,很奇怪。他們有時候善良溫和,有時候殘忍嗜血,有時候大方誠實,還有時候卑鄙奸詐。

    第160章 (捉蟲) 瑞王和小月亮……

    160

    這些西南野人一邊說希望成為大楚的子民, 可又會組織起來劫掠大楚的邊民,覺得大楚的百姓有的東西他們沒有,是“不公平”的。這些俘虜中, 就有大量的西南野人。

    可是把他們接納進來后, 讓他們像大楚百姓一樣交稅, 他們又不交。甚至會沖擊官府,乃至劫掠鄉鎮,搖身一變成了倭寇。

    簡單來說, 他們只想享受大楚的利益, 不想付出一點點。但這種思想又不能純以惡來形容,因為野人就是野人。世世代代天生天養, 沒有國家,最多有個族長。若有收獲,就是他們自己的,非族人的外人去向他們索要物品, 就是要劫掠他們。

    他們瘦小、黝黑, 面目兇惡, 不過現在都在俘虜營里, 奄奄一息。

    楚人對這些倭寇沒有任何憐憫之心,恨異族,更恨跟異族混在一塊兒屠戮百姓的楚人。少將軍不留俘虜的戰法, 深得本地百姓之心。

    所以,瑞王到的時候, 還喘氣的俘虜就剩四千多了。

    幸虧看守的士卒們也擔心暴發瘟疫, 因此每日會把死者拎出來,也會隔一段時間換一個圈養地,挖走原來地面的屎尿——都是好肥。

    瑞王看了一眼, 走了:“都不可用了。”

    他說這句的時候,心肝都是顫著的。他們面貌一看就非中原族裔,但也是人模樣。沒親眼見過這些野人兇惡的瑞王,見這許多人如奄奄一息的囚獸般癱軟堆疊在地上,身處污穢惡臭之中,不知不覺便升起了憐憫之心。

    可他牢牢把憐憫按住了,即使他很清楚,這句話決定了那四千多人的生死。他們活不下去了……但這些人數量可不少,將他們救了,會增加計劃的耗費,甚至破壞大好局勢。

    尤其這些人的不可用,不是因為他們的虛弱,而是因為他們的仇恨。能掙扎著活到現在的俘虜,無論心智體魄,都是狠角色。《東郭先生和狼》可是從小就聽的故事。

    他要新的俘虜。瑞王一甩袖子,轉身離開了。這四千多俘虜,依舊消失得無聲無息了。

    軍報上,他們存在過,僅此而已。

    小月亮在入城補給后,接到了來自瑞王的消息。他歪了歪頭,立刻明白了,大黑魚絕對沒跟瑞王說得太具體,就給了瑞王個大概,其余讓他自己決斷。

    五日后,瑞王就收到了一群戰戰兢兢又肥頭大耳的“俘虜”。根本不是倭寇,是商人。

    西南無論再亂,某些大城也依然是商貿云集,各國的都有。

    有些是真商人,也有許多是倭寇的耳目,還有的兩頭跳。商人嗎,固然有義氣誠懇之人,但無奸不商又無商不奸。

    “實不相瞞,孤尋俘虜,是為了讓他們為孤散播消息,這些商人……怕是不得用。”瑞王見此情況,干脆親自去找越熙了。他得說服越熙,讓他了解自己的目的,否則是別想對方配合的。

    “咔咔咔!”小月亮啃著新到的餅干,這聲音瑞王聽得渾身發毛,總有一種他在啃的,是“某種東西”骨頭的感覺。

    “殿下,這事兒確實是這些商人更擅長啊。”

    “如何是他們擅長?我將俘虜的父子、兄弟分開,父回、兄回,難道商人們為了錢財,還會比他們更賣力嗎?”在謀略和用人上,瑞王對大郎是服氣的。對越熙,他就當一個大郎身邊的小跟班,后來當成了大郎的小童養夫。

    即使越熙是他的伴讀,但他們倆一點都不熟。他此刻對越熙的自作主張和不聽話實在是有些生氣。打仗的事情,他不會對越熙指手畫腳,但決策的事情,他希望這小家伙也能閉嘴。

    “……”小月亮將他的態度看得明白,卻沒生氣。他知道了,瑞王是讀書讀多了,腦子有點沒轉過彎來。他淺淺一笑,很耐心地道,“殿下,他們這些人,沒咱們楚人的講究,其實并不計較父子天倫,兄弟情義。況且,您要如何分辨父子兄弟呢?即便是一伙人,也講著不同的土話,首領之下,還有各自的首領。”

    瑞王不是一個急躁的人,他一向能聽得進人勸。越熙的話,讓他不由得點點頭。這個語言問題他是真的沒有想過,至于習俗,當時陪同他選擇俘虜的年輕校尉,也沒說得太詳細。但他相信越熙此時不是誆騙他,畢竟這也太容易拆穿了。看來,他該更更進一步改變對越熙的態度了。

    瑞王嘆氣,他是放棄了用野人了,但用商人,他又有些不放心:“商人奸猾,如何能讓他們為咱們辦事呢?”

