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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初雪 “嗯,給你的。”

    酒過三巡, 裴溪亭附耳和宗隨泱說了一聲,趁著吹風(fēng)的空檔去后廳看元芳的禮物。

    木匣子擺在最顯眼的地方,茶幾上。裴溪亭俯身打開盒子, 里頭是那只梅花弩箭,但拿著比從前輕巧,配套袖箭也換了新的, 他先前抱怨用著稍顯費手, 元芳這是拿回去重新改造過了。

    裴溪亭熟練地組裝袖箭, 正想著射一箭試試, 突然感覺身后有腳步聲。他猛地轉(zhuǎn)頭, 身后空無一人。

    “……”裴溪亭擰眉。

    今夜賓客的人命可值錢,山上山下不知潛藏了多少好手,外頭的人要悄無聲息地闖進來, 絕無可能,難道是玉妃臺的人有問——不對不對, 他身邊有宗隨泱給的暗衛(wèi), 心懷叵測的人怎么可能突然近身?

    一瞬間, 裴溪亭猜到了一種可能。他轉(zhuǎn)頭跑出后廳,腦袋上被什么拂過, 仰頭看去,坐在屋檐上的人不是元芳又是誰!

    “你什么時候到的?”裴溪亭問。

    “剛到。”元方說,“接了一單鄴京的生意,完成后就來了這里。”

    裴溪亭笑道:“看來這生意了不得,傅廊主都要派你來。”

    “太子殿下的生意, 當(dāng)然了不得。”元方說。

    裴溪亭愣了愣,好奇道:“什么生意,可不可以透露一二?”

    “其一, 暗中護送一人至東宮。其二,”元方對裴溪亭笑了笑,“來給你賀壽。”

    難怪先前他提起元芳,宗隨泱的神情有些意味不明,原來是早就知道元芳很快就會現(xiàn)身。裴溪亭撓了撓頭,說:“那你趕緊下來,去花廳吃飯,我特意點的大饅頭都沒人吃。”

    元方知道花廳做的都是些什么人,本來懶得湊這個熱鬧,聽到這個“特意”二字,便說:“行。”

    他凌空一個跟斗,輕飄飄地落在裴溪亭身前。裴溪亭帶著他往前去,說:“那你這次什么時候回去?”

    “沒定。”元方說。

    “過年后再走吧,下雪了,來來回回的多折騰。”裴溪亭一錘定音,回到花廳后給元芳添了一個位置,先同他對飲三杯,讓廚房再加一籠熱騰騰的羊肉饅頭,這才屁顛顛地去給宗隨泱倒酒。

    這酒看來很有“份量”,宗隨泱瞧著裴溪亭臉上的笑,心中已經(jīng)猜到了小狐貍的心思,卻沒表現(xiàn)出來,只假裝頭疼地扶額,說:“喝不下了。”

    宗隨泱今夜算是“破戒”了,的確陪壽星大人喝了不少,裴溪亭聞言沒有懷疑,立刻放下酒杯,伸手去摸宗隨泱的臉,擔(dān)心道:“那就不喝了……誒,剛好蘇大夫在,讓他來給你看看?”

    “酒勁上頭而已,哪里用得著請大夫?”宗隨泱說。

    這倒也是,裴溪亭說:“那我扶你到外面散散酒氣?”

    宗隨泱點頭,握著裴溪亭遞過來的手掌緩緩起身,將半邊身子的重量都壓在壽星身上,一道去了后廳。

    雪又大了一點,裹挾著寒風(fēng),宗隨泱伸手摸了下裴溪亭的耳朵,說:“冷不冷?”

    “還好,喝了好多酒,肚子里暖和著呢。”裴溪亭話音剛落,就被宗隨泱拉進斗篷里,裹得嚴嚴實實。

    宗隨泱二話不說就吻下來,裴溪亭嘟嘟囔囔欲迎還拒一二,就和他吻在了一起。舌被熱酒燙過,鉆心窩的火辣,勾纏時仿佛著了火。

    裴溪亭迷迷糊糊的,直到一只手摸進了衣擺里,他才回過神來,伸手輕輕推了下宗隨泱的腰,說:“在外頭呢,你給我老實點!”

    吻被打斷,好事也被打斷,宗隨泱眸子發(fā)沉,不滿地盯著裴溪亭。

    裴溪亭叫這人盯得渾身發(fā)燙,正要說話,宗隨泱就箍著他的腰將他壓到廊上的花窗上,說:“外頭怎么了?”

    兩人擠在一只斗篷里,胸膛貼著胸膛,腰擠著腰,一切反應(yīng)都無所遮掩。裴溪亭蹭來蹭去地想要躲避,反倒蹭出了大鐵杵,他不敢再亂動了,說:“注意影響,前廳那么多人呢。”

    “這里不是前廳,沒人能進來。”宗隨泱吻了下裴溪亭的鼻尖,蜻蜓點水似的,“你不想要生辰禮物嗎?”

    “想。”裴溪亭不再二話,伸手抱緊宗隨泱的腰,和他熱切地接/吻。

    “其實我頭一回看見你的時候,就被你迷住了。”裴溪亭蹭著宗隨泱的臉頰,仰頭吐出一口熱氣,笑著說,“哪里來的大美人啊?”

    “我以為你怕我。”宗隨泱咬住裴溪亭柔嫩的頸肉,齒尖碾磨,逼出一聲輕哼。那聲音著實悅耳,宗隨泱心口一顫,啞聲說,“我記得彼時你看向我的目光,驚艷、試探、緊澀,還有一點,你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勾/引。”

    裴溪亭死不承認,說:“誰勾/引你了?你可別仗著我現(xiàn)在被你迷成傻子了就隨便往我頭上扣帽子。”

    “你不承認就不承認吧。”宗隨泱親著裴溪亭的下巴,哄他抬頭與自己對視,輕笑著說,“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目光看過我。”

    裴溪亭酸溜溜地說:“那個霍月呢?”

    “他算什么東西,你怎么會在意他?”宗隨泱嗅了嗅裴溪亭的唇,“小酸狐貍。”

    裴溪亭哼哼著不說話,眼珠子咕嚕轉(zhuǎn),模樣實在可愛,宗隨泱情不自禁地掐住那緋紅臉腮,張嘴咬了一口。

    裴溪亭吃痛地嗷了一嗓子,伸手推開他,“我打!”

    宗隨泱躲避追命一腳,輕笑了一聲,裴溪亭應(yīng)該是把這當(dāng)做嘲笑了,立刻張牙舞爪地追上來。

    宗隨泱撐住美人椅,輕巧地翻出長廊,落在雪中,含笑望著他。

    裴溪亭想,他除非是老年癡呆了,否則絕不會忘記這一幕。

    “傻子。”宗隨泱輕聲說。

    裴溪亭回過神來,伸手搓了把臉,“你才傻子!”

    他氣勢洶洶地追出去,眼看著就要逮住宗隨泱,這王八蛋竟然翻上了屋檐,居高臨下、好整以暇地把他瞧著。

    裴溪亭無能狂怒,轉(zhuǎn)頭找到紅柱子,開始手腳并用地往上爬。宗隨泱蹲下來,伸出手招逗他,裴溪亭齜牙咧嘴,說:“有本事別跑,我咬掉你二兩肉!”

    “那你以后怎么辦?”宗隨泱問。

    裴溪亭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譴責(zé)道:“滿腦子污穢思想的禽/獸。”

    宗隨泱不贊同,憐惜地說:“何必詆毀自己。”

    我滿腦子都是你——裴溪亭聽懂了,說:“好土的情話!”

    宗隨泱慘遭嫌棄,目光冷酷,絕不施以援手。

    裴溪亭費勁九牛二虎之力終于爬上屋頂,伸手拽住宗隨泱的袍擺,說:“拉我,不然把你褲子扯下來!”

    “我不介意。”宗隨泱說。

    “好,驕傲的宗隨泱,你給我等著!”裴溪亭借力站穩(wěn)腳跟,猛地撲向宗隨泱,宗隨泱靈巧一躲,他就撲了個空。

    “你別被我逮住!”裴溪亭攆著宗隨泱在房頂亂跑,切身體會了什么叫做“咫尺天涯”,十次伸手有九次都能碰到宗隨泱的袍擺,但就是抓不實在。

    裴溪亭氣喘吁吁地停步,眼睛一轉(zhuǎn),突然就跑到房頂邊上,直接往下一跳。

    風(fēng)呼嘯而過,不過瞬間,裴溪亭眼前一花,還來不及睜眼就快速伸手抓住把自己緊緊抱在懷里的人,得意地說:“抓住了!”

    宗隨泱抱緊裴溪亭的腰身和膝蓋彎,臉上的笑沒了,淡淡地盯著他。

    裴溪亭鼓了鼓臉,湊上去把宗隨泱的脖子抱緊了,二話不說就開始哭:“了不得呀了不得呀,有人給壽星大人甩臉子……”

    宗隨泱嘆了口氣,雙手用力往上一拋,再接住驚叫的小狐貍,把人緊緊地箍在懷里,說:“瞎鬧。”

    “我這叫戰(zhàn)術(shù)。”裴溪亭反駁,不等宗隨泱嘲諷,他緊接著就說,“而且你肯定會接住我的。”

    宗隨泱無法反駁,抱著裴溪亭轉(zhuǎn)了一圈。裴溪亭一個蹬腿兒落到地上,抓起一把雪揉成小球,說:“再等幾天,就可以堆雪人了。”

    “別凍著手。”宗隨泱伸手奪過裴溪亭手中的小球,幫他拍了拍手上的碎雪,又緊緊握住,“冷不冷?”

    裴溪亭傻笑:“不冷。”

    宗隨泱掐了把裴溪亭的臉,說:“拿個湯婆子來,我?guī)湍闳嗲颉!?br />
    “我才不去。”裴溪亭俯身趴在宗隨泱背上,把手塞進他的斗篷里,呼呼地點菜,“我要一個‘宗隨泱’。”

    宗隨泱沒說話,修長的十指靈活揉捏,捏出徒勞,一坨碎雪。太子殿下不信邪,又捏了一坨碎雪出來。

    裴溪亭在他臉邊使勁兒笑,一邊笑一邊蹭他的頭和臉,宗隨泱無奈,突然也笑了出來,說:“看來小看這門技術(shù)了。”

    “不,是雪太少了,等厚一點,我就去廚房拿勺子來挖,一勺一個宗隨泱。”裴溪亭伸手替宗隨泱拍雪,拉著他起來,四只手快速混亂地躲進宗隨泱的斗篷里。

    宗隨泱抬眼看向裴溪亭,裴溪亭也恰好看過來,小燈似的眼珠子,含著笑,比漫天飛雪中的紅花綠樹都要明亮。

    耳邊都靜了靜,宗隨泱收斂表情,輕輕握住裴溪亭的手,與他十指相扣。裴溪亭沒說話,安靜地隨他走。

    他們好像很少手牽手“壓馬路”呢。

    兩人走入廊下,宗隨泱走在外側(cè),頭發(fā)和脖頸一圈白狐肷毛在寒風(fēng)中凌亂。裴溪亭走路也不老實,突然就哼起曲子來,沒哼兩句,又開始踢一下腿,繞著宗隨泱轉(zhuǎn)半圈……

    陡然四目相對,宗隨泱沒說話,裴溪亭卻乖乖地鉆進他懷里。

    宗隨泱把人抱起來,一路穩(wěn)步進入準備好的廂房,把人放在地上。他幫裴溪亭脫了斗篷,順手在那腰胯上一拍,說:“泡個湯浴,驅(qū)寒。”

    裴溪亭沒立刻走,也貼心地幫宗隨泱脫了斗篷掛在一旁的紅木架子上,這才去了里間。

    這里的浴池沒有東宮和朝華山別莊的溫泉大,但看著也不錯,裴溪亭坐在池邊的凳子上把頭發(fā)扎成一團,脫了鞋,滑溜進水里打了個滾。

    熱湯包裹身體,舒服極了,裴溪亭仰頭,看見宗隨泱一邊解衣一邊走了過來。好像剝洋蔥,一層比一層火辣,奇怪的眼淚從裴溪亭的嘴角流下,等宗隨泱下來,他立刻猴急地撲了上去。

    宗隨泱靠在池壁上,和裴溪亭接/吻,嘖嘖水聲,曖/昧難言。小狐貍心急火燎的,在他懷里扭來扭去,不知是不是故意撩/撥,但大差不差,今晚總歸要被他拆吞入腹。

    “沒那個……”吻落在心口時,裴溪亭喘/著說。

    誰說沒有?宗隨泱反身將裴溪亭抵在池壁上,伸手拉開長幾上的檀木匣子,摸出一只小罐子,咬著那呵氣如蘭的唇,說:“早備好了。”

    “你……”裴溪亭話未說完,就被宗隨泱抱了起來,放在岸上的軟墊上,兩條腿被迫架在宗隨泱的肩上。宗隨泱欺身湊近時,裴溪亭倒吸一口氣,仰身倒在了毛毯上。

    白雪壓迫月光不得探頭,只有廊下的花燈照耀在花窗上,拉出一抹焜耀的色彩。岸邊立著一對蓮花燈,燭光昏黃,照耀出一條雪白的蛇,柔情似水,狂亂似火,水盈盈的目光混亂地看著它,突然,被一只寬大修長的手掌蓋住。

    裴溪亭陷入昏暗,感知范圍內(nèi)只有宗隨泱。宗隨泱溫?zé)岬膽驯В瑘詫嵉谋郯颍萌说南銡猓?啞的喘/息……宗隨泱是堅硬而溫?zé)岬模|碰他,撞/擊他。

    他們親密無間。

    他們意/亂/情/迷。

    小大王聞著味兒找過來的時候,宗隨泱和裴溪亭已經(jīng)挪到了床上。裴溪亭額頭抵床,迷迷糊糊地感覺自己的腦門被什么撓蹭著,抬眼一看,和小大王貼臉而對。

    裴溪亭嚇了一跳,渾身緊繃,身后的人也跟著僵了一瞬。他抬手撓著小大王的頭,哄它出去,宗隨泱卻俯身下來,握住他撓小大王的那只手,說:“你們不是好朋友嗎?何必著急趕它?”

    “……但我們不是可以看現(xiàn)場的那種好朋友。”裴溪亭對上那雙琥珀眼,感覺自己是什么帶壞小朋友的壞蛋,忍不住偏頭催宗隨泱,“你趕緊叫它出去!”

    宗隨泱笑著說:“語氣不對。”

    狗東西,裴溪亭惡狠狠地瞪著宗隨泱,宗隨泱抬手掐住他的臉,又吻了一通,才抬頭對盯著他們看的小大王說:“爹爹叫你出去。”

    “誰是它爹?”裴溪亭說。

    宗隨泱說:“你也當(dāng)不了它娘。”

    裴溪亭無力反駁,見小大王不僅不走,還探頭探腦的,情急之下不禁親了親它,說:“乖,出去……”

    小大王一抬頭,對上宗隨泱陡然陰沉的目光,嚇得渾身一激靈,轉(zhuǎn)頭就撒丫子跑了出去。

    裴溪亭跪不住了,趴了下去,被宗隨泱牢牢壓制。身上的人生氣了,他能感覺出來,嘴上卻不知形勢,說:“你早點讓它出去,我也不會……啊!”

    宗隨泱沒說話,一口咬在裴溪亭肩上。

    門外的近衛(wèi)輕輕關(guān)上門,對提著酒壺過來巡視的俞梢云攤手,說:“明早的早膳可以延遲了。”

    信息量有點大,俞梢云聽著屋子里的叫聲,又低頭看了眼躲在近衛(wèi)身后的小大王,壓著嗓子說:“你在這里做什么呢!”

    小大王哪里知道,它在自己的座位上吃得飽飽的,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主人和好朋友都不見了,于是到處尋找,于是找到了這間廂房,于是在門外聽到好朋友在苦苦哀求,于是進屋一探究竟,于是親眼目睹主人壓著好朋友狠狠地欺負,于是上前替好朋友求情,于是得到好朋友的親吻,于是被主人狠辣冰冷地瞪了一眼,于是趕緊逃了出來。

    小大王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短期之內(nèi)不能出現(xiàn)在主人面前,否則恐有被沒收飯碗之禍。趁著夜深,它撒丫子就跑了。

    但小大王沒有想到,足足三天,它都沒能再見到自己的好朋友。

    “真的不會出事嗎?”廊下的近衛(wèi)經(jīng)過兩輪換值,被里頭的聲音荼毒,都已經(jīng)從面紅耳赤到兩耳空空,這會兒逮住過來看看的俞梢云,小聲說,“這都多久了,中途送水送粥,就是沒見人出來。”

    “應(yīng)該沒事……吧?”俞梢云摩挲著下巴,笑著感慨,“這是君王從此不早朝啊。”

    正小聲嘀嘀咕咕,房門突然被推開了,廊下一班人不約而同地昂首挺胸,目不斜視。

    俞梢云快速收斂神情,上前說:“殿下。”

    宗隨泱披著外袍,修長的脖頸露在外面,有幾處紅紅的牙印和吻痕。他看了眼院子里的積雪,說:“晚膳做黑米粥來,配一份龍鳳糕,旁的都不要。”

    俞梢云不敢多看,連忙應(yīng)了,轉(zhuǎn)頭吩咐下去,隨即說:“換洗的衣裳已經(jīng)取過來了,放在隔壁房間熏著。”

    “待會兒拿過來。”宗隨泱掃了一眼,“小大王呢?”

    俞梢云說:“躲外頭去了。”

    宗隨泱沒說什么,轉(zhuǎn)身回了房間,俞梢云伸手將門關(guān)上。

    屋子里的燭火已經(jīng)歇了,裴溪亭躺在被窩里,像是剛從蒸籠里撈出來似的,整張面/皮兒都透著紅。

    宗隨泱伸手摸了摸裴溪亭的額頭,見的確沒有發(fā)熱才收手,輕巧地鉆入被窩,抱著裴溪亭一道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窗外黑沉沉的一片。宗隨泱眼中毫無困意,再次按了按裴溪亭的額頭,體溫如常。

    裴溪亭幽幽地睜開眼睛,費力地撐著眼皮,朝他張開紅腫的嘴巴,發(fā)出一聲不仔細聽就聽不出聲兒的“啊——”。

    “對不住,”宗隨泱哄著說,“這次是我不對。”

    “禽/獸。”裴溪亭嘶啞地譴責(zé),譴責(zé)這個不知節(jié)制的禽/獸,也譴責(zé)不作不死的自己,他明知道這個人不僅是禽/獸而且還有病,怎么就非要一個勁兒地勾/引不放呢?

    唉。

    裴溪亭認真地反思了一下,認為是美/色禍人的原因,哪個年輕氣盛的大小伙子能心肝寶貝大美人在懷,卻無動于衷?他裴溪亭反正是做不到。

    唉。

    裴溪亭幽幽地閉上眼睛,氣若游絲地說:“餓。”

    宗隨泱叫了俞梢云進來,吩咐晚膳,隨后抱著裴溪亭半靠在床頭,說:“做的是你睡過去前吩咐的兩樣,現(xiàn)在還想要吃別的嗎?”

    “是昏過去前,不是睡過去前,謝謝。”裴溪亭反駁宗隨泱的措辭,隨后輕輕搖頭,“別的不要了,我現(xiàn)在除了喝粥喝湯吃點暖和清淡的,別的也不能用啊。”

    宗隨泱摸他的臉,說:“先墊墊肚子,好好修養(yǎng)兩日,你又是一條好漢。”

    裴溪亭鄭重地點頭,和宗隨泱一對視,噗嗤一聲笑出來。他微微偏頭蹭了下宗隨泱的臉,說:“你別守著我了,明兒就先回去吧,先前說陪你一起忙公務(wù),我是不能守諾了。”

    “我就在這兒陪你,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再一道回去。”宗隨泱說,“別的都不要你操心。”

    裴溪亭沒有強求,說:“元芳走了嗎?”

    “沒有。”宗隨泱說,“你不是想留下他嗎?”

    裴溪亭聞言仰頭親了宗隨泱一口,說:“我想跟喜歡的人和朋友親人們一起過年。”

    “知道了,不會讓人帶走他。”宗隨泱哄著說,“放心。”

    太子殿下這是百依百順的意思啊,裴溪亭樂呵呵地傻笑,抬起胳膊想要摸摸宗隨泱的臉,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腕上不知何時多了個墨玉鐲子,顏色濃郁,質(zhì)地溫潤,形容古樸大氣。

    裴溪亭愣了愣,說:“我記得你不是給我?guī)У哪侵皇执畣幔拖惹霸诙髦莺兔防C競價得來的那串?”

    而且還是在他要發(fā)/泄前套到小裴身上的。

    “那串在這里。”宗隨泱抬起他的右手,晃了晃,上頭一串艷麗的珠子,“不忮說看見有適合你的,拍賣當(dāng)日我便去了。”

    沒想到看見他和梅繡一起出現(xiàn)在拍賣行,梅繡還要競價,太子殿下一腔酸水兒抑制不住,難怪他跟著梅繡闖勁“對手”廂房時,發(fā)現(xiàn)太子殿下周遭的空氣都冰凍啦。裴溪亭笑了笑,晃了晃左手,“那這一串是什么來頭?”

    “我母妃的遺物,瞿家的傳家物件。”宗隨泱說。

    “那怎么能給我?”裴溪亭就要脫下去,卻被宗隨泱握住手腕。

    宗隨泱輕聲說:“母妃是家里最小的妹妹,爹娘疼愛,兄姊寵愛,她出嫁前,外祖母將這對鐲子送給了她。后來她香消玉殞前,將鐲子給了母后,說是給我留著的。”

    裴溪亭問:“琬妃娘娘和陛下不好嗎?”

    “不,很好,情投意合,海誓山盟,但就是因為太好了,母妃才做不得正宮皇后。”宗隨泱說,“在皇帝眼里,自己的繼承人怎能為女人折腰?又怎能被兒女情長牽著鼻子走?無上的權(quán)力和一個女人,孰輕孰重?”

    “有情人眼中,心上人最重。”裴溪亭說,“可帝王之家,哪怕陛下彼時堅定不移地選擇琬妃,也不能圓滿,說不定還會要了琬妃娘娘的性命,牽連整個崔家。”

    “是啊。”宗隨泱垂著眼,淡聲說,“所以他瘋了。”

    熹寧帝曾經(jīng)以為自己當(dāng)上了皇帝,說一不二,再也不會有任何人可以威脅他,逼迫他二者選其一,可琬妃去得太早,早到?jīng)]撐住他廢后的籌謀圓滿實施。

    “他從前總是在寢殿里對著母妃的畫像哭,偶爾默默流淚,偶爾又崩潰大哭,癲狂不已。小時候,有一次母妃忌日,他抱著我,伸手摔碎了酒壺和火折子,就要這么燒死我們,我當(dāng)時有一點害怕,但我沒有哭鬧。”宗隨泱說,“后來母后趕過來了,叫人滅火,抱著我痛哭流涕。”

    “他們都在懷念琬妃娘娘。”裴溪亭說,“你想她嗎?”

    “我沒有來得及和她說過一句話。”宗隨泱頓了頓,又說,“小時候想過。”

    裴溪亭抬手摸宗隨泱的臉,沒有說話。宗隨泱低頭吻他的手背,輕聲說:“你戴著很好看。”

    裴溪亭覺得這物件得慎重處,說:“這個是留給你未來的妻子的。”

    宗隨泱說:“嗯,給你的。”

    第92章 心病 裴大夫永遠為您服務(wù)!

    “庭前雪壓松桂叢, 廊下點點懸紗籠”,裴溪亭窩在宗隨泱懷里,兩人擠在躺椅上, 蓋一張毛毯。

    “餓不餓?”宗隨泱把玩著裴溪亭的手指,輕聲問。

    裴溪亭晚膳喝的粥,配了幾樣清淡的小菜, 加一只蒸大羊腿, 吃得飽飽的, 哪里這么快就餓了?他用腦袋蹭了蹭宗隨泱的下巴, 說:“你這幾日都沒議事?”

    “宗鷺是干什么吃的?”宗隨泱說, “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

    裴溪亭樂了,轉(zhuǎn)而說:“小大王呢?這兩天都沒見著它。”

    “躲在外頭,不敢過來。”宗隨泱往門外瞥了一眼, 淡聲說,“偶爾探頭探腦的, 不老實。”

    “你這位嚴父嚴厲得不徹底, 所以它怕你, 又不那么怕你。就像我,”裴溪亭說, “你拒絕我,卻不是毫無余地,所以只能讓我暫且退卻一步,別的威力可沒有了。”

    宗隨泱抵著裴溪亭的頭,說:“你怨我嗎?”

    “怎么說呢, 當(dāng)時是很生氣,但沒到怨恨的程度。我既然主動追求你,就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只是我自己都沒想到,我還會再次向你坦誠心扉。”裴溪亭說。

    宗隨泱說:“你很坦蕩,也很勇敢。”

    “我的喜歡并非拿不出手、見不得光的東西,我沒道不坦蕩不勇敢。”裴溪亭摩挲著宗隨泱的手指,突然想起一茬,玩笑道,“我以前聽人家說,喜歡一個人不能太主動,否則就不值錢了。”

    “歪。”宗隨泱說。

    裴溪亭歪頭看向宗隨泱,說:“好多人都這么說,說明這個論有堅實的實踐基礎(chǔ)。”

    宗隨泱露出“好吧”的表情,說:“你既然知道,為何不從中得出教訓(xùn)?”

    “因為我相信你。”裴溪亭說,“你不會利用我的喜歡做什么,你更是個深思熟慮的人,不會因為一時新鮮就答應(yīng)我的追求。”

    “傻子。”宗隨泱說,“今日不同于明日,今日再歡喜,明日也可能兩相厭。”

    “你不能這么說。”裴溪亭焦急地指導(dǎo),“你應(yīng)該說:‘啊,寶貝,我會愛你直到永遠’!”

    宗隨泱端詳著裴溪亭,伸手捏了捏他的喉結(jié),說:“卡痰了?”

    “這叫氣泡音,好性感的,你不懂欣賞。”裴溪亭癟嘴,催促道,“趕緊的,我要聽你的氣泡音。”

    宗隨泱婉拒道:“恕我無能為力。”

    “男人不能說不行,尤其是你這種絕世猛男!”裴溪亭伸手揪住宗隨泱的衣襟,半哄半脅迫地,“快點說嘛,快點快點!”

    宗隨泱任他扭來扭去地蹭了幾下,那里又精神了,四目相對,裴溪亭不敢再鬧騰,收回手,膽怯地縮成一團。

    宗隨泱把人抱緊,戲謔道:“這下舒服了?”

    “不是很舒服。”裴溪亭像個老實人,笑容憨厚,“我拿大鐵杵戳你屁/股,你舒服不?”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要慘了。”宗隨泱說罷,一把端起裴溪亭,轉(zhuǎn)身往里屋走。

    裴溪亭嚇得三魂七魄都散了大半,連忙抬手圈住宗隨泱的脖子,苦巴巴地求饒道:“我錯了我錯了,孩子真的不行了!這是蓄意謀殺!”

    宗隨泱低頭看著他,說:“那我怎么辦?”

    “外頭正下雪呢,”裴溪亭謹慎地建議,“要不您出去吹吹風(fēng),感受一下大自然的凜冽風(fēng)霜,冷靜冷靜?”

