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周予然愣了愣，想不通他這樣鄭重其事是想要跟她說什么，眼睛亮晶晶，問：“是什么？”

    少女的心情顯而易見得好，或許今天并不是一個坦白真相的好時機。

    熄屏的手機里持續(xù)不斷地彈出謝冬卿趨近崩潰的消息——

    【[害怕]大侄子，你把話給姑姑說清楚啊，什么叫用你自己的辦法結(jié)束這場鬧劇？？】

    【[驚恐]你不會是今天就打算把阿寧逃婚的事情跟周予然坦白吧？！】

    【給大家留條活路就！】

    【這！么！難！嗎！】

    謝洵之默不作聲地看了眼屏幕，很自然地就將謝冬卿拖進了屏蔽組里，然后，他重新望向周予然：“還是先說你的吧。”

    周予然：“我的？我的什么？”

    謝洵之淡聲：“你要跟我說的很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周予然：“……”

    你記性還怪好的嘞。

    悔婚的選項已經(jīng)被徹底否決，不知道謝洵之接下來會離開幾天，她現(xiàn)在對他有點上頭了，分別前夕，爭分奪秒也想多跟他待一會兒。

    周予然的嘴動得比腦子快。

    “哥哥也知道我那個方案潦草，我就想，能不能趁你出差前，幫我看一看？”

    出差的航班在3個小時以后，兩人有足夠的時間把該說的話全部說清楚。

    謝洵之點了點頭，應(yīng)了聲“好”。

    空中花園的一側(cè)是行政酒廊，另一側(cè)更僻靜，專有一間套房供他日常過來辦公落腳。

    周予然打開隨身的筆記本電腦，找到那份創(chuàng)業(yè)bp，特意不將文件的窗口拉滿屏幕，露出大半個桌面背景，期待地把電腦遞過去：“先幫我看看提綱，不知道還有沒有缺漏。”

    套房的陳設(shè)一如既往是他冷色調(diào)的喜好，書房的空間很大，歐式的白色烤漆沙發(fā)居于中央，謝洵之疊著腿坐在單人沙發(fā)上，漫不經(jīng)心落眼看過去，原本寡淡的目光忽地一滯。

    周予然偷偷觀察他的表情，彎了一下唇。

    就知道他是這個反應(yīng)。

    試問，這天底下有哪個男人會不意外于自己的未婚妻將自己的照片設(shè)置成電腦桌面？日也看，夜也看，這樣虔誠又直白的愛意，她不信他感受不到。

    謝洵之忪怔的目光心緒不寧地盯在那張于籃筐下?lián)]灑汗水的側(cè)臉照上，干凈的玻璃鏡片后，眼簾微斂，纖濃的睫毛像是無法承受重量般，輕輕顫了一下。

    謝崇寧離家出走好幾天，猝不及防再看到這張他大三籃球聯(lián)賽的照片，他有些恍惚。

    那年他已畢業(yè)，作為榮譽校友受邀回校座談，結(jié)束后收到姑姑的消息，說弟弟正在打比賽，讓他抽時間過去看一眼。

    謝崇寧打小嘴巴就甜，很招人喜歡，加上父母因故去世得早，最放心不下年幼的弟弟，是以所有人又都尤其寵著他。

    若非姑姑提前有約，否則絕不可能缺席他的球賽。

    他匆匆路過球場，趁好撞見弟弟投完一個三分，兩邊比分差距拉得很大，不出意外，弟弟又會是今年的得分王，他隨意抓拍了一張照片，站在旁邊的周晉同他開玩笑。

    “我今天才發(fā)現(xiàn)，你們兩兄弟某些角度長得還挺像。”

    他未置可否，低著頭將照片發(fā)給姑姑權(quán)當(dāng)交差。

    沒想到這張照片到最后居然以相親的目的轉(zhuǎn)到了周予然的手上。

    從錯愕中慢慢恢復(fù)平靜，謝洵之從桌面的照片里移開視線，望向周予然的目光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四目相對的那一秒，周予然的眼睛和嘴角都在笑：“哥哥，提綱是不是還不夠全面呀？”

    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看的哪是什么提綱，明明是我的一片真心。

    謝洵之張了張唇，欲言又止，神情復(fù)雜地足足看了她十幾秒，才掙扎著移開了目光。

    他別開臉，沒看她，也沒看方案，只是皺著眉望著窗外出神。

    淺金色的陽光綴在他遲疑輕顫的睫毛上，薄軟的唇線抿得又直又平，清冷的下顎線緊緊繃著，像是在踟躕中權(quán)衡利弊。

    周予然生怕他含蓄地把給自己的獨家情話默默消化，著急得身體都坐直了。

    等了半響，才聽見他平直著聲線，問：“周予然，你喜歡怎么樣的人？”

    周予然：“……”