    越熙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瑞王一眼。還以為這位瑞王是很奸猾的,沒想到,他骨子里原來還如此天真。可能是年紀小的關系。

    瑞王恍惚間有種自己成了二哥,面前坐著的是大郎的感覺,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坐姿也更規矩了一些。

    “正是因為奸猾,才更好用啊。尤其那些為了錢財,便是把自家祖墳挖了,拖出祖宗的棺材板來,也在所不惜的家伙。正因如此,他們才不會錯過能賺錢的買賣。且這些商人與西南各大族,也多多少少有些聯系。”

    “!”瑞王本是想先將買木頭的買賣做起來,兩邊交往大了,西南屆時才會有大勢力找上門,沒想到,這些商人直接就有聯系?他在京城完全沒有聽說過。

    西南的商人,手眼通天到如此的地步?

    “西南糜爛至此,這些商人居住在大楚,那可曾有過哪位商人于異國周旋,令異國君主也出兵……”

    瑞王看見了越熙臉上的笑容,他將未出口的話咽下去了。

    “老輩子人里,有個孫姓的大商人,在西南某個小國建了家業。后來他有子孫外出跑船的時候,遭了劫掠。劫掠他的也是當地大姓,那夷人的朝廷是不管的。他便回來大楚求中原出兵,可被他找到的官員說,你既已經離開了大楚,且在夷人之地繁衍生根,便不再是我們楚人,楚人沒道理為了你的子孫去攻打藩屬。

    后來,這孫姓商人便變賣家財,自己召集人馬,殺了劫掠他子孫的人,帶著一大家子做了海盜。如今倭寇里有個被稱為白面龍的,就是這孫家人的后裔。”

    “……”瑞王心情復雜。

    這也是一個兩邊其實都沒做錯,卻發生了一個最糟糕結局的故事。

    讓瑞王裁決,官員沒做錯。即便是他遇見這種事,也是不會為孫家做些什么的。孫家已經遠離中原,在外繁衍生息,給別國完糧納稅。然后突然蹦回來說“我是中原子孫,一直心念故國,我在外國受了欺負,母國要給我做主。”

    朝廷若真動起來,總不能向孫家索要錢財吧?耗費人力物力,大楚能得到什么?還沒指甲蓋大的海外島國?

    但這種事確實會讓海外楚人漸漸失去對大楚的歸屬感,甚至對中原心懷恨意。很可能比虧待他的異國人更恨,異國人是外人,母國是父母。

    瑞王坐在那連連嘆氣:“此種事……可有解?”

    小月亮道:“有。”瑞王眼睛頓時亮了,小月亮也沒賣關子,繼續道,“中原越發強大,威及四海。如今各小國如蚊,但畢竟并非真的蚊子,他們能如此肆無忌憚,歸根結底,還是出在只見了我大楚的富裕,沒見過,或認為大楚的刀兵,輕易砍不到他們頭上罷了。”

    這些已經建立正經“國家”的小國,都距離邊境很遠,西南附近只有野人。

    靠中原太近建國的……基本上都成了中原的一部分。到如今依舊保持著獨立國體的,多數都因為自然環境為他們添加的保護。

    “談何容易?”瑞王看過敖昱給他繪制的政區圖,雖然是籠統版本的。

    地圖上的點墨之地,放在現實是便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土地山川。西南之外的土地,就像是倒扣的盆……的邊沿。

    中原是盆,那邊是邊沿,地形正好錯開。高聳的山,阻隔了水汽前來,所以中原的西北方是草原和連片的荒漠——看見了地圖的注解,瑞王才明白原來土地生成什么樣,還有這種原因。

    邊沿在靠近中原的區域很細長,越朝西,越寬廣。在狹窄的那一部分上,還全都是大片大片的雨林。那邊過來相對容易得多,這邊過去就艱難了。

    小月亮道:“很容易,殿下如今,不正是在做嗎?”