    “裴溪亭,”宗隨泱傾身抵住裴溪亭的額頭,笑著說,“你不心疼我么。”

    宗隨泱的笑很具有矛盾性,大體都是迷人的,但要么迷得裴溪亭神魂顛倒,要么瘆得他魂飛魄散,此時顯然是后者。

    “我疼,我怎么不疼?你摸摸我的心臟,疼得都哆嗦了!”裴溪亭賠笑,蹭著宗隨泱的額頭,“殿下,覆川,真不行了,咱們要走可持續(xù)發(fā)展道路。”

    “可持續(xù)發(fā)展道路,”宗隨泱意會了一下,又說,“可以,但我怎么辦?火是你撩起來的,沒道只讓我放過你,你卻要晾著我。”

    裴溪亭忍痛祭出自己的雙手,說:“十指小子愿竭誠為殿下服務(wù)!”

    宗隨泱抱著裴溪亭回到床沿,就讓裴溪亭坐在自己腿上,胳膊攬著那圈腰身,說:“有沒有別的選擇?”

    看來打/飛機都滿足不了太子殿下了,裴溪亭笑容凄慘,說:“我舌/頭被你咬破了,害得我這幾天都不能吃辣喝酒,你還想摧殘它?實在太狠毒,太沒有人性了。”

    “小可憐。”宗隨泱的目光從裴溪亭裝模作樣的臉往下滑,最后停在那雙修長的腿上,微微一亮。

    “不行不行!”裴溪亭夾緊雙腿,伸手去捂他的眼睛,“已經(jīng)磨破皮了,就不要再廢物利用了吧!”

    宗隨泱懶得再聽,把人往被褥里一放,伸手逮住兩條亂蹬的雙腿,握住襪帶一扯,就俯身壓了下去。

    腳心被重重地戳了幾下,裴溪亭腳趾蜷縮,癢得渾身哆嗦,偏偏動彈不得,只能把臉埋在被子里嗚咽。

    “王八蛋,禽/獸不如……

    宗隨泱掐住裴溪亭的臉,迫使他抬頭,湊近了含住這張罵罵咧咧的嘴,熱切地親/吻起來。

    魔法的大門一旦打開,就不由自己再關(guān)閉了,約莫兩刻鐘后,裴溪亭趴在枕頭上,喘著氣,發(fā)著抖,說:“我、我要去找蘇大夫。”

    他有些懷念從前那個禁欲得像個性/冷淡的太子殿下了!

    宗隨泱坐在床沿拿帕子擦拭痕跡,說:“做什么?”

    “讓他給你開藥,治病。”裴溪亭生無可戀地說。

    “虛偽。”宗隨泱正直地說,“高興的時候怎么不說?”

    裴溪亭伸手戳他的腰,說:“我哪兒高興了?你哪只眼睛看出來的?”

    “兩只眼睛都看見了,兩只耳朵都聽見了。”宗隨泱目光淡然,語氣平靜,說出來的話卻讓裴溪亭恨不得拿被子堵住他的嘴,“‘好喜歡’‘不要走’‘我還要’‘我要死了’——”

    “啊啊啊啊——”裴溪亭拍床怒吼,“住嘴!”

    宗隨泱配合地住嘴。

    四目相對,宗隨泱微微俯身,將撐起上半身的裴溪亭又腦袋挨著腦袋地壓回枕頭,他說:“還有一句話,我記憶深刻。”

    肯定不是什么干凈的話,裴溪亭的直覺告訴他不要問,但他的嘴有自己的想法,率先說:“什么話?”

    宗隨泱伸手捂住半張臉,說秘密似的與他耳語了三個字。

    “……”裴溪亭幽幽地說,“你這個不知羞恥的人。”

    “我只是復(fù)述。”宗隨泱說,言下之意便是不知羞恥的另有其人。

    “都是你逼我說的。”裴溪亭正直地說,“我是個有禮貌、有素質(zhì)、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根本不可能說這種淫/蕩的話。”

    “不,特別漂亮。”宗隨泱對裴溪亭的形容不贊同,反駁了他,目光深沉,“所以我真的恨不得聽你的話,把你操/死在床上。”

    裴溪亭翻過身來,雙手合十,懇求道:“哥,求您保持自己的初始人設(shè),謝謝。”

    “你不喜歡我這樣嗎?”宗隨泱好似困惑,又稍顯委屈,沉沉的眸子緊壓著裴溪亭,“你要我袒露心扉,我便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說什么,不夸大也不修飾,真正做到言行一致。”

    裴溪亭微笑地說:“喜歡呢。”

    宗隨泱不滿意,壓著他的頭頂,再次問:“你不喜歡我這樣嗎?”

    “……”裴溪亭抿唇莞爾,“喜歡。”

    他自顧自地說:“我不去找蘇大夫配藥了,別真的把你吃萎了!”

    “操心。”宗隨泱掐了把裴溪亭的臉,松開了他。

    裴溪亭側(cè)身躺著,瞅著起身去點香的宗隨泱,說:“我當(dāng)然要操心了,那玩意兒雖然長在你身上,但現(xiàn)在也是我的大寶貝。”

    宗隨泱側(cè)身看過來,目光兇狠。

    裴溪亭哈哈笑,往被子里躲了躲,過了一瞬才鬼鬼祟祟地探出一雙眼睛,說:“我跟你說,這其實是一種心疾病。”

    宗隨泱回到床沿,拍拍裴溪亭,讓他往里頭滾一圈,上/床后拉下床帳。他鉆進被窩,剛一躺下,裴溪亭就滾進了懷里,他把人抱住,說:“你頗有研究?”

    “也不算啦,知道一點。”裴溪亭說,“藥物治療不夠,還得心治療。”

    他有模有樣的,宗隨泱揶揄道:“裴大夫有何高招?”

    裴溪亭說:“藥物治療得靠蘇大夫,請他換方子配藥,至于心治療嘛,就包在我身上。”

    宗隨泱生母早逝,親爹又是個瘋子,少年時期開始就面臨高頻度、高強度的種種危險——當(dāng)然,裴溪亭懷疑這是宗隨泱的解放環(huán)境之一,他通過血腥和暴力來紓解被壓抑的內(nèi)心。元和太子出事那段時間,宗隨泱更是高度焦慮。因此,可以說這個人從幼年到青年時期一直處于不安穩(wěn)的狀態(tài),身體上和精神上的創(chuàng)傷都遭受過,最終愈發(fā)自閉自抑。

    “……要是我早一點出現(xiàn)就好了。”裴溪亭情不自禁地說出了口。

    宗隨泱怔了怔,安撫道:“現(xiàn)在也不晚。”

    “要是我早一點出現(xiàn),就早一點追求你,纏著你去哪兒都帶著我,我就能陪著你了。雖然你從來不是孤苦一人,但我和俞統(tǒng)領(lǐng)他們也是不一樣的吧?”裴溪亭說。

    “嗯,不一樣的。”宗隨泱見裴溪亭心情低落,趕緊哄著說,“裴大夫,你還沒說要怎么幫我治病。”

    裴大夫回過神來,對宗隨泱眨眼,笑著說:“有我把你當(dāng)心肝寶貝的捧著,包你藥到病除。”

    “好,我信裴大夫。”宗隨泱嘬了下裴溪亭的唇,輕聲說,“以后可得多疼疼我。”

    裴溪亭不說話,悶頭鉆進宗隨泱懷里,伸腿壓在他身上,把人抱得緊緊的。

    宗隨泱說:“我喘不上氣了。”

    “你抱著我干的時候不嫌棄我重,這會兒嘰歪上了?”裴溪亭怒目。

    宗隨泱不敢反駁,抱著裴溪亭翻了個滾,又鬧了一陣,才說:“乖,睡吧。”

    “哦。”裴溪亭冷酷地說,“晚安。”

    宗隨泱親了下裴溪亭的臉腮,幫他掖好被子,說:“晚安,好夢。”

    *

    “殿下今日還是沒有出現(xiàn),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從前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情況,該不會是、是殿下性命垂危?!”

    圍在一起小聲議論的幾位大臣聞言同時倒吸一口冷氣,卻沒人覺得說話的人是在危言聳聽,因為要知道這位殿下雖然鮮少主持朝議,但絕不是不關(guān)心朝政,反而戰(zhàn)績斐然——

    比如某次,太子殿下頂著一張高燒發(fā)熱、蒼白無力的臉和臣工們從傍晚議事到翌日早晨,半夜還主持了一場貪污案的審訊,早晨散班的時候他走路比其余大臣還要穩(wěn)當(dāng);又比如,太子殿下剛?cè)胫鳀|宮時,有一次遭遇反逆刺殺,暖閣血氣都還未散,他就撐著剛拔了兩顆箭頭的身子躺在躺椅上和六部大臣商議賑災(zāi)救濟的事情,沒過幾日,大臣們又得到消息,太子殿下竟然已經(jīng)到達災(zāi)縣了——如此種種,數(shù)不清,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太子殿下勤勉、堅強、硬朗得讓大臣們害怕!

    可是如今,太子殿下已經(jīng)連續(xù)三次缺席議事了,就連近身的俞統(tǒng)領(lǐng)都不在,這怎能讓人不害怕啊!

    臣工們?nèi)齼杀F,各自說著小話,針對“太子殿下為何無故連續(xù)缺席三次議事”展開激烈的討論,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那個最可怕的可能,就在眾人手腳并用、唇舌交鋒選出了最終的代表團隊——最不怕死的御史們,催促他們?nèi)フ倚』蕦O詢問太子殿下的情況時,那廊下突然走出一行人。

    為首的赫然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披著織金斗篷,高冠錦袍,面容賽雪,看著……很健康啊!而且面色比平常紅潤,一看心情就還不錯的樣子!

    太好了,眾人紛紛松了口氣,感覺天氣都晴朗了不少。

    “誒,裴少卿,那不是你家三公子嗎?”光祿寺卿拍拍裴彥的胳膊,驚恐地盯著跟在宗隨泱身后的年輕人,“你家三公子怎么和太子殿下穿同款斗篷?這是違制,是大不敬啊!”

    裴彥也驚恐地說:“我……我實不知啊!”

    “誒,聽說是皇后娘娘賞賜的冬衣。”太常寺卿掌管宗廟祭祀,前兩日才去鳳儀宮向瞿皇后和小皇孫稟報過年底的祭祀安排,聽了一嘴,聞言笑瞇瞇地說,“裴少卿,皇后娘娘可是格外喜歡你家三公子,那身斗篷給皇子穿都不委屈啊,你有這么一位討人喜歡的公子,真是好福氣啊。”

    “承蒙娘娘厚愛……”裴彥干笑,心中忍不住嘆了口氣。

    宗隨泱入了明正堂,讓裴溪亭先去寢殿休息,再召臣工議事。

    小大王鬼鬼祟祟,蓄勢待發(fā),見兩人終于分開了,立刻趁機來找裴溪亭玩。裴溪亭撫摸虎腦袋,帶著它在廊下散步,路上看見宮人們在修剪各處的花枝。

    “要不要掛點小燈彩穗之類的?”

    正指揮著的園子管事聞言立刻快步走到廊下,對裴溪亭捧手行禮,說:“裴文書不知,從前都沒有掛這些小東西的,殿下喜歡清凈。”

    “下個月就要過年了,什么都不掛,這些花枝也光禿禿的,多冷清啊。”裴溪亭說,“誒,你掛吧,殿下那里我去說。”

    管事不懷疑裴文書在殿下面前的份量,兩人的關(guān)系,東宮誰不知道?聞言,他趕緊應(yīng)了一聲,笑著說:“庫房里恰好存著好些小花燈,都是以前宮里按例發(fā)放的,到時候一掛上,夜里多漂亮。”

    “得,你們忙吧。”裴溪亭拍拍小大王,一道走了。

    他們繞著游廊慢悠悠地走了一圈,再回到前邊的時候,議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大臣們陸陸續(xù)續(xù)地出宮去。

    裴溪亭走得近了,聽人說什么“此事太過奇怪”,不免挑眉,和緊接著出來的游蹤說:“大人,出什么事了嗎?”

    小大王用腦袋撞著游蹤的腿,不為別的,挑釁而已。

    游蹤則不與它計較,來了一招“拳頭打在棉花上”,成功讓小大王安靜下來。他說:“有人要為元和太子申冤。”

    裴溪亭一愣,說:“什么人?”

    “不知,有人將血書貼在衙門的告示上,今早叫百姓們看見,一傳十十傳百,如今鄴京謠言四起。”游蹤說,“臨近年關(guān),為了安撫民心,避免污穢滋生,殿下已經(jīng)下令三司衙門重審元和太子案,由籠鶴司從旁監(jiān)管。”

    裴溪亭聞言微微挑眉,卻什么都沒說,送游蹤出去,路上說:“對了,我給令弟畫了一幅畫。”

    游蹤一愣。

    “前兩天在山上待著,不能出去瞎跑,待在屋里又無聊,恰好聽殿下說令弟的畫像是他畫的,如今恐怕舊了,我就重新畫了一幅。”裴溪亭說,“您若是不嫌棄,您下回入宮的時候,我就交給您。”

    “……不嫌。”游蹤微微一笑,說,“多謝了。”

    裴溪亭笑著說:“舉手之勞,不必謝。那我?guī)湍哑饋恚炖洌@畫容易壞。”

    “好。”游蹤微微側(cè)目,看向走過來的人,沒有說話。

    裴溪亭順著望去,對上上官桀的目光。

    “游大人。”上官桀和游蹤互相見禮,轉(zhuǎn)頭對裴溪亭說,“溪亭,我有話想對你說。”

    裴溪亭說:“小侯爺有話但說無妨,游大人不是外人。”

    “……”是,他不是外人,是你的相好!上官桀暗自咬牙,但游蹤就站在一旁,這里還是東宮,他不能強行帶走裴溪亭,只得忍耐住了。

    上官桀暗自告誡自己不要激動,不要粗魯,不要亂來,深吸一口氣,才說:“我送你的生辰禮,還喜歡嗎?”

    裴溪亭一愣,上官桀送他生辰禮了……嗎?

    游蹤眼觀鼻鼻觀心,沒有說話。

    裴溪亭仔細回想了一下,啥都沒想起來,畢竟他這幾日都和宗隨泱粘在一塊兒,還沒來得及看禮單,只得禮貌地說:“多謝小侯爺,費心了。”

    “喜歡就好,我……”上官桀欲言又止。

    “小侯爺要說什么就直說,”裴溪亭似笑非笑,“您可不是什么三思而言的人啊。”

    上官桀對上裴溪亭的目光,陡然想起賦夢樓的事情,一時啞口無言。沉默了一會兒,他說:“你最近有沒有做什么夢?”

    裴溪亭想了想,說:“春/夢算不算?”

    上官桀聞言下意識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游蹤,心里恨得跳腳,這是當(dāng)著他的面調(diào)/情了?!

    游蹤:“。”

    “……不算。”上官桀深吸一口氣,幾乎是咬著牙說,“是很奇怪的夢,比如說……前世今生?”

    “哦——”裴溪亭尾音上揚,在上官桀期待的目光中微微搖頭,“沒有。”

    上官桀目光一黯,旋即又說服了自己,說:“沒有……才好。”

    裴溪亭確定了,上官桀的確是夢到了他和“裴溪亭”的原著劇情,但他自己以為那是前世。上官桀希望“裴溪亭”也做同樣的夢,以此來確定他們之間的深度聯(lián)系,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如果“裴溪亭”知道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必定會怨恨他至深,不如不知。

    游蹤見上官桀看裴溪亭的眼神愈發(fā)赤/裸,便說:“溪亭,不必送了,殿下還等著你文書簿冊。”

    “哦,那我先回去了。”裴溪亭向游蹤頷首,“大人慢走。”

    游蹤頷首回應(yīng),看向上官桀,說:“小侯爺,一道走吧。”

    “……”上官桀硬生生逼出一記微笑,“游大人不必如此熱情。”

    “殿下下令重審元和太子一案,當(dāng)年與御史大夫王畏、前刑部侍郎文國公共同審此案的大寺卿正是令尊,上官侯爺。”游蹤說,“小侯爺,你我有的聊。”

    上官桀面色微變,說:“既然如此,游大人,請吧。”

    他說罷看向裴溪亭,后者剛好轉(zhuǎn)身,瀟灑離去,那只老虎還轉(zhuǎn)頭兇狠地瞪了他一眼,好似在警告他不許靠近裴溪亭。

    上官桀盯著裴溪亭的背影,心中復(fù)雜至極,突然,他眼前一花,對上游蹤面無表情的臉。

    “……”

    “小侯爺,”游蹤側(cè)手,“請。”

    上官桀忍無可忍,說:“游大人還真是在乎溪亭呢!”

    “溪亭很讓人喜歡,我亦然。”游蹤溫聲說。

    這話在上官桀聽來不僅是明示,還是警告,是宣示主權(quán),他面目猙獰,說:“既然游大人知道溪亭讓人喜歡,就不要如此小氣,連別人看一眼都不讓。”

    “旁人看他,我自然不管,但是,”游蹤稍稍一頓,意味不明地說,“若這目光不招溪亭待見,那我自然要攔上一攔。”

    上官桀:“……”

    第93章 舊案 “你知我。”

    東宮下令重審元和太子案, 除了主審的三司衙門和旁助的籠鶴司,還派了人代為監(jiān)管,這人正是裴溪亭。

    裴文書走馬上任, 翌日便去了刑部衙門,被人恭恭敬敬地請入了大獄。他走在昏暗的甬道上時粗略一想,梅絳、瞿棹和游蹤都是毋庸置疑的太子親臣, 讓他們共審此案既說明太子殿下重視此案, 也說明最后的結(jié)果必定是以太子殿下的心思為主。

    至于太子殿下的心思嘛, 裴溪亭搖了搖頭, 宗隨泱之心雖然沒有路人皆知, 但其實早已敞明。

    刑房里的人一身囚服,發(fā)須花白,一眼就知是個昏沉度日、不得志的人。

    裴溪亭朝帶路的差役抬手示意, 就站在門外旁聽。

    “熹寧十三年冬,元和太子毒害天子, 隨后被幽禁。”梅絳坐在桌后, 淡聲說, “當(dāng)年之事,罪臣王畏可有說法?”

    這個人果然是王畏, 裴溪亭摩挲著那串紅玉鑲墨玉的手串,想起了元芳說的那筆“太子殿下的生意”。

    小春紅想憑借與王夜來的關(guān)系進入王家,就是為了替雇主探訪王畏的行蹤,這是個關(guān)鍵人物,不僅元和太子的舊黨想要找到他, 宗隨泱也要將他牢牢地捏在手中。王畏被黜落后回到家鄉(xiāng),卻被元和太子的舊黨發(fā)現(xiàn)人失蹤了,實則他是在宗隨泱手里。

    反逆未消, 若由官府或是宗隨泱的人押送王畏回東宮,難免走漏消息,產(chǎn)生不必要的糾纏,托付于仙廊卻是更便宜的法子。至于點名要元芳來護送,就是宗隨泱那一點私心了。

    宗隨泱決心要在此時替元和太子翻案,裴溪亭清楚,王畏也清楚。王畏垂著頭,因為常年暗無天日的拘/禁而面如死灰,聞言他那混濁的眼珠子遲緩地轉(zhuǎn)動了一下,說:“當(dāng)年,陛下頭疾發(fā)作,元和太子入宮侍疾,陛下卻愈發(fā)嚴重,后經(jīng)太醫(yī)院查問,發(fā)現(xiàn)元和太子隨身攜帶的香囊藏著毒。”

    這個人,必定是太子深信不疑的人。

    梅絳翻閱著當(dāng)年的舊案卷,說:“元和太子陰謀敗露,被囚東宮,但陛下不信向來溫和孝順的太子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下令三司衙門共審此案,甚至排除眾議,從三司衙門中選擇了時任御史大夫、并且是元和太子親舅的你來主審。你進入東宮搜查,沒曾想?yún)s真的查出了那毒藥的來源,就藏在元和太子寢殿的博古架暗箱中。”

    “……不錯。”王畏說。

    太子之尊,每日貼身服侍的人都是固定的,此外除了親近之人,旁人誰能近身?誰又能將有問題的香囊佩戴在太子腰間,而太子毫無察覺,就這么大喇喇地帶入宮中?是以,事情一出,一部分大臣立刻請求陛下嚴懲不貸,當(dāng)然,也有不同的聲音。

    梅絳看著案卷上的朱砂筆跡,說:“當(dāng)年有臣子堅持為元和太子申冤,認為元和太子身為嫡子且為儲君多年,地位穩(wěn)固,沒由弒君犯上,自絕生路。”

    “可許多人都看得出來,陛下更喜歡五皇子。陛下與琬妃年少相識相知,曾在宮中長跪不起,求先帝賜婚,后不了了之,先帝賜婚陛下與王家嫡女,并留有遺詔,不可廢后。”王畏頓了頓,緊接著說,“琬妃雖不是中宮皇后,可寵冠六宮,心愛的女人和被迫與之成婚的女人孰輕孰重?兩個孩子又孰輕孰重?”

    刑房里沒人說話,裴溪亭站在安靜的昏暗角落。

    “比起元和太子,陛下本就更喜歡五皇子,諸皇子中,五皇子文武兼長,且有手腕,況且,”王畏說,“陛下深恨王皇后。”

    梅絳抬眼看向王畏,說:“為何?”

    “因為陛下與王皇后的婚事是先帝賜婚,也是王皇后的姑母、王太妃替侄女兒說媒。當(dāng)然,真正的原因是琬妃的死和王皇后脫不了干系。王皇后冒險對琬妃下手,因為她嫉妒琬妃,更懼怕琬妃誕下皇子,威脅元和太子和她的地位。可闔宮之內(nèi),什么能瞞得過陛下的眼睛?”王畏苦笑,“當(dāng)她做出這件事后,我們王家的命運就此徹底定下了。”

    裴溪亭眼皮微微睜大,摩挲手串的指腹稍微重了些。

    宗隨泱那會兒知道這件事嗎?知道的吧,他想,宗隨泱自小就有羽翼,如果他要查生母的死因,應(yīng)該能發(fā)覺端倪。

    王皇后是敬愛的兄長的生母,卻與自己有著血仇,宗隨泱會怎么想呢?

    “從私心說,陛下恨著王皇后,從君王的眼光來看,元和太子并非最中意的儲君人選。”王畏緩了口氣,“那段時間,陛下數(shù)次駁回元和太子的上書,卻經(jīng)常召瞿皇后侍疾,且私下派人去找滿大鄴游歷的五皇子,這在很多人眼里,仿佛是一個信號。而在事發(fā)之后,他們也會所當(dāng)然地認為元和太子也認識到了這個信號,并且因此忌憚、懷疑、恐懼,最終犯下不容原諒的錯誤。”

    主簿飛快地記錄王畏所言,梅絳說:“元和太子被下令終身幽禁于東宮,翌日卻死于火海,當(dāng)時許多人認為元和太子是無顏再茍活于世、因此畏罪自殺。”

    王畏自坐在這里后就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聞言總算有了些許別樣的反應(yīng),他將頭垂得更低了,仿佛聽到了什么無法面對的責(zé)問。

    “或許是因為……因為我從東宮搜出了物證吧。”良久,王畏聲音嘶啞地說。

    王畏是元和太子的親舅舅,他們的利益捆綁在一條船上,于公于私,他都不至于誣陷太子。因此當(dāng)王畏親自搜查出物證后,許多為元和太子伸冤的大臣都逐漸沒了聲音,因為這是“鐵證”,遠比其他衙門搜出物證要可信百倍。

    但與此同時,在元和太子看來,這就是一道賜死詔書。

    當(dāng)年王畏任御史大夫,以權(quán)謀私,坑害賢良,卻一直穩(wěn)坐官位,直至宗隨泱入主東宮后將其數(shù)罪查清并罰、罷黜官職。王畏并非全白,更不是剛正忠貞之人,所以他輕易就能被熹寧帝威脅、掌控,化作利刃悄無聲息地刺向元和太子。

    梅絳問:“所以那物證其實是你放的?”

    “不,”王畏露出一記含糊不明的笑來,“它本來就在那里。”

    真的從太子寢殿的博古架暗箱中搜出了物證,彼時王畏也愣住了,有一瞬間的懷疑,可當(dāng)他對上元和太子震驚失措的目光時,他又反應(yīng)了過來。

    這本來就是一場局,熹寧帝只是順水推舟。

    裴溪亭接過主簿遞來的記錄冊子,仔細地看了一遍,確認沒有錯漏修改,便在一旁署名。

    “裴文書心情不好?”梅絳突然問。

    “……沒有。”裴溪亭回過神來,“只是這里有股血氣,聞著不舒服罷了。”

    梅絳沒有拆穿裴溪亭的遮掩,說:“一道出去。”

    裴溪亭點頭跟上,說:“王畏一直在殿下手上嗎?”

    “不錯。”梅絳知道裴溪亭想問什么,淡聲說,“王畏心里有鬼,今日卻徹底吐口,裴文書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裴溪亭說:“因為如今掌朝的是殿下,而非陛下。”

    “不錯。”梅絳說,“殿下與王皇后有血仇,卻要為元和太子翻案,這是王畏自以為是的籌碼,但多年的幽禁讓他神思倦怠,無力再算計。而先前王三擅自進入啟夏宴、意圖謀害趙四公子的事情雖然是有人冒充所為,但也可以讓它變成真的,他注定不得善終,可她的妻女還有活路。”

    他們走出甬道,天光大亮。裴溪亭說:“那為何是現(xiàn)在呢?”

    “因為殿下終于找到了一個人。”梅絳說。

    “終于”二字說明了太多,裴溪亭接過元芳遞來的手爐,說:“誰?”

    “當(dāng)年元和太子的貼身近侍,李不言。”

    籠鶴司,昏暗的刑房里,坐在輪椅上的中年男人一身素袍,面容儒雅,淡淡地看著面前的男人,說:“五殿下……不,太子殿下,許久不見了。”

    “孤一直在找你。”宗隨泱坐在玫瑰椅上,捧著裴溪亭從庫房里精挑萬選出來的一只雕玫瑰花的湯婆子,淡聲說,“你是天字第一號的老鼠。”

    “可我還是被殿下找到了。”李不言微微一頓,說,“是因為那夜在碧池,我暗自窺探了您的心上人嗎?”

