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minibar內(nèi)看熱鬧的人群已做鳥獸散。
信步從容的謝洵之對比神游天外的周予然,男俊女俏,兩人消失在拐角的背影怎么看都透著一股不同頻的登對感。
常鈺收回目光,忍不住幸災(zāi)樂禍:“看什么看,見不得人家熹妃回宮啊?”
林舒怡目瞪口呆:“可是周予然她剛剛不是——”
明明這么牙尖嘴利、錙銖必較的一個人,怎么可能一聲不吭地任她奚落這么久,一個字都不反駁?
假的吧???
常鈺:“小兩口在玩情//趣你都看不出來?”
“準夫妻鬧別扭不是常有的事,沒看見那個拒了你采訪的謝總低眉順目哄得那么用心啊?”
“拒了你采訪”這五個字用得著落這么重的音強調(diào)?
——謝洵之剛剛說了什么呢?
他說:“我晚上出差,今天不回去了。”
表情冷淡,甚至還略顯不耐。
——那周予然是什么反應(yīng)呢?
她說:“哦,知道了。”
垂頭喪氣、不情不愿,仿佛下一秒就是大難臨頭。
這叫哄?
這!踏!馬!也!能!叫!哄!
但是這種對話又確實只可能在夫妻之間發(fā)生。
畢竟,不是準未婚夫妻的話,兩人干嘛沒事住在一起啊!!!
謝洵之干嘛還跟周予然報備行程啊!!!
林舒怡深吸氣:“……”
不行,她真的好難咽下這口氣啊!!
常鈺也沒想到好友就算破產(chǎn)了也有這樣揚眉吐氣的一天,忍不住回味了一下剛才幾乎整個酒店的工作人員跑出來接駕的陣仗——
她現(xiàn)在對周予然給出的“帥爆了”、“頂級男模”、“母蚊子都不叮”這些信息,已經(jīng)深信不疑了。
也不再管林舒怡紅一陣白一陣的臉,從包里翻出手機,與有榮焉地打出了幾行字。
【寶貝兒,你老公在家也捂得這么嚴實啊?】
【你是個有福氣的,但作為朋友,還是想勸一句哈,有時間多鍛煉鍛煉,咱們身體素質(zhì)要跟上,不然白瞎了這么好的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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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行的電梯里,四四方方的小格子間,以謝洵之為中心,周予然和他的三個隨行秘書各占東南西北一個角。
看到常鈺的消息,垂頭喪氣窩在右下角的周予然深吸一口氣,差點無語到咽氣。
她鍛煉身體?
她鍛煉個屁!
她上一節(jié)普拉提私教75分鐘都能不帶喘,但這個徒有其表的男人!
他只有10分鐘!!
一場minibar里的鬧劇弄得周予然心煩意亂,在“悔婚與否”這個問題上來回橫跳。
于情,根據(jù)她以往豐富的拒絕史,隨便抽一段經(jīng)驗,都能把謝洵之推到十萬八千里之外。
但于理,她知道自己不能這么做。
謝洵之是她落魄之后,第一個主動來到她身邊的人。
不僅沒有嫌棄她負二代的身份,還接納她收留她,照顧她關(guān)心她。
說一句“患難見真情”也不為過。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所以其實,十分鐘,好像也不是什么罪大惡極的事情?
周予然正在沉痛地為自己的婚后生活默哀,忽然聽到站在左上角的總助提到了林舒怡的名字,敏銳的耳朵一下子就警覺了。
“《財經(jīng)時報》的專訪是等您出差回來再約時間,還是直接推掉?”
總助一邊說一邊在內(nèi)網(wǎng)的公務(wù)待辦上確認謝洵之未來一段時間的行程。
“但是接下來您回國之后馬上就有一個半封閉的行業(yè)研討會,或者我安排劉副總見她?”
事關(guān)林舒怡,周予然攥在身側(cè)的拳頭都收得緊緊的,就差沒給這個名字的主人邦邦兩拳。
從電梯鏡面注意到她異常,謝洵之表情很淡,叫了聲她的名字,問:“這人是你朋友?”