    這個小世界比較脆弱,且天道被其余天道擠壓。他們不能用太快的速度發展工業,否則……現在大黑魚的特種鋼熔爐都建起來了,直接拉蒸汽船出來,就沒別人什么事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瑞王收起沮喪,笑了笑,“受教了。”

    他對著小月亮行禮,既是感謝今天的這次解惑,也是對他之前的輕視道歉。

    小月亮坐直背脊,受禮后還禮。兩人相視一笑。

    瑞王:“……”越熙說的話都對,可就是他這個可可愛愛的樣子,做了剛剛那么嚴肅的事情后,突然就覺得好怪。再看一眼,更怪了……

    “咳!孤只要將想要的東西告知這些商人,他們就能去做?”算了,還是談正事吧。

    “是,王爺放心告知。”瑞王態度很好,小月亮也很清楚,大黑魚把這個小的扔過來,也有讓他教導的意思,“殿下不要可憐他們,這次送來的商人,就沒好東西。”

    雖然小月亮不會教人,但他會努力的!至少有問必答,他有空的時候,是能做到的。

    ——英王對他們來說,當然是最好的人選。但皇帝預備役不怕多。尤其未來版圖擴大,更需要正經獨當一面的人物。主要是新大陸那邊,得有主持種植、收獲和運輸可可豆的人才。

    (蘋果醋:全地球超大地圖的春秋戰國時代哦,親!)

    小月亮對著瑞王露出了越發可可愛愛的表情“咔咔咔!”好好長大,未來的可可豆之皇。

    小月亮幻想著自己現在吃的餅干是巧克力味道,他舔了舔嘴唇,更餓了。

    此時,商人們像是待宰的豬羊一樣,再次被趕到了瑞王跟前。上回粗略一掃,只以為他們都是大腹便便,現在都到了跟前,才發現并非如此,也有幾個瘦子。有色目人,有膚色較深的原野人,也有楚人,但無論身材、相貌,這些人都有個好氣質,溫和、斯文、憨厚,文雅……

    此時被趕到他的面前,他們也不隱瞞各自的驚慌,沒人亂嚷嚷,只哀求地看著瑞王。

    大楚舉國的精銳皆在朝堂,但并非剩下的人就沒有聰明人了。瑞王幾乎瞬間就從他們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跟興京的老狐貍們一樣的味道。

    打官腔,猜謎語,故作深沉,對這些人是沒用的,反而會給他們演戲和用手腕的空間。

    “孤尋爾等來此,只為兩件事:一,買巨木;二,買木炭。”

    木炭,他去見大郎的時候,大郎特意告訴他:“木炭才是緊要之務,殿下若能在西南建立起一條木炭的長久通道,十年之內,楚國的版圖便可以擴一擴了。解西南之亂,還是直接占了土地為妙。不過,此事就不要告知陛下了,否則差事就落不到殿下的身上了。”

    木炭確實是一樁好買賣,但大楚富裕人家最喜用銀絲炭,這是用樺木燒出來的,樺木是北方木材,其次用竹炭,再次用石炭,最次用木柴。還真沒誰跟西南異族做過木炭的買賣。

    敖昱當時道:“木炭不要怕賣不出去,可直接用木炭在沿海熬鹽,賣熬出來的鹽。且我給您的圖紙雖都是土窯,但燒制出的木炭無煙,塊大。您到時候可以說是紅木炭,王府用、閣老用,其他人家也會用。”

    “這豈不是壞了咱們自己百姓的營生?”

    “西南百姓的死活重要,還是賣炭者的營生重要?”

    “……”

    瑞王本以為這是該穩定下來后,再拿出來的買賣,但在與越熙商量后——啊,可可愛愛的謀士伴讀又用“那種”眼神看他了,瑞王又雙叒忍不住端正坐好。

    所以,這次瑞王根本沒說巨木的事情,而是將土窯的圖紙拿出來,每人分配了一頁,又細細給他們講解。

    瑞王自己也是外行,但這個土窯太簡單了,基本上只要能在地上挖坑,就能搭,最原始的地下悶燒窯。不挑地方,太大的不行,但狹小的地方也無所謂,實在不行多挖幾個也就罷了。

    這玩意兒燒陶器、燒磚頭也都可以用,唯一的問題是損耗巨大。且建過悶燒窯的地方,和山火燒過或燒荒的土地不同,它的溫度更高,灼燒過的土地也更深層,植物、昆蟲死絕,這片區域短時間內會變得寸草不生。

    “每百斤黑炭,三十文。也可換等價的布、瓷……鹽。”

    從瑞王嘴里說出來的布與瓷,即便沒特別點出來,但都知道不會是市面上的常見之物,眾商人神色間已有意動。可瑞王說到最后,幾乎所有商人的眼睛都亮了。鹽這個東西,一直只有大楚本地的,且與上層有聯系的巨商才能碰觸,他們是只能在邊上聞味的。

    “可是能在大楚販賣的官鹽?”