    宗隨泱沒有說話。

    “元和太子在天有靈,一定倍感欣慰。”李不言回憶道,“他當(dāng)年總是擔(dān)心您的婚事沒個著落,決計想不到如今不僅有了能入您眼的人,他還入了您的心。”

    宗隨泱說:“含冤而死的人哪有什么在天之靈,遑論還是被自己最為親近信任的近侍誣陷。”

    李不言沉默良久,倏地嘆了口氣,說:“可我茍活于世,就是為了報仇。您既然一直沒有放棄為元和太子申冤,也知道當(dāng)年之事是我所為,就應(yīng)該順著這條線查到了我的往事。”

    當(dāng)年王畏借御史之權(quán)彈劾檢舉了不少人,其中,因為他不顧名聲、前途彈劾了自己的座師——戶部尚書李仲以權(quán)謀私、貪瀆庫銀而得了個“大公無私”的美名。此案后,王畏并未被牽連,反而升官一級,獎其公私分明,可李家卻一夜之間淪為地獄,李仲問斬,男丁流放,女眷為奴。

    “祖父兩袖清風(fēng),清正一身,當(dāng)真貪瀆了嗎?”李不言搖頭,笑著說,“不過是因為王畏知道祖父因幾次上書反對當(dāng)今陛下修建行宮,認為先懿賢皇后掌管后宮不力、以致鋪張奢靡而招致上頭不待見,便在祖父要上書彈劾自己以權(quán)謀私前先下手為強罷了。”

    他微微一笑,說:“殿下明察秋毫,必定清楚,我所言不假。”

    宗隨泱看著李不言,目光冷淡。

    “李家所有人都通往人間地獄,唯獨多年在外求學(xué)的我逃過一劫,我是茍活于世的罪臣之后,可我李家無罪啊。我做假身份、凈身入宮,歷經(jīng)艱辛成了鳳儀宮的灑掃宦官,借著鳳儀宮這座踏板進入東宮,一步步成為元和太子的近侍,就是想要為祖父伸冤平反,可漸漸的,我發(fā)現(xiàn)這是妄求。”李不言露出一記意味不明的笑來,“讓高高在上的皇帝承認自己縱容奸佞、冤枉無辜,何其艱難——殿下,您一定和我感同身受吧。”

    宗隨泱沒有回答,李不言也不失望,不急不緩地說:“我無法伸冤,我只能報仇。可我明白,只要元和太子在就很難扳倒王畏,他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如果等到元和太子登基,以他的脾性更是絕不會忍心將自己的親舅舅打下牢獄。所以,我最終變得絕望,想出了那樣破罐子破摔的一招,但我萬萬沒有想到,陛下對自己的太子如此不滿意。”

    毒香囊無法殺死熹寧帝,卻能夠讓他頭痛欲裂,這是螻蟻的報復(fù)。等事情敗露,李不言會被千刀萬剮,他已然做好了準備,只是無比渴望這件事會提醒熹寧帝,自己身旁還有一把骯臟的刀,必須尋找機會除掉他才能避免自己清名受損。

    可出乎意料的是,熹寧帝竟然真的“上當(dāng)”了。

    元和太子弒君犯上?不然。熹寧帝心中存疑,可他卻恍若不察,做了順水推舟的那個人。

    “后來,我甚至懷疑,當(dāng)年我做假身份一路籌謀的事情,咱們這位陛下都看在眼里。”李不言攤手,鐐銬發(fā)出聲響,“我是他刺向元和太子和王家的一把刀,就如同當(dāng)年,王畏是他刺向我祖父的一把刀。

    李不言從來沒有想要元和太子死,可元和太子還是死了,他心生恍然,趁著那一場大火跑了,回頭卻看見了被宗隨泱從火場里抱出來的小皇孫。小孩子的哭聲凄厲非常,至此,李不言再無安眠之夜。

    “元和太子一日有罪,小皇孫就是罪人之子,他沒有皇帝的寵愛,也沒有可為助力的舅家。”李不言看著宗隨泱,“但是他有您。只要元和太子能夠洗刷罪名,小皇孫就可無憂了。”

    宗隨泱說:“那為何還要孤來找你?”

    “其一,時機必須在您完全可以為元和太子翻案之后,我原本以為要等上十年甚至幾十年,可我顯然低估了殿下的手腕。其二,我要確認您不僅決心為元和太子申冤,而且不會在小皇孫恢復(fù)清名、得到繼承權(quán)之后就對他心生忌憚,叔侄離心。”李不言歉意地說,“人心善變,天家無情嘛。”

    宗隨泱撥了下湯婆子的蓋,說:“那你又是如何確定的?”

    “因為裴溪亭。您這么多年來后宮空置,如今卻與一個官家子弟兩情相悅,這實在令人……震驚。”李不言的目光落在宗隨泱的脖頸,狐肷頂端露出了一枚曖/昧的牙印,“脖頸是致命之處,卻出現(xiàn)這樣的印記,足以說明您沉淪其中,無法自拔。且您好似無心隱瞞,說不準以后要鬧得人盡皆知呢。”

    宗隨泱不置可否。

    “元和太子曾說:吾弟是九天鷹,最喜自由。”李不言說,“您本性如此,哪怕多年苦苦自抑,如今也已然向驟然闖入囚籠的裴三公子臣服認輸了。因此我斗膽猜測,您不會松開他,放過他,但也不能忍心將他囚在深宮之中。”

    “五皇子殿下,這么多年過去了,熹寧帝費勁心思,您還是不想做皇帝,這才是誅心吶。”

    他輕輕地笑了起來,在這昏暗的角落音如鬼魅。

    宗隨泱沉默地走出刑房,昏暗的甬道盡頭,有個裹著雪白斗篷的人正蹲在石階上玩雪,走得近了,還能聽到他在嘟嘟囔囔:

    “狗屎宗隨泱,讓我等這么久,看我不使勁揉搓你……誒,你出來了?我什么都沒說!”

    裴溪亭若有察覺,猛地轉(zhuǎn)頭看來,露出一張紅彤彤的臉。宗隨泱蹙眉,伸手把他拉了起來,將湯婆子遞給俞梢云,溫暖的雙手捧住他的臉,說:“不在屋里待著,蹲在這兒受凍?”

    裴溪亭半仰起頭,像一只等待揉搓的小貓,說:“屋里燒炭,好悶。”

    “給你準備的暖耳和手衣怎么不帶?”宗隨泱又問。

    “暖耳帶著影響我的聽力,手衣,”裴溪亭低頭示意宗隨泱看自己的腰,“我剛才脫下來掛在腰帶上了。”

    做什么都有由,宗隨泱掌心同時往里一壓,裴溪亭的嘴就變成了個小圓,露出兩半顆糯米白牙。

    “卟……”裴溪亭可憐兮兮地看著宗隨泱。

    宗隨泱神情微松,揉了揉裴溪亭的臉,等暖和了些才收回手,左手順勢放下拉住裴溪亭偷摸伸出來的右手,一道順著長廊往外走去。

    “我剛才回來的時候看見有個老伯賣糖葫蘆,兔子形狀的,我正讓停車呢,一個小屁孩唰地沖過去把最后一串糖葫蘆買走了。”裴溪亭說,“氣煞我也!”

    宗隨泱抬手拍了拍圍脖,還沒來得及安撫,裴溪亭又小炮仗似的噼里啪啦炸出一聲響。

    “對了,晚膳我們在外頭吃吧?我想吃羊肉鍋子,這次必須泡饃!”裴溪亭舔了舔唇。

    “好。”宗隨泱握緊裴溪亭的手,“溪亭,我無礙,你不用寬慰我。”

    裴溪亭偏頭看向他,說:“我以為你派我作為東宮的‘監(jiān)察官’就是為了讓我得知這樁往事,讓我知道你的噩夢。”

    的確如此,宗隨泱莞爾,說:“我們溪亭真是聰明。”

    “隨泱,人都有軟弱無力的時候,這不丟人。”裴溪亭扯了扯宗隨泱的手,在他側(cè)身低下頭來時仰頭與他說悄悄話,“我在床上被你弄成那樣了,我都不覺得丟人。”

    俞梢云和元芳:“……”

    宗隨泱眼前掠過裴溪亭在他懷里失/禁的模樣,目光微沉,把這人往懷里扯了扯,說:“一天天的,口無遮攔。”

    裴溪亭直氣壯地說:“我是跟你說悄悄話,其他人要是擅自聽見了,就是沒禮貌。”

    俞梢云和元芳:“……”

    宗隨泱輕輕地笑了一聲,帶著裴溪亭走到前頭那棵松樹前,看著被白雪覆蓋的松枝,淡聲說:“李不言有句話說得很對,我至今都不想做皇帝,這才是誅心。”

    熹寧帝想讓宗隨泱做自己的繼承人,因為他是心愛之人的兒子,因為他同時也是最合適的繼承人,可讓熹寧帝頭疼甚至惱怒的是,從小日日勤奮、從無懈怠的宗隨泱竟然從來就沒有當(dāng)皇帝的心思。

    宗隨泱和元和太子兄友弟恭,甚至許多次為了替元和太子鞏固地位而置自身安危于不顧,熹寧帝無法忍耐。元和太子一案可以在當(dāng)下很快就被查明真相,只要熹寧帝愿意,可他選擇了順水推舟。

    你不是想讓兒子地位穩(wěn)固、繼承大位嗎?那我就讓他從高臺跌落,背負罪名,讓你王家再無翻身之地。彼時,熹寧帝或許在心里這樣對王皇后說。

    但熹寧帝的目的不僅于此。這個男人掌控欲太強,他只為宗隨泱制訂了一條路——學(xué)習(xí),成長,儲君,皇帝。年少時的宗隨泱固執(zhí)堅定地離開了鄴京,游歷四方,這無疑是打破了熹寧帝的計劃和幻想,所以元和太子的事情未必不是對宗隨泱的懲罰和逼迫。

    皇兄真的是因我而死嗎?答案不是“是”,但一定也不是“不是”,否則這件事只會是宗隨泱人生中的陰霾,而非噩夢。

    “上一輩的事情,不是你能決定的。害死元和太子的是王皇后、熹寧帝、李不言等,不是你。”裴溪亭說,“你沒有任何對不起元和太子的地方——宗鷺小小年紀,都清楚這個事實。”

    宗隨泱說:“所以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好處。”

    “宗鷺都能批閱劄子、代替他這位君王不早朝的五叔與臣工議事了,他是尋常的小孩子嗎?”裴溪亭微微挑眉,“你之所以選擇在此時重審此案,還有一個原因,不就是因為看了宗鷺那副《雛鳥初飛》的畫,看出他的心思越來越壓制不住,擔(dān)心他會主動找上那些反逆嗎?”

    “承認吧,隨泱。”裴溪亭伸手替宗隨泱了圍脖,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臉,“你的心太軟,根本舍不得把雛鷹丟下懸崖,使它在絕望中自己學(xué)會展翅飛翔。所以你放棄了把反逆作為宗鷺的磨刀石的念頭,放棄了讓宗鷺自己替元和太子翻案的想法,你還是選擇為他打點好一切。”

    宗隨泱端詳裴溪亭良久,說:“溪亭,你知我。”

    裴溪亭得意地說:“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蟲……蛔蟲太惡心了。”

    “嗯,”宗隨泱低頭親吻裴溪亭的手背,輕聲說,“你是我心里的小狐貍。”

    第94章 布告 “哇!”

    元和太子的事情還在收尾, 裴文書不必同行,自顧自地窩在暖閣里忙著畫畫。

    這幅畫很神秘——宗隨泱兩次進入暖閣,裴溪亭都會做出受驚然后立刻伸手阻攔他靠近的動作。

    第三次進入時, 宗隨泱故意靠近一步,嚇得裴溪亭立刻“噌”起來,幾步上來攔他。

    宗隨泱沒有亂看, 順從地后退一步, 攬住裴溪亭的腰, 說:“畫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這么神秘?”

    “關(guān)你什么事……”裴溪亭話未說完, 腳下猛地一輕,已經(jīng)被宗隨泱抗上了肩膀。

    宗隨泱語氣冷酷,說:“把你埋進雪里。”

    “大王饒命!”裴溪亭能屈能伸, 趕緊求饒,“我錯了我錯了, 我說著玩兒的, 跟你有關(guān)!”

    宗隨泱對這個答案并不十分滿意, 腳步一頓,繼續(xù)扛著裴溪亭往外面走。

    “我的一切都和你有關(guān)!”裴溪亭急中生智道。

    宗隨泱停下腳步, 將裴溪亭放了下來,一副“勉強算你過關(guān)”的表情。裴溪亭頭發(fā),失笑地說:“你是不是就喜歡我說些甜言蜜語來哄你?”

    宗隨泱不置可否,“這有錯嗎?”

    “沒錯。”裴溪亭正經(jīng)嚴肅地說,“您做什么都沒有錯, 您的美麗就是通行令牌!”

    “花言巧語。”宗隨泱屈指彈了下裴溪亭的腦門,“繼續(xù)做你的大事吧,我走了。”

    裴溪亭立刻柔情似水地挽留, “您去哪兒啊?”

    “不知。”宗隨泱想了想,“前堂。”

    “你把要批閱的搬進來吧。”裴溪亭環(huán)顧四周,指了指不遠處的榻,“那里可以放。”

    宗隨泱擔(dān)心地說:“不好吧,打擾你做神秘的大事怎么辦?我還是去外面吧。”

    裴溪亭心甘情愿地飲下這杯濃郁的綠茶,笑著說:“我相信你不會偷窺我的隱私。”

    宗隨泱心甘情愿地戴上這頂高帽,俞梢云便將前堂的劄子搬到暖閣來,給他上了一杯熱茶。

    裴溪亭回到窗前的書桌后,端起豆乳喝了一口,美滋滋地呼了口氣,繼續(xù)埋頭畫畫。

    茶蓋輕輕撥出聲響,宗隨泱看了眼堆在書桌一旁的長折子,看體量,裴大畫師是要畫一本書?

    事實證明宗隨泱的猜測頗有依據(jù),接連幾日,裴溪亭閑暇時都窩在暖閣里畫他的長折子,連夜里鉆了被窩后都念念有詞、若有所思。

    “我近來發(fā)現(xiàn)一件事。”

    傍晚,裴溪亭結(jié)束了今日的畫畫工作,正躺在小大王身上看話本子,看得咯咯直樂。宗隨泱走到他身旁的躺椅落座,悠悠地說了這么一句。

    裴溪亭聞言挪開眼前的話本子,看向宗隨泱,用眼神請問:是什么事呢?

    “就是這種話本子,”宗隨泱瞥了眼裴溪亭手中的薄冊,“有人以我為原型寫了一本。”

    雖然說裴溪亭手中的話本子是江湖武俠題材,但聞言他還是心虛地抖了一下,假模假樣地說:“真的?什么話本?”

    “風(fēng)月話本,”宗隨泱不疾不徐地說,“男風(fēng)話本。”

    不會吧不會吧,陸主簿不會被發(fā)現(xiàn)了吧?裴溪亭心里暗自打鼓,面上佯裝震驚地說:“真的假的?什么人敢狗膽包天地寫太子殿下的這種話本子?我覺得不太可能,說不定是你誤會人家了。”

    以裴溪亭的性子,正常情況下應(yīng)該讓人趕緊買一本回來瞻仰瞻仰,這會兒他這么一說,在宗隨泱看來就是四個字——不打自招。

    宗隨泱似笑非笑地睨著裴溪亭,說:“我起初聽說時也以為是誤會,但當(dāng)我親自‘欣賞’了一番后,發(fā)覺根本不是誤會。”

    “沒想到真的有人敢做這樣的事情,太可惡了!”裴溪亭一改態(tài)度,猛地從小大王身上起來,忿忿道,“必須找到他,我要把他痛打一頓!”

    小大王正打盹兒呢,身上驟然一輕,轉(zhuǎn)頭看了眼裴溪亭,又看了眼主人,繼續(xù)趴下了。

    宗隨泱挑眉,“你這么生氣做什么?”

    “男風(fēng)話本誒,把我這個正牌對象放到哪里去了?”裴溪亭煞有介事地說,“要寫也只能寫我們倆的,當(dāng)作祝福,否則都是造謠!”

    “祝福”,宗隨泱品味著這兩個字,和裴溪亭對視了一瞬,微微頷首,“不錯。”

    裴溪亭躺了回去,說:“那……那個話本叫什么名字?”

    “《石榴花夜記》,已經(jīng)賣到第三卷了,前兩卷還有字畫雙全版。”宗隨泱看著裴溪亭,隨口道,“溪亭,你看過嗎?”

    “《石榴花夜記》,”裴溪亭佯裝回想,隨后說,“好像在書鋪子里見過。”

    宗隨泱說:“聽說賣得極好,如今是買不到了。”

    “那你是在哪兒看的?”裴溪亭趁機打探。

    宗隨泱說:“母后那兒。”

    裴溪亭又猛地坐了起來,說:“啥?!”

    “昨日文國公夫人入宮陪母后打葉子牌,閑聊時說起近來時興的本子,文國公夫人就提到了這本書。母后感興趣,就借閱了前兩卷。”宗隨泱不緊不慢地說,“我傍晚去鳳儀宮時在榻上看見了,就隨手翻了翻,沒想到發(fā)現(xiàn)了不得了的東西。”

    呵呵,天要亡陸主簿哇。裴溪亭問:“你覺得好看嗎?”

    “還成。”宗隨泱說,“配圖更吸引我。”

    完犢子了,天要亡裴畫師哇。裴溪亭掙扎道:“喲,還是字畫雙全版的呢,文國公夫人看來是真喜歡呢。”

    宗隨泱不置可否,旋即露出一記若有所思的表情來,說:“說起來,我覺得那配圖像是你畫的。”

    “……啊?”裴溪亭茫然地說,“怎么可能?你不要瞎說啊!”

    “說著玩兒罷了,只是有些相似。”宗隨泱說,“無妨,我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很快就能知道這膽大包天的風(fēng)月書生和畫師到底是何人。”

    看來這把真的完犢子了,裴溪亭撓撓頭,糾結(jié)要不要主動自首,請求減刑。他瞅了眼宗隨泱,后者已經(jīng)閉上眼睛,靠著椅背養(yǎng)神了。

    裴溪亭小心翼翼地湊到躺椅前,枕著扶手說:“那你找到了人,要怎么處置?”

    “寫這種淫/穢話本并且售賣,”宗隨泱想了想,“至少得打二十板子。”

    裴溪亭一屁/股坐在地上!

    至少二十板子,那不直接打殘了?

    宗隨泱閉著眼,聽覺卻敏銳,小大王的呼嚕聲,小狐貍的撓頭聲,還有衣袍摩挲的細碎聲響。旋即,他腿上果然一緊,睜眼一瞧,小狐貍蹲在腳前,用兩條胳膊環(huán)著他的小腿,正眼巴巴地瞧著他呢。

    “這是怎么了?”宗隨泱好似不解,“怎么突然這樣看我?”

    “我想了想,”裴溪亭一咬牙,一點頭,一開口,“我要主動投案自首。”

    宗隨泱坐直了些,傾身湊近仰頭看著自己的小狐貍,說:“這是什么意思?”

    “就那個《石榴花夜記》,我其實看過。”裴溪亭一邊打量著宗隨泱的表情,一邊小聲說,“還有,那個配圖的確是我畫的——殿下真是火眼金睛,什么都逃不過您的法眼呢!”

    “哦?”宗隨泱說,“當(dāng)真?”

    裴溪亭癟了下嘴,說:“看在我主動投案自首、老實交代的份兒上,是不是可以判我個無罪開釋?”

    宗隨泱說:“我哪里舍得打你板子?只是……”

    “只是什么?”裴溪亭趕緊問。

    宗隨泱說:“你們這雙出頭鳥,我若是不打下來,豈不是在助長這種歪風(fēng)邪氣?日后——”

    “啵!”裴溪亭打斷施法。

    宗隨泱頓了頓,說:“日后——”

    “啵!”裴溪亭二度打斷。

    宗隨泱微微挑眉,伸手握住裴溪亭的下巴,輕笑了一聲,說:“這么怕我打你板子?”

    “我知道你肯定不會真的把我壓在凳子上,拿人那么長一條的板子把我打得皮開肉綻、半身不遂,但是吧,”裴溪亭頓了頓,又是一口重重地親在宗隨泱嘴上,親得比前兩次還重,分開時發(fā)出了拔火罐的同款動靜。他舔了舔嘴唇,“那畢竟是我沒經(jīng)過你的同意嘛,你要是真的不喜歡,我就不繼續(xù)畫了。”

    宗隨泱垂眸看著那雙不斷開合的嘴唇,喉結(jié)滾動,抬起裴溪亭的下巴,與他深深地吻了一記,才睜眼看著他,說:“你不畫,我看什么?”

    “你不介意就好……等會兒。”裴溪亭被親得腦子發(fā)懵,過了一瞬才反應(yīng)過來,“你早就知道了,故意詐我是不是?”

    宗隨泱笑了笑。

    裴溪亭一瞪眼,猛地松開宗隨泱的小腿,不輕不重地推了一把。

    躺椅前后晃了晃,宗隨泱懶懶地靠在椅背上,說:“陸茫是籠鶴司的主簿,他的字,我看了好些年,哪怕他故意修飾,我也能認出來。你的畫更是,無需仔細分辨,我一眼就能瞧出。”

    裴溪亭說:“哎喲喲,你好了不起哦。”

    宗隨泱拍拍大腿,把擠眉弄眼、陰陽怪氣的小狐貍勾到身上,抱著人說:“這幾天躲著我,也在畫這個?”

    “那倒是沒有。”裴溪亭晃了晃腿,“每一卷的配圖就那么七八張,能畫多久?偷偷和你劇透,第四卷的配圖我都畫完了。”

    宗隨泱看著裴溪亭得意的小臉,說:“精裝本有作者的署名,怎么沒有你的?”

    “話本子,內(nèi)容才是主體,我簽名干什么?”裴溪亭眼睛一轉(zhuǎn),“你想要啊?”

    宗隨泱頷首,說:“有沒有特殊版的?”

    “有。”裴溪亭寵溺地說,“第四卷,我單獨給你印一本,不僅有作者的簽名,還有我的。”

    “作者的可有可無,有畫師的署名就可。”宗隨泱說。

    裴溪亭嘿嘿笑。

    他越來越喜歡傻笑,從前初識時的恭敬、謹慎和自然而然泄露出來的冷淡近來都見不到了,很多時候還像個小孩。宗隨泱看著看著,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臉蛋,說:“要過年了,鄴京的各大市都在裝扮,夜里格外熱鬧。別整天窩在暖閣里畫畫,時間久了脖子會疼,可以和元芳出去逛逛,或者邀著你的朋友們。”

    “我長了腳,想出去自己就出去了,要你說?”裴溪亭伸手握住宗隨泱的手,捏泥巴似的捏著玩兒,“你想什么呢?”

    “我近來實在很忙,每日不是在宮里就是在衙門里,白日少有陪你的,夜里也經(jīng)常晚歸。”宗隨泱頓了頓,“怕拘著你了。”

    宗隨泱打心底里希望裴溪亭是他懷中的小狐貍,每日十二個時辰形影不離,可小狐貍?cè)找跪榭s在一處,就會失去生機。他冷靜時明白這個道,所以需要時刻牢記。

    “你別多想了,我是能委屈自己的人嗎?”裴溪亭神神秘秘地說,“我那畫真的是大工程,等到了時候你就知道了!”

    宗隨泱謹記不能窺探裴大畫師的隱私,聞言說:“那有沒有我能為你做的?”

    “有啊,我的顏料要用完了,你得給我準備點好的。還有明正堂那根剔紅細筆,我特別喜歡。”裴溪亭勒索道,“你給我吧,我正準備把我的那根細筆換了。”

    他說的是那根朱砂筆,宗隨泱平日用來批劄子的,剔紅云紋特別精美,看著就賞心悅目。

    “這個還要跟我說?自己拿去用就是了。顏料也早就讓庫房備著了,都是最好的成品,永不斷供。”宗隨泱捏捏裴溪亭的下巴,“你不是常常去庫房淘小玩意兒嗎,我當(dāng)你知道。”

    “我沒注意!”裴溪亭美滋滋地說,“感謝感謝,我也不白拿,每個月支付您九十九文錢!”

    宗隨泱驚訝地說:“這么多錢,別把我的銀庫砸壞了。”

    裴溪亭哈哈笑,隨后說:“收拾收拾就寢吧,我明兒可不能賴床了。”

    “裴大畫師明日有要緊的安排?”宗隨泱松開手,拍拍裴溪亭都屁/股放他起來,自己也跟著起身。

    “我要是睡到中午,就不能出去和梅繡他們搓麻將了。”裴溪亭安排計劃,“我早上起來,先把明日的畫畫完,午膳后或是半下午出去,玩到晚上回來。”

    宗隨泱念著裴溪亭好幾日沒出去了,夜里就沒怎么折騰他,只抱著親了小會兒就睡了。

    可惜裴溪亭不爭氣,翌日一覺醒來,窗外都大亮了。他爬起來,說:“什么時辰了?”

    外寢的宮人輕步進來,說:“巳時四刻了。”

    裴溪亭迷瞪了一會兒,猛地栽了下去,裹著被子很快又睡著了。

    宮人拉好床帳,輕步退了出去。

    *

    午后,鴛鴦館。

    梅繡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說:“溪亭怎么還沒來?”

    “來不了了。”剛進門的宗蕤說,“東宮事忙,他走不開。”

    梅繡聞言瞥了眼對坐的上官桀和趙繁,噗嗤一聲樂了,說:“那可真是太不湊巧了,有人滿心滿眼地盼著他來呢,這下落空了,唉!”

    上官桀冷眼甩過去,說:“你幸災(zāi)樂禍得很明顯。”

    “有嗎?”梅繡無辜地說。

    上官桀咬了咬牙。

    宗蕤淡然落座,喝茶旁觀。

    “不是我說,您二位就別想了。”梅繡篤定地說,“溪亭他不可能跟你們好。”

    趙繁說:“你怎么知道?”

    “溪亭生辰時都沒請你們,說明交情就那樣。”梅繡攤手,“想談情說愛,你倆更不夠格了。”

    趙繁:“……”

    上官桀:“……”

    “再說了,人家都心有所屬了,而且兩情相悅,甜蜜得很。”梅繡熟練地搓著麻將,大剌剌地說,“你倆不趕趟兒,早點死心吧,現(xiàn)在好歹還能同桌打牌呢。”

    上官桀說:“你親眼看見了?”

    “看見了。”梅繡點頭,“而且不止我看見了,世子爺也看見了,那夜生辰宴上所有人都看見了。”

    他自然不敢擅自說出那人他娘他爹他全家祖宗十八代的竟然是太子殿下,只得隱晦地說:“人小兩口特別般配,天生一對!”

    “啪!”

    梅繡嚇了一跳,看向上官桀驟然捏碎杯子的手,嘖道:“下去包扎一下吧。”

    上官桀陡然起身,甩袖離開,趙繁目光陰沉,也起身走了。

    “誒,不打了?”梅繡納悶地說,“四缺二啊。”

    “早就預(yù)料到了。”宗蕤吩咐人去叫青鈴鈴,接著又說,“待會兒連海過來。”

    梅繡“哦”了一聲,說:“誒,他不是在忙元和太子的案子嗎?”

    “忙得差不多了,現(xiàn)下只是在裁奪如何處置。”宗蕤說。

    舊案的真相不得事無巨細地公諸于眾,元和太子要洗刷冤屈,熹寧帝卻絕不會因為自己當(dāng)年的冷眼旁觀、順水推舟認錯。

    “于私,天子不會心甘情愿地改口,于公,天子因私心默認有心之人誣陷太子,此事若傳揚出去,天子威信何在?皇室顏面何存?”宗隨泱坐在書案后凝神思索時,宗鷺撩袍跪地,給宗隨泱磕了個頭,“請將罪名止于李仲大人之孫李不言,為元和太子洗刷罪名。”

    宗隨泱端詳著宗鷺,沒有立刻回應(yīng)。

    “為著今日,五叔讓王畏茍活至今,但以他的罪名,千刀萬剮不足夠。請將他的罪名全數(shù)公諸于眾,刑部判決,處以極刑。”宗鷺說,“再請剝奪王皇后‘懿賢’謚號,王畏一族全數(shù)牽出鄴京,三代不得為官。”

    明正堂內(nèi)沉默良久,宗隨泱闔眸,說:“可。”

    宗鷺稽首三拜,終于紅了眼,顫聲說:“叩謝五叔大恩。”

    宗隨泱起身走下階梯,將宗鷺攙了起來,替他了衣襟,說:“去吧。”

    翌日,告示公文貼出來的時候,裴溪亭和元芳正在街邊等自己的烤魚。

    一窩人突然蜂擁而至,鬧嘈嘈地擠到不遠處的布告欄前,裴溪亭耳尖地聽到“元和太子”四個字,就和老板說了一聲,帶著元芳湊了過去。

    部分百姓不識得字,站在最前頭的人就大聲宣讀了布告,引得眾人議論紛紛。

    “元和太子是被自己的近侍誣陷的?這個李不言是誰啊?”

