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祁聞說她生氣,不是沒道理。
畢竟白天是他給了溫燃電話,結果溫燃打回來,他反倒不接了。
要是一次也還好。
薄祁聞鴿了溫燃三次。
那天上午,薄家請了國內幾位知名的角兒來老宅表演,為了配這正宗蘇州評彈,擺了兩大桌姑蘇小吃。
往日冷清的薄園罕見地熱鬧起來。
滿園除了回來赴宴的薄家子弟,還有準備結姻親的梁家上下。
薄祁聞從公司一回來,就被叫去陪梁家老爺子下棋。
坐的是亭榭雅座,下的是和田玉圍棋,飲上好的信陽毛尖。
姑蘇小曲兒吳儂細語地唱。
臺下女眷們說笑甚歡,不是聊彼此新作的旗袍馬面裙,就是聊新拍賣下來的珠寶玉石。
男人們多是一本正經地聊生意,看似談笑風生,實則暗藏玄機。
薄老太太和梁家幺女梁碧君坐在一起。
老人家難得慈愛地拉著她的手聊天,聽不清在聊什么,只知道聊著聊著,一起朝薄祁聞那邊看。
薄祁聞長腿交疊坐在棋盤面前,持子凝思,清冷儒雅的風姿倒真配得上“神采英拔,英英玉立”八個字。
即便梁碧君是圈中出了名知書達理矜持自重,也在看他時怯上眉梢,目中含情。
后來也不知誰提議,讓梁碧君給父親送糕點過去。
梁碧君挑了薄祁聞可能會喜歡的玫瑰松糕、薄荷糕、豬油糕團,可能是太緊張了,放糕點盤子的時候,一下把薄祁聞的手機碰掉了。
矜貴的玩意兒豎著砸向地面,一個寸勁兒的功夫,折疊屏幕就碎成了蜘蛛紋。
好巧不巧的,溫燃的電話就在那會兒打來。
梁碧君先一步叫出聲,手足無措地把手機撿起來,卻不小心碰了靜音鍵,陰差陽錯地把電話掛斷。
梁老爺子平時就對孫女管教嚴格,見她笨手笨腳的,開口就訓她怎么這么不小心。
薄老太太聽見動靜,過來撐場面,笑說手機而已,祁聞再買個新的就是。
梁碧君咬著唇跟薄祁聞說對不住,要賠給他。
兩邊老人這會兒倒是不說話了,彼此心照不宣地故意看戲。
奈何薄祁聞不接茬,從頭到尾都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樣。
即便說了不礙事,也沒什么情緒,連正眼都沒瞧她,把手機交給周擎拿去換屏幕,到了傍晚,手機才重新送回到他手中。
薄祁聞那時被幾個小輩敬酒敬得幾分醉玉頹山,拿起手機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來電,這才注意到溫燃給他打了三通電話。
似乎怕打擾到他,這三通電話隔的時間都挺長。
薄祁聞扯了扯領口桎梏一般的溫莎結,想到昨晚這姑娘醉得神志不清了,還跟他信誓旦旦說報答,不禁笑了。
回去的路上,也沒管被長輩硬塞在旁邊坐著的梁碧君,薄祁聞就這么把電話打了回去。
事實如他所料,溫燃被他鴿三次,的確有點兒生氣。
只是那點兒氣,很快就被薄祁聞那句“不是說要報答我”轉移了注意力。
溫燃微微一怔,“我什么時候說過這話了。”
“不承認?”
薄祁聞懶聲道,“不然調一下監控?”
薄祁聞的套房,誰敢放監控,這么說不過是嚇溫燃,可誰讓溫燃遭不住嚇。
溫燃一言難盡,“……我昨晚喝醉說的?”
聽出她的心虛,薄祁聞勾了勾唇,語調悠長,“你在明知故問嗎!
梁碧君聽見薄祁聞特別的語氣,不由朝他看,小聲問了句誰呀。
薄祁聞卻沒理,偏開視線目光涼薄地降下車窗,摸出一根煙咬在嘴里點燃,目光虛浮地望著這座城市靡艷的浮光掠影。
明明那么高冷禁欲的一個人,這會兒舉止卻拘著一股浮浪不經的風流氣,仿佛那才是他骨子里的本性,禁忌又迷人。
梁碧君悄悄紅了臉。
說不上是尷尬,還是為美色心悸。
然而為薄祁聞色令智昏的人并不止她一個。
電話那頭的溫燃也在天人交戰。
理智告訴她,她應該去工作。
可情感上,她就是沒辦法忽略薄祁聞,甚至會為這通電話暗自欣忭。
“……那你想我怎么辦。”
溫燃像被薄祁聞牽引的風箏,猶豫不決,“我晚上還要做兼職!
她是偏甜的聲線,卻一點不討巧,說起話來平鋪直敘,總讓薄祁聞想起下午吃過的甜津津的冰鎮楊梅。
薄祁聞彈斷一節煙灰,笑了,“我允許你辭職了嗎,就背著我打工?”
又說,“之前是誰說要給我點茶的!
溫燃啞口無言。
她不懂薄祁聞到底想干什么,“您的意思是,讓我去工作室加班?”
“兼職給你多少錢。”
“一小時,”溫燃頓了下,故意報高,“有一百!
該說不說,這睜眼說瞎話的勁兒是真把薄祁聞逗笑,他已經很久沒覺得和人交流是一件這么有趣的事。
連抽煙都沒了興致,他隨手捻滅,不緊不慢說,“你是覺得我夠傻呢,還是你夠精明?敢這么跟資本家玩心眼兒!