“才不是嘞!”
周予然萬萬沒想到啞巴了一路的謝洵之會突然之間給她遞話,激動得一句超大聲的反駁震得整個電梯都晃了一下。
“哥哥,你真的要讓這種人采訪你嗎?”
林舒怡想要落井下石,把她按在地上一頓摩擦,她心眼比針小,原諒不了一點!
林舒怡想讓她出丑!
那她就要讓林舒怡失業(yè)!
“我跟她從幼兒園起就是同學(xué),她最喜歡趁我不注意把我抽屜里的餅干扔進垃圾桶里!”
當然,餅干是陳一琛借花獻佛的工具,某種程度上,林舒怡這種舉動也可以稱之為“捍衛(wèi)主權(quán)”。
“沒想到后來上國際學(xué)校還是同班,她跟班上幾個女生想要孤立我,讓我交不到朋友。”
她絕口不提當年自己是如何在春游時把螞蚱蚯蚓蛾子這種東西放進對方的書包里嚇到她在整個學(xué)校師生面前尖叫。
“大學(xué)我總算擺脫了她,可沒想到,每次我掃完街帶著戰(zhàn)利品回國,她都要跟海關(guān)檢舉我,害我每次都要多補很多稅!”
幸虧在掃貨上,林舒怡買的也沒比她少,兩人各自的稅金一繳,也算是扯平。
但是其實補稅不是關(guān)鍵,關(guān)鍵是她隔三差五就會買一些澀澀漫畫,以至于在海關(guān)辦公室被帽子叔叔們當著面檢查里面的內(nèi)容的時候,簡直成了她近年來最大的賽博案底。
回憶往昔,周予然整個人都委屈死了,像個告狀無門的小學(xué)生,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愿意傾聽她的師長,恨不得將這么多年受的苦一次性訴個夠。
“哥哥,我怎么可能會跟她那樣的人做朋友?”
電梯間明熾的頂燈落在她秀致的眉眼上。
周予然因為氣憤而臉頰微紅,一雙黑玉似的眼睛水汪汪的,瀲滟眸色,分不清是被氣的,還是被急的,看著像是要快哭了。
“剛剛你在樓下也看到了,她跟她的小姐妹一起,把我圍得死死的,害人家差點見不到你。”
謝洵之微微抬了抬眉尾,不著痕跡地哂笑了一下。
周予然摸不透他心思,這時候也只能屏息等他判斷。
“后續(xù)采訪相關(guān)的需求還是統(tǒng)一移到公共事務(wù)部,等內(nèi)部評估過訪談必要后,再安排專人對接,否則出口太多,也浪費時間。”
“至于這次財經(jīng)時報的訪談——”
周予然的心都被謝洵之這戰(zhàn)術(shù)性的停頓給吊在了嗓子眼里。
男人抬臂看表。
修長白皙的右手手指就搭在左腕上,露出腕間那塊黑色的限量古董腕表,虛曲的左手手背青筋微微凸起,冷白的手指關(guān)節(jié)處還有著非常清透干凈的粉色調(diào)。
他低著頭看時間,眼簾微垂,纖濃的睫毛輕顫,側(cè)臉矜貴而英俊。
這種帶著點做作的姿態(tài)要是放在別人身上,周予然肯定會覺得那人很裝,但偏偏由他做出來,卻怎么看都賞心悅目。
總不會是真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無奈之下,周予然只能再度拿出“十分鐘”這張王牌來抵御這種裝逼過度的美色。
謝洵之:“今天肯定沒時間了,干脆取消吧。”
周予然一肚子慷慨激昂想要勸謝洵之胳膊肘別往外拐的陳詞瞬間就啞了火。
嗯?
這么順利?
我周妲己還沒給謝紂王進讒言呢!