    “上頭不是寫了嗎?是李仲的親孫子。李仲就是前前任刑部的老爺,被元和太子的親舅舅——幾年前被太子殿下貶黜出京的那個御史大夫給誣陷了,他孫子給他報仇呢!”

    “這么來看,先前有人懷疑元和太子是被太……咳咳,當(dāng)今這位整死的,這純粹是污蔑啊!”

    “本來就是瞎說的!真要是當(dāng)今這位做的,他至于幾年后還給元和太子翻案嗎?沒這個必要啊。”

    “而且元和太子出事后,太子殿下可是幫他養(yǎng)兒子呢。聽說這小皇孫還不到十歲就跟著參與朝政了,很得太子殿下重視與栽培啊!”

    裴溪亭在人群后頭聽了片刻,中途元芳不知從哪兒抓來一把瓜子,兩人并肩站在中間邊嗑邊聽,聽著聽著,話題就開始偏了。

    “太子殿下約莫是將小皇孫當(dāng)成自己的兒子了。”

    “這怎么行?太子殿下成婚后肯定會有自己的兒子,屆時小皇孫如何自處?”

    “太子殿下真的會成婚嗎?陛下和元和太子在他這個年紀,孩子都會走路了。”

    “太子殿下眼光高吧——誒,這不是裴三公子嗎?”

    眾人齊刷刷地看過來,裴溪亭嗑瓜子的動作一停,趕緊轉(zhuǎn)身要跑,但前后左右都被圍死了,他只得說:“別擠別擠,別發(fā)生踩踏了!”

    百姓甲:“唉,裴三公子,聽說您如今是東宮文書,那不就是太子殿下身旁的人嗎?”

    哪止呀,我還是太子殿下身上的人呢。裴溪亭含糊地說:“差不多吧。”

    百姓乙:“那您趕緊和我們說說,太子殿下有開花的跡象嗎?”

    哪止呀,要是有這個功能,這會兒都要結(jié)果了呢。裴溪亭模糊地說:“有吧。”

    什么,眾人發(fā)出驚呼。

    百姓丙:“是哪家閨秀啊!”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裴溪亭神秘地說:“這個不能說。”

    百姓丁:“能不能透露一下,是什么樣的?”

    那就是如實地夸獎自己唄。裴溪亭清清嗓子,淡定地說:“他花容月貌,氣質(zhì)卓然。”

    “哇!”

    “他風(fēng)華正茂,有一技之長。”

    “哇!”

    “他敢想敢做,果斷出手,促使鐵樹開花。”

    “哇!”

    “他和太子殿下金玉良緣,兩情相悅,并且要——”裴溪亭環(huán)顧四周,大聲說,“長長久久!”

    “哇!!!”

    元芳差點被震聾,抬手捂住耳朵。

    附近巡邏的差役循聲而來,將莫名其妙開了個“記者招待會”并“太子殿下戀情半官宣會”的裴溪亭解救了出來。

    裴溪亭回去拿烤魚,元芳說:“這樣說不會出什么問題嗎?”

    “我又沒說是誰。”裴溪亭目光發(fā)光地盯著爐子上的烤魚,“他們是不會猜到我身上的,放心吧。”

    第95章 八卦 啊!

    “三個二, 走完——給錢。”

    裴溪亭打開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腻X匣子,等梅繡和青鈴鈴都丟了錢進來,才“啪嗒”叩上。

    “快過年了, 世子爺他們都要忙著這里祭祀那里祭祀的,幾天見不到人影,也就咱們幾個沒正經(jīng)事, 可以約著一起瞎樂。”梅繡喝了口茶, 舒服地吁了口氣。

    宗隨泱近來也在忙各種祭祀, 裴溪亭深有同感, 轉(zhuǎn)而說:“對了, 你的武考準備的如何了?”

    “差不多吧。”梅繡得意地說,“也是沒機會,否則我稍微一展示, 你就知道小侯爺?shù)纳裎淞耍 ?br />
    裴溪亭連忙捧手稱贊,說:“小侯爺不必展示, 我坐在這里都能感受到您身上充盈的英武之氣, 實在光芒璀璨, 令我等凡人不能直視!”

    梅繡高傲地哼笑一聲,轉(zhuǎn)眼瞧見青鈴鈴的表情, 擰眉說:“你在翻白眼嗎?”

    “沒有啊。”青鈴鈴說,“我怎么敢呀?”

    梅繡說:“我親眼看見了。”

    “您誤會了。”青鈴鈴嘆氣,“我只是眼睛有點抽筋。”

    梅繡打量著青鈴鈴的眼睛,說:“金粉抹多了,眼皮掛不住吧?”

    裴溪亭:“……”

    青鈴鈴果然破口大罵道:“不會欣賞就把眼睛剜下來給狗吃!”

    “你——”

    “行了, 兩位。”裴溪亭及時打斷梅繡的回敬,抬起雙手手動幫兩人降火,微笑著說, “天色不早了,我還得回家陪我家殿下用膳呢,先告辭了。”

    青鈴鈴轉(zhuǎn)移視線,說:“我家殿下,咦!”

    “他不是我家的,還能是誰家的?”裴溪亭笑了笑,起身說,“走了。”

    “等等,載我一程。”梅繡起身跟上,“我來的時候是坐的瞿夫人的馬車,沒法回去。”

    瞿夫人雖然對梅侯夫婦沒有好臉,但對梅繡卻還是喜歡的,畢竟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梅繡在梅家對人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但真到了尊敬的長輩面前,一張嘴甜得很,把瞿夫人哄得哈哈笑,還和他說了一樁八卦。

    “——太子殿下有人了。”上馬車后,梅繡神神秘秘地說。

    裴溪亭坐在主位,靠著金絲軟枕,聞言一挑眉,說:“你消息太慢了,如今鄴京誰不知道太子殿下鐵樹開花了。”

    八卦的傳播速度就是這么快,那日裴溪亭在街上和一部分吃瓜群眾召開了臨時的記者招待會后,當(dāng)天“太子殿下的緋聞戀情”就飛速傳播開來,不出三日,這則消息已經(jīng)成為了鄴京百姓茶余飯后的談?wù)撛掝}第一名。

    畢竟元和太子的舊案是嚴肅的、充斥著陰謀的,沒有八卦說著令人放松。

    而且還是這么震驚甚至驚悚的八卦!

    “那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很多家都在躍躍欲試著想將自家的女兒送入東宮?”梅繡說。

    太子殿下從前不近美色,后宮空置,請?zhí)蛹{妃的朝臣都沒有得到什么好臉色,久而久之朝臣們自然不敢勸說甚至是推薦哪家的女兒合宜做太子妃。

    可如今不同了。

    太子殿下既然鐵樹開花,那就說明他有人類的情感,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那別家女兒可以,我家女兒為何不行?

    裴溪亭說:“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沒聽說啊。”

    “我聽瞿伯母說的,她有小道消息。”梅繡分享道,“最近就有些夫人去找皇后娘娘試探口風(fēng),畢竟他們想是一回事,敢不敢做又是另一回事。”

    裴溪亭失笑,說:“應(yīng)該沒有人當(dāng)這個出頭鳥吧?殿下這些年來積威甚重啊。”

    “你可別小看這些人。”梅繡搖頭,“是,這事兒有風(fēng)險,可一旦成功了,自家就一步登天了!再說了,他們自己不敢當(dāng)出頭鳥,可也怕別人搶占先機啊。”

    裴溪亭覺著倒也是這個道,就想著等這些人糾結(jié)躊躇決斷了,他等著看好戲。

    這時,馬車突然頓了頓,裴溪亭抬眼,說:“何事?”

    “有人。”元芳平靜的聲音隔著車門響起,“別出來。”

    幾乎是話音落地的一瞬間,裴溪亭就聽到了兵器交鋒的聲響。

    梅繡湊了過來,將下巴壓在裴溪亭頭頂,兩人偷偷摸摸地推開一點窗縫,觀察外頭的情況。

    和元芳對峙的赫然是許久不見的胖瘦組合,趁著還沒開打,裴溪亭說:“打個賭吧,幾回合拿下。”

    “這是野路子啊。”梅繡觀察著胖瘦組合的招式,微微思索,“十回合吧,畢竟一對二,而且這倆配合很默契。”

    “我賭最多五個回合。”裴溪亭說,“小賭怡情,就五百兩吧。”

    “我知道,你這位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里雇來的朋友武功很好,但是你不要這么——”梅繡的話戛然而止,他只是眼前一花,再一看,那個胖子就被一腳踹跪在雪中,被自己的刀攔住脖子了。

    “唉。”裴溪亭伸手。

    梅繡合上下巴,從兜里摸出銀票放到裴溪亭手里。

    “為何跟車?”元芳握著胖子的手,那力道不容反抗,只見刀鋒緩慢地往里近了一分,勒出一條血痕,“不說就死。”

    “等等!”獨眼龍厲聲喝止,對上元芳平淡的目光,心中震驚這到底是何方神圣,嘴上囁嚅一下,“我們想見門主!”

    “門主是誰?”梅繡問。

    裴溪亭挑眉,心中已經(jīng)有了猜測。

    “我們知道,這是裴溪亭的馬車。”獨眼龍說,“我們也知道,他現(xiàn)在是東宮文書,所以想把他綁了,和東宮談條件!”

    梅繡說:“這不傻子嗎?”

    “體諒一下吧,他們看著就不大聰明的樣子。”裴溪亭推開半扇窗,對獨眼龍?zhí)Я讼孪掳停拔梗畈谎阅銈兪且姴坏搅恕!?br />
    獨眼龍往馬車靠近,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落在馬車前,正是宗隨泱先前派遣給裴溪亭的那兩名近衛(wèi)之一。

    他拔出半截刀,說:“止步。”

    獨眼龍看了眼胖子,只得止步。胖子嘶聲說:“門主對我們有救命之恩,我們知道救不了他,只想見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是見不到的,但是,你們可以陪他一起死。”裴溪亭淡聲說,“你們也曾參與爭搶四寶,不是嗎?到了官府的地界,你以為你們還能全身而退?”

    “也不是不行!”獨眼龍說。

    胖子也默認了。

    “倒是知恩圖報,但李不言在鄴京現(xiàn)身,卻沒有讓你們隨行,不就是不想讓你們命喪于此嗎?”裴溪亭說,“自己想想吧。芳,走吧。”

    元芳松開胖子握刀的手腕,腳步輕渺地回到馬車上。

    裴溪亭正要關(guān)上車窗,卻見那胖子猛地跪了下來,拱手道:“第一回見時,我們兄弟對裴文書多有不敬,請裴文書海涵!您若心里有氣,我們兄弟任憑打殺!”

    說罷,就“哐哐哐”磕了三個頭。

    積雪飛揚,胖子雙眼通紅,懇切道:“我們不怕死,只想送門主一程,求裴文書慈悲!”

    獨眼龍也跪了下來,二話不說就開始磕頭,那速度那力道,梅繡都怕他們把腦漿搖勻了。

    “別心軟。”梅繡輕聲說,“他們是反逆一黨,不被肅清已然是殿下施恩,你若真帶他們?nèi)ヒ娔鞘裁撮T主,殿下會怎么想?”

    “李不言被下了死囚,任何人不得靠近,我不會幫也幫不了你們。”裴溪亭看著兩人,頓了頓,“但你們書信一封,我可以代為轉(zhuǎn)交。”

    獨眼龍停下來,搖搖晃晃地直起上半身,和胖子對視了一眼。胖子轉(zhuǎn)而看向裴溪亭,說:“可我們……不會寫字。”

    “我們沒讀過什么書,跟了門主后只粗粗識得幾個大字。”獨眼龍說。

    “不會寫,會畫吧?”裴溪亭說,“把你們想說的話畫下來,明日送到蘭茵街牌坊上,自然有人去取。等放了信,你們立刻離開鄴京,否則我不保證你們能否活命。”

    說罷,裴溪亭“啪”地推上車窗,說:“走吧。”

    “多謝裴文書!”

    聲音傳入馬車,逐漸變得輕飄飄的,直至被風(fēng)雪裹挾、掩埋,變成了傍晚時山上寺廟厚重的撞鐘聲。

    翌日一早,便有人將信送到裴溪亭面前,說:“檢查過了,沒有問題。”

    裴溪亭正在擦宗隨泱送給自己的那把琴,他新取了“飛燕隨泱”的名,聞言說:“我不看,拿去給李不言吧。”

    近衛(wèi)應(yīng)聲,輕步退了出去。

    俄頃,宮人提著小食盒輕步進來,說:“裴文書,步姑姑又給您做了栗子糕,叫您趁熱吃。”

    步素影入宮不久,資歷尚淺,但“波上靈妃”的美名誰人不知?入宮當(dāng)日,她未著舞裙,隨手一曲水袖證明自己“寶刀未老”,憑實力成了舞樂坊的教習(xí)姑姑。

    “母親今日還在排舞嗎?”裴溪亭放下擦琴的布,凈手后拿了塊栗子糕吃,給宮人吃了一塊。

    宮人輕笑著道謝,說:“是呢,舞樂坊都在為年節(jié)時的宮宴做準備,奴婢出來的時候,大門都關(guān)上了。”

    裴溪亭原本想晚些時候去瞧瞧,聞言就放棄了,說:“殿下在明正堂嗎?”

    “先前去鳳儀宮了。”宮人說,“您要去的話,奴婢叫人備轎子。”

    “不用轎子了,我走著去。”裴溪亭吃完手中的栗子糕,洗手后將食盒關(guān)緊,等人給他披上斗篷,就提著食盒出門了。

    裴溪亭跨出門,吹了聲口哨,只見不遠處雪松抖動,小大王從后頭跑了出來,跟著他一道出門望風(fēng)去了。

    裴溪亭和小大王一邊走路一邊踩雪玩,到了鳳儀宮門口,遠遠望見宗隨泱在亭子下修剪花枝。

    他快步小跑了過去,說:“你怎么在外面?”

    宗隨泱放下剪子,上前伸手替裴溪亭拍掉頭上和肩上的碎雪,摸了摸他的臉,說:“怎么跑過來了?”

    “母親給我蒸了栗子糕,還熱乎呢,我來跟你分享。”裴溪亭把食盒放在桌上,拿了一塊喂給宗隨泱。

    宗隨泱咬了一半,他隨手把剩下半塊吃了,含糊地說:“我先進去請安,再來陪你。”

    “別去。”宗隨泱說,“里面不只有母后,還有幾位誥命夫人。”

    裴溪亭聞言眨了眨眼,想起梅繡分享給自己的小道消息,小聲說:“來說媒的?”

    宗隨泱頷首,說:“我不想在里頭待著,索性幫母后把花瓶修了。本想著等她們走了,再讓人去叫你來用膳,既然你來了,就陪我吧……你怎么好像有點幸災(zāi)樂禍的意思?”

    裴溪亭說:“我哪有?”

    宗隨泱瞇了瞇眼,淡淡地看著他。

    裴溪亭老實了,說:“好吧,有一點,原來太子殿下也會被圍毆式催婚。”

    “都是常來陪母后說話的,能寬松一分,否則早讓人打出去了。”宗隨泱捏了捏裴溪亭的臉,“吃的滿嘴都是。”

    裴溪亭含含糊糊地說:“你幫我擦了。”

    宗隨泱聞言抬起裴溪亭的臉,俯身親了親他的嘴角,唇貼著唇,輕聲說:“好甜。”

    裴溪亭啟唇,輕輕咬了他一下。

    宗隨泱目光微動,正要深/吻,裴溪亭就轉(zhuǎn)了半圈,退開一步遠,說:“誰動誰是狗,一二三開始!”

    宗隨泱才不管,伸手把裴溪亭拽了回來,按住了,說:“不動你,吃你的栗子糕。”

    若蕙姑姑打簾出來,本想瞧瞧太子殿下是不是偷偷溜走了,卻見裴溪亭不知何時來了,正在亭子里和殿下擠來擠去地說笑,復(fù)又想起殿里這些夫人的目的,不由搖頭。

    若蕙姑姑放下簾子,回殿了。

    瞿皇后坐在鳳椅上,見她回來,便趕緊問:“人沒跑吧?”

    “沒有。”若蕙姑姑說,“裴文書帶著小大王來了,在陪殿下。”

    “哦,”瞿皇后尾音上揚,隨后立刻說,“去小廚房瞧瞧茉莉湯煮好了沒有,給他們上一壺去,暖暖胃。”

    若蕙姑姑應(yīng)了一聲,輕步退下去了。

    幾位夫人對視一眼,一人說:“這位裴文書想來很得殿下賞識呢。”

    豈止是賞識呀,人家是干柴烈火,親親密密的關(guān)系。瞿皇后暗自告誡自己要矜持,免得說太多擅自暴露了兩人的關(guān)系,笑著說:“可說呢,溪亭特別招人喜歡,覆川若是不喜歡,那就是瞎了眼。”

    幾位夫人:“……”

    皇后娘娘,您真的很愛呢。

    “臣婦聽說先前汪家想和裴家親上加親,只是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了。”

    “誒,汪家家風(fēng)不好,一大家子沒個拔頭的,與溪亭結(jié)親,不合宜。”瞿皇后說,“溪亭有貌有才,大方喜人,更有良配。”

    比如說覆川!

    幾位夫人聞言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笑著說:“聽娘娘的意思,是打算將這位乘龍快婿收入自家?”

    瞿皇后知道他們說的“自家”是指瞿家的姑娘們,聞言笑了笑,說:“我這人呀,信眼緣,這孩子,第一眼見了我就喜歡,這段時日相處下來更覺得他哪哪都好,若是做不了女婿,我也樂意收他做個義子。”

    做不了女婿,可以做兒媳……兒婿,那和兒子沒兩樣嘛!

    皇后娘娘實在太愛了,夫人們不約而同地感慨,并想著回家后一定要告誡家中諸人,可千萬不能把這位手段高深得同時擄獲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芳心”的裴文書得罪了去!

    如今天底下后臺最硬的就是這位了吧!

    眾人說笑閑聊,若蕙姑姑輕步進來,讓人奉上茉莉湯,笑著說:“前些時候,裴文書在外頭喝了一碗茉莉湯,覺得味道好,就請咱們娘娘也去喝了一碗。娘娘也覺得好,回來就讓小廚房試著熬煮,如今味道差不多了,也請夫人們嘗嘗。”

    這句話信息量很大,無非是再次說明皇后娘娘和裴文書交情深厚,是可以私下出門吃飯的關(guān)系。夫人們心里有譜,紛紛起身道謝。

    “私下里,別這么多規(guī)矩,坐著吧。”瞿皇后說罷看向若蕙,“那倆孩子呢?”

    “在外頭堆雪人呢。”這會兒風(fēng)不大,若蕙姑姑說著走到鳳榻邊的長窗前,輕輕推開一扇,露出小塊兒縫隙來,“您瞧。”

    瞿皇后偏頭看去,幾位夫人也跟著探頭往外望,見裴文書裹著披風(fēng)蹲在亭子前,用裹了手衣的手努力揉球,太子殿下竟然也單膝蹲在一旁做……什么呢?

    太子殿下好像是在觀察裴文書的側(cè)臉!

    不,是端詳。

    好像也不對。

    夫人們正在苦苦思索用什么詞形容太子殿下看裴文書的目光,若蕙姑姑突然關(guān)上了窗。

    瞿皇后收回目光,微微側(cè)身坐正,伸手扶額,說:“這風(fēng)吹著真冷。”

    夫人們連忙關(guān)心皇后娘娘的鳳體,瞿皇后表示無妨,請大家伙坐下,說:“其實幾位來的目的,我心里都清楚。我們明人不說暗話,覆川的婚事是由他自己做主,我與陛下都不會插手的。”

    “殿下自小就是有主意、能自斷的主,哪里需要陛下與娘娘操心費神呢?我們更不敢有別的心思目的,就是聽說了外頭風(fēng)傳的消息,怕有人惡意編造謠言,這才進宮來問個明路。”

    “是啊是啊。”

    都是千年的狐貍,瞿皇后微微一笑,也不拆穿,只說:“多謝諸位關(guān)心,那不是謠言,我們覆川呀,確實有心上人了。”

    “這么說來,娘娘已經(jīng)知道是哪家閨秀了?”

    瞿皇后點頭,說:“不僅知道,那孩子,我還特別喜歡。我且和你們透露一點。”

    夫人們期待地看著瞿皇后,齊聲說:“請娘娘示下。”

    “我家覆川與那孩子呀,是佳偶成雙,天生一對。”瞿皇后說,“這心尖尖兒有了人,旁人是再入不了眼啦。而且覆川心思重,是恨不得天天與那孩子粘在一塊兒。”

    太子殿下不僅有了人,還是心上人,在皇后娘娘面前過了明路,皇后娘娘很滿意,且這人如今已經(jīng)在東宮了——夫人們不約而同地總結(jié)出信息,心徹底涼了。

    夫人們心不在焉地陪瞿皇后聊了一會兒,瞿皇后大發(fā)慈悲地放她們走了。

    一堆錦繡金玉結(jié)伴走到亭子前,和宗隨泱行禮告退,宗隨泱正在幫裴溪亭揉兔子腦袋,聞聲只是微微頷首,就又低頭忙活去了。

    “雪天路滑,夫人們慢走。”裴溪亭吩咐前頭打傘的宮人們,“好好送出去。”

    在鳳儀宮,甚至是太子殿下面前,你再受寵也不能吩咐鳳儀宮的宮人吧?夫人們下意識地看向宗隨泱,卻見太子殿下頭也不抬、十分認真,而那些宮人竟然對裴溪亭應(yīng)聲行禮,全然習(xí)慣了裴溪亭代為發(fā)號施令的樣子。

    “?!……”

    夫人們心事重重地走了,待忍耐著出了宮,她們立刻上了一輛馬車,展開激烈地討論。

    “姐妹們,你們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哪家的閨秀入了東宮,我們不可能半點風(fēng)聲都聽不見呀。”

    “會不會不是鄴京的閨秀?或者根本不是大家閨秀,只是尋常民戶出身,否則娘娘何必遮遮掩掩?”

    “這也沒道,太子殿下看上了人,哪里需要顧忌對方的家世身份?除非是要做太子妃——的?!”

    “能做太子妃的就那么幾家,半點動靜都沒有。我都打聽過了,大家的祖墳沒有冒青煙的。”

    夫人們說來說去,總覺得疑點重重,愣是猜不出個明白的人來。突然,其中一位小聲說:“有沒有可能,不是姑娘呢?”

    其余四位:“什么?”

    “心上人,又不單指代女子,男子也成。”

    “你男風(fēng)話本看多啦!話本是話本,不能和真正的生活掛鉤的!”

    “可是未必沒有這種可能啊。”

    夫人們同時沉默了。

    是啊,未必沒有這種可能。

    太子殿下喜歡男喜歡女還是男女皆可,外人誰能確定?既然如此,太子殿下的這位心上人就有可能是男子。

    “可是也沒有聽說哪家公子和太子殿下有親密——”

    話卡到喉頭,眾人突然想起方才那位和太子殿下一起玩雪的裴溪亭,沉默了。

    裴溪亭,既滿足了得太子與皇后賞識、喜愛、親近的條件,又正在東宮!裴家雖然門第不高,可他家這位三公子已經(jīng)混到和梅小侯爺稱兄道弟,和宗世子同桌打牌的份兒上了,甚至都和太子殿下蹲在一塊玩雪了,他還有什么做不到?!

    眾人越想越覺得,是了,是他!

    “所以先前殿下不是在觀察裴文書,也不是在端詳他,而是在注視他?!”

    眾人驚覺自己發(fā)現(xiàn)了天大的秘密,根本不敢吱聲,更莫說拿回去和家里人宣揚,恨不得今日沒有入宮過!

    但是夫人們?nèi)f萬想不到,最坐不住的,躍躍欲試的,其實是太子殿下本尊。

    第96章 賭局 裴文書!

    冬月下旬, 禁軍司的武考開始了。

    步素影知道消息,也抽空出來了一趟,但她待不久, 和候考的裴錦堂說了幾句話,把自己求來的符系到裴錦堂腰上,便匆匆離去了。

    想著裴錦堂和梅繡都要參加, 裴溪亭從宗隨泱書案上的文書簿子里翻到了兩人的出場號牌, 當(dāng)天收拾收拾就帶著元芳去了武考院。進門的時候, 正好撞見出來的步素影。

    裴溪亭迎了上去, 說:“您見到二哥了嗎?”

    “見到了。”步素影拍拍他的手, 笑著說,“很英武呢。”

    裴溪亭笑了笑,知道她很忙, 便沒多說什么,囑咐送她來的宮人小心把人送回去。

    他們進了考試院, 擂臺上正在武斗, 裴溪亭沒有去找裴錦堂和梅繡, 尋了個安靜無人的角落坐下。

    元芳在一旁落座,把挎在身上的小包取下來, 取出一小瓶葡萄汁給裴溪亭,然后拿出自己的素饅頭開始啃,剩下的就是西瓜子了。

    裴錦堂和梅繡一前一后,中間差了七組人,裴溪亭看了眼擂臺上的號牌, 估摸著要差不多了。

    俄頃,梅小侯爺閃亮登場,仍然是花蝴蝶招牌穿搭, 但比平常利落些,穿的是箭袖、短袍,頭發(fā)梳成馬尾,用抹額穿過。

    來參加武考的人中不乏梅小侯爺?shù)暮蠊酚眩娝蠄觯⒖誊f起來給小侯爺鼓掌,小侯爺?shù)ǖ厣焓质疽馀_下安靜。

    “把這兒當(dāng)成你們家了!”擂臺上方,二樓窗前,負責(zé)今日考核的禁軍司上官怒喝,“都給我坐下,否則一棒子打出去!”

    臺下立刻安靜了下來,梅小侯爺敢怒暫時不敢言,趁著撓頭的時候偷偷往上瞪了一眼。

    上頭的人沒發(fā)現(xiàn),裴溪亭卻瞧得清楚明白,噗嗤一聲樂了。

    上官桀代表左武衛(wèi)出席,也在二樓,只是今日他神思不定,已經(jīng)被人發(fā)現(xiàn)了好幾次。見平日里一起玩的公子少爺們吃癟,他也沒心思嘲笑,轉(zhuǎn)頭時卻瞧見右側(cè)廊下的絳紅袍擺。

    “誒,謹和,你去——”話沒說完,上官桀已經(jīng)閃電般的走遠了,右武衛(wèi)指揮使撓頭,和同僚們攤手,“最近總是這樣。”

    有人笑道:“這你們還看不出來?心不在焉、情緒泛濫,這是思/春了。”

    眾人:“哦——”

    上官遞來一記嚴肅的飛刀,眾人神情一肅,立刻閉嘴保持安靜,不敢再八卦同僚。

    擂臺上的比試已經(jīng)開始了,裴溪亭聽著元芳給他實時解說賽況,轉(zhuǎn)頭就瞧見大步走來的上官桀。

    他才欣賞過梅繡那招猴兒偷桃,臉上帶著笑,就這么撞進上官桀眼里。上官桀頓住腳步,卻清楚地知道那笑容不是因為他。

    “我看見你在這兒,就來……”上官桀話音未落,目光落在裴溪亭的脖頸上,那里有兩枚新鮮的紅痕,鮮艷得刺目。

    裴溪亭目光未動,不緊不慢地剝了顆西瓜子。

    這時,擂臺上傳來敲鑼的聲響,梅小侯爺一蹦三尺高,摘下了這一場考核的勝利,正張大雙手、閉眼享受著眾人的鼓掌和吹捧。

    裴溪亭把瓜子吃了,跟大伙一起鼓掌。

    上官桀被敲鑼聲敲回了神,慢慢松開緊攥的拳頭,在裴溪亭身旁坐下了。等裴溪亭放下手,他才說:“游大人今日沒來嗎?”