時薪一百,一晚上就能賺六百,一個月就是一萬八,要是真能賺這么多大家都去便利店了誰還正經工作。
溫燃沒想到他能反映過來,略有些尷尬。
但那語氣明顯不是責備,倒像縱容更多一些。
嘴角無意識擎動了一下,溫燃說,“可今晚再不去,我這兼職真不用干了!
“一個月到底多少錢!
“差不多,”溫燃說了實話,“能有個四千。”
薄祁聞眼睛都不眨一下,“給你五千!
溫燃以為他在玩笑,“五千?”
薄祁聞語氣散漫,“五千是漲的工資,今晚加班單獨算,時薪算你一千!
這下溫燃真的怔住了。
還沒反應過來,薄祁聞就掛了電話,不給她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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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他大晚上叫自己過去干什么,那天溫燃還是去了。
便利店兼職她找陳可媛幫忙,日結的工資也都給她。
走的時候,陳可媛還打趣她,“不是我說溫燃,你這兩天是不是有情況,怎么心情看起來都比前兩天好呢!
溫燃換鞋的動作一頓,“有么?”
“有!
陳可媛斬釘截鐵。
“……”
溫燃看向擺在門口的那雙價值幾千的白色帆布鞋,想起那條送去干洗店的粉裙子,以及白天穿回來那套新衣服,難得沒有反駁。
薄祁聞算是她的情況嗎?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薄祁聞之于她而言,從一開始便是命運的恩賜。
她從來都抗拒不了。
然而到了工作室。
才發現事情與想象中不一樣。
那會兒工作室已經下班。
沫沫拎著小羊皮手袋踩著細高跟從更衣室出來,見她回來很是意外,“溫燃?你怎么回來了?你回來上班?”
溫燃點頭,“算是吧,先生叫我回來的。”
“怪不得,”沫沫如有所悟地,“我說怎么amy姐告訴我今天不用加班,原來是把你叫回來了!
她指了指樓上,小聲道,“那位大小姐就交給你啦。”
“什么大小姐!
溫燃腳步頓住,略有意外,“先生帶客人來的?”
“是啊,你不知道?”
沫沫沖她使了個眼色,“聽說關系不一般,相親對象之類的,總之你好好服務就是!
相親對象。
服務。
兩個冰冷的字眼帶來一種微妙刺痛。
刺得溫燃倏然一怔,盈滿心頭的期艾瞬間降到冰點。
他今天去相親了?
思緒混沌間,沫沫拍拍她的肩膀轉身走了。
手機就在這時響起。
溫燃回過神接通,聽到薄祁聞平直的聲音,“到哪兒了。”
溫燃很難說沒有失落,語氣也生硬幾分,“……在一樓。”
薄祁聞淡淡道,“上來!
溫燃掛斷電話。
臺階踩到一半,卻突然想到什么,轉身下樓去了更衣間。
兩天沒來,更衣間一切沒變。
打開屬于她的儲物柜,她那件工服果然還掛在那兒。
溫燃思想斗爭須臾,到底把衣服摘下來換上,再把長發盤起,才重新上樓。
彼時三樓茶室的門沒關。
輕淺的說話聲從里頭徐徐傳來。
溫燃立在門口,攥了攥指尖敲門,薄祁聞磁嗓低沉悅耳地說了聲進。
抬頭的瞬間,以為自己看錯人。
仔細辨認才認出是溫燃。
瞧著小姑娘一身死板的工作服和面無表情的一張臉,男人眉梢輕挑,笑了,“誰叫你這么穿的。”
他往常很少有這樣的神態,興許是沾了酒氣,多了好些隨性恣意。
只是那語氣叫人拿捏不準。
連坐在沙發另一邊的梁碧君都好奇地朝溫燃打量,“這位是……”
薄祁聞要說什么,溫燃卻搶在前頭,沖女人禮貌頷首,“您好,我是這里的員工,專門過來為您服務的!
大概是amy入職培訓得不錯,溫燃笑容雖淡卻得體,得體到和昨天醉酒后痛哭流涕的小姑娘,幾乎不像一個人。
最重要的是,她從進門開始,就沒正眼看過薄祁聞,更別說對他笑。
很好。
又不是昨晚摟著他喊叔叔的人了。
薄祁聞淡扯嘴角,心說行。
梁碧君并不懂這其中的暗流涌動,只當薄祁聞細心安排,揚起笑臉,“這樣啊!
她看向薄祁聞,“也太周到了!
那眉目含情的眼神,足以叫人心口一酸。
薄祁聞卻不予理會,不咸不淡地看著幫他“周到”的溫燃,笑意不達眼底,“看來是昨晚在我那兒休息得不太好,都會當面使小性子了。”
陰陽怪氣的嗔怪,點她似的。
溫燃心下微緊,眼睜睜看著梁碧君笑容在嘴角僵滯。
薄祁聞卻沒有一絲負罪感,從果盤里摘出一顆荔枝,白玉般的手指,淡定如常地剝開深紅色外皮。
他好像很擅長這樣。
輕而易舉便能將人一池春水攪亂。
他卻臨危不亂。
那一刻,說不上鬼使神差,還是想賭一把,溫燃唇瓣微動,竟真抖著膽子反擊,“是您的床太硬了,我不習慣!
話音落下。
薄祁聞指尖一頓,抬眸看她時,眸底波光瀲滟,情緒難辨。
梁碧君臉色“雪上加霜”。
溫燃被兩人不期然投來的目光盯得耳尖發燙,卻仍舊執拗著,不肯移開視線。
哪曾想,薄祁聞輕輕一笑,“行啊!
他抽出紙巾擦了擦手,意味深長地看著溫燃,語調不緊不慢,“明兒我就給你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