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后來發生的一切。
很多細節溫燃都記不清了。
要說印象最深刻的,大概就是那女人起身給薄祁聞慌張道歉,轉眼就挨了另一個男人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耳光聲響亮。
漲紅著臉的卻是溫燃。
薄祁聞見她不對勁,凝眸叫了聲她的名字,溫燃目光虛浮地看向他,那神情,顯然是醉了。
薄祁聞冷起臉把她從座位上拎起來。
身后的白萍生追出來說了什么,薄祁聞蹙眉說了句不用。
溫燃頭腦昏脹。
說不上是借坡下驢,還是酒精稀釋了理智,她摟住他的腰,依偎在他懷中。
男人懷抱溫暖,氣味清幽,腰窄精瘦胸膛卻寬廣有力。
那刻溫燃腦中蹦出一個念頭——他是不是經常這樣抱別的女人?
然而翻江倒海的胃根本不給她深思的機會。
薄祁聞把她帶回套房,幾乎一進門,溫燃就不受控制地想吐。
殘存的意識告訴她,不能吐在外面,地毯很貴,于是她推開薄祁聞進了衛生間,毫無形象地抱著馬桶吐得天昏地暗。
薄祁聞倒沒嫌棄,在她身旁單膝跪下,幫她一下下順著后背。
“這是喝了多少。”
男人眉心微蹙,音色沉柔中透著幾分無奈。
溫燃喘息著,沖他比了三根蔥白手指。
薄祁聞被她窘樣逗笑,俊美絕倫的一張臉也生出往日少見鮮活的神采來。
原來他真心實意的笑,是這樣的。
溫燃一時看癡了眼,連吐都忘了,就這么呆木木地看著他。
紅潤的嘴角掛著剛吐過的水漬,發絲也是凌亂的。
明明狼狽又笨拙,薄祁聞竟瞧著稀罕,他挑了下眉,揉揉她的頭,“怎么,不認識了?”
溫燃機械搖頭,慢吞吞地吐出兩個字,“認得。”
薄祁聞笑,“那我是誰?”
溫燃眼艱難吞咽了下,眼神虔誠,“你是薄祁聞,薄叔叔。”
似是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薄祁聞眸色一斂,浮在嘴邊的笑弧微滯,溫燃眼眶卻越來越紅,眼淚生生滾下來。
濕潤的眼睫一顫顫的,她委屈垂眸,用淚霧氤氳過的嗓子對他說,“你忘了對不對。”
那聲音連同肩膀一并輕輕抖著。
像是花了好大勇氣,才敢借著喝醉質問他。
薄祁聞驀地回過神來,正要說話,溫燃卻突然起身,結果腿抽了筋,一屁股又栽回到地上。
約莫是真的疼。
這姑娘眼淚掉得更兇了。
哭也不敢大聲哭,咬唇硬撐著,發出細如蚊吶的吸氣聲。
就好像誰給她天大委屈,欺負她一樣。
薄祁聞輕嘆,“就這點酒量還敢喝。”
說不上哪來的耐心,他到底拖著她的腿彎,把她從地上抱起來。
他抱她。
她就配合。
纖細白皙的胳膊乖乖勾住他的寬肩,頭靠在他的懷里,哪還有半點虛張聲勢的模樣。
大概對酒精的耐受力真的低。
薄祁聞把她輕輕撂到床上時,她眼皮已經沉得快要打架。
可即便如此,手也還是死死拽著薄祁聞的手臂。
生怕他離開半步。
感受著屬于年輕女孩掌心的柔軟溫熱,薄祁聞莫名沒有掙脫,低眸瞧了她好一陣,直到她卸了力,垂下手,才俯身幫她把空調被蓋上。
后來發生了什么。
溫燃不知道,她的記憶就斷在這里,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上午。
空氣中浮動著幽柔沁甜的雪梨檀香。
床邊斗柜上放著一枚銀色香托,香托里僅剩香灰余燼。
似是熄滅了很久。
她躺在暄軟舒適的大床上,抬眼便看到明凈的天光透過落地窗紗灑在蓬松的被子上。
是薄祁聞的套房。
回憶傾瀉而來。
溫燃頭痛欲裂地坐起身,發現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成一套質量上乘的綢緞睡衣,里面的內衣卻是紋絲不松。
床下擺著一雙偏大的男士拖鞋。
旁邊沙發上,除了那件粉色裙子,還放了一套嶄新的女士衣服。
摸起枕旁的手機一看,早上八點。
有那么一瞬,溫燃懷疑自己還沒醒酒,在做夢。
可手機上堆積的微信不是假的。
陳可媛打來的電話也不是。
見她昨晚沒回宿舍,陳可媛很擔心,開口就是責備,“溫燃,你昨晚干嘛去了,怎么一晚上沒回來!打電話你也不接!”