    裴溪亭不解,說:“今日是禁軍司的考核,游大人來做什么?”

    上官桀看著裴溪亭的臉,說:“是了,近來他很忙,想必沒多少時間陪你。”

    裴溪亭:“?”

    游大人為什么要陪——哦,他懂了。

    上官桀知道他和人好了,但在上官桀的視角里,這個人是游蹤。

    裴溪亭飛快地回憶了一下上次在東宮門口,這倆說話的語氣和氛圍,認為游大人本人也是知道這個誤會的,并且沒有主動澄清。

    搞咩呀,裴溪亭嗑著瓜子,說:“我也不需要游大人陪我。”

    上官桀聞言目光亮了亮,說:“你們在鬧不愉快?”

    這不假思索、激動期待的語氣,不會是要撬墻角吧?元芳嚼著饅頭,坐在一旁默默觀察。

    “沒有啊。”裴溪亭說,“很愉快。游大人有多照顧我,小侯爺應(yīng)該也知道吧?我這個人,記仇也記恩。”

    又是一記敲打,上官桀悶聲吃了,說:“游蹤任籠鶴司左使,常年行走在刀刃尖,你和他在一起,雖然風(fēng)光,但不會有什么安生日子。”

    裴溪亭好整以暇地說:“所以呢?”

    見他終于承認了,上官桀心里好似被敲了一記悶鐘,他緊緊地凝視著裴溪亭的眼睛,說:“你考慮考慮我。”

    裴溪亭:“?”

    元芳:“。”

    “我知道,我曾經(jīng)傷害過你,但我已經(jīng)悔了,往后再不會那樣對你。”上官桀懇切地說,“溪亭,你能不能原諒我?”

    元芳:“。”

    裴溪亭淡聲說:“你我之間沒有什么原不原諒的。只是我這人信眼緣,小侯爺,你我初次相見并不美好。”

    “那梅繡呢?”上官桀不甘地說,“你們打了一架,不也轉(zhuǎn)頭又成了朋友?”

    “我和梅小侯爺頭一次相見的確也不愉快,但后面再相處,梅小侯爺耿直、仗義,沒什么算計人的壞心思,且我們處得來。”裴溪亭淡然地面對上官桀的目光,稍微頓了頓,“小侯爺,也許你和趙世子比起來,也算得上耿直,但你捫心自問,若是你我位置顛倒,你愿意和我毫無芥蒂地相處嗎?”

    “……是,我對你有算計,有心思,我想要你。”上官桀沉聲說,“我不否認。”

    裴溪亭說:“我有心上人了。”

    “我、知、道。”上官桀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隨即又說,“我不會立刻強求你的心,只想要一個靠近你的機會。”

    裴溪亭解了一下,說:“你的意思是,讓我背著心上人和你偷/情?”

    “偷/情未免難聽,你和游蹤又沒有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你為何不可以多考慮考慮?”上官桀嚴肅地說,“游蹤忙起來能好長一段時間不見人影,他去做那些刀口舔血的事又不能帶著你,你和他在一起注定要經(jīng)常分離,你們的感情能經(jīng)得起這種考驗嗎?”

    裴溪亭煞有介事地說:“真愛不怕考驗。”

    元芳默默地啃了一口饅頭。

    “好,你們此時濃情蜜意,你當(dāng)然對未來的日子充滿了期待和篤定……”上官桀深吸一口氣,決定退一步,“只要你愿意給我一個機會,我可以做見不得光的那個。”

    裴溪亭和元芳:“?”

    裴溪亭嘴角抽搐,勸說道:“年輕人,別沖動。”

    “我沒有沖動!這段時間,我日日夜夜都在思考,這是我深思熟慮后的答案。”上官桀激動地說,“游蹤少言寡語,又公務(wù)繁忙,他能陪你多久時間?能和你一起玩鬧嗎?日子長了,你總會覺得他無趣,總會對這段感情產(chǎn)生倦怠——”

    “不會啊。”裴溪亭說,“小侯爺,你這是偏見,或者說,是只見表面。”

    上官桀被打斷也不生氣,說:“什么?”

    “就拿游大人舉例吧,你和他只是同僚關(guān)系,自然只能知道‘游大人’‘游左使’的模樣,可你知道‘游蹤’甚至是‘游鶴影’的模樣嗎?”裴溪亭攤手,“你不能。”

    這句話在上官桀聽來,就是——我家游大人可有情/趣了,你個外人懂個屁!

    上官桀的目光又無法抗拒地落在裴溪亭脖子上,那痕跡實在刺眼,一想到兩人在床上激烈忘我的親密,更覺得錐心!他飛快地躲閃目光,說:“一碗飯再好吃也只是飯,要加菜才能更香!”

    “……”裴溪亭說,“小侯爺,你出來給人做小這件事,上官侯爺知道嗎?”

    上官桀蹙眉,“他為什么要知道?”

    “影響上官家名譽的事情,上官侯爺當(dāng)然要知道。”裴溪亭真誠地勸說道,“公侯之家,清名何其重要?小侯爺,你還年輕,趕緊下去沉淀沉淀吧。”

    上官桀還要再說,元芳搶先道:“二少爺要上了。”

    裴溪亭立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上官桀狠狠吐了一口氣,把喉嚨口的話壓下去,卻坐在一旁沒動。

    “裴文書。”身穿便裝的宮人快步走到裴溪亭面前,俯身稟報,“汪氏在外面。”

    “武考之地,外人不得擅入。”裴溪亭看著臺上的裴錦堂,淡聲說,“攔下,莫要打擾大家考核。”

    宮人說:“攔著呢,只是她激動得很,遲遲不退。”

    “那就打出去。”上官桀不耐煩地說,“這里是什么地方,任她撒潑?”

    按照規(guī)矩,把在考試院門前喧囂的人打出去并不過分,裴溪亭微微側(cè)目,說:“好歹是二哥的生母,小侯爺,手下留情。”

    “她來門前喧囂,半點不考慮此事若被禁軍司的上官發(fā)現(xiàn),錦堂往后怎么自處?”上官桀嗤笑,“汪家落魄,她只有錦堂一個可以依傍,還想著插手掌控,蠢貨。”

    裴溪亭不置可否,說:“打出去就不必了,讓人押回馬車,一路送回裴府,讓裴大人處置吧。”

    宮人應(yīng)聲退下,快步去了院門口,卻聽見汪氏正在說裴溪亭的不好,唾罵裴錦堂如今不聽話都是被裴溪亭挑撥的。

    宮人微微蹙眉,快步走到院門口,呵斥道:“哪來的瘋婦,敢在考試院門口叫囂!”

    負責(zé)阻攔的禁軍司儀衛(wèi)立刻說:“回公公的話,這是光祿寺少卿府的汪氏,來找兒子的。”

    “找兒子找到這兒,是把這兒當(dāng)作嬉游園了?”宮人看著汪氏,目光鄙夷,“去,哪來的滾回哪兒去,若是驚擾尊駕,你裴家的腦袋不夠掉的!”

    一旁的儀衛(wèi)立刻強行按住汪氏,將人塞上馬車。汪氏還要出來,車窗卻被猛地推開了。

    儀衛(wèi)按住車窗門,那宮人輕步上前,輕聲細語地說:“今日輕易饒過你,是念及裴二公子與裴文書的情誼,你可要記得裴文書的恩情。下次若是再對裴文書出言不遜,咱家就拔了你的舌頭,送去汪府,合水煮了,請汪家一同品鑒。”

    汪氏對上宮人的眼睛,一瞬間背脊生涼。

    這是宮里的人……不,是東宮的人。東宮的人比宮里的人更讓人畏懼,他們頭上是大鄴真正的主子。

    汪氏跌在枕頭上,宮人輕嗤一聲,揮揮手說:“趕緊送走,平白礙人眼。”

    說著,那頭裴溪亭從門口出來,宮人立刻迎了上去,說:“裴文書,恭賀大喜。”

    “他們還要等著訓(xùn)話呢,我就不留了。”裴溪亭笑著撥了下宮人的帽穗,“二哥和小侯爺都過了考核,我高興,走,咱們吃烤羊腿去。”

    宮人笑瞇瞇地“誒”了一聲,跟著裴溪亭一道走了。

    汪氏趴在窗隙上看著三人走遠,心中震駭不定。

    東宮的內(nèi)侍不得了,隨便出來一個,哪怕是公侯之家都不敢懈怠了去。能自稱“咱家”的內(nèi)侍可不是普通內(nèi)侍,必得是有品級在身的,卻對裴溪亭如此恭敬,不像是對文書,倒像是對……主子。

    裴溪亭,到底是誰?

    *

    裴溪亭是周記羊腿的忠實顧客。

    三人買了三只大烤羊腿,坐在簾子里呼哧呼哧地啃,配一碗羊湯,感覺渾身都暖呼呼的。

    這種生意好的飯館子歷來是八卦傳播的上佳場所,裴溪亭聽著四面八方的大家伙都在暢聊太子殿下的八卦,不禁樂道:這都多久了,還霸榜熱搜呢,太子殿下不愧是大鄴頂流。

    宮人豎起耳朵偷聽,待聽見有人私下里設(shè)賭局時,差點嗆了出來,捂著嘴說:“這怎么行!”

    “年輕人,落伍了。”裴溪亭小聲說,“這場賭局早就設(shè)下了,自從咱家殿下及冠后,每年都開盤,就是沒個結(jié)果。”

    元芳說:“那現(xiàn)在要是有人賭你的名字,豈不是要那什么,你說的那個‘一夜暴富’?”

    “必須的,但誰會賭我?”裴溪亭說罷,低頭啜著羊湯,閉眼享受地呼了口氣。

    話雖如此,但裴溪亭對今年的賭盤陣營還是有點好奇,想知道在大家眼里,誰和太子殿下比較般配,于是等三人吃飽喝暖之后,就去了最近的一家賭坊。

    為了避免上次的事情,裴溪亭進去前戴上了面紗,把斗篷帽子也蓋上了,只露出一雙明潤的眼。

    堂倌來迎客,聽說他們要瞧瞧“桃花局”,立刻鬼鬼祟祟地帶著他們上了二樓的一間房。

    顯然,“桃花局”是賭局代號,二樓這間房是專屬區(qū)域。

    雖然這場賭局透露著一種偷感,但專屬區(qū)域里的人實在很多,三人勉強擠進了門檻,在角落里成肉餅狀。

    “人齊了,關(guān)門!”管事一聲令下,房間門就被從外面關(guān)上了。

    “諸位,廢話不多說,今年的桃花局仍然是——無果!但是!”管事話鋒一轉(zhuǎn),手中的竹條“啪”的打在身后的紅布罩上,“這場賭局的競爭仍然非常激烈,下面,展示——”

    兩邊的堂倌“唰”的拉開紅布,露出一張紅布欄。

    裴溪亭他們離得遠,看不清,就只能聽。

    “經(jīng)過我們的,今年被押注最多的前八名已經(jīng)出來了,下面,我將為大家一一道來!”管事清清嗓子,“第八名,長寧侯府上官小姐——明眸皓齒,活潑伶俐!”

    支持方:“好!”

    反對方:“切!”

    裴溪亭三人對視一眼,說:“哇。”

    “安靜,安靜!”管事說,“第七名,清遠侯府梅家小姐——儀態(tài)萬方,端莊大氣!”

    “好!”“切!”“哇。”

    “第六名,瞿家瞿蓁小姐——夭桃秾李,性情喜人!”

    “好!”“切!”“哇。”

    “第五名,瞿家瞿棹瞿少卿——風(fēng)度翩翩,秀外慧中!”

    這個名字引起了大家激烈的討論。

    反對方一致認為:“瞿少卿……是男人吧?!”

    支持方一致認為:“男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可能!”

    人聲鼎沸,裴溪亭三人在角落里艱難地六目相對,不約而同地說:“哇。”

    “好了好了,諸位,請安靜一下,我還沒說完!”管事“喊破喉嚨”,等眾人好容易安靜下來,又連忙說,“第四名,瞿家瞿蘭小姐——風(fēng)姿綽約,蕙質(zhì)蘭心!”

    “好!”“切!”哇。”

    “接下來,就是押注最多的前三名。”管事竹條一“啪”,指著紅布欄上的一個名字,“第三名,籠鶴司游大人——年少相伴,悉心培養(yǎng);同甘共苦,左膀右臂;瀝膽墮肝,九錫寵臣!”

    有瞿少卿的先例,眾人對男人出現(xiàn)在這上頭已經(jīng)平靜了許多。

    “好!”“切!”“哇。”

    “第二名,東宮近衛(wèi)統(tǒng)領(lǐng)俞統(tǒng)領(lǐng)——青梅竹馬,日夜不離;風(fēng)雨同舟,左膀右臂;竭智盡忠,近水樓臺!”

    “好!”“切!”“哇。”

    “接下來,萬眾矚目的時候到了,我將隆重的介紹今年本場賭局的第一名,”管事激動地說,“他就是——東宮裴文書!”

    眾人詭異地安靜了,于是一聲“哇”如平地驚雷,在房間里轟然炸響——眾人齊齊回頭,“唰”地看向角落里的三坨肉餅。

    裴溪亭三人:“……”

    “咳咳!”管事連忙趁機說,“賭局公平公正,絕無黑箱操作!”

    “可是先前從來沒有看到過裴文書的名字呀,我可是從早關(guān)注到尾,關(guān)注了好幾年,就等著發(fā)大財了!”

    俞統(tǒng)領(lǐng)陣營的人率先發(fā)言,引來一波“是啊是啊”“就是就是”的附和。

    “所謂押注最多,這個很好統(tǒng)計,就是一個字——錢。”管事說,“錢的數(shù)量最多最少,都是不會出錯的,咱們家在鄴京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賭坊了,大家還信不過嗎?”

    游大人陣營代表發(fā)言:“可裴文書一夜之間就超越了所有人,未免太不可思議了,先前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啊!”

    “是啊是啊。”“就是就是。”“……”

    “不瞞大家,那是因為押裴文書的只有一位!”管事說,“但就是這一位,他——家財萬貫,出手就是一個狠辣果斷啊!”

    大家震驚了,裴文書本人也震驚了。

    “不知是多少銀子?”有人問。

    “一萬兩——”管事在幾百只震驚的眼睛注視中微微一笑,“黃金!”

    房間里沒人吵鬧甚至沒人說話,大家都懵了。

    誰啊?

    到底是誰啊?

    你這么有錢沒地兒花,你來參與咱們的游戲干什么!直接壓得我們五百年翻不了身了!!!

    來參加賭局的雖然都抱著“一夜暴富”的心思,但他們總歸不敢壓得太多,畢竟是太子殿下的賭局啊,隨時有可能被官府端了老窩,到時候不僅沒了銀子,挨板子都不一定——刀尖起舞,險得很啊!

    “當(dāng)然,這位是誰,我不能告訴大家,也告訴不了大家,因為我其實根本不知道。大人物嘛,都很神秘的。”管事說,“當(dāng)然,這位主顧來押注的時候,也非常的配合,告訴了我們他如此看好裴文書的由,大家想聽嗎?”

    廢什么話,說!

    裴溪亭也豎起了耳朵。

    “說來,就一句話——”管事清清嗓子,說,“‘裴文書深得君心。’”

    這句話可以中譯中一下,根據(jù)情感濃度不同大致就是——太子殿下很欣賞/中意/滿意/喜歡裴文書。

    而這個“喜歡”在不同的場合有不同的解釋,在這場賭局里,自然是被解釋為男女……男男之間的喜歡。

    眾人各自思索了一會兒,開始發(fā)言了。

    “有沒有可能,這人只是單純有錢,并且看好裴文書,所以才扯出太子殿下這面旗子?畢竟沒人能證明他是東宮的人啊!”

    有道,有道。

    “那會不會是裴文書本人呢?”

    很多人反對,認為裴文書本人沒有這么富有,但也有人認為裴文書不是很出風(fēng)頭嗎,說不定是殿下賞他的,或者是私下有人孝敬他的。

    裴文書本人在角落里摸了摸自己的小錢包,沒有說話。

    “可是裴文書不會這么做吧?他能得到殿下賞識,破格提拔,說明是個聰明人,又怎么會自毀前程——在這里給自己加注,不就是說明他有意攀附君恩,若是被誰知道了,下場可想而知。”

    有道有道。

    當(dāng)然,也有人提出一種可能,那就是裴文書沒怎么見過世面,一朝得了太子殿下青眼,就飄了。

    裴文書:“。”

    “大家伙別忘了,這事情是裴文書抖落出來的!假使這個心上人不是裴文書,那這個押注的人也決計不會是裴文書,反之,兩者是裴文書就也說得通啊。”

    有道有道。

    “大家再想想裴文書那日在接頭說出的幾點特征:花容月貌,氣質(zhì)卓然,風(fēng)華正茂,有一技之長,敢想敢做,果斷出手——都和裴文書符合得上!而且,從頭到尾,裴文書都沒有說這個人是女子!”

    有道有道。

    “那這個押注的人到底是誰呢?難道是誰知道太子殿下的桃花是裴文書,想著趁機賺一筆?”

    “不妨大膽一些,或許這個人就是東宮的人,因為不滿自家殿下與其他人被迫配對,所以才要把第一名的位置拿下,讓它屬于真正的那位心上人!”

    是嗎?裴溪亭看向?qū)m人,后者茫然地搖了搖頭,表示不知情呀。

    “不妨再大膽一些,”一人深吸一口氣,“或許這個人就是太子殿下本尊!”

    眾人驚恐地倒吸一口氣。

    “隨隨便便拿出一萬兩黃金,而且還敢來押注并且篤定地說出那句‘裴文書深得君心’,無論是東宮的誰,都一定是得了主子的默許,否則這不就是污蔑主子,作死嗎?!”

    吃瓜群眾沉默了,裴溪亭也沉默了。

    好像,真的是這樣哦。

    與此同時,門外的俞梢云滿意地轉(zhuǎn)身離開了。他下了樓,出了門,走到不遠處巷子口的馬車邊,輕輕敲窗推開,說:“殿下,輕松拿下。”

    “嗯,通知賭坊,讓他們拿紅布金筆寫下第一名的名字就成,其余的不搭邊的名字全部去掉,礙眼。”宗隨泱說。

    “那贏的錢怎么辦?”俞梢云說。

    “有閑心開我的賭局,想來是不仇錢花。”宗隨泱淡聲說,“宮宴后撥給周邊的育嬰堂和安養(yǎng)院吧。”

    俞梢云“誒”了一聲,說:“那我們回了?”

    “等溪亭下來。”宗隨泱說,“還在上頭聽熱鬧呢。”

    俞梢云抱臂在一旁等著,不一會兒,一個便裝近衛(wèi)拿著食盒跑到車窗前,說:“殿下,王記的魚肉生餛飩買來了,年底了,他們還送了十只。”

    “裴文書下來了。”俞梢云在一旁報信,“誒,又跑了。”

    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裴溪亭跑到不遠處的王記買魚肉餛飩,卻得知剛才有人把剩下的一百來只全部買走了。

    喂豬嗎?裴溪亭不講道地表示憤怒,但也沒辦法,轉(zhuǎn)身往回走。

    “裴文書,殿下!”宮人小聲報信。

    裴溪亭一抬頭,看見了停在巷子口的馬車,立刻提著斗篷跑了過去。

    俞梢云讓開位置,裴溪亭徑直跑到車窗邊,宗隨泱傾身,挑開他的帽子檐,說:“裴小豬。”

    裴溪亭瞪眼,說:“反對人身攻擊!”

    “你出門時不是念叨著說晚上想吃王記魚肉餛飩么,給你買了。”宗隨泱的手摸進帽子里,捏著裴溪亭的耳朵,“剛才是不是在店門口偷偷罵買走餛飩的人喂豬,嗯?”

    “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蟲。”裴溪亭目光敏銳。

    “先前有一回,你被搶走最后一碗鴨花湯餅時,也這么偷偷嘀咕一連買走兩碗的那個人,當(dāng)我沒聽見嗎?”宗隨泱摸了摸裴溪亭的臉,笑了笑。

    裴溪亭握住宗隨泱的手,偏頭閉著眼睛狠狠地蹭了兩下,說:“回去煮餛飩!”

    第97章 秘密 小裴小裴,你是誰?

    自太子主政以來, 每年的新歲宴一般都在四九天內(nèi)擇期舉行,這個“期”就是太子殿下的壽辰當(dāng)日,雙宴合并, 少些鋪張,也懶得折騰。

    是日,在京群臣攜家眷入宮, 小宮門前三丈外, 車馬駢闐。

    裴家四人陸續(xù)下了馬車, 由于裴清禾如今在鳳儀宮做事, 李姨娘也得了機會入宮。她驚喜又驚怯, 走路都覺得裙子長了,鞋子小了,怎么走都不對勁。

    裴錦堂轉(zhuǎn)頭時瞧見在后面小心翼翼得顯得鬼鬼祟祟得李姨娘, 轉(zhuǎn)念一想就明白了她在緊張,遂原地停下等她走近, 俯身說:“李姨娘, 您別焦心, 今夜人這么多,沒人盯著您看。”

    “誒。”李姨娘對裴錦堂笑了笑, 復(fù)又看了眼走在前頭的汪氏,輕聲說,“二少爺不必等我,您走前面吧。”

    “無妨,清禾今日不得閑, 我替她照看姨娘,也是該的。”裴錦堂和李姨娘走在后頭,說著奇怪地看了眼前面的母親。

    若是往日, 方才這種情況,母親必定會回頭訓(xùn)斥李姨娘上不了臺面,怎么今日半點沒往這邊瞧?好像……很心不在焉的樣子。

    上次禁軍司考核結(jié)束后,裴錦堂回家就挨了家法,他陽奉陰違,挨打也不覺得委屈。可汪氏提出讓他不再參加接下來的武考,全力準備明年的春闈時,他還是拒絕了。

    在衙署做官不是他想要的,從實際上來說,春闈和秋闈能一樣嗎?他哪怕再日夜懸梁三年,也不一定能過。

    誠然,他可以去參加春闈,然后落榜,讓他母親認識到自己并不是這把料,但以汪氏的性子,絕不會任他考一次就放棄,而是會讓他再讀三年,六年,九年,永遠準備下一次春闈。

    有的口子開了,就會逐漸撐大,直至合不上。

    他不能讓人生幾十年在不感興趣的事情中消磨殆盡。

    “喲,含章。”肩膀一重,裴錦堂轉(zhuǎn)頭對上梅繡,被對方頭頂?shù)奈宀柿鹆Ч诨瘟嘶窝郏靶『顮敗!?br />
    因著裴溪亭的關(guān)系,兩人近來有所接觸,又是同一年參加武考的學(xué)生,梅繡自顧自地把兩人定義為同窗。都是年輕人,敞亮耿直,玩一玩就熟悉了。

    “你聽說了嗎?”梅繡神神秘秘地說。

    “什么?”裴錦堂神神秘秘地問。

    “有人在賭殿下的心上人是誰。”梅繡壓著嗓音說,“你先別驚嘆,更令人震驚的是——有人押注溪亭一萬兩黃金。”

    裴錦堂合上自己的下巴,思索一番,說:“殿下自己押的吧。”

    “別說,真有可能。”梅繡摩挲下巴,“我原本以為是溪亭不樂意看見殿下和別的男人女人搭對,自己押注自己,還想問他來著。”

    “想多了。”裴錦堂說,“他哪能拿得出來那么多錢?”

    雖說裴溪亭的畫值錢,可他平日花錢大手大腳,也存不下來幾個錢,且以他的性子,多半也不會去揮霍太子殿下的小金庫。

    梅繡納悶地說:“可殿下這是圖什么呢?”

    “或許殿下也不愿意看見自己和別人搭對,又或許,”裴錦堂有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借用溪亭的話來說,殿下不是很想搞那什么‘地下戀情’,所以故意露出一點端倪?”

    “哦——”梅繡和裴錦堂對視一眼,一致認為有可能。

    正說著話呢,梅繡眼尖地看見走在前面的人,立刻拉著裴錦堂上前招呼,“喲,謹和,今日怎么一個人走啊?”

    上官桀心情不好,懶得和一家子走在一路,嫌他們吵,聞言只淡淡地瞥了梅繡一眼,說:“你眼瞎不會看?”

    “這不是想著關(guān)心你一下嗎?”梅繡伸手攬住上官桀的肩膀,“天涯何處無芳草,謹和,放棄吧。”

    走在梅繡身旁的裴錦堂豎起耳朵。

    上官桀把梅繡的胳膊丟開,不耐煩地說:“關(guān)你屁事。”

    “沒禮貌,沒風(fēng)度,沒氣量。”梅繡指著上官桀點評了一番,在上官桀瞪眼過來時眼疾手快地把手藏到背后,而后說,“我是真的為你好,你還不信。”

    上官桀收回目光,說:“你要是為我好,你就幫我想辦法,沒辦法就滾遠點,少來廢話擾人厭。”

    “我能幫你想什么辦法?”梅繡聳肩,“人又不喜歡你,什么辦法都是白折騰,討人厭。”

    上官桀猛地轉(zhuǎn)頭,“你——”

    “直言不諱啊。”梅繡舉手投降。

    上官桀胸口起伏,懶得搭梅繡,轉(zhuǎn)頭大步走了。

    “不聽好人言。”梅繡攤手。

    裴錦堂看著上官桀的背影,說:“小侯爺是不是不知道溪亭和殿下的事?”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他應(yīng)該是不知道的。”梅繡環(huán)顧四周,小聲說,“他要是知道了,可不敢把落寞嫉妒等等情緒表現(xiàn)在臉上,否則不就是在挑釁殿下——我對你的人有覬覦之心嗎?”

    言之有,言之有,裴錦堂點點頭,不再二話。

    兩人往月華殿去,路上遇見了趙家四口,一齊見了禮。梅繡和文國公夫婦寒暄了幾句,就掉頭看向走在后頭的兄弟倆,正要說話,就被趙易打斷了。

    “小侯爺,正巧與你有話要說。”趙易側(cè)手請梅繡與裴錦堂停步,走到一旁,待趙繁走遠一段距離才說,“家兄近日心情不好,小侯爺先別同他說笑為妙。”

    梅繡端詳著趙易,說:“誒,思繁,你知道你兄長為何心情不好嗎?”

    “不知。”趙易誠實地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兄長也不與我說。”

    當(dāng)然不能和你說了,他能讓你知道他對你的好朋友有那種念頭嗎?梅繡嘖了嘖聲。

    趙家兄弟感情深厚,裴錦堂怕小侯爺說出什么來,讓思繁與溪亭尷尬,便說:“我們快些去月華殿吧,后頭都沒什么人了。”

    于是三人轉(zhuǎn)身就往月華殿去。

    *

    裴溪亭仍然坐在籠鶴司的坐席間,身旁坐著“隨侍”元芳和精心梳毛發(fā)并且胸前還特意簪了朵小紅花的小大王。

    小大王雖然是頭一回參加宮宴,但它在東宮長大,自小見慣了桂殿蘭宮、雕欄玉砌,可是一位有見識的虎大王。因此到了這里并且嚇哭了幾個小孩子后,小大王也沒有四處好奇地探探,靠在裴溪亭身邊和他親昵玩鬧,享受溫柔撫摸,偶爾去“騷擾”一下隔壁桌的陸茫、元芳和前桌的游蹤。

    陸茫正在加緊趕工《石榴花夜記》的第五卷,打算在除夕前售出去,筆尖都寫出殘影了,無暇分神。第三次被咬住筆頭的時候,他只能勒令裴溪亭管教一下小大王。

    雖說裴溪亭實施的是“縱養(yǎng)”的教育方針,認為孩子得少罵少打,但也決計不允許自己成為“熊家長”,趕緊拍拍小大王的屁股,把它抱了回來。

    小大王發(fā)出呼嚕聲,在裴溪亭旁邊老實了一陣,又去“騷擾”前桌的游蹤,被游大人壓制在身旁的墊子上,躺在上頭抱著游大人的手作勢要啃。

    突然,一記熟悉的目光落在它身上。

    小大王渾身一哆嗦,立刻松開游蹤的手,迅速起身跑到裴溪亭身旁,伏身做柔弱狀。

    裴溪亭:“……”

    看來“嚴父”的威嚴早已經(jīng)打在小大王心上,成為永不磨滅的烙印了。

    裴溪亭伸手撫摸小大王的腦袋,抬眼看向從御階后方走出來的宗隨泱。

    眾人齊身參拜,恭祝太子殿下壽辰,異口同聲,響徹云霄。裴溪亭端坐不動,盈盈望向宗隨泱,挑眼一笑。

    色授魂與,不外如是。

    宗隨泱目不轉(zhuǎn)睛,直到瞿皇后伸手拽了他一下才回過神來,拂袖落座。宮人上前替他解下斗篷,露出一聲大紅彩繡羅袍。

    內(nèi)侍揚聲道:“平身——入座!”

