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農村,還是一片繁忙,到處彌漫著收獲的氣息,道路上曬滿了金燦燦的玉米,菜園里也是一派豐收的景象,茂盛青翠的蔬菜葉成簇成簇地擠在一起,瓜果都成熟了,墜在枝頭。
行駛在鄉間的水泥小路上,聞著路邊莊稼的芬香,鐘暄和的內心也無比豐盈,及至行駛到陸家門口時,看著院子里堆滿了黃橙橙的玉米,更是一種五谷豐登的安定感。
“奶奶。”鐘暄和下了電動車推著走進家門。
“啊,暄和回來了?”陸奶奶一聽到聲音就迎了出來,她正在院里翻騰晾曬的玉米,一聽是鐘暄和的聲音,忙解下圍裙小步跑出來給電動車騰停車的位置。
其實不用騰地方的,但老人家總覺得要做點什么表示歡迎似的。
“我昨天剛從北城回來,云策給您帶了些糕點,說您喜歡吃,哦,恒奶奶也在啊。”鐘暄和從電動車上拿下來一個大袋子,看到坐在角落里的恒奶奶,微笑著打招呼。
“這不沒事了嘛,和你奶奶嘮嗑呢。”恒奶奶笑著起身。
“哎呀,那么遠,你還來回捎什么?!”陸奶奶嘴里雖然說著批評的話,但是從心到臉都是開心的,笑得一臉的皺紋都堆疊了起來。
“這么多,我一個老太婆能吃多少,我留一點,剩余的給你媽拿過去。”陸奶奶接過袋子就開始分,“哎,暄和,你等下,奶奶給你打棗去,你看咱家的棗都紅了,又大又甜。”陸奶奶說著就去屋里找家伙什。
“你奶奶啊,念叨好幾天了,說棗都紅了,你還沒回來。”恒奶奶接著說話。
“嗯,我前幾天去了趟北城。”鐘暄和感覺心里暖暖的,被人記掛,被人依靠,很有歸宿感。
“云策在北城還好吧?聽老許說她自己開了個店?”恒奶奶也很關心疼愛自己老伙伴的孫女,老許就是陸奶奶——許抗美。
“嗯,還行,是開了個小店。恒奶奶,您嘗嘗這塊綠豆糕,甜還不膩。”鐘暄和說著拿出一塊糕點遞給了恒奶奶。
“哎呀,你看,奶奶也跟著享上福了。”恒奶奶接過糕點,笑著夸贊,“云策這孩子從小一看就有出息,讀書好,能吃苦,還疼人。”
鐘暄和聽到別人夸自己的愛人,心頭很甜,臉有些紅,轉過頭去,陸奶奶已經打掉了不少棗,忙起身,“奶奶,我幫您撿棗。”
“你看多大,甜得很。”陸奶奶笑著把一顆大棗遞給鐘暄和。
祖孫們撿著棗說說笑笑,小院里頓時熱鬧起來。
黃昏時分,太陽緩緩西沉,鐘暄和推開自家大門的時候,陳美慧正在準備做晚飯,蹲在院子里的水井旁洗著蔬菜。
看到女兒回來,陳美慧內心一喜,嘴角剛要上揚,她又壓了下去,裝作面上沒有表情,繼續洗著手里的青菜,她還是有些生氣女兒半個月不回來的事情。
“媽,這有些糕點,還有奶奶打的棗子。”鐘暄和看了看一聲不吭的媽媽,嘆了口氣,提著袋子主動上前開口。
“稻香村?在北城買的?這一放假,往那跑得倒是挺快的。”陳美慧說著“哼”了一聲,把洗好的蔬菜又扔到了水盆里,起身進了堂屋。
鐘暄和看著媽媽氣呼呼走開的背影,垂下了眼神,挽了挽袖口,蹲下身繼續清洗蔬菜,洗好后端回廚房準備做晚飯。
“暄和回來了?”鐘明亮也進了家門,站到了廚房門口。
“嗯,爸,晚上做玉米粥。”鐘暄和正在廚房忙碌。
鐘明亮看了看,笑了,走進了堂屋。
“你怎么了?讓女兒一個人做晚飯。”鐘明亮穿過堂屋,進了臥室,看到坐在床頭的妻子臉色陰沉著。
陳美慧胸口起伏,“我一想到她又去北城和那個陸云策廝混我就生氣,這么大人了,怎么一點都分不清事。”
“你……女兒好不容易回來,還張羅著做飯,你能不能不要再提這件事了。”鐘明亮壓低聲音勸解妻子。
陳美慧一聽“嚯”地就站起了身,“我不提?她都二十八歲了,再不提,十二月底考完研究生,可能就跑去跟人家過了!到那時再提就晚了!”說著便扶住了額頭,晃了下身體。
“怎么了,又頭暈是嗎?唉,你……平靜,平靜……唉!”鐘明亮也是被妻子搞得束手無策了,趕忙扶住妻子在床邊坐下。
燈光下,全家圍坐在堂屋的桌子旁共進晚餐。
陳美慧瞅瞅旁邊低著頭吃飯的女兒,嘆了幾回氣,還是開了口:“我還是上次那個態度,不同意你們來往,以后不準再去她那里了,斷了!”
