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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喜歡 “喜歡。”

    若說裴溪亭從前被宗隨泱的笑攝住了心魂, 這會兒就是被嚇?biāo)榱烁文懀乱庾R地握住被角充作武器,稍稍定神, 開口竟然先是譴責(zé):“說好了兩日內(nèi),你怎么今夜就來了?你說話不算話。”

    宗隨泱懶得與這鬧騰的東西廢話,猛地抬步走到床邊, 俯身將轉(zhuǎn)頭亂爬的裴溪亭抱了起來。

    裴溪亭頭暈眼花, 仍晃著腿嚷嚷著不服, 說:“我不跟你走!”

    宗隨泱抱緊手中的腿窩和腰身, 垂眼看向裴溪亭, 目光冷沉下來。裴溪亭火氣上頭,卻梗著脖子瞪他,眼睛里的火氣比他還要旺盛, 滋啦滋啦地響,恨不得燒他身上去。

    宗隨泱皺眉, 與裴溪亭對峙片刻, 最終一字不說, 抱著裴溪亭出了密室。

    這次裴溪亭沒有晃胳膊腿兒地鬧騰,因為宗隨泱臨走時看了耗子一眼。

    馬車停在鋪子外, 宗隨泱抱著裴溪亭進(jìn)去,落座后卻沒有放人,仍將人抱在懷里,頭也不抬地說:“回。”

    俞梢云應(yīng)聲,上前關(guān)上車門, 駕車離去。

    耗子遲緩地探頭出來,看了眼平緩前行的馬車,猛地伸手關(guān)上店門, 喃喃道:“阿彌陀佛,裴施主,你可千萬要挺住,我還等著你救命呢!”

    馬車?yán)镅采裣悖嵯ば崃艘豢冢@時臉上突然摸上來一只手。

    宗隨泱的指尖從裴溪亭的臉頰滑落,捏住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四目相對,宗隨泱說:“去哪兒刮的膩子?”

    “不要你管。”裴溪亭撇開眼,拒絕交流。

    宗隨泱沒有強求答案,伸手按了下裴溪亭的額頭,又順著往下摸了下他的脖頸,眉頭一皺,沒再說話。

    馬車內(nèi)安靜下來,裴溪亭心跳加速,宗隨泱越不說話,他越覺得危險。車輪子轱轆轉(zhuǎn),窗外夜風(fēng)咆哮,裴溪亭蜷了蜷,宗隨泱便拿過毛毯把他裹上,抱得更緊了。

    裴溪亭愣了愣,沒說話。他身上沒有一處是舒服的,可窩在宗隨泱懷里,男人身上的氣息讓他安心,再加上藥效或許是上來了,他倦怠地往宗隨泱肩膀一趴,眼皮掙扎了一番,很快就睡了過去。

    宗隨泱抬手替裴溪亭按了下脖頸處的毛毯,伸手將人圈住,低頭打量這張一吹就能抖粉的臉,微微搖頭。

    裴溪亭并不知道自己苦心創(chuàng)作的“病弱妝”又被一個人否定了,睡得很沉。

    馬車到達(dá)客棧門口,俞梢云下車放下腳蹬,宗隨泱抱著裴溪亭下車,穩(wěn)步進(jìn)入大門。

    客棧里沒有外人,樓上樓下都有近衛(wèi)把守,一路行至雅間,宗隨泱將裴溪亭放上床,蓋上被子,輕聲吩咐打水來。

    蘇重?zé)熞恢钡仍诶壬希@會兒輕步進(jìn)來,走到床邊替裴溪亭把脈,喂了顆藥丸給他。

    這藥入口即化,就是苦了些,裴溪亭哪怕在睡夢中,也突然皺緊了眉頭,突然,一點梅子漿在唇中溢出甜味兒,有人拍著他的肩背,輕聲安撫著。

    裴溪亭知道那是誰,偏頭蹭了蹭枕頭,又安心地睡了過去。

    蘇重?zé)煆拇策呎酒饋恚p聲說:“裴文書身上有傷,卑職不宜看,好在殿下是能識傷的,且勞煩殿下親自瞧瞧,把藥上了,才能消炎止痛。”