    “眼睛都要瞪出來了。”元芳小聲提醒,飛速把桌上的羊肉小圓餅塞進嘴里。

    裴溪亭收回目光,伸手撥弄了一下小大王的小紅花,莫名其妙的,輕輕笑了一聲。

    “覆川。”瞿皇后用眼神對宗隨泱示意,“今日你壽辰,說兩句吧。”

    余光中,裴溪亭正在埋頭和小大王說小話。

    他今日沒有束馬尾,只用紅玉帶綁了頭發(fā),雙鬢簪了葉子似的紅玉飾,細穗從耳后垂下,乍一眼好似戴了耳飾,隨著他搖頭晃腦的動作輕輕搖晃,金粉閃爍。

    “殿下?”身旁的宮人輕聲詢問,卻見太子殿下跟原地出神似的,不禁偏頭朝瞿皇后露出無助的表情。

    這個又出息又沒出息的,就知道盯著溪亭看,有這么好看——好吧,有!

    瞿皇后暗自嘆氣,偏頭看了眼端坐垂眼、不敢往上看的眾人,清了清嗓子,被迫代為發(fā)言。

    裴溪亭若有所覺,抬眼看向上頭,見宗隨泱端坐如松,眼神卻不安分,不由笑了笑,伸出半只右手,偷偷比了個小愛心。

    元芳沒眼看。

    宗隨泱啞然失笑。

    因為正在聽瞿皇后講話而抬眼看向上座的眾人:“!”

    殿下突然對他們笑,是……什么意思?!

    瞿皇后端莊優(yōu)雅的笑容出現(xiàn)了龜裂,但被她強大的內(nèi)心力量迅速撫平并且修好,但是為了防止下一次龜裂,她拿出了慣用的話術(shù):

    “本宮就不多廢話拘著諸位了,我們共飲三杯。”

    各處的宮人上前倒酒,裴溪亭抬手婉拒,自己倒了一杯,嗅了嗅,是梅花酒。

    小大王不能喝酒,但是有自己的專屬奶壺,裴溪亭幫它倒了一碗。

    眾人舉杯,裴溪亭偷偷摸摸和宗隨泱遞了個小眼神,宗隨泱微微偏杯,隔空和他碰杯。

    三杯酒下肚,肚子里很快就暖和起來了,裴溪亭呼了口熱氣。

    瞿皇后說:“開宴吧。”

    絲竹之聲四起,中間的樂臺之上,四周玉簾齊聲落下,珠壁昏暗一瞬,再亮起時,玉簾之間浮現(xiàn)出一道影子,曼妙蜿蜒,好似一株梅樹,疏影橫斜。

    隨著琴簫之聲漸進,壁頂灑落梅花,身穿白裙、懷抱梅枝的女子翩躚落下,輕盈無聲。梅枝微挪,露出她那蛾眉曼睩的半張臉。

    是步素影。

    宗隨泱偏頭,看見裴溪亭拿著準備好的畫架放在面前,右手執(zhí)筆飛快地畫著。

    伴花飛,翩若驚鴻,梅花仙子盈盈落在紙上,裴溪亭為她描上如癡如醉的神情,心中也很寬慰。

    一舞罷,殿內(nèi)安靜一瞬,而后掌聲雷動。

    宗隨泱拊掌,命人賜座,撥派賞賜。

    舞樂齊聲拜謝,步素影抬眼,對上裴溪亭含笑溫柔的目光。她抿唇莞爾,隨著眾人一齊下臺入座。

    新歲宴少不了一樣菜,宮人陸續(xù)上了羊肉暖鍋和配菜,一時間香氣彌漫。

    裴溪亭嗅了嗅,先把配菜都加進去,轉(zhuǎn)頭看見小大王正在抱著自己的大碗吃專屬肉肉,便幫它把胸前的小紅花調(diào)整到背上。

    太子殿下壽辰,眾臣都準備了壽禮,但能親自進獻的只是少數(shù)。輪到裴溪亭的時候,他正埋頭和大羊腿作斗爭,完全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別打攪他和羊腿打架。”宗隨泱放了話。

    于是過了片刻,裴溪亭才擦擦嘴上的油,喝了一口清香的梅花酒,拍拍小大王的腦袋,說:“走,給你粑粑祝壽去。”

    一人一虎站了起來,同時儀容,昂首挺胸地走到壽星面前。

    御階之上都是“自己人”,又是背對著下面的人,裴溪亭只收斂了一半,對宗隨泱捧手道:“賀殿下生辰大喜,祝您平安順遂、萬事順意,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小大王看看裴溪亭,又看看主人,用腦袋給宗隨泱作了個揖,說:“呼嚕呼嚕!”

    宗隨泱對旁人寬容,對裴溪亭卻很有要求,摸著小大王的腦袋,瞧著他,說:“壽禮呢?”

    “哎呀,回去再給你。”裴溪亭說。

    宗隨泱笑了笑,說:“敬酒。”

    “遵命!”裴溪亭拿起酒壺倒了兩杯梅花酒,一杯放進宗隨泱手里,一杯拿起,輕輕和他碰了一杯。

    兩人共飲三杯,裴溪亭再度捧手,說:“恭賀大壽,紅包厚厚!”

    然后伸出了雙手,矜持地看著宗隨泱。

    宗隨泱早有準備,從袖袋里摸出一只紅羅制作的紅包,輕輕放在裴溪亭手上,趁機摸了下他的手,指腹蹭著手背,輕輕摩挲了兩下。

    “拒絕官場性/騷/擾哈。”裴溪亭迫不及待地打開封口,只見里頭裝的滿滿一沓都是千兩銀票。

    “嚯!”裴溪亭小聲發(fā)出“桀桀桀”的小聲,雙目發(fā)綠地看向宗隨泱,“我發(fā)大財了!”

    傻樣,宗隨泱溫聲說:“回去吃飯吧。”

    “遵命!”裴溪亭把紅包塞進袖袋里,有模有樣地行了個禮,臨走時把小大王留在它粑粑這里增加一下父子之情。

    回到坐席后,陸茫小聲說:“我看見了,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調(diào)/情!”

    裴溪亭笑了笑,給陸主簿倒了杯酒,兩人碰杯喝了。

    小大王還在上面和宗隨泱撒嬌,裴溪亭便和元芳說了一聲,趁隙離開坐席,從后方的階梯一路下去,去了步素影的坐席。

    “母親。”裴溪亭見步素影雙頰,知她今夜暫時破了酒戒,便給她倒了小半杯,“我敬您一杯。”

    步素影笑著說“好”,雙目盈盈地看著裴溪亭,說:“新的一年,我們溪亭平平安安,萬事大吉。”

    裴溪亭心里一緊,眼睛跟著眨了眨,卻瞬間遮掩過去,笑著說:“母親也是。”

    他轉(zhuǎn)頭又敬了冷姑姑和舞樂坊的眾人一杯,和步素影說出去散散風(fēng),就順著后頭的長廊出去了。

    寒風(fēng)撲面打來,裴溪亭縮了縮脖子,仰頭看向輕飄飄落下的雪箔,臉上的熱意逐漸消退。

    步素影離開裴家,不能再以“姨娘”相稱,他是“裴溪亭”,所以他只能叫一聲“母親”。

    可無論步素影待他再好,他總歸不是真正的“裴溪亭”。

    裴溪亭接過宮人遞來的傘,走入風(fēng)雪中。

    他該告訴步素影真相嗎?

    裴溪亭陷入迷茫,一味往前走,并沒有注意腳下,突然,他腰上一緊,被人抱了起來,反身放在一旁。

    “……”裴溪亭猛然回神,抬眼對上宗隨泱微擰的眉。轉(zhuǎn)眼一看,旁邊是結(jié)了冰的蓮花池。

    “在后面叫你,你也不,還要跳水了?”宗隨泱抖開胳膊上的斗篷,替裴溪亭裹上,“出來也不穿個斗篷,你——”

    裴溪亭丟了傘,猛地抱住宗隨泱的腰,把臉埋進他的頸窩,不肯出來。

    “……”宗隨泱揮退上前來的宮人,抬手放在裴溪亭的帽上,另一只手摟住他,“方才還好好的,誰招我們溪亭不高興了?同我說。”

    裴溪亭悶頭蹭了蹭宗隨泱的脖子,仍然沒有松開他,只把臉擱在他的肩膀上,說:“若是你心底藏著一個秘密,你告訴一個人,她可能無法接受,會很傷心,不告訴她,又覺得心里不踏實,感覺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你會怎么選擇?”

    “這個‘他’是誰決定了這個問題有不同的更優(yōu)選擇。”宗隨泱摸著裴溪亭的頭,“如果我是這個‘他’,會希望你坦誠相待,毫無保留。”

    裴溪亭從宗隨泱的懷抱里退出來,拉著他到了不遠處的廊上,說:“我有一件事……其實一直沒和你說。”

    宗隨泱看了眼候在遠處的宮人,回頭看著裴溪亭,說:“這里只有我們,有任何話,你都可以和我說。”

    “我接下來說的話可能會讓你覺得很不可思議,產(chǎn)生‘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的想法,但我保證,我沒有瞎說。”裴溪亭說。

    宗隨泱頷首,說:“說吧。”

    他沉靜又溫柔的目光烘著裴溪亭的眼睛和心臟,裴溪亭備受鼓勵,說:“我不是‘裴溪亭’。”

    宗隨泱沒有說話。

    “準確來說,我是裴溪亭,但不是裴彥和步素影的兒子裴溪亭。”裴溪亭緊緊地凝視著宗隨泱,“你能解嗎?”

    “我等你說完。”宗隨泱說。

    裴溪亭撓了撓頭,說:“我其實來自于另一個世界。有一天,我正喝酒呢,喝多了想吐,沒想到把自己吐到這里來了,搖身一變成了‘裴溪亭’,然后你就知道了。”

    宗隨泱問:“在賦夢樓那日?”

    “嗯嗯。”裴溪亭說。

    宗隨泱說:“你和‘裴溪亭’長得很像。”

    “對啊。”裴溪亭說,“但真正的我有腹肌!”

    宗隨泱微微蹙眉,說:“所以這不是你的身體?”

    “不,它是,但不是完全版。它和我一樣白,比例一致,裴小二也一樣,但是更清瘦,而且沒有腹肌!”裴溪亭指著自己紋身的位置,“這里的圖樣還是我自己畫的呢。”

    他拍拍宗隨泱的肩膀,說:“你睡的是我,放心吧。”

    宗隨泱握住他的手,說:“我明白了,你在猶豫要不要告訴步伯母。”

    好家伙,都叫步伯母了。

    裴溪亭清了清嗓子,說:“對——但是你怎么一點都不驚訝?”

    “我早就有所猜測。”宗隨泱輕笑,“你身上的疑點太多了,我都懶得和你細數(shù),總之我原本以為你是還魂一類。”

    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殿下,裴溪亭嚇唬道:“你不怕我是妖精嗎?”

    宗隨泱微微挑眉,說:“你不就是妖精嗎?”

    “我和你說正經(jīng)的呢。”裴溪亭用拳頭撞宗隨泱的腰。

    “好好好。”宗隨泱正經(jīng)起來,“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和‘裴溪亭’或許存在一種關(guān)系。你和他同名同姓,甚至相貌年紀都一樣,仿佛是存在于兩個世界的同一個人。”

    “嗯……”裴溪亭沉吟。

    宗隨泱問:“你知道‘裴溪亭’如今是死是活,正在何處嗎?”

    裴溪亭搖頭。

    “那說明你自己都不清楚你和他的關(guān)系具體是什么,那該如何和伯母說?告訴她,你的真兒子已經(jīng)消失了?”宗隨泱摸著裴溪亭苦惱的臉,“也許你可以說‘裴溪亭’在這個世界消失了,但他到底在哪里又成了另一個困惱終身的問題。而且,若你和他本就是共生呢?”

    裴溪亭覺得頭疼,說:“所以你認為我不該和她說嗎?”

    “也許她自有想法。”宗隨泱看著裴溪亭微微瞪大的眼睛,不禁笑嘆了一聲,“你和‘裴溪亭’完全是兩幅面孔,旁人不懷疑‘裴溪亭’被冒名頂替是因為你出現(xiàn)得太過玄妙沒有端倪,并且你剛出現(xiàn)時的模樣和‘裴溪亭’一模一樣。可她是‘裴溪亭’的母親,十月懷胎,你不能小看了這份牽絆。”

    裴溪亭聞言回憶了一番,步素影有時看他的眼神的確很奇怪,怔愣、悵惘還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緒,目光落在他臉上,又像是落在他身后,落在看不著摸不到的地方。

    所以步素影其實早就有所猜測,只是一直沒有選擇問他嗎?

    “溪亭,你不能覺得自己愧對于誰,你沒有做錯任何事。”宗隨泱看著裴溪亭的眼睛,“你并非故意要成為‘裴溪亭’,我知道,你才來到這里的時候一定會茫然失措,后來也會覺得不踏實。”

    “嗯,可我早就不覺得了。”裴溪亭吸了吸鼻子,握著宗隨泱的手輕輕晃著,“我和你說過吧,‘問涓’是一位我很敬重的長輩替我取的,其實就是我爺爺。我在原來的家里不怎么受父母重視喜歡,但爺爺可喜歡我了,我基本上是他帶大的。所以當(dāng)我爺爺去世以后,我的‘家’就散了。”

    宗隨泱握緊裴溪亭的手,沒有說話。

    “我在哪里都一樣,真的。可是當(dāng)我來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我再無所謂,也會覺得一時茫然無措,但是你知道我頭一回打心底里對這個地方產(chǎn)生一種真實感是什么時候嗎?”

    宗隨泱對上裴溪亭的目光,誠實地說:“不知。”

    “是我在梅府看見你的時候。”裴溪亭笑了笑,“原因很簡單,你太好看了,我對你產(chǎn)生了生性的喜歡。”

    宗隨泱伸手掐裴溪亭的臉,說:“小色/鬼。”

    “欣賞美不是錯,誰不喜歡漂亮東西?我喜歡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也會選擇追求某一樣美好,不惜耗費時間精力錢財和一切我有的東西。”裴溪亭凝視著宗隨泱的眼睛,“當(dāng)我望進你眼睛里時,我就想著欣賞、探索甚至得到、占有,最后,”

    他握緊宗隨泱的手,說:“終身收藏。”

    “不必如此珍視我,”良久,宗隨泱說,“還是得多拿出來盡情使用。”

    “……”裴溪亭說,“大淫/蟲!”

    宗隨泱啞然失笑,猛地抱住裴溪亭,低頭湊近他的臉,說:“大淫/蟲才能滿足小色/鬼。”

    裴溪亭用額頭輕輕撞了他一下,抬起下巴吻住了他,并沒有注意廊下的一群宮人已經(jīng)不見了。

    第98章 賀禮 原來是他。

    “宗五公子今日怎么不在?”

    掃一眼寧王世子府的坐席, 唯獨缺少宗桉。今日不僅是新歲宴,還是太子殿下的壽辰,他這樣的王府子弟沒道不來。

    上官桀心神不定, 聞言只答了句“不知”,就不再搭他老子,擱下酒杯, 徑自起身出去了。

    “小畜生。”上官侯爺?shù)吐暸R, 抬眼看見對坐的趙世子也同時離席了。

    兩人從左右廊下出來, 彼此看了一眼, 誰也沒搭誰, 悶頭走進雪中。

    殿外華燈焜耀,雪落紛紛,茫茫一片, 環(huán)顧四周也找不到裴溪亭的身影。

    上官桀往前走了一段路,看見迎面而來的兩個宮人, 認出他們是今夜站在裴溪亭身后伺候的, 便攔下說:“等等。”

    兩名宮人停下, 捧手行禮道:“小侯爺。”

    又對跟上來的趙繁行禮道:“趙世子。”

    上官桀說:“你們從前頭過來,有沒有看見東宮的裴文書?”

    “看見了。”其中一個宮人側(cè)身指向不遠處的蓮花池, “裴文書先前在蓮花池那里,后來往游廊上去了。”

    出來的時候,游蹤還在殿內(nèi),上官桀心里一松,打賞了銀子給兩人, 說:“忙去吧。”

    宮人們道謝,提著宮燈繼續(xù)往前去了。

    “今夜是太子殿下的壽辰,你可不要再魯莽了, 鬧出事來,牽連了我。”趙繁說。

    “不勞你操心。”上官桀對趙繁沒什么好臉色,“你跟上來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我就想做什么,大路朝天,不要管得太寬。”趙繁涼涼地瞥了眼上官桀,率先邁出一步,往蓮花池去了。

    上官桀暗罵一聲,快步跟上,說:“你別以為在溪亭眼里,你和我有什么不同。”

    不錯,這是實話,趙繁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被裴溪亭蒙騙了。曾經(jīng),在面對他和上官桀兩人時,裴溪亭總是待他溫和有禮,待上官桀疏離防備,以至于讓他產(chǎn)生了自己和上官桀截然不同、遠勝于對方的錯覺。

    可是在裴溪亭生辰宴那日,當(dāng)趙繁看見趙易收到的那封自己沒有的灑金請?zhí)麜r,他終于恍然大悟。

    所謂的“區(qū)別對待”只是裴溪亭營造出來的一種假象,既讓他產(chǎn)生一種可以慢慢玩的錯覺,又讓上官桀誤會他們關(guān)系匪淺,從而讓他們互相監(jiān)視、防備,反而忽視了裴溪亭真正的目光所在。

    一石二鳥。

    趙繁從來沒有被人這么蒙騙過,本該覺得生氣憤怒,可當(dāng)他知道自己和裴溪亭本來的結(jié)局后,他恍惚了。

    老天爺為何偏要在此時讓他夢到自己和裴溪亭的關(guān)系結(jié)局,是為了警示他,還是為了報復(fù)他?

    趙繁呼出一口白氣,袖袍從假山邊緣輕輕擦過,可下一瞬,他卻猛地停住了腳步。

    前頭傳來了男人說話的聲音,是裴溪亭。

    “你別亂摸,在外頭呢。”

    裴溪亭的聲音無疑是極為好聽的,似清泉流水,清越中摻雜著冷淡。趙繁曾經(jīng)在寧州聽他訴苦,那樣可憐委屈,合著哭腔,低啞勾人,讓人很想知道它叫/床時有多美妙。

    可裴溪亭說這句話的語氣,趙繁沒有聽過,但混跡花叢多年,他幾乎一下就能聽出其中的撒嬌和親昵。

    裴溪亭和游蹤躲在這里調(diào)/情?!

    不對,游蹤不是沒有出來嗎?!

    趙繁腳步僵硬,思緒混亂,與此同時聽見了一道逐漸粗重的喘/息,是同樣因此停步的上官桀。

    “我們先回去吧,我又餓了……誒,你別摸我肚子!算了,你摸摸吧,我是不是有腹肌輪廓了?我要和你打賭。”裴溪亭斗志昂揚地說,“明年夏天之前,我一定會練出四塊腹肌,你覺得我行不行——好了,你必須覺得我不行,因為我覺得我行,這樣賭局才能成立。”

    裴溪亭在游蹤……不對,這個人面前竟然如此幼稚可愛。

    “這樣吧,我們小賭怡情。”裴溪亭雞賊地說,“誰要是贏了,誰以后就是當(dāng)家做主的,在家里是天,可以騎在另一個人頭上……你別咬我!”

    “嗯……”男人的聲音低啞,含著無盡的笑意,“你不是已經(jīng)騎在我頭上過了嗎?”

    “我什么時候……在外面別開黃/腔,我是老實人。”

    “好吧。乖,再親一下。”

    “你不許咬我了,我還想喝酒呢,待會兒破了唔……”

    裴溪亭的抱怨被堵住,他正在和那個男人親/吻,但趙繁和上官桀卻來不及嫉恨了,因為那個男人的聲音根本不是游蹤,也不是任何一個他們猜測的人選。

    他們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

    腳踩在雪地上,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裴溪亭睜開眼睛,剛想看看是誰來了,舌/尖就被咬了一口。

    宗隨泱睜眼盯著他,舌退出來,唇貼著唇說:“不專心?”

    那目光很溫柔,裴溪亭卻聽出來一股子教訓(xùn)的味道,他討好地啜了啜宗隨泱的唇,小聲說:“那我不是擔(dān)心有誰靠近,瞧見咱們嘛。”

    “瞧見又如何?”宗隨泱蹭著裴溪亭的鼻尖,好像很不解,“我們的關(guān)系見不得光嗎?”

    “當(dāng)然沒有。”裴溪亭抿唇,“我是無所謂,但你到底是太子,還是得注意一下,我可不想你被那些御史長篇大論地罵。”

    宗隨泱哪里是會顧忌御史的人,他笑了笑,說:“那若是他們真的罵我,你會保護我嗎?”

    “廢話。”裴溪亭瞪眼,氣勢洶洶地說,“我罵得他們爹媽都不認識。”

    宗隨泱說:“人家學(xué)富五車,可以引經(jīng)據(jù)典,你如何是對手啊?”

    “引經(jīng)據(jù)典那是文化人的路子,我承認我的學(xué)識是遠遠比不過這些文臣,但是我嘴巴毒啊。”裴溪亭信誓旦旦地說,“我可以罵得他們噴血!他們要是敢跪?qū)m門拿輿論壓你,我就一家一家地找上門,去他們門前上吊,聲淚俱下地求他們不要再逼迫我們這對有情人了,否則我寧愿死都不和你分開!”

    宗隨泱想了想那個畫面,幾乎可以想到那些御史又想跳腳又不敢太刺激裴溪亭的模樣。他捏了捏裴溪亭氣鼓鼓的臉,覺得他已經(jīng)代入并開始生氣了,哄著說:“沒有人可以質(zhì)疑我的決定,除了你。”

    裴溪亭不背鍋,說:“我什么時候質(zhì)疑你的決定了,你不要瞎說啊。”

    “你不是經(jīng)常質(zhì)疑并且反對我的決定嗎?”宗隨泱張口就來,“我要親不讓親,我要摸不讓摸,我想咬不讓咬,我想再來一次你——”

    裴溪亭閃電般伸出兩只手,用拇指和食指同時把宗隨泱的嘴巴捏住了,苦口婆心地說:“這不叫質(zhì)疑,這叫商量。”

    宗隨泱看著裴溪亭,朝他眨了眨眼,這個沒出息的,一下就松手了。

    “別怕。”宗隨泱抱緊裴溪亭,語輕柔卻不容置喙,“我不怕任何人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

    他貼上裴溪亭的唇,笑著說:“想知道,便讓他知道,喜歡看,那就多看看。”

    裴溪亭覺得他目光意味不明,話里有話,但來不及詢問,宗隨泱的舌/頭就強硬地闖了進來。他沒心思再想其他,專注熱烈地回應(yīng)著。

    唇/舌交織的聲響在廊下異常清楚,裴溪亭自己聽著都有些臉紅,哪怕親昵了許多次,什么都做過了,他仍然會在宗隨泱的“注視”和“撫摸”中臉紅耳熱。

    不知什么撞在樹上,樹枝帶著葉子唰啦啦地響了起來,裴溪亭睜眼,看見了風(fēng)雪中的上官桀和趙繁。

    隔著雪幕,他們目光驚愕,茫然,雙雙通紅,與之沉默對視的是一雙秾麗的瑞鳳眼。

    那雙眼曾經(jīng)視他如無物,許他以虛假,揭開表面的一層隔膜,永遠是清冷而疏離甚至居高臨下的,但是此刻,它眼中的雪被烈火烘烤、融化,春波瀲滟。

    “溪亭,寶貝,”宗隨泱咬住裴溪亭紅腫濕/熱的唇,“不許分神。”

    他的聲音低沉平靜如巍峨玉嶂,又因沉溺動情而雪山傾頹,萬人之上的尊客早已陷入紅塵,對身后的覬覦者揮出名為嫉妒和占有的鐮刀。

    修長的手掌順著裴溪亭的臉頰往上,輕輕遮住了裴溪亭不聽話的眼睛,也擋住了旁人窺視的目光——任何人不懷好意的目光,哪怕毫無價值,也容易引起宗隨泱的嫉妒和不悅。

    裴溪亭知道,宗隨泱經(jīng)常吃小大王的醋,甚至還有那根被他討要了去天天使用的剔紅細筆、那把他經(jīng)常琢磨的溪亭問水和飛燕隨泱……一切被他喜歡、注視的存在。

    不悅的酸氣直沖鼻根,裴溪亭摩挲男人的喉結(jié)以示安撫,笑得像只吃到肉的狐貍,“嗯哼。”

    只看你。

    兩人目光對視,又旁若無人地親了起來,如交頸鴛鴦,纏綿難分。

    趙繁終于明白了。

    是報復(fù)。

    那場奇異的夢讓他知道他與裴溪亭是一對生死相別的怨偶,本以為現(xiàn)在有機會從頭來過,可今日才發(fā)現(xiàn),不過是妄想。

    眼前的雪幕好像一道牢籠,用天底下最強硬、不可摧毀、不可逾越的材料打造。

    除非這道牢籠自己打開,否則就會永遠隔著旁人和裴溪亭,連裴溪亭自己都無法擅自跑出來。

    風(fēng)雪簌簌,愈發(fā)催人,裴溪亭再回過神來時,那兩人已經(jīng)不在原地了。他不感興趣,迷迷糊糊地倒在宗隨泱肩上,舌頭都被嗦麻了。

    宗隨泱攬著他的腰,一手幫他順氣,說:“我硬/了。”

    “不必說。”裴溪亭誠實地說,“我感受深刻。”

    宗隨泱輕笑,埋頭壓住裴溪亭的腦袋,說:“不怕,知道你沒吃飽,現(xiàn)在不動你。”

    裴溪亭說:“算你有良心……啊,我的羊肉鍋子!”

    都要煮爛了吧!

    裴溪亭從宗隨泱懷里出來,抬眼用眼神對他一陣拳打腳踢:賠我羊肉鍋子!

    “還能餓著你不成?哪次沒把你喂飽?”宗隨泱拉著裴溪亭往月華殿走。

    裴溪亭敏感地說:“你話里有話,對吧?”

    宗隨泱說:“心臟的人看什么、聽什么都臟,對吧?”

    可惡的大淫/蟲,總喜歡拿他的話來壓制他,簡直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裴溪亭重重地嘆了口氣,說:“不和你說話。”

    宗隨泱驚訝地問:“真的?”

    “嗯。”裴溪亭篤定且冷酷地說。

    宗隨泱又問:“為什么?”