鐘暄和正夾著一顆青菜,聽到這,手就停在了空中,頓了頓,她還是把青菜送進了嘴里。
陳美慧放下了筷子,等女兒開口。
鐘明亮看著細嚼慢咽的女兒,心里的預感越來越不好,覺得又會是場不歡而散的結局。
鐘暄和緩緩咽完蔬菜,看著碗,沒有抬頭,“媽,我這一輩子只會和她在一起,我愛她!”聲音不大,說的話卻無比堅定。
陳美慧一聽,倒吸了一口氣,咬了咬牙,“……好,我這么說,如果你選擇她,以后就沒有這個家,當我和你爸都死了!別回來了!”
“美慧……”鐘明亮正要開口,被老婆一個手勢打斷。
“你選吧!”陳美慧氣得胸口起伏不定,緊抿著嘴唇望著女兒。
鐘暄和低著頭久久沒有說話,有淚水“啪嗒啪嗒”砸到碗里。
鐘明亮看到,眼眶紅了。
陳美慧則把臉扭向一邊,裝作沒有看到,她的眼里已經有淚光在閃動。
沉默良久,鐘暄和開口:“爸,媽,我吃好了,學校有點事,我先回學校了。”說完快速起身去里屋收拾東西。
陳美慧喘著氣,渾身顫抖,忍不住又要爆發,心里又難受,又心疼女兒。
“你去啊,開車在后面跟著,這大晚上的,那么黑,她一個人騎著電動車。”陳美慧看到女兒騎上電動車離開,擦了一把淚,催促老公追上去。
賈莊的西南村口,沒有路燈,一片漆黑,一輛電動車緩緩駛出村,車前一盞如豆的車燈只能夠照出前方五六米遠的距離,騎著車的鐘暄和一手扶著手把,一手擦著眼淚。
剛出村,身后就跟來了一輛汽車,汽車的遠光燈一下照亮了前途,鐘暄和擦了把眼淚,停下車往后看了看,逆著光,有些晃眼睛。
“慢慢騎,我給你照著點路。”是爸爸的聲音。
鐘暄和扭過頭,淚水流得更洶涌了,內心像被無邊無際的海水淹沒了一般,充滿了沉重的悲傷。
望著車燈照射下孤獨騎著電動車的女兒,鐘明亮抿了抿嘴唇,眼淚充盈了眼眶,他使勁嘆了口氣,就那么生生地把眼淚憋在了眼眶里,沒讓它流下來。
而汽車后面的村口,還站了一個人,是陳美慧,她沒有憋住眼淚,捂著嘴,哭得身子都有些哆嗦了。
十一月的北城已經開始冷了,在這座城市,你似乎還沒有好好感受完秋天的景致,一下就入冬了,樹葉已經枯黃飄落,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灰蒙蒙地杵在樹干上。正午的太陽照在身上,也感受不到太多的溫暖了,黯淡的風景和寒冷的天氣,讓人開始憂郁起來。
和和奶茶店門前忙碌著,陸云策抱著一個大箱子放到了電瓶車上,她又要去給寫字樓的顧客去送奶茶了。
騎著車穿行在車流如織的道路上,陸云策避讓著行人,計算著紅綠燈的時間,正要穿行過馬路時,手機開始響個不停。
“阿遠,怎么了?”穿過馬路后,陸云策停下電瓶車接電話。
“云策,城管來了,說我們店是違建,限三天搬走,三天后要拆。”聽筒里是周遠焦急恐慌的聲音。
“什么?”陸做策抬頭看了看前方的車流,有些懵,“你等我,我送完奶茶回來再說。”
掛了電話,愣怔片刻后,陸云策又開動電瓶車,動作有些慌張。
“看,給的這個蓋了紅章的通知。”陸云策剛到店里,周遠就趕忙遞給了她一張紙。
“隔壁糖炒栗子家的大哥剛才也過來問了,他家也是違建。”周遠說完就趕忙轉身去給等著的顧客做奶茶去了。
陸云策抓起通知就出了店門。
“咱們六家都是,說之前這邊是農貿市場,咱們是加蓋的。”糖炒栗子大哥情緒激動。
“有這樣的嗎!三天讓搬走,我們是正經和業主簽的合同,非說違建。”糖炒栗子大嫂一把扔了量勺,罵個不停。
“唉,你知道什么,別亂說。”糖炒栗子大哥瞪自己老婆。
陸云策咬著嘴唇快速思考著會不會真被趕走的事。
“是衛星拍的片,咱們幾家都在上邊標紅了,肯定沒戲了。”糖炒栗子大哥一臉頹廢。
“那往里面這條街呢?”陸云策問。
“其實都是違建,只不過別的地方沒拍到,咱們這是倒霉,不過他們也是早晚的事,這說不定過幾個月又拍著他們了。”
“大哥,你打算怎么辦,我們要不要找房東交涉?”陸云策也有些六神無主,店里的生意剛有起色,一換地方等于以前的宣傳白搭了。
“他們一來,我就問房東了,房東說他不知道,就掛電話了,再打就不接了,他也是夠孫子,城管其實之前來溝通過幾次了,我每次問他都說不是違建,城管說通知他好多次了,這個孫子惦記我們租金,一直騙我們,不然人家不會一上來就只給三天的時間!”糖炒栗子大哥抓起一把栗子又煩躁地扔到了筐里,磨著牙嘆氣。
陸云策一聽,心里猛然一涼,房東這個態度,違建是沒跑了,而且應該也沒有機會和城管協調了,畢竟紅頭文件都下來了。
怎么辦呢?!害怕又恐慌,無所依仗,心里像打翻了梗米粥,黏黏地,硬硬地,怎么都不是滋味,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