    宗隨泱頷首,說:“藥敷上去可會疼?別把人吵醒了。”

    “不會疼,殿下輕些就行,但您若是擔(dān)心把人吵醒,不如點一柱香,讓裴文書徹底沉睡過去,也不傷身。”蘇重?zé)熣f。

    宗隨泱點頭,蘇重?zé)煴阕叩阶肋咟c香,將蓮花小薰?fàn)t放到了床頭的柜子邊,說:“份量少,味道淡。”

    說罷就輕步退出房間,伸手關(guān)上了房門。

    宗隨泱放下床帳,側(cè)坐在床沿,伸手解開了裴溪亭的腰帶,撥開外袍內(nèi)衫,袒露出來的身體漂亮又凄慘。白皙的皮膚上充滿了痕跡,咬痕掐痕,紅色青色交雜著,觸目竟有些慘不忍睹。

    宗隨泱眉頭緊鎖,腦海中模糊出現(xiàn)一些畫面,都是他造出這些傷口的證據(jù),譬如腰上的掐痕,是他緊握著那窄細(xì)腰身抵進(jìn)床頭狠狠沖/撞留下的,胸/口的血印子是他將裴溪亭鎖在懷中腿上,碾磨咬壞的……彼時小狐貍叫聲凄慘又勾人,可憐兮兮地叫他隨泱,覆川,老師,一切好聽的、親密的稱呼,最迷糊時甚至連夫君都叫了。

    折騰時有多用力,此時上藥便得多小心,宗隨泱用指尖挖出一塊塊藥膏涂抹在裴溪亭的傷痕處,裴溪亭吸了香,接近昏沉,并沒有被驚擾。

    待渾身上下上完藥,空了三罐子,宗隨泱把裴溪亭的里衣穿好,重新蓋上被子,說:“端水。”

    俞梢云端著熱水輕步入內(nèi),浸帕子遞給宗隨泱。宗隨泱輕輕地給裴溪亭“卸妝”,完事后看了眼被染色的帕子,遞給俞梢云。

    俞梢云換了帕子遞過去,宗隨泱給裴溪亭擦干凈,一張臉雙頰泛紅,十分蒼白。

    宗隨泱面色難看,揮手示意俞梢云下去,自己脫鞋坐上床頭,摟住裴溪亭。寅時更響,懷中的身子逐漸退熱,他才閉上眼,一道睡了。

    一夜安眠。

    翌日,裴溪亭醒來時感覺自己渾身被縛,迷糊間只當(dāng)是姓宗的辣手摧花將他關(guān)進(jìn)了小黑屋,還幫他綁成粽子,迷瞪瞪睜眼一瞧,卻對上一雙漆黑深邃的眼。

    原來是宗隨泱抱著他,摟著腰鎖著腿,好似嵌合成一體。

    裴溪亭抿了抿唇,稍微一動,就感覺胸/口股/縫一陣清涼,也沒有昨兒那樣疼了,必定是宗隨泱給他上了藥。

    宗隨泱見裴溪亭臉色不自在,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小狐貍敢扒他衣裳,但到底是生手。他并未出言戲謔,只伸手拍拍裴溪亭的腰,說:“昨夜睡前上了一次藥,今日一早又換了一次,可好多了?”

    裴溪亭悶悶地“嗯”了一聲,垂著眼說:“你想收拾我就收拾我吧,何必假仁假義?”