    “就是不想,懶得搭你。”裴溪亭說。

    宗隨泱好似有點傷心,說:“這是你曾經(jīng)說過的冷暴力嗎?”

    “我沒有這么說,”裴溪亭聳肩,“你要這么想,我也沒有辦法。”

    “哦。”宗隨泱說,“渣男語錄。”

    顯然,宗隨泱記得裴溪亭說的話,哪怕是他隨口一句調(diào)侃。裴溪亭忍不住勾起嘴角,語氣卻很冷酷,“不許學(xué)我說話,你個學(xué)人精。”

    宗隨泱認為,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裴溪亭需要有人和他使用“同一種語言”。他聞言嘆了一聲,說:“你果然要冷暴力我。好吧,我也不你了。”

    裴溪亭說:“你敢。”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宗隨泱說。

    裴溪亭自覺沒道,但是很直氣壯地說:“你不服氣就算了。”

    “我服。”宗隨泱把加快步伐卻始終沒有丟開自己手的小狐貍提溜回來,哄著說,“好了,請你不要冷暴力我。”

    “語氣不夠誠懇。”裴溪亭說。

    宗隨泱瞇了瞇眼,突然俯身抱住裴溪亭的大腿,就這么抱小孩似的把他抱了起來。

    “你不答應(yīng)我,我就這么把你抱回月華殿。”宗隨泱說。

    “我這個人,最不怕的就是別人威脅我。”裴溪亭說,“抱吧抱吧,我還要坐你的椅子!”

    宗隨泱沒意見,抱著裴溪亭一步一個腳印,沉穩(wěn)矯健地穿過層層風(fēng)雪。

    裴溪亭聽見樂聲越來越近,轉(zhuǎn)頭看見離月華殿不過幾十米,那邊的宮人禁衛(wèi)都看見他們了,可姓宗的竟然越走越快,很迫不及待似的。

    “哎!”裴溪亭說,“我不冷暴力你。”

    宗隨泱并不滿意,說:“語氣不夠誠懇。”

    裴溪亭:“……”

    宗隨泱踩上階梯那一瞬,裴溪亭抱住他的臉猛地親了幾口,臉頰額頭鼻尖下巴紛紛來一套“嘴巴按摩”,然后說:“可以了吧!”

    宗隨泱停步,微微思忖道:“你好像很不服氣?我希望你能夠心甘情愿地答應(yīng)我的請求。”

    “……”裴溪亭盯著宗隨泱,癟了下嘴,眼眶微微紅了。

    宗隨泱一愣,明知這人是演出來的,還是下意識地將人輕輕放了下來。

    裴溪亭一落地就仿佛被松開韁繩的馬,“咻”的一下就撒丫子跑上階梯了。

    宗隨泱搖了搖頭,邁步跟了上去。

    裴溪亭落座的時候,立刻關(guān)心自己的羊肉鍋子,卻發(fā)現(xiàn)鍋子已經(jīng)被換了一鍋,里頭全是他平日慣用的配菜。

    小大王被自己的好朋友和主人雙雙丟下,已經(jīng)吃得飽飽的,正在后頭繞柱子玩兒,把自己繞暈了,就老老實實地回到座位上,開始靠著裴溪亭的腿打盹兒。

    裴溪亭揉了它一把,一邊拿筷子夾肉,一邊抬眼看向御階,待看見宗隨泱的隨行宮人時,突然反應(yīng)過來了。

    剛開始的時候,宮人和近衛(wèi)是跟著宗隨泱的,可他們后來卻悄無聲息地消失了。這肯定是得了宗隨泱的許可。

    但宗隨泱這個人其實不太避諱在人前親密,他們在外頭親嘴的時候,宮人們一般都是退后就行了,畢竟太子殿下的近人都是最懂分寸的,不會偷看。

    上官桀和趙繁能靠近太子,是因為宗隨泱是故意的。

    出柜,宣示主權(quán),警告,一條龍服務(wù)。

    裴溪亭搖了搖頭,吃了口羊肉,頓時心滿意足地晃了晃腦袋。

    宗隨泱失笑,撐著下巴,就這么盯著裴溪亭看。突然,他察覺到了什么,偏頭看向御階下,眼中的笑意一瞬而逝,變作一種聲色不驚但雷霆萬鈞的冷厲。

    正看向御階之上的上官桀和趙繁渾身緊繃,垂下目光。

    裴溪亭并不知曉這個小插曲,他其實經(jīng)常勸宗隨泱少吃醋,我只喜歡你一個,你獨一無二。宗隨泱也經(jīng)常被他哄的找不著北,說我知道我知道,但仍然控制不了自己。

    有時候,裴溪亭覺得很矛盾。

    他喜歡宗隨泱為自己吃醋,這說明宗隨泱在意他,關(guān)注他,時時為他無法自控,可他又不希望宗隨泱因為任何莫須有的、沒有價值的存在而不高興。

    唉,裴溪亭吃了滿滿一口羊肉,有點燙,但又很香。

    宮宴結(jié)束后,太子和瞿皇后先行退場,裴溪亭和游蹤陸茫告別,也帶著小大王跟了上去。

    他吃得太飽,開始打嗝了,瞿皇后笑著摸他的臉,讓宗隨泱趕緊帶他回去歇著,便上了暖轎,先行回宮了。

    宗隨泱握著裴溪亭的手,說:“坐轎子嗎?”

    “走路吧,反正不遠。”裴溪亭晃了晃宗隨泱的手,“正好消消食……嗝!”

    宗隨泱自然沒有意見,接過傘帶著裴溪亭往東宮去,俞梢云帶著宮人和近衛(wèi)跟在后面,一行人不緊不慢地回到了東宮。

    甫一入殿,宮人準備好熱水,裴溪亭拉著宗隨泱去凈手,又去里面脫了外袍,換上家居的袍子。他把發(fā)帶解下來,正要扎個丸子,就被宗隨泱從后面抱住了。

    太子殿下迫不及待地說:“禮呢?”

    裴溪亭笑了笑,就這么帶著宗隨泱去了小書桌前,從柜子里取出一只木匣子,說:“我先說好,我這個不是什么金貴東西,我知道你什么寶貝都見過——”

    “給你三個數(shù)。”宗隨泱說。

    裴溪亭立刻打住廢話,“啪嗒”一聲打開了盒子。其實他想了好久,到底用什么方法把禮物送給宗隨泱,才算得上驚喜,但糾結(jié)來糾結(jié)去都沒糾結(jié)出個一二三四來,索性樸素些,反正禮物本身才是最要緊的。

    裴溪亭拿著禮盒轉(zhuǎn)身,腰臀靠著書桌,雙手舉起禮盒,說:“給你。”

    宗隨泱看了他一眼,松開了他的腰,抬手掀開蓋子,看見了書的封頁,但是沒有任何字。

    宗隨泱輕輕把禮物拿出來,是一本手掌厚的書冊,黑底紅緞,是這段時間裴溪亭用來完成“大工程”的那一本。

    裴溪亭說:“你打開瞧瞧。”

    宗隨泱抿了抿唇,翻開第一頁,是空白的,又輕輕翻了一頁,映入眼簾的是兩頁組成的一幅畫——花窗、長廊還有那簇薔薇,清風(fēng)、長夜和一輪彎月,以及站在桌邊的兩個人。

    下一頁也是一幅畫,朝華山的雨天,他撫琴,裴溪亭作畫,身旁還有俞梢云和來內(nèi)侍;下一頁是他拉著裴溪亭跑入雨中,原來那時候裴溪亭看向他的目光是這個樣子的,帶著點傻氣;別莊共浴,裴溪亭看著岸上的他,臉頰泛紅。

    小大王緊接著出場了,他們在籠鶴司的樹下聊天;寧州夜,畫舫上,裴溪亭坐在琴桌對面,朝他莞爾輕笑;那日去州府,裴溪亭和“付兄”坐在街邊的桌邊吃餛飩;楊柳岸的房間里,裴溪亭第一次和他學(xué)琴;荷州之內(nèi),他們同行在岸邊,他在楊柳樹旁拒絕了裴溪亭的心意。

    小花園內(nèi),裴溪亭因為陳貴人之事惹惱了他,他稍加教訓(xùn);寶慧禪寺后山,裴溪亭與梅繡打架,他在梅侯面前護短;小院子內(nèi),醉酒的裴溪亭抱著他,請求他留下;裴溪亭在裴家受委屈那日,他帶著裴溪亭去劉太醫(yī)府上治傷;中秋宮宴,他們在涼亭對峙,親吻;大茫山上,裴溪亭被刺客追殺,他現(xiàn)身相救;畫舫上,他們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他在花樓中藥,他們春宵一度。

    下一頁是空白了。

    俄頃,宗隨泱抬眼看向裴溪亭,說:“為何停在這里?”

    裴溪亭的由很樸素,他說:“因為實在畫不完了!”

    宗隨泱愣了愣,旋即莞爾,說:“沒關(guān)系,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畫……下一年,我來接著畫,好不好?”

    “好啊。”裴溪亭說,“但其實我給你留了創(chuàng)作的空間呢,你猜猜?”

    宗隨泱說:“寫字?我看有些地方貼著白簽。”

    “對,那都是為你準備的。”裴溪亭說,“等你有空的時候,你就給每一幅畫寫上名字和時間地點,這樣一年一年積攢下來,我們就有厚厚的回憶錄了。”

    “好。”宗隨泱說,“那明年我來畫,你來寫。”

    裴溪亭雞啄米似的點頭,說:“遵命遵命。”

    “……”宗隨泱輕輕合攏冊子放在一旁,捧起裴溪亭的臉親了親他的鼻尖,說,“辛苦了。”

    “這算什么辛苦?”裴溪亭蹭了蹭他的臉,雞賊地說,“我心甜。”

    第99章 小病 要過年啦。

    裴溪亭說有空寫, 宗隨泱表示現(xiàn)在立刻馬上就有空。

    那根剔紅細筆蘸了墨,挪到宗隨泱手上,分開的時候, 裴溪亭還趁機摸了下人家的小手。

    宗隨泱看過來,裴溪亭就挑眉一笑,說:“我不是故意的。”

    “待會兒再收拾你。”宗隨泱瞥了裴溪亭一眼, 低頭認真地落款批注。

    裴溪亭嘿嘿笑了一聲, 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 趁著宗隨泱蘸墨時俯身趴在他的肩膀上, 說:“我先去洗漱, 上床躺被窩里等你?”

    宗隨泱自然是更愿意讓裴溪亭陪著他,聞言看了眼裴溪亭,卻說:“好, 去吧。”

    裴溪亭揉了揉宗隨泱的臉,轉(zhuǎn)身繞出了屏風(fēng)。

    裴溪亭洗臉漱口, 俄頃, 宗隨泱過來的時候, 他正躺在床邊泡腳。

    “這么快就寫好了?”裴溪亭放下睡前讀物,看向宗隨泱。

    “嗯, 明天給你檢查。”宗隨泱俯身,單臂撐床,看了兩眼裴溪亭的眼睛,才說,“哪兒不舒服嗎?”

    裴溪亭愣了愣, 說:“你是長著和我不一樣的眼睛嗎?”

    宗隨泱自然沒有,只是兩個人在一起生活久了,只要認真關(guān)注, 就不會遺漏太多細節(jié)。比如,除了干一些正事的時候,裴溪亭都很喜歡和他黏在一起。

    “換成平時,你肯定會陪我一起寫完,哪怕不監(jiān)督我,也會在后面的書架翻書看,或者拿我的頭發(fā)編辮子……”宗隨泱摸著裴溪亭的臉,“哪里不舒服?”

    宗隨泱都這樣問了,裴溪亭不敢再隱瞞,說:“這兩天我老感覺身上酸酸的,腰疼肩膀疼,手腕也有點疼……”

    宗隨泱微微蹙眉,裴溪亭喉口一啞,轉(zhuǎn)而立刻先發(fā)制人,未雨綢繆,他可憐兮兮地說:“你別罵我。”

    “……”宗隨泱薄唇抿緊,最終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前段日子一坐就是大半日,又畫了這么多張,傷著了。”

    那會兒宗隨泱基本天天都在讓裴溪亭別老坐著,不能太勞累手腕,裴溪亭嘴上答應(yīng),可屁股一動不動,還信誓旦旦地說宗隨泱是多慮了,有一次被念叨得煩了,還發(fā)了下脾氣,因此這會兒真出了點毛病,他實在有些心虛。

    “還有哪里不舒服?”宗隨泱說,“一并說出來。”

    “我喉嚨也有點痛,一點點,就一點點……”裴溪亭在宗隨泱的目光中聲音減弱,“我好像有點那啥,受涼。”

    宗隨泱頭也不轉(zhuǎn),叫人去請?zhí)t(yī),“審問”道:“宮宴前,喉嚨疼不疼?”

    裴溪亭說:“不疼。”

    宗隨泱看著他,沒說話。

    “……”好吧,裴溪亭說,“今早就有點感覺了。但是,今晚是宮宴,還是你的壽辰,熱熱鬧鬧的,還有我最喜歡吃的羊肉鍋子,讓我喝著白粥看你們吃,實在太殘忍了。”

    宗隨泱沒搭他,直起腰身,俯身探了下木桶中的水溫,已經(jīng)溫了。他伸手挑起帕子,握住裴溪亭的小腿,幫他把腳上的水擦拭干凈,說:“鉆被窩。”

    裴溪亭“哦”了一聲,乖乖地鉆進了被窩,只露出顆腦袋,睜著雙眼睛看著宗隨泱。

    宮人將洗漱的東西盡數(shù)搬出去,感覺殿內(nèi)氣氛有些不對勁,走路聲愈發(fā)輕了。

    今夜在東宮輪值的御醫(yī)很快就到了,姓許,給裴溪亭請過一次脈,自然知道殿下和裴文書的關(guān)系。因此他這一路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裴文書的癥狀很要緊。

    許御醫(yī)被帶入寢殿,心說該不會是小兩口回來后愛,搞出了毛病吧。到了內(nèi)間,他正要給宗隨泱請安。

    “不必。”宗隨泱打斷,從床邊起身,“快給溪亭瞧瞧。”

    許御醫(yī)不敢拖延,立刻走到床邊,請裴溪亭把手腕從被窩里伸出來,一邊把脈一邊詢問裴溪亭哪里不好。待裴文書輕聲說罷,他不禁松了口氣,還好,不嚴重。

    許御醫(yī)小心翼翼地請裴文書從被窩里坐起來,頂著身后那道存在感十足的目光將手放在裴文書肩上,頗有章法地揉按了兩下,試探酸痛的位置。

    他感覺殿下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手上掃視,來來回回,或輕或重,總之不是很愉快但又沒法說出來的樣子。

    待檢查完后,許御醫(yī)請裴溪亭重新鉆被窩,轉(zhuǎn)身對宗隨泱捧手,說:“殿下安心,裴文書的病癥都不甚嚴重。身體各處的不適是久坐不動和短時間內(nèi)使用過度造成的肌肉酸痛和僵硬,微臣很快派人送來膏藥,明日微臣再來替裴文書施針。受涼引起的喉嚨疼痛,服用藥湯就好,只是近來得忌口,放松身體,好好修養(yǎng)。”

    宗隨泱聞言看了眼裴溪亭,后者果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本想給個教訓(xùn),見狀還是說:“配藥丸可否?”

    許御醫(yī)說:“當(dāng)然。”

    宗隨泱叫來門外的宮人,讓他送許御醫(yī)回去,將膏藥取來。

    宮人應(yīng)聲,側(cè)身送許御醫(yī)出去。許御醫(yī)恭敬行禮,輕步告退了。

    宗隨泱看了眼裴溪亭,先去洗漱了,待回來后,裴溪亭還是那副“我盯——”的表情。他頓了頓,隔著被子拍了拍裴溪亭的肚子,“往里。”

    “我今天想睡外面。”裴溪亭說。

    “怎么,”宗隨泱說,“又想跑?”

    宗隨泱曾說以后再和裴溪亭算賬,他說話很算話,三次做幾乎有兩次都會提到這件舊賬并且反復(fù)算賬。裴溪亭聞言嘴角抽搐,說:“大冬天的,我往哪兒跑?你睡里面嘛。”

    宗隨泱看了他兩眼,沒有再說什么,放下被子,從床尾上床,去了里面。

    宗隨泱一躺下,裴溪亭就像張被子似的蓋在他身上,說:“沒有我的允許,你別想下床。”

    “睡得像小豬,別說大話了。”宗隨泱說話間抬手按住他的腰,替他按摩。

    裴溪亭舒服地哼出兩聲豬叫。

    宗隨泱笑了笑,卻沒讓裴溪亭看見,仍然一副淡淡的樣子。

    裴溪亭受不了這個,趴在宗隨泱臉上裝可憐,“我都生病了,心特別脆弱,你還冷暴力我。”

    “我哪里冷暴力你了?”宗隨泱不輕不重地在裴溪亭的臀/尖打了一下,繼續(xù)給他按摩。

    裴溪亭哼了一聲,說:“你看我的眼神比外面的雪還要冷漠。”

    宗隨泱接受了他的指控,“嗯。”

    “你……”裴溪亭抬起頭,非常傷心地看著宗隨泱,嘴唇囁嚅,最終“呃”一聲,顫顫巍巍地倒了下去。

    沒“死”夠兩息,裴溪亭又活過來了,抱著宗隨泱的腦袋蹭來蹭去,說:“你我你我嘛。”

    宗隨泱被他蹭得煩,說:“下去。”

    裴溪亭堅決不要,把他的腦袋抱緊了,像抱一顆球。然后用委委屈屈、可憐兮兮的表情攻擊他。

    宗隨泱的布防一擊即碎,他看著裴溪亭,只說一句話:“病了要立刻說,知道嗎?”

    “嗯。”裴溪亭說。

    宗隨泱又問:“知道嗎?”

    裴溪亭小聲說:“知道了。”

    “殿下。”宮人拿來藥膏,“許御醫(yī)說,制藥丸需要時間,這一副是通用的,今晚先服它。”

    宗隨泱抱著裴溪亭坐起來,伸手接過藥膏,宮人就去倒水。他幫裴溪亭的手腕肩膀后腰一一貼上,說:“疼嗎?”

    裴溪亭搖頭,說:“熱乎乎的。”

    “不舒服就立刻和我說。”宗隨泱把藥瓶打開,讓裴溪亭吃一顆,接過宮人遞來的溫水,給裴溪亭喝了。

    宮人收回被子,將藥瓶放在紫檀柜上,輕輕放下床帳,退了出去。

    宗隨泱攬著裴溪亭躺下,替他掖好被子,挪眼就對上一雙瑩潤的眼睛,正直勾勾地對上他。

    宗隨泱伸手把裴溪亭臉上的碎發(fā)撥到耳朵后面,說:“還有什么吩咐?”

    “有。”裴溪亭說,“你不親我。”

    宗隨泱聞言笑了笑,在那噘得老高的嘴上親了一口,說:“張嘴。”

    裴溪亭乖乖張開,和他黏黏糊糊地親了一陣,迷迷糊糊的被攬入宗隨泱懷里。

    “好了。”宗隨泱拍著裴溪亭的背,“睡吧。”

    裴溪亭嗯了一聲,說:“我臭不臭?”

    “有點。”宗隨泱說。

    裴溪亭又使勁往他身上擠了擠。

    宗隨泱失笑,說:“明早多陪你睡會兒。”

    “好吧。”裴溪亭戳了戳宗隨泱的臉,“晚安。”

    宗隨泱偏頭親了親他的鼻尖,說:“晚安,睡吧。”

    裴溪亭抱著宗隨泱的右手,心滿意足地睡著了。翌日醒來時,他迷迷糊糊地掂了掂手心,被一只手輕輕地握住了。

    裴溪亭睜開一只眼睛,面前是放大版的宗隨泱的臉,鳳眼長睫,挺鼻薄唇——大早上的,就這么考驗干部呀?

    “醒得比我想象的早。”宗隨泱說。

    裴溪亭很驕傲地說:“我可不是瞌睡蟲,現(xiàn)在什么時辰啦?”

    “剛到午時。”宗隨泱說。

    裴溪亭的表情裂開了,說:“你故意耍我。”

    “哪有?”宗隨泱輕笑,“我以為你要過了午膳點才起來,兩相比較,這就算是醒得早了。”

    裴溪亭無力反駁,說:“你昨晚說今早要陪我多睡會兒啊,我以為你會叫我起來用早膳。”

    “看你睡得呼嚕呼嚕的,便沒叫你。”宗隨泱說,“小大王先前倒是偷偷摸摸進來轉(zhuǎn)了一圈,想讓你陪它玩球,我讓它去找鷺兒了。”

    裴溪亭待會兒還要扎針,確實暫時沒空陪小大王玩,聞言說:“那起床吧。”

    宗隨泱點頭,先行起床洗漱,等裴溪亭磨磨蹭蹭地洗漱完畢,他便端著一小碗潤喉的湯過去,讓裴溪亭咕嚕完。

    “先施針,好了就差不多該用午膳了。”宗隨泱接過空碗。

    裴溪亭表示一切都聽領(lǐng)導(dǎo)的。

    俄頃,許御醫(yī)提著藥箱來了,先照例詢問裴溪亭的癥狀是否有所變化,隨后請他躺平,開始施針。

    宗隨泱早已讓人把劄子搬過來,見狀吩咐關(guān)上殿門,別叫風(fēng)刮進來。

    殿內(nèi)燃著清香,一時安靜極了,宗隨泱坐在床邊的躺椅上翻閱劄子,眼神落在密密麻麻的黑字上,不知怎么就出現(xiàn)了重影。他出了神,抬眼看向趴在床上的人,裸著上半身,雪白修長的一條。

    裴溪亭若有所覺,卻礙于許御醫(yī)在這里,沒有拆穿。那目光肆無忌憚地在他身上來回掃視,尤其喜歡在腰上停留。不知怎么的,他腦子里思緒紛紛,莫名就想起宗隨泱握著他的腰,兇猛沖/撞的時候了。

    許御醫(yī)眼尖地發(fā)現(xiàn)裴文書的側(cè)臉越來越紅,心說該不會是發(fā)熱了吧?立刻去摸他的脈,哎喲,這心跳怎么會這么——

    突然,許御醫(yī)靈光一現(xiàn),反應(yīng)了過來,手上一顫,就把裴溪亭的手腕放回原位。

    嘿,年輕人,就是躁動!

    許御醫(yī)不敢亂看亂想,將自己當(dāng)成看不見聽不見的,就這么夾在小兩口中間認真地做完了本職工作,行禮告退了。

    宗隨泱起身走到床邊,幫裴溪亭穿好里衣,裹上外袍。今日不出門,裴溪亭踩著雙布鞋,起身壓在宗隨泱背上,說:“起飛。”

    宗隨泱背著他去了外面,放在圓桌邊。宮人旋即布膳,飯菜點心,不見絲毫辣色。

    裴溪亭微微一笑,但也無話可說,拿起勺子吃了口魚羹。

    宗隨泱看了裴溪亭一眼,說:“我待會兒要出去,你好好在家里待著,別出去吹風(fēng)。”

    “噢。”裴溪亭隨口道,“你要背著我去哪里?”

    宗隨泱說:“寧王府。”

    裴溪亭聞言掀了掀眼皮,原先他們本以為除了霍月,宗桉還和另一伙反逆有聯(lián)系,可李不言入獄后卻否認了此事。

    事到如今,李不言和宗桉總歸是沒有活路的,他完全沒有必要撒謊。那么,既然宗桉背后已經(jīng)沒有東西可以挖掘,那也就不必再留著他釣魚了。

    難怪昨夜宮宴,宗桉缺席了。

    宗隨泱見裴溪亭若有所思,便說:“怎么?你覺得不好?”

    “沒有啊。”裴溪亭下意識地回答,待抬眼對上宗隨泱打量的目光,不由失笑,“我和宗桉都沒說過幾句話,我管他呢。”

    宗桉當(dāng)初曾數(shù)次派遣人盯裴溪亭的梢,雖然沒有做什么,但擺明了對裴溪亭很感興趣。宗隨泱微微垂眼,說:“我是去探望寧王妃的,她接受不了事實,暈了過去。”

    這句話是說宗桉已經(jīng)被處置了?裴溪亭愣了愣,但也沒什么情緒。

    雖說兄弟鬩墻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宗桉是寧王府的兒子,他勾結(jié)反逆意圖謀害世子,傳出去寧王府怕是尷尬得很。宗隨泱低調(diào)處此事,是賣寧王府一個面子,保他們的顏面,也將此事止于宗桉。

    “好歹宗桉是她一手養(yǎng)大的,養(yǎng)子要殺親子,還是她親自把人湊到一堆的,她不能接受也是人之常情。”裴溪亭給宗隨泱夾了塊魚肉,輕聲說,“先吃飯吧,別放涼了。”

    宗隨泱“嗯”了一聲,沒再說什么,安靜地用膳了。

    小大王跑了進來,湊到裴溪亭腿邊,把不知從哪兒咬的小橙花放在裴溪亭腿上。

    它經(jīng)常做這樣的事情,有一次還把裴溪亭精心栽種的紅山茶咬斷,被裴溪亭狠狠地揉搓了幾下,估計是明白了不能亂咬,此后再沒有摧殘裴溪亭的花,只是去摧殘別地的。

    裴溪亭拿起那朵小花,用剪刀把枝修剪得短了點,隨手別在耳朵上,湊近了問小大王,“好不好看?”