以前在學(xué)校闖禍的時候,外婆會教育她要做個名門淑女,言行得體,情緒穩(wěn)定,爸爸工作太忙,接到老師的電話總是下意識先讓她自己反思。
但是好像只有哥哥,愿意不問青紅皂白就無條件跟她站在一邊,跟她同仇敵愾、一致對外——明明到現(xiàn)在他們也才只認識三天而已。
這樣不由分說的偏幫,除了愛,還能是什么?
周予然痛苦地深吸一口氣,再次陷入悔婚與否的掙扎里。
哥哥顯然已經(jīng)深深陷進了對她的單相思里,如果她真的因為“十分鐘”這種傷自尊的問題而拒絕他的話,會不會太殘忍了點?
電梯在高層中段經(jīng)停,謝洵之的三個隨行秘書先行離開,偌大一間亮如明鏡的電梯內(nèi),僅余她跟他兩人。
周予然看著液晶顯示面板上一層一層往上跳的數(shù)字。
“哥哥,我們這是要去哪呀?”
“你不是要去行政酒廊見唐鶴林?”
謝洵之反問得很隨意,周予然卻瞬間錯愕地瞪大了眼。
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精準鎖定自己的目標,周予然一句“哥哥好棒”的馬屁還來不及拍出口——
“但是唐鶴林今天下午未必有時間見你,如果來不及,我可以給你引薦其他人。”
謝洵之冷淡的尾音淹沒在電梯抵達的“叮”音之后。
銀色的電梯門打開,霎時就有明亮的天光漏進來,伴著光線透進來的,還有空氣中浮動的、若有似無的玉蘭花香。
酒店的頂樓是個空中花園,綠植錯落有致地栽種在人工花壇里,低矮的綠灌青翠欲滴,幾株蒼勁削瘦的玉蘭花樹在漏窗而入的涼風里搖曳生姿。
春夏之交,繁茂的玉蘭花苞盛放如熾,細膩的粉白漸變花瓣芳華灼然。
謝洵之就站在空中花園最中央、開得最如火如荼的一株玉蘭樹下,平靜地看著她。
挺拔的身姿被透窗的陽光投照而下,將影子也落得風姿頎長。
“但我認為,唐鶴林手上的資源跟你目前的情況,適配度不算太高,換成星曜傳媒的田中愷,怎么樣?”
他從容語態(tài),一字一頓都說得冷靜理智而周全,顯然是深思熟路后替她考慮的最優(yōu)選。
周予然:“……”
一顆趨近沉寂的心臟忽然開始猛烈跳動了起來。
她張了張唇,怔怔地看著他,半響也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當所有混亂的畫面逐一串聯(lián),于腦海中浮現(xiàn)出的,竟是他昨晚想要偷吻自己的臉。
她昨天也只是隨手將那個潦草的方案打印好丟在了床頭柜上,可以僅憑幾眼就給她找對方向,又這么細心地為她尋覓最合適的投資人——
周予然的眼眶有點熱了。
所以,十分鐘真的是什么十惡不赦的問題嗎??
又不是十秒!!
尼姑都能吃齋念經(jīng)禁欲一輩子,怎么她周予然就不行了!!
哥哥對她好是真的,喜歡她也是真的,老鴨湯是真的,不由分說替她出頭也是真的,急她所急,憂她所憂——這樣完美的未婚夫,她這輩子也遇不到第二個了。
周予然心中感慨萬千,千言萬語到了嘴邊,最終也只是柔情萬狀地化成了一句話:“哥哥,你放心,我發(fā)誓,我絕對不會辜負你這片心意。”
肉麻的話她不想多說。
下定了決心的事情,她說到做到。
陽光落進少女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黑寶石般粲然的瞳孔中,赤忱的情誼不加掩飾,于繁密的花影下一瞬不瞬倒影著他的臉。
謝洵之目光微滯,旋即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線落在春日的玉蘭花枝頭,飽滿的花骨朵像是后知后覺嗅到春息,在溫暖的春意里輕顫、蓄勢待放。
分神的那幾秒,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很淡地應(yīng)了一聲“好”。
“正好,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當面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