溫燃揉著悶疼的太陽穴,不太會撒謊地說,“我昨晚去看奶奶了。”
“你在養老院住的?”
“……嗯。”
“這樣啊,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
如果昨天薄祁聞不過來找她。
那的確是要出事了。
溫燃想到昨天發生的波云詭譎的一切,不是沒有后怕。
酒精真是一種恐怖的東西,饒是平時再悶的人,也還是會在喝醉后不由自主吐露心聲,變得不像自己。
她不敢想象,自己昨晚真的叫他薄叔叔。
更不知道薄祁聞聽到那聲“薄叔叔”后,會如何看待她。
她頭疼得厲害,也迷茫得厲害。
電話掛斷,溫燃踩上那雙不合腳的拖鞋,拿起沙發上的粉裙子,裙子上沾了污漬,像嘔吐物。
慶幸的是她昨天沒吃什么東西,不然更惡心。
溫燃輕吸一口氣,把裙子疊起來,正盤算這裙子在干洗后還能不能還回去,周擎就敲門進來,“你醒了?”
溫燃下意識站直身子,在看到是周擎后,才卸下緊張,頷首說了聲周助好。
周擎一如既往規矩辦事的態度,告訴她樓下餐廳的早餐好了,可以下去吃飯。
沙發上那套新衣服也是為她準備的,昨天的睡衣也是女服務生給她換的。
溫燃就知道會是這樣。
又不是電視劇,薄祁聞那樣胸懷坦蕩的人怎么可能動她。
想到他,溫燃暗懷期待地問,“那先生呢?”
周擎說,“先生回公司了,你找他有事?”
“……”
溫燃搖頭說沒事。
周擎點點頭,“那你吃完告訴我一聲,我送你回去。”
說完就帶上門走了。
溫燃收拾好,下樓找餐廳,餐廳沒找到,卻碰到了白萍生。
白萍生穿著一身墨綠色休閑西裝,騷得像孔雀,看到她喜笑顏開,“這不溫妹妹嗎?酒醒了?”
溫燃被這油腔滑調的稱呼硬控住,不尷不尬地抖了下嘴角,權當笑了。
白萍生走過來,問她干嘛去。
溫燃說找地方吃早餐。
白萍生笑,“這不巧了嗎,我也要去,走,帶你去。”
于是大清早。
兩個不算熟的人,就這么面對面坐下來。
白萍生這人話癆,死人都能給他聊活,別說溫燃了。
沒多久溫燃就從他口中得知,昨晚薄祁聞陪了她挺長時間,就連他都抽空過來看過自己一眼。
“不是我說啊妹妹,你這酒量也太次了點兒,以后跟著老薄還是得多練。”
溫燃喝粥的手一頓,眼神幾分訝然,“你說先生陪了我多久?”
“下午四點一直到晚上八點,你說多久,”白萍生煞有介事的,“后面還是他家那難搞的老太太叫他回去,他才走的。”
溫燃猝不及防地怔住,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那不是夢。
昨天她半夢半醒翻身時,床邊坐著看平板電腦的人,確實是薄祁聞。
給她喂水的人,也是薄祁聞。
甚至,她伸手過去企圖牽手,縱容著給她牽的,還是薄祁聞。
耳尖悄無聲息地升溫。
溫燃拿出手機,果然找到昨晚六點便利店老板給她打過的一通電話。
通話顯示32秒。
……也是薄祁聞接的?
他還幫她請了假?
可是,他為什么對自己這么好,就因為那一聲薄叔叔?
溫燃云里霧里間有一點受寵若驚。
偏偏白萍生沖她曖昧地笑,“跟哥說實話,你跟老薄到底啥關系?別搪塞我什么資助人啊,我可不信。”
溫燃抬眸看他,“他都跟你說了?”
“說了啊,昨兒你來之前就說了,資助過的女學生嘛。”
溫燃眸光輕閃。
心口似有什么一寸寸碎裂開來,露出柔軟的底色。
所以,薄祁聞早就知道她是誰,他跟她一樣,一直以來都在揣著明白裝糊涂嗎?