    小大王趁機蹭了蹭他的臉,還鬼鬼祟祟地偏頭看向宗隨泱,和沉默看著他們的宗隨泱來了個對視。

    “!”小大王一個原地轉(zhuǎn)彎,撒丫子溜了出去,差點把走到廊口的俞梢云撞飛。

    俞梢云凌空后翻躲避開來,轉(zhuǎn)頭見小大王把他早上堆的雪人撞得魂飛魄散,不禁可惜地吸了口氣。

    待用完午膳,宗隨泱收拾好自己,就要出門了。裴溪亭抱著斗篷給他披上,說:“早些回來。”

    宗隨泱摸了摸他的臉,轉(zhuǎn)身走了。

    裴溪亭伸了個懶腰,今天不敢再畫畫了,也不敢出去,就去宗隨泱的書架上挑挑選選了一本游記看。

    這書看著有些舊了,但上面竟然有宗隨泱的批注,有贊同作者的,也有挑駁斥的,用詞精簡,甚至還出現(xiàn)了一個對宗隨泱來說很不文雅的“放屁”二字。

    裴溪亭看得津津有味,看著看著就不是看游記本身了,而是看宗隨泱的批注。

    傍晚,天陰沉沉的,宗隨泱在殿門外脫下頭蓬,用熱水凈手擦臉,換了長靴,輕步進入殿內(nèi)。

    裴溪亭已經(jīng)在躺椅上睡著了,身上裹著毛毯,小大王趴在一旁的毯子上打盹兒。宗隨泱輕步走到躺椅面前,小大王已經(jīng)醒了,見是他,又安心地趴了回去。

    宗隨泱小心地拿起裴溪亭胸前的那本書,走到書架前拿書簽放在那兩頁中間,合攏放回原位。他走回榻邊,俯身抱起裴溪亭,往床上去。

    裴溪亭感覺熟悉,迷迷糊糊地蹭了蹭他的臉,說:“你回來了……”

    宗隨泱知道裴溪亭已經(jīng)用過晚膳和藥了,沒想著讓他起來,聞言只“嗯”了一聲,說了句“回來了”,就將他放入被窩,拍著背又哄睡著了。

    寢殿里燭光太亮,宗隨泱放下床帳,轉(zhuǎn)身滅掉最近的兩盞,點上安眠安神的熏香,便輕步去了外間洗漱,待收拾好了才又進來。

    小大王偷偷摸摸地看了主人一眼,不想出去,渾然不知自己的動作其實很明顯。宗隨泱路過時揉了它一把,沒有讓它出去,于是小大王又心滿意足地趴平了。

    宗隨泱輕輕地拉起被子,躺了進去,偏頭看著酣眠的裴溪亭。他伸出手,輕柔地撫摸裴溪亭的眉眼、鼻梁和嘴唇,仿佛勾勒一卷絕美的畫,然后撐起上半身,用溫?zé)岬拇綖樗x墨添色。

    裴溪亭渾然不知,這一覺舒心踏實,一夜無夢。

    *

    許御醫(yī)接連三日為裴溪亭施針,夜里宗隨泱按時為裴溪亭按摩,裴溪亭總算又成了神清氣爽的好漢。

    翌日就是年節(jié),裴溪亭裹著斗篷,招呼宮人們掛彩燈貼窗簾,把東宮打扮得和皇宮差不離,連寢殿門前的三個小雪人和一只小雪虎都各自佩戴上了專屬的小紅花和小對聯(lián)。

    庫房和銀庫的管事都來了,裴溪亭坐在桌前拿筆點著簿子,給宮人們挑選年節(jié)的紅包和賞賜。賞賜由庫房出,紅包一人兩份,一份由銀庫出錢,是太子殿下打賞的,一份從他的小金庫里出,是他給的。

    “對了,聽說李管事添丁了,”裴溪亭看向銀庫的管事,微微一笑,“這可是雙喜臨門啊。”

    李管事捧手,笑著說:“多謝裴文書記掛,我家剛添了一個女娃娃,應(yīng)著佳節(jié),取了個‘年年’的小名。”

    “新年添新丁,這是小福娃啊。”裴溪亭喚了人來,“我和殿下叫人打了對長命鎖,小巧精美,若是李管事不嫌棄,就一并給你,算作我們的祝福。”

    李管事愣了愣,連忙伸手接過宮人遞來的小木匣子,對裴溪亭俯身作揖,道:“多謝殿下,多謝裴文書,卑職代小女愧領(lǐng)了。”

    “這兩個紅包是額外給你夫人和小丫頭的。”裴溪亭在李管事開口前打斷,“不必客氣了,拿回去吧。”

    李管事“誒”了一聲,接過那兩只厚實的紅包,再次道謝。

    宗隨泱從明正堂議事回來,見裴溪亭面前的簿子畫得滿是紅印,便翻了翻,說:“辛苦裴文書了。”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裴溪亭捧手道,“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

    他又吩咐了兩句,便將簿子合上,帶著小算盤一道遞給庫房管事,說:“暫且就這樣,兩位先回去吧。”

    兩位管事一道行禮,退了出去。

    裴溪亭伸了個懶腰,起來活動筋骨,說:“我要去廚房看看明日東宮的食單。”

    說著不等宗隨泱說話,就出去了。

    “……”裴文書當(dāng)真是盡職盡責(zé),忙活不已,宗隨泱搖頭失笑,轉(zhuǎn)身又跟了出去。

    “哎,你怎么跟來了?”裴溪亭聽見腳步聲,原地一個打轉(zhuǎn),后退到宗隨泱身旁,與他一道走。

    “陪你。”宗隨泱說。

    裴溪亭嘿嘿,說:“幸好我的喉嚨好得差不多了,要不然明天我還得喝稀粥。”

    這些天委屈裴溪亭的嘴和胃了,宗隨泱安撫道:“明天外面熱鬧,我?guī)愠鋈ベI好吃的,想吃什么都成。”

    “好好好!過年外面肯定要賣新的成衣,我要把好看的都買下來。”裴溪亭說,“你記得多帶錢,我又身無分文了。”

    宗隨泱說:“你倒大方。”

    “過年嘛,紅包肯定得有。”裴溪亭說,“我可是你東宮的當(dāng)家人,是老大,我必須要表示表示。”

    宗隨泱問:“你是什么?”

    裴溪亭絲毫不慫,雙手叉腰,說:“我是老大!”

    宗隨泱眉眼含笑,說:“嗯,你是。”

    第100章 除夕 “新年快樂。”

    是日歲除, 宗隨泱要主持祭祀,裴溪亭懶得去,就留在宮里除舊布新, 組織宮人們將準備好的小紅燈籠通通掛上。

    今晚要吃年夜飯,宗隨泱讓裴溪亭請想請的人來,是以步素影已經(jīng)到了, 在廚房里包餃子。

    裴溪亭指揮到膳房的時候, 進去看了一眼, 見步素影正在和一個宮人學(xué)習(xí)魚兒餃的做法, 就輕輕地退了出去。

    元芳抱著一摞年紅, 飛竄在各大樹上,小大王在地上跟著,被元芳溜來溜去。

    “裴文書。”宮人快步走到正踩在梯子上往屋檐下掛燈籠的裴溪亭旁邊, 稟報道,“裴府來人了, 說是請您回府祭祖。殿下走的時候吩咐了, 若是您不愿意回去, 就讓咱們回了裴府的人,說您跟著殿下出去了, 不在東宮。”

    “哦,那就這么說吧。對了,”裴溪亭低頭看了宮人一眼,“你跟著跑一趟吧,幫我把過年的禮盒子送到裴二公子手上。”

    宮人“誒”了一聲, 轉(zhuǎn)身去了。

    俄頃,掛完年紅的元芳落在屋頂上,接過裴溪亭遞來的燈籠, 幫他掛上了,說:“我認為年夜飯必須有一樣菜。”

    “它就是——”裴溪亭自信地說出那個答案,“羊肉饅頭!”

    元芳贊同地鼓掌。

    “放心吧,哪能少得了你這一口,我早就給周記下訂單了,準備了十籠羊肉小饅頭,到時候就讓人取回來。”裴溪亭說。

    元芳欣慰地說:“不錯不錯。”

    “對了,傅廊主在哪兒過年?”裴溪亭說。

    “他——”

    元芳話音未落,裴溪亭就聽見身后響起一道聲音,溫和悅耳,清幽幽的:

    “喲,裴文書如此關(guān)心我?”

    這聲音貼著耳朵響起,鬼吹氣似的,裴溪亭渾身一哆嗦,腳下一滑就后仰了下去。元芳閃電般伸手,裴溪亭卻已經(jīng)停止后仰,被傅危用背撐在了半空。

    與此同時,傅危看著同時出現(xiàn)在身旁的八名暗衛(wèi),笑道:“好大的陣仗。”

    裴溪亭撐著傅危的背,環(huán)顧四周,也有些驚訝。雖然他知道宗隨泱派了暗衛(wèi)跟著他,但八個,好像有點多。

    “沒事沒事,”裴溪亭下地之后說,“諸位,且……呃,恢復(fù)原狀。”

    “唰”,八名暗衛(wèi)又消失了。

    元芳從屋頂跳下來,說:“廊主嚇他做什么?”

    “我可真不是故意的,平日與你這么說話習(xí)慣了。”傅危看向裴溪亭,“裴文書,千萬別見怪。”

    “無礙的。”裴溪亭說,“原本還想問問傅廊主現(xiàn)在何處,讓元芳去請你。”

    傅危剛要說話,就見裴溪亭眼睛一亮,轉(zhuǎn)頭一瞧,果然是宗隨泱回來了。

    宗隨泱大步走過來,將四顆一串的小糖葫蘆遞給裴溪亭,伸手幫他了下頭發(fā),等裴溪亭咬了一顆,“咔嚓”嚼碎,才問:“好吃嗎?”

    “嗯,里頭是葡萄。”裴溪亭舉手,“你嘗一顆。”

    宗隨泱低頭咬了一顆,偏頭見傅危盯著自己看,也沒作搭,對裴溪亭點了點頭,幫他折斷竹簽,方便吃剩下的兩顆。

    宗隨泱吃完了糖葫蘆,屈指撓了撓裴溪亭的臉,說:“今天喉嚨和身上疼不疼?”

    “不疼不疼,”裴溪亭意識到自己信譽值不高,又很快補充了一句,“真的,我沒騙你。”

    宗隨泱莞爾,攬著裴溪亭往前走,儼然將傅危和元芳視若無物。

    等兩人走遠一段距離,傅危嘖了一聲,元芳卻早已習(xí)慣,說:“廊主,我們?nèi)ブ苡洶桑移炔患按姷窖蛉怵z頭了。”

    “出息。”傅危笑嘆,跟著元芳走了兩步,兩人同時消失在寒風(fēng)之中。

    裴溪亭窩在宗隨泱臂彎,一步一個腳印,手里還剩一顆糖葫蘆。宗隨泱一路走來,彩紅鮮艷,宮人們也喜氣洋洋的,的確有過年的氛圍。

    前方一陣飛雪走石,小大王猛沖而來,一個急剎沒剎住,原地打了個滾。

    這實在有損虎大王的威嚴,小大王把臉埋進前掌,不肯抬頭。

    宗隨泱嘖了一聲,說:“看來是這段時間養(yǎng)得太好了。”

    “孩子嘛,就得好好養(yǎng)。”裴溪亭俯身幫小大王拍掉身上的雪,抱著趁機呼嚕呼嚕撒嬌的小大王揉捏一陣,拍拍背放出去繼續(xù)撒野了。

    “對了,皇后娘娘呢?你們應(yīng)該是一道回宮的吧?”裴溪亭起身問。

    宗隨泱將糖葫蘆遞還給他,說:“回宮換衣裙去了,待會兒過來。”

    裴溪亭吃掉最后一顆糖葫蘆,含含糊糊地說:“時間差不多,我們從這里一路逛到紅年殿,就該吃年夜飯了。”

    宗隨泱“嗯”了一聲,牽住裴溪亭的手往前走。這會兒沒下雪,但天還是冷的,裴溪亭吹了一口白氣,又伸出手去攪散,一次兩次,還覺得挺有意思的。

    他試圖吹出一顆愛心,但實力跟不上,只吹出來一顆三不像,還被宗隨泱伸手戳斷了。裴溪亭小發(fā)雷霆,用胯撞了宗隨泱一下。

    宗隨泱好整以暇地打量裴溪亭的腰胯,說:“這是在邀請我嗎?”

    “涮涮你的腦子。”裴溪亭伸手指向一旁松樹上的小黃燈籠。

    宗隨泱沒有反駁,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路上遇見一隊搬燈籠的宮人,最后兩人推著個已經(jīng)搬空的三輪小木車,裴溪亭決定不和宗隨泱打嘴仗,伸手把人攔下,把小木車占為己有,抬腿就往里坐。

    宗隨泱態(tài)度良好,迅速伸手握住手柄,等裴溪亭坐好了,裹好斗篷了,就往前推了出去。

    裴溪亭把斗篷帽子戴上,仰身倒了下去,和宗隨泱對視,說:“好推嗎?”

    “簡單。”宗隨泱問,“冷不冷?”

    “不冷,我今天多穿了一件,裹得可厚實了。早上照鏡子,感覺我的身材不是特別俊。”裴溪亭語氣里帶著點嫌棄。

    宗隨泱失笑,說:“天寒地凍的,保暖要緊,不必在意這些。”

    “你就穿得比我少。”裴溪亭的目光從宗隨泱的腰身往上下滑動,酸溜溜又火辣辣的。

    “自小習(xí)慣了,從前習(xí)武,冬日天不亮就起來鍛煉時也是只穿一身薄衫。后來只覺得穿多了不方便,礙手礙腳的。”宗隨泱看著裴溪亭,“你跟我比較這個做什么?”

    他笑了笑,說:“受涼了別怪我收拾你。”

    裴溪亭癟了癟嘴,說:“噢……嘰里呱啦呱啦嘰里……”

    宗隨泱空出一只手,伸手捧住裴溪亭的下巴,說:“嘟嘟囔囔的,當(dāng)我聽不見?”

    “誰嘟囔了?”裴溪亭自說自話,“我就嘟囔了,怎么地?”

    “坐穩(wěn)。”宗隨泱突然說。

    “好的。”裴溪亭立刻說。

    宗隨泱握住手柄,猛地使力,推著小車快步走了起來。

    裴溪亭微微起身看向前面,是一條長直的小道,突然,耳邊的風(fēng)猛地剮蹭起來,他“哇”了一聲,在快速“滑動”時往后仰倒,腦袋“砰”的撞在宗隨泱腰上。

    瞿皇后剛到紅年殿前,就聽到輪子迅速摩擦地磚的聲音,以為是有什么不明武器在迅速靠近,已經(jīng)警惕地躲到近衛(wèi)身后,轉(zhuǎn)而卻又聽見裴溪亭激動的歡呼聲。

    她重新恢復(fù)端莊優(yōu)雅的派頭,遠遠瞧見宗隨泱推著裝著裴溪亭的小木車快步跑來。

    如果時間倒退,瞿皇后是在夢里都不敢幻想這副畫面的,太“驚悚”了。可如今這副比她期盼、幻想得還要美好的畫面就這么生動地沖撞而來,她在驚喜欣慰之余,又只覺得鼻酸。

    年輕人,就是要這么朝氣蓬勃。

    小兩口,就是要這么甜甜蜜蜜!

    小木板在瞿皇后面前剎車,裴溪亭伸手拿開扣住半張臉的帽子,這才看見她,連忙喊了一聲。

    瞿皇后回過神來,上前接住裴溪亭掙扎的手,把他攙扶下地,笑著說:“冷不冷呀?”

    “不冷。”裴溪亭帽子,笑著說,“我都有點出汗了。”

    宗隨泱將小木車遞給上前來的宮人,上前幫裴溪亭把頭發(fā)梳順溜,說:“去殿內(nèi)喝杯溫的,潤潤喉嚨。”

    “好嘞。”裴溪亭攙著瞿皇后上了臺階,進入紅年殿,“您喝什么?”

    瞿皇后脫下斗篷,說:“我都成。”

    “那梅花湯好不好?”等瞿皇后點頭,裴溪亭便吩咐宮人拿湯來。

    宗隨泱幫他脫了斗篷,裴溪亭撩袍落座,說:“等今年梅花開了,我也要去摘些備著,做梅花湯餅和梅花酒。”

    “梅花齏也不錯呀,最宜下粥。”瞿皇后說。

    裴溪亭連續(xù)喝了三天粥,聞言露出“放過我吧”的表情,瞿皇后哈哈大笑。

    宮人端來暖壺和托盤,倒上三碗梅花湯,將暖壺放在托盤上,留在桌上備用。

    宗隨泱在裴溪亭身旁落座,說:“您今夜回鳳儀宮嗎?”

    “不回了。”瞿皇后抿了口湯,說,“你舅舅請我回瞿府,和孩子們一道守歲呢。那幾個小崽子,個個兒望眼欲穿,等著我的大紅封!”

    說著,她從袖袋里摸出兩只厚實的大紅封,一道遞過來,說:“這是給你們倆的,鷺兒的,等他來了再給。”

    宗隨泱和裴溪亭伸手接過紅封,齊聲道謝。

    瞿皇后看著裴溪亭,笑著說:“叫娘娘,多生份呀。”

    裴溪亭愣了愣,看了宗隨泱一眼,很爽快地改了口,說:“母后。”

    瞿皇后鳳體一震,驚了,她的意思是能不能改成“伯母”之類的,畢竟還沒有正式給改口紅封什么的!

    這這這……意外驚喜,占人家便宜了么不是?

    宗隨泱和瞿皇后對視了一眼,說:“我把母妃留下來的鐲子給溪亭了。”

    “什么?”瞿皇后又震驚了,“什么時候給的?我都沒有在場!”

    這樣一點都不鄭重莊重嚴肅,會不會讓人家孩子覺得他們太輕浮了?!

    “您沒有辦法在場,”宗隨泱隱晦地說,“不合適。”

    瞿皇后瞬間就懂了,羞怯又愉悅地笑了笑。

    宗隨泱&裴溪亭:“……”

    “好吧好吧,你主意大,向來不需要我操心。”瞿皇后嘆氣,猛地伸手搶走宗隨泱的紅封塞到裴溪亭手上,笑著說,“兩個都給你,母后回去再包一個比這個厚一百倍的給你。”

    裴溪亭失笑,說:“哪有那么大的紅封呢?”

    瞿皇后說:“我用紅緞子給你包!”

    裴溪亭笑著說“不用了”,瞿皇后笑著說“要的要的”,兩人激情地互相拉扯了十幾個來回,終于以宗鷺的出現(xiàn)落下帷幕。

    “鷺兒,快來這里!”

    瞿皇后把宗鷺招到面前,宗隨泱趁機奪回裴溪亭的注意力,他攬著裴溪亭的肩,捏了捏那張笑吟吟的臉。

    裴溪亭把原本屬于宗隨泱的那個紅包偷偷塞給他,鬼鬼祟祟地說:“拿著。”

    宗隨泱失笑,說:“母后給了你,就是你的,不必給我。”

    裴溪亭大款地說:“誒,別跟我假客氣。”

    宗隨泱看著裴溪亭,忍不住掐住他的臉,俯身親了一下,說:“不鬧,拿著花吧,不是昨兒才抱怨兜里一個子都沒有了嗎?”

    裴溪亭說:“我今天又有了。”

    “哦?”宗隨泱說,“裴老板上哪兒發(fā)財了?”

    “寢殿呀,”裴溪亭說,“我打掃小書桌的時候不小心把你的私房錢找到了。”

    宗隨泱納悶地說:“我哪有什么私房錢?”

    “兩枚銀錠,五十兩呢。”裴溪亭得意地說,“當(dāng)然,現(xiàn)在它們都被我沒收了。”

    “傻不傻?”宗隨泱嘆氣,“上個月,你換荷包時順手把剩下的錢摸出來放在書桌上,我?guī)湍惴旁谙蛔永锏摹!?br />
    “啊?”裴溪亭撓了撓頭,想起來了,“唉,我全忘記了。”

    宗隨泱搖頭,揉了揉他的臉。

    裴溪亭蹭了蹭宗隨泱的手,讓人把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小布袋子取過來。等宗鷺過來的時候,他就把準備好的大紅包遞過去,說:“新年大吉。”

    宗鷺沒有客氣,接過后說:“謝謝小裴叔叔。”

    裴溪亭說:“把我喊老了。”

    “這是輩分。”宗隨泱感覺自己被諷刺了,糾正說,“他不叫你叔叔,你就得叫我叔叔了。”

    裴溪亭心說我連爸爸都叫過,叔叔算什么呀,那我叫你不該叫的稱呼時,也沒見你這么講究。

    兩人目光相對,宗隨泱看出裴溪亭眼中的譴責(zé)和控訴,一下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不禁笑了笑。

    笑個屁,臭不要臉的,裴溪亭剜了宗隨泱一眼。

    “不行,得叫哥哥。”裴溪亭據(jù)力爭,“我們分開論輩分。”

    宗隨泱沒有意見,宗鷺便又順從地改了稱呼,裴溪亭這才滿意,讓宗鷺去瞿皇后身邊坐下。

    俄頃,步素影過來了,裴溪亭趕緊起身,讓她在自己另一邊坐下,緊挨著瞿皇后。

    宗鷺打了聲招呼,步素影落座后,從袖袋里拿出一個紅包遞給他,不好意思地說:“小小紅包,小皇孫莫要嫌棄。”

    宗鷺起身表示不會嫌棄,誠懇地道謝,這才接過紅包落座。

    步素影轉(zhuǎn)頭看向裴溪亭,拿出紅包給他和宗隨泱,一人一個。宗隨泱說:“伯母破費了。”

    “新年嘛,討個好兆頭,您別嫌棄。”步素影說。

    宗隨泱溫和地說:“伯母叫我表字就好。”

    “對的,不要客氣,他是晚輩,叫覆川就成。”瞿皇后說。

    步素影“誒”了一聲,叫了聲“覆川”。她原本心里很擔(dān)心裴溪亭和太子在一起后會受欺負,這些天之驕子哪個不是養(yǎng)尊處優(yōu),何況是出身皇家,更是當(dāng)朝太子。身份地位云泥之別,輕易就能造出千百種的矛盾。

    可這些日子觀察下來,裴溪亭在東宮如魚得水,沒有任何人輕賤他,反而處處尊敬,這必定是太子這位東宮主人御下有方、特意吩咐過了。

    更令人震驚的是,裴溪亭和太子之間并無什么上下尊卑之分,他們住一間寢殿,睡一張床,有時喝一杯茶,裴溪亭走著走著就往太子背上蹦噠,后者也會習(xí)慣性地接住他,背著他繼續(xù)往前走……他們嘀嘀咕咕、耳鬢廝磨時常常旁若無人,不畏懼任何人的目光,不在意流言蜚語,眼里只有彼此。

    情是從眼睛里透出來的,平日言行舉止都能表現(xiàn)出來很多東西。太子沒有委屈裴溪亭,他們很好。

    真好啊,步素影看著趴在太子掌心和他嘀嘀咕咕的裴溪亭,抿唇莞爾。

    俄頃,元芳提著十籠羊肉饅頭回來了,身后跟著傅危,兩人渾身都是香味兒。

    “您可真是迫不及待。”裴溪亭豎了個大拇指,湊到元芳腰上聞了聞,偏頭對上宗隨泱的目光,趕緊挪開了,清了清嗓子,轉(zhuǎn)移話題,“就等你們了,快快請入座!”

    傅危在宗隨泱身旁坐下,元芳跟著在他身旁坐下。

    俄頃,俞梢云進來,身后跟著游蹤。游蹤家里沒了人,先前過年時也是來東宮和宗隨泱一道。

    游大人今日難得穿了一身淺云色袍子,頗像個溫文爾雅的公子。裴溪亭許以欣賞的目光,余光中,宗隨泱把一杯茶喝完了。

    “……”裴溪亭傾身湊到宗隨泱面前,小聲說,“在我心里,你永遠是最俊美的那一位,我永遠為你著迷。”

    宗隨泱說:“我很好哄嗎?”

    “對呀。”裴溪亭說,“誰讓你栽在我身上了?認了吧。”

    宗隨泱沒忍住,握住裴溪亭的手腕,在他的手心狠狠親了一口。裴溪亭癢得蜷縮掌心,求著說:“誒,不說了不說了。”

    宗隨泱這才放開他,吩咐布膳。

    膳房宮人魚貫而入,年夜飯的主食是暖鍋和餃子,此外就是熱菜涼菜和湯品點心等。

    裴溪亭正扭著身子給小大王擺弄專屬的小飯盆,宗隨泱用小勺給裴溪亭舀了幾個餃子,等他轉(zhuǎn)回來,便說:“說話吧。”

    裴溪亭沒反應(yīng)過來,“啊?”

    “開飯前的話。”宗隨泱說。

    “怎么是我說?”裴溪亭小聲說,“就算你不說,還有娘……母后呀,輪得著俺嗎?”

    宗隨泱循循善誘:“本來該我說的,但你不是要當(dāng)一家之主嗎?這會兒你來說,大家就都知道你是老大了。”

    “這樣嗎?”裴溪亭聞言昂首挺胸,決定不再謙讓。他倒了一杯酒,清了清嗓,舉杯說,“各位,我來說兩句。”

    眾人紛紛看向裴溪亭。

    裴溪亭說:“今天是除夕,這第一杯,就敬我們闔家歡聚,辭舊迎新。”

    眾人紛紛舉杯相慶。

    裴溪亭轉(zhuǎn)頭和小大王的飯盆碰了第二下,喝完一杯,再倒,舉杯說:“今年我們大家是頭一回聚在一起吃年夜飯,這第二杯就敬我們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第三杯,裴溪亭說:“過了今晚,明天就是新的一年,這一杯祝我們大家在新的一年能夠萬事大吉,平安喜樂。”

    眾人舉杯喝了,宗隨泱說:“說得好。”

    說罷就率先鼓掌,緊接著大家都跟著鼓掌,掌聲噼里啪啦,很給面子。

    裴大當(dāng)家挺直了腰桿,表情端莊優(yōu)雅,擺手說:“開飯!”

    眾人齊齊動筷。

    裴溪亭把筷子探向羊肉盤,下了鍋子。宗隨泱夾了一只酥骨魚在他碟子里,說:“試試。”

    “好。”裴溪亭輕輕戳了下那魚,表皮酥脆,內(nèi)里軟爛,嘗了一口魚肉,汁水飽滿入味,“嗯嗯,不錯不錯。”

    宗隨泱給裴溪亭夾了只糖蟹,見鍋子差不多了,把羊肉撈出來放在料碗里,囑咐說“晾晾再吃”。

    裴溪亭正在和蟹打架,聞言頭也不抬地“嗯嗯”兩聲。

    傅危在一旁瞧著,傾身小聲說:“你在照顧小孩子嗎?”

    宗隨泱冷淡地說:“閑事莫管。”

    好的,傅危聳肩,不再管這小兩口,眼睛疼。

    “鴛鴦炙,”宗隨泱詢問,“吃嗎?”

    裴溪亭看向那碟菜,露出猶豫的表情,“好吃嗎?”

    “以你的口味,應(yīng)該是不錯的。”宗隨泱說,“嘗嘗,不好吃就放一邊。”

    裴溪亭端起小碗,接受了一塊鴛鴦肉,試探性地吃了一小口,然后把剩下一塊都吃掉了。

    宗隨泱見狀又給他夾了一塊,說:“餃子還是燙的,放會兒再吃,先吃百合蝦茸。”

    裴溪亭嘗了一口百合蝦茸,“嗯嗯嗯”地品了品,說:“這個沒有上次吃的時候味兒足,淡了。”

    “那以后都按上次那樣式的做。”宗隨泱說。

    裴溪亭點頭,說:“你別老給我夾,你吃你的,別待會兒我都吃成球了,你還是這么仙風(fēng)道骨,我不能接受——你吃這個。”

    裴溪亭把先前舀的餃子推到宗隨泱面前,說:“小六只,六六大順,你吃。”

    宗隨泱沒有異議,說:“好。”

    說罷就用勺子舀了一口,齒尖咬下去,卻咬到了硬東西。他輕輕吐到一旁,卻發(fā)現(xiàn)里頭是枚銅板。

    “哇,你一下就吃到了幸運餃!”裴溪亭趕緊把餃子碗挪回來,指著那枚銅板說,“這是幸運餃,吃到了它,新的一年除了六六大順之外還要再順順利利。”

    “那真是太好了。”宗隨泱莞爾,“你的福氣傳給我了。”

    裴溪亭倨傲地抬抬下巴,說:“感謝我贊美我的話可以在心里說,現(xiàn)在繼續(xù)吃飯。”

    宗隨泱點頭應(yīng)下,看著裴溪亭被大口羊肉塞滿的臉腮,目光凝滯片刻,才收了回來。

    只是趁著中途裴溪亭端著酒杯扭頭俯身和小大王碰碗時,他又在那小碗里舀了一只餃子,果不其然,又咬到了銅板。

    宗隨泱快速吐出來,拿菜葉遮掩住。

    他率先吃哪個都會吃到銅板,因為裴溪亭這位福星心軟又周全,為他準備的是真正意義上的“六六”大順。

    “小東西,還想搶我酒喝,幸好我躲得快。”裴溪亭嘟嘟囔囔地轉(zhuǎn)回來,并沒有發(fā)現(xiàn)餃子碗里少了一顆,又自顧自地倒了杯酒,側(cè)身朝向宗隨泱,“敬了兒子,再敬老子。”

    宗隨泱倒酒,舉杯。

    “新年快樂,宗隨泱。”裴溪亭莞爾,“這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新年,明年我們可以從頭過到尾。”

    “……嗯。”宗隨泱和他碰杯,杯口比他放得矮一些,“新年快樂,溪亭。多謝你來到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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