    我喜歡你啊！！！

    這還用得著問？？？

    她在“真誠地打直球”和“含蓄地表達(dá)愛意”兩條路之間權(quán)衡利弊，最終得出結(jié)論——

    干脆結(jié)合一下，含蓄地打個直球吧。

    她喜歡他已經(jīng)以一種很直白的方式表達(dá)在明面上了，他又不瞎，當(dāng)然看得到。

    更何況，“定不負(fù)卿”這種承諾她剛才在電梯口都說過了。

    所以平白無故問這種問題——

    呵，想聽好話是吧？

    周予然揶揄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透過他挺括有型的白襯衫，忍不住腦補了一下她昨晚在他懷里感受到的輪廓，第一次知道“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這八個字的魅力。

    “我當(dāng)然是喜歡長得帥的咯，個字肯定要比我高，身材也好，要有定期健身的習(xí)慣，肯定不能有啤酒肚。”

    實不相瞞，你的胸肌就已經(jīng)很加分了。

    “……嗯。”

    正專注審閱方案的謝洵之，聞言，臉上有一瞬凝重，下垂的眼簾里有少見的遲疑和忪怔。

    哥哥好像不開心了？

    周予然敏銳地察覺到了異樣——多半是馬屁沒拍到點上，很可能是認(rèn)為她的喜歡太過膚淺。

    看來還得努力挖掘一下哥哥那些不流于表象、與眾不同的優(yōu)點。

    “做飯好吃，給個方向就能自行鉆研菜譜。”

    她學(xué)聰明了，說話的時候也不忘偷偷觀察他，斟酌著一點一點漏信息，一旦察覺風(fēng)向不對，也好立馬掉頭。

    “畢竟，結(jié)婚是一輩子的事情嘛，老公不會過日子怎么行？”

    話音剛落，謝洵之忽地從電腦屏幕前抬眸，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想到謝崇寧15歲那年寒假炸毀的廚房，薄唇輕動，話到嘴邊，語氣已經(jīng)輕松不少：“還有嗎？”

    周予然看到他眉間擰緊的褶皺已經(jīng)不知不覺松開，忍不住想給自己機智的投石問路計劃豎個大拇指。

    方向正確！

    正中靶心！

    “會做家務(wù)，會整理，心里有數(shù)眼里有活，講白了，就是疼老婆。”

    昨天被她弄亂的客廳，今天早上又被勤勞的田螺哥哥一鍵還原，他有這樣的整理絕技在手，她的婚后生活豈不美哉？

    謝洵之有些意外地抬了一下眉毛，點點頭，示意她繼續(xù)往下說。

    周予然詞窮了：“……”

    怎么有人這么要夸夸的啊？

    她都沒準(zhǔn)備過！

    周予然好笑地支著下巴靠在沙發(fā)扶手上：“性格高冷一點沒關(guān)系，至少這樣顯得穩(wěn)重，反正我是覺得怪有安全感的，太活躍反而顯得吵。”

    謝洵之：“還有嗎？”

    你是不是表揚還聽上癮了？

    周予然看他如釋重負(fù)的反應(yīng)都忍不住都要笑出聲了。

    “會照顧我，會給我出頭，時時刻刻想著我關(guān)心我，能碰到這樣的人，我真的要喜歡死了。”

    “我要一輩子，死心塌地地喜歡他，只喜歡他一個人。”

    謝洵之心情復(fù)雜地盯著桌面上那張被薄汗浸透的側(cè)臉照片：“……”

    他認(rèn)識謝崇寧23年，也沒見自己這個恣意妄為的弟弟有這么多優(yōu)點，真不知道家里的長輩為了促成這段姻緣，在周予然外婆那邊到底撒了多少謊。

    “我知道了。”

    謝洵之沉默良久，終于松出一口氣。

    周予然眼睜睜看他從表情沉重過度到釋然輕松，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不愧是我”。

    略施小計，就能哄得你心花怒放。

    “對了哥哥，你不是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說？”

    謝洵之定定地看了她幾秒。

    他曈色偏淺，琥珀棕色里蘊了點若有似無的琉璃灰，總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疏離感，冷冷淡淡的一眼也好似鏡湖面上清凌凌的一柸雪。

    周予然總覺得謝洵之遞過來的目光像在審慎地評估著什么一樣。

    “已經(jīng)不重要了。”

    謝洵之收回視線，淡聲道：“你以后自然就會知道的。”

    無需他心急做惡人。

    等謝崇寧回國，她很快就會認(rèn)清弟弟的本貌，然后在這段無望的單相思迷途中清醒、知返。

    -

    謝洵之給周予然的bp提了幾個修改小意見，中途接到了秘書的電話。

    新加坡那邊的會議提前，出差的行程也跟著調(diào)整。

    分別在即，周予然有點舍不得他。

    “哥哥要去幾天啊？”

    謝洵之聲音很淡：“看那邊過方案的速度。”

    意思就是歸期不定。

    沒想到自己前腳剛表白完，后腳就得異地戀，周予然心里空空的。

    “那哥哥落地之后跟我報平安，好嗎？”

    “嗯。”