    若只能讓他們買鹽到海外賣,那樂子就大了。雖然知道瑞王不至于在這件事上做文字游戲,可還是有人忍不住問了。

    瑞王:“是。但只限于從我這里購買的鹽。”

    西南有鹽池、鹽井,還有海鹽,是大楚的產鹽重地。西南戰亂,這些年北方鹽價也是升了又升,這是朝廷一定要開戰的原因之一。以及,元烈帝在京城知道他販鹽不會找事的前提之一。

    鹽商自然很高興鹽價的升高,不高興瑞王以及他拉拔起來的新興鹽商,但眼前這群與西南各國有勾連的商人也不是吃素的,讓他們兩邊狗咬狗挺好。

    商人們離開了,但多數商人都是在打探一番后,才開始行動的,他們打探的結果——買木炭是瑞王自己的買賣,但元烈帝確實允許了瑞王  自己販鹽以貼補造船之用。

    這就對了!這也好了!

    是瑞王自己的買賣,就好合作了。比起徹徹底底地和朝廷合作,這個更讓他們安心。

    這個巨木的買賣,聽起來賺得挺多,但其實很辛苦。

    在密林中尋找巨木還算簡單,但將一棵巨木從密林中運送出來,就太麻煩了。而燒炭就是太簡單的一件事了,西南許多部落村莊就是建立在密林里的,在自己村子的邊沿挖一挖,燒一燒,就是大捆大捆的木炭。

    燒炭這件事,以風一般的速度,開始傳遍西南。無論野人,或是已經稍有雛形的小城。人們進城購買貨物時,不再背著各種獵物與水果,而是背著一包一包的木炭。

    因為炭是比過去的任何東西都更好獲得的“一般等價物”,城市鄉村的門口,都有收炭的商人,稱一稱重量,這些炭能換多少東西一目了然。唯一爆爭論的原因,就是炭太潮濕了。

    大量以狩獵、捕魚、采摘為生的野人,開始改為燒炭。

    第二年時,許多集結的西南土著,跑回家燒炭去了,甚至大小貴族都有跑的。貴族們可以驅趕奴隸給自己燒炭,若遇到巨木,還能一下子收獲一筆大錢。且用這些錢,可以更容易地換到大楚更好的貨物,可是比與大楚開戰劃算多了。

    畢竟,開戰后拼命是他們先上,但瓜分戰利品的時候,就輪不到他們先上了。

    瑞王造船還沒有,畢竟收集來造船的巨木晾曬就得至少五年。但是煮鹽煮得“鼎沸”,元烈帝那邊參奏他的奏折能積一個大箱子了,但去年封印的最后一次朝會上,皇帝給大臣們都賞了“紅木炭”與“造船鹽”。

    得到消息的瑞王開始挖鹽田了!

    大郎的吩咐——第一年煮鹽沒事,你就要搞個大的了。

    大楚在此之前產鹽一直以熬煮為主,但敖昱給了他圖紙。如果英王是大郎的腦殘粉一號,那瑞王一定是并列一號。他相信只要不差分毫地按照圖紙實行計劃,就一定能實現。

    過年的時候,瑞王還招待了過去半年里表現亮眼的商人們,且對他們說:“燒炭燒干凈了的地方也別空著了,種點麻?或花椒?總之不拘什么,孤都收。”

    這是少將軍越熙的提議:“不要提醒他們種糧食,其實西南那地方,不缺食物,他們便是隨手灑了種子,也不會上心。麻這東西織成麻布,野人也是用的,布比食物貴重。他們種得多了,收獲多了,便是不賣給咱們,也是占下了地。”

    黑啊,這是和大郎相比,完全不一樣的黑。

    至于他說的不缺糧食,瑞王也了解了些。這里四季如春,北人說此地多蛇蟲瘴氣,但除此之外,這里只要在意些,別把毒物進嘴,還真的是餓不死人——遍地都能找到吃的。甚至只吃各種花,都能活下去。

    這里是正經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不過小月亮又嘆:“那邊很多土地適合種水稻,這幾年可惜了。”

    “……”說得好像是這幾年過去,那地就不歸他們了一樣。但瑞王還真覺得越熙不是說大話,“少將軍,你要打過去嗎?”

    他覺得像過去那樣直呼其名,對越熙不夠尊重,叫越公子又生分了,躊躇片刻,瑞王用了現在傳得最廣的稱呼。對別人來說,少將軍是個敬稱,對越熙來說,少將軍是百姓的愛稱——我們……最英勇善戰的少年將軍啊……

    “打什么。咔咔咔。拿過來就好了。咔咔。”

    瑞王咽了一口唾沫,他應該還有更深的東西沒理解,但他沒有問。少將軍所講的內容已是多層的,繼續朝深處講,很可能就是瑞王無法理解的范疇了。他是越發明白了野人不懂繳稅的情況,有些東西,確實是太超出了。

    大郎和少將軍……果然是兩個妖孽。他甚至都不懂的事情,這兩人已經輕輕巧巧拿起來用了。瑞王忍不住想起了元烈帝。

    父皇,他能懂嗎?

    很可能也是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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