見她迷茫發呆,白萍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問你話呢。”
溫燃目光終于落到他身上,“什么?”
白萍生拉著個臉,相當無語,“你丫的跟薄祁聞一個德行。”
溫燃:“……”
飯后北城下起雨,雨滴噼里啪啦敲打窗欞,天色灰拉拉的沒生氣。
溫燃百般情緒糅雜在心口,直到上車,腦中還在回蕩白萍生的那番話。
還是周助主動開口問她回a大的哪個校區,她才回過神來報上地址,又問,“先生今天會去工作室嗎?”
“不確定,你要見他?”
溫燃面色有些不自然,她其實有很多話想問他。
可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
薄祁聞那么忙,不是她想見就能見,更沒有什么理由必須見。
壓下心中淡淡失落,溫燃搖頭,“沒事。”
周擎卻開口,“但你要回去上班的話,肯定能再見到他,amy姐不是一直求你回去嗎,你不回去上班,她都要被辭退了。”
溫燃不解,“她要被辭退?為什么。”
"先生罰她唄。"
周擎笑了下。
話到這里,就算再遲鈍,也能想通之前amy對她是怎么一回事。
溫燃蜷了蜷手指。
那股受寵若驚之感再度浮現上來,卻不知如何消解。
a大離會所不算太遠,過了早高峰,很快就到達目的地。
溫燃在一條郁郁蔥蔥的街道下車,轉身朝校門口的方向走,身后卻忽然響起周擎的聲音。
停下腳步,她扭頭就看到周擎開著那輛賓利停在路邊。
周擎匆匆下車來到她面前,溫燃正要問他怎么了,周擎就遞給她自己的手機,說,“先生的電話,快接。”
彼時車流涌動,前方擁堵處響起幾聲不耐煩的鳴笛聲,溫燃不知怎么竟耳鳴了一瞬。
再回神時,她已經把手機貼在耳畔,聲音和心跳交融著開口,“先生。”
電話那頭是男人熟悉的聲嗓。
薄祁聞語調一貫的優雅從容,染著一點玩世不恭,“叫我什么?”
磁沉的嗓音透著顆粒感,撩撥而不自知地落在她耳邊。
溫燃瞬間語塞。
薄祁聞知道這小悶葫蘆什么德行,無傷大雅地勾勾唇。
車窗外,鋼筋水泥打造城市森林飛馳而過,他低眸隨意翻著企劃書,云淡風輕道,“昨天怎么叫的,一醒酒全忘了?”
很正常的對話。
可因為是他說的,溫燃只覺難以招架。
她想到昨晚她抓住的那只修長溫潤的手,想到他懷里,屬于男性的沁人體味和體溫,心跳就不知不覺加快。
偏偏這時鳴笛聲更響了。
那車停的位置本就禁止泊車,當下更是把不寬闊的馬路堵得擁擠。
后面那輛車的司機探頭出來,正準備開罵,結果看到車牌號,又縮了回去,改成不停按喇叭。
就是那一刻,溫燃鬼迷心竅。
她輕吸了口氣,說,“先生,你的車礙事了,最好馬上開走。”
薄祁聞也聽到喧鬧的喇叭聲,猜到個大概,好整以暇地哦了聲,“那怎么辦。”
他說的怎么辦。
自然是這通電話。
溫燃攥住掌心,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自然些,“……這樣吧,您電話是多少,我給您打回——”
話還沒說完。
溫燃就聽到薄祁聞磁性清越的嗓音,不緊不慢地念出一串數字,動聽得像在念一段纏綿耳語。
“157”
“462”
剩下的幾位,是一串重復數字。
也是后來,溫燃才從白萍生口中得知,薄祁聞對外聯系的從來都是秘書特助的手機號。
他本人的號碼,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千金難求。
然而,那天的“驚喜”遠不止于此。
就在當晚,溫燃洗完澡準備去便利店兼職時,再一次接到了薄祁聞的電話。
男人嗓音慵懶磁性,似是沾了酒意,幾分倦怠,“睡了沒?”
這會兒又不是白天拒接她幾次電話日理萬機的大忙人了。
溫燃按捺著心跳,抬眼看向眼墻上的掛鐘,語氣平直道,“……薄先生,現在才六點半。”
聽出她的氣悶和故意生分,薄祁聞輕輕一笑,語氣有種哄人的味道,撩得人心顫,“不是說要報答我。”
“……”
“怎么還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