    謝洵之冷淡的回應(yīng)雖然聽起來更像是在例行公事，但周予然雖然不開心，但也習(xí)慣了，就主動地問他：“新加坡也沒什么時差，我到時候要是改bp的時候碰到困難，可以在微信上問你嗎？”

    “可以。”

    “那晚上睡前我們可以打視頻電話么？”

    哪有剛同居就異地的？

    她就是想見他。

    老實說，謝爺爺給外婆的那張照片太有活力了，總感覺跟他沉穩(wěn)內(nèi)斂的氣質(zhì)有點相悖，夢不起來一點。

    謝洵之微微皺眉，情緒很淡：“再說吧，可能會比較忙。”

    對謝洵之的高冷習(xí)以為常，周予然臉上的笑容一如既往：“那你別太辛苦了，哥哥。”

    直到男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套房之外，謝洵之身上特有的木質(zhì)冷香仍若有似無地縈繞在她身側(cè)，像春日公園里濃烈且生機盎然的花香。

    周予然盤腿坐在沙發(fā)上改了會兒方案，到底還是沒忍住，打開了相冊。

    早上喝鴨湯的時候，她心情沮喪地拍了好幾張照片，沒想到也就幾個小時，自己的婚姻就柳暗花明了。

    挑了張拍得最好的照片修了修圖，配了“飛機”和“星星”的emoji表情包，一鍵發(fā)送朋友圈。

    然后，她幸福地打開了網(wǎng)易云。

    分享“初戀.mp3”到朋友圈。

    分享“約定.mp3”到朋友圈。

    一口氣把歌單里所有符合心境的音樂逐一轉(zhuǎn)發(fā)，不到半分鐘，微信里的消息就爆炸了，陳一琛的破防質(zhì)問首當(dāng)其沖。

    【舒怡說你要結(jié)婚了？】

    【為了拒絕我，用得著這么興師動眾找人演戲？】

    【你爸當(dāng)初破產(chǎn)前明明都跟我爸說好了，讓你嫁給我，你這算什么，水性楊花給我?guī)ЬG帽？】

    【你家欠我家的那幾百萬，白紙黑字的欠條，你要想賴賬，我告訴你不可能。】

    【虧我還一直當(dāng)你清純，沒錢了一樣出來釣大款是吧？】

    【跟誰不是跟？】

    【你要是沒被人用過，我還能出價高一點。】

    【下周我來寧城，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周予然被陳一琛趾高氣揚的嘴臉氣笑了，回了一句“傻逼”，然后拉黑刪除一條龍，眼不見為凈。

    剛要退出微信，手機忽然又震了一下。

    張嘉姿：【小寶，是談戀愛了嗎？】

    張嘉姿是大她兩屆的學(xué)姐，畢業(yè)后自主創(chuàng)業(yè)，平時偶然刷到她朋友圈，混得風(fēng)生水起。

    兩人日常交集不多，周予然不知道對方為什么忽然之間找她。

    周予然：【[臉紅]是的。】

    周予然：【學(xué)姐找我有什么事嗎？】

    張嘉姿：【[大笑]是這樣的，我們公司剛好在小紅書上撈素人博主做品宣推廣。】

    張嘉姿：【[勾引]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報酬挺豐厚的。】

    張嘉姿：【[圖片]這是我們主推的產(chǎn)品，你先看看我們有沒有機會合作。】

    周予然把圖片放大，等看清了里面的商品介紹，被震驚到倒抽了一口冷氣——

    嬰兒……奶嘴？

    這也太快了吧？？？

    雖然她不排斥給哥哥生孩子，但是……這個進度是不是太快了一點！！

    沒破產(chǎn)前，她的確玩票性質(zhì)地做過一段時間的種草博主，但那個階段更多的是安利一些口紅的色號和常服穿搭，母嬰賽道里的品類跟她幾乎完全是兩個世界的東西。

    周予然：【[哭笑]不好意思學(xué)姐，我男朋友還沒有跟我求婚。】

    張嘉姿：【[偷笑]你長得這么好看，他不抓緊跟你求婚套牢你，是不是傻呀？】

    張嘉姿：【要不這樣，你先問問你男朋友，我們還有一些結(jié)婚伴手禮相關(guān)的，也可以探索一下合作方向。】

    盛情難卻。

    但周予然捏著手機半天，還是不知道該怎么跟謝洵之開這個口。

    直接問什么時候結(jié)婚，顯得太恨嫁。

    畢竟兩人現(xiàn)在這階段就是心知肚明的曖昧期，就差臨門一腳。

    但既然她都來寧城了，兩個人又住在一起，總得……總得有個說法吧？

    可周予然盯著聊天對話框臉紅了半天都不知道該怎么措辭。

    手機忽然又震了一下。

    她點開消息通知一看——

    謝洵之在她的老鴨湯下面，點了一個贊。

    小小的一個虛線愛心圖標(biāo)淹沒在一排點贊名單里。

    周予然的雀躍也像是得到了某種巨大鼓舞，彎了彎唇，對著聊天框認(rèn)認(rèn)真真地敲字：【哥哥，我們到底什么時候能結(jié)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