    假仁假義都用上了,宗隨泱微微一哂,手上替裴溪亭揉著腰。裴溪亭怕癢,下意識地扭動,他不輕不重地拍了一巴掌,等裴溪亭老實了,才繼續(xù)按摩,說:“我要收拾你也不急于一時,你這副模樣,我也無處下手。”

    “那我還得感謝太子殿下手下留情了?”裴溪亭呸了一聲,伸手扯住宗隨泱的衣領(lǐng),仰頭看他,只說了兩個字,“元芳。”

    宗隨泱一直垂著眼看他,聞言露出點笑意,卻不友善。裴溪亭咬了咬唇,卻不小心咬到唇上的傷口,疼得悶哼了一聲。

    宗隨泱捏住裴溪亭的下巴,將他垂下去的腦袋抬起,見嘴唇的傷口并未流血,才說:“知道有傷,就莫要亂咬,你若是管不住這口利齒,我拿東西幫你堵著。”

    他用指尖揉按著完好的地方,說話時挑開蒼白的唇/瓣,警告般地點了點裴溪亭的齒尖。被一口咬住時,宗隨泱也沒有收手,不怒反笑,說:“小狐貍。”

    那嗓音低沉,不知是不是故意勾/引人,裴溪亭窩在宗隨泱懷里,耳朵都麻了。他暗惱自己沒出息,松開挑釁的齒關(guān),別別扭扭地蹭了蹭宗隨泱的臉,說:“我好像得罪傅廊主了,他會不會遷怒元芳?”

    他把昨夜威脅傅危的事說了。

    宗隨泱享受著小狐貍心不甘情不愿地討好,說:“你這顧慮沒道。人家才是一家人,哪有為了外人遷怒自家人的?”

    “我知道,可傅廊主本就心里有氣,他把元芳帶走,天知道要怎么磋磨人?”裴溪亭揪著宗隨泱的衣領(lǐng),抱怨道,“你們的勞什子家規(guī)嚇?biāo)廊耍瑒硬粍泳鸵獜U人半條命。”

    “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宗隨泱語氣不悅,“元方自己都不在乎,你倒著急上火。”

    裴溪亭反駁:“他不在乎,是因為自小習(xí)慣了這樣的日子,可我擔(dān)心朋友心疼朋友又有什么錯?”

    宗隨泱微微蹙眉,又聽裴溪亭說:“就像你,你不怕疼不怕死,也不耽誤我不愿見你受傷流血啊。這點明面上的道,你都不明白,你是不是故意折磨我,不想答應(yīng)我的請求?”

    宗隨泱眉心舒散,被這一句話哄好了。

    “我知道,你和傅廊主是朋友之誼,平日不講身份地位,你插手仙廊的規(guī)矩是沒道的事情,情上就占了下成,所以我也不求你放話讓傅廊主別懲罰元芳,你不要落井下石就好了。”裴溪亭頓了頓,小聲說,“你若是愿意幫我為元芳求情,讓他少受罰,我就多原諒你一點。”

    小狐貍這是來做交易了,宗隨泱失笑,說:“那你說說,我犯了什么天條?”

    裴溪亭說:“我都被你弄成這樣了,你不得賠償我?”

    “你自找的。”宗隨泱聲音冷了些。

    “是,開頭是我主動,是我自找的,那你后頭抱著我不許我下床是怎么回事?”裴溪亭仰頭瞪著宗隨泱,據(jù)力爭,“是我故意引/誘,但你也要承擔(dān)失控放縱的罪責(zé)。”

    “你倒精明。”宗隨泱說,“只是我失控放縱不是你一心所求么,怎么如今你達(dá)成所愿,倒反過來怪罪我?”

    “因為我后悔了。”裴溪亭伸手捂住屁/股,咬牙切齒地說,“你活兒太爛了,我不稀罕!”

    “我是第一回,你何必苛責(zé)?”宗隨泱淡聲說,“以后就好了。”

    這話輕飄飄的,所當(dāng)然的,好像他們的關(guān)系定下來了,以后要常常做似的。裴溪亭愣了愣,刺道:“誰和你有以后?反正不是我。”

    宗隨泱看著裴溪亭,微微蹙眉,說:“我宮中沒有妻妾,沒有近身侍奉的宮女,甚至連教導(dǎo)房/事的姑姑都沒有,我對房中之事本就了解不深,房中之術(shù)不到家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你教導(dǎo)宗鷺時那般寬容隨和,為何獨獨對我要求嚴(yán)苛?”

    “……”

    裴溪亭被太子殿下正兒八經(jīng)的解釋說明和控訴不滿驚住了,磕巴道:“我又不和宗鷺上/床。”

    話音落,宗隨泱瞇了瞇眼,裴溪亭預(yù)感不妙,還沒來得及逃跑,就被握住腰翻過來,被迫往宗隨泱身上一趴,屁/股挨了一巴掌。

    “疼啊!”那里本就紅腫著,充滿巴掌印,裴溪亭眼淚都要掉出來,嚷道,“本來就是!宗鷺于我和你于我不是一個關(guān)系,標(biāo)準(zhǔn)不同是很正常的事情,狗/日的姓宗的,你不講道!”

    宗隨泱打了又要揉,裴溪亭渾身哆嗦,又痛又舒服,忍不住咬著宗隨泱的脖頸肉恨恨道:“不要臉的宗隨泱,王八蛋,欠收拾的玩意兒,我呸,我咬死你!”

    小狐貍憤憤不平,頭發(fā)都要炸起來,宗隨泱握了握手中的豐滿,突然說:“元方那里,我會修書一封,替你為之求情。”

    裴溪亭立刻松開嘴里的頸肉,抬頭說:“真的?”

    宗隨泱看著那雙星星眼,微微頷首,說:“但只能如此了,畢竟仙廊才是元方的家,他是離家出走,不是背叛出走,其中道,你自然明白。”

    “我明白的。”裴溪亭這下松了一口氣,渾身放松下來,倒頭就要從宗隨泱身上爬下去,“我得多睡會兒,萬一哪天遭你毒手,我就睡不著了。”

    宗隨泱等人磨磨蹭蹭地爬下去了,又突然伸手將人攬了回來,說:“喝了藥、用了膳再睡。”

    裴溪亭蹬了蹬腿兒,說:“我不喝藥,飯可以吃。”

    “飯可以吃,藥也必須喝。”宗隨泱用胳膊鎖著裴溪亭的腰,吩咐人端藥。

    俞梢云很快端著托盤進(jìn)來,說:“重?zé)熣f裴文書身子虛,嗓子啞,又剛退燒,這兩日吃點清淡軟糯的最好。”

    宗隨泱接過粥碗,裴溪亭見是百合銀耳,沒說什么,只是微微偏頭,哼了一聲。

    宗隨泱見狀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唇邊碰了碰,試過溫度,才喂到裴溪亭嘴邊。他沒說話,裴溪亭也沒說話,只是轉(zhuǎn)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悶頭吃了這勺粥。

    宗隨泱不緊不慢地給裴溪亭喂粥,俄頃見裴溪亭瞥了眼托盤,便讓俞梢云拿山藥糕給他。裴溪亭接過后啃了一口,又偏頭來喝粥,表情逐漸滿足起來,還提出要求:“想吃肉。”

    “這會兒才醒,不動葷腥,晚膳給你吃肉。”宗隨泱安撫小狐貍,將一碗粥喂完,見裴溪亭搖頭,便將碗放上托盤。

    俞梢云端著托盤出去,宗隨泱拿帕子替裴溪亭擦掉嘴邊的糕點屑,說:“怎么只用這么一點,哪兒不舒服?”

    裴溪亭借機裝可憐,說:“待會兒要喝藥,我怕吃多了反胃,吐你一身。”

    宗隨泱聞言說:“吐我一身,藥也得喝。”

    裴溪亭生無可戀地栽倒了。

    宗隨泱替他蓋上被子,裴溪亭揉了揉眼睛,說:“你去用膳。”

    “我不餓。”宗隨泱偏頭看了他一眼,“睡會兒吧,待會兒叫你。”

    裴溪亭覺得睡半小時就被叫醒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沒有閉眼,在被子底下滾來滾去,偶爾哼一聲,渾身沾床都不怎么舒服似的。突然,他身下一輕,被宗隨泱抱到身上,宗隨泱拿被子裹住他,拍著他的背,說:“躺會兒。”

    裴溪亭趴在宗隨泱懷里,抿了下嘴巴,突然有些泄氣。他想要一句甜言蜜語,宗隨泱不會說,可他會做,做的總比說的踏實,他又何必非要強求呢?

    “溪亭,”宗隨泱這時卻突然摸他的臉,輕聲問,“委屈了?”

    裴溪亭眼眶一熱,莫名就酸了,嘴硬道:“沒。”

    宗隨泱牽了牽唇,拍著裴溪亭的背,哄小孩兒似的,說:“我不想責(zé)你什么,只是后怕,瞧你這一身傷,哪里好受了?”

    “那我也沒辦法嘛。”裴溪亭倒是挺會安慰自己的,“反正吃到肉了,我不虧。”

    宗隨泱嘆氣,罵道:“你這性子,就是吃虧的性子。”

    裴溪亭小聲說:“我只喜歡你,又不喜歡別人,你不讓我吃虧不就好了?”

    小狐貍總是這樣坦誠,近乎天真,宗隨泱突然有些恐懼,若裴溪亭遇到的不是他,而是別的什么男人女人……他不敢深想,聽見裴溪亭小聲喊疼,才后知后覺地收了胳膊的力氣,說:“我哪敢占你的便宜,你這牙尖嘴利的,輕易咬死我了。”

    “你夜里那么磋磨我,我也沒咬死你。”裴溪亭咕噥著抬起頭,張嘴給宗隨泱看,“都磨破了。”

    他察覺宗隨泱這會兒心軟,打定主意要撒嬌賣癡,把“生著病離家出走”這樁罪糊弄過去,宗隨泱心如明鏡,恍若不察,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湊近瞧了瞧,說:“怎么破的?”

    裴溪亭愣了愣,說:“你明知故問!”

    “我中了藥,腦子稀里糊涂,哪里記得清楚?”宗隨泱挺無辜的,掂了掂懷中人,“你不是要譴責(zé)我,倒是把事情說明白些,才算罪證充足。”

    臭不要臉,裴溪亭暗罵,好在他的臉皮也不遑多讓,甚至厚度更加驚人,說:“你那玩意兒太大了,我含不住,偏你橫沖直撞,讓我受苦。”

    宗隨泱聞言靜了靜,見小狐貍得意洋洋,便恍然大悟,說:“難怪我一覺睡醒,覺得那兒疼,原來是被你咬傷了。”

    裴溪亭得意不起來了,罵道:“狗東西倒打一耙,我怎么沒咬斷你!”

    宗隨泱說:“怕是你舍不得。”

    “……”裴溪亭察覺太子殿下臉皮厚度增加,有些不是對手了,便低頭埋進(jìn)宗隨泱懷里,暫時休戰(zhàn)。

    宗隨泱抱著他,沒再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俞梢云敲門進(jìn)來。他見殿下還抱著裴溪亭,粘糊得很,連忙垂下眼,將托盤放到床頭柜上,端起藥碗遞給宗隨泱。

    宗隨泱沒用勺子,端碗喝了一口,低頭一看,裴溪亭已經(jīng)睡死了。他掂了掂人,說:“喝藥。”

    裴溪亭沒反應(yīng)。

    “這藥你是賴不掉的,早些喝了。”宗隨泱說。

    裴溪亭還是沒反應(yīng)。

    這次宗隨泱沒有再勸,裴溪亭心里納悶兒呢,心說姓宗的這是以靜制靜,以退為進(jìn),就等他裝不下去睜眼。

    裴溪亭察覺陰謀,提醒自己千萬別上當(dāng),裝著裝著真睡著了正好,讓姓宗的自個兒干瞪眼去。突然,唇上一軟,熟悉的冷竹香撲面而來,他愕然睜眼,闖入漆黑沉淵,嘴唇也被輕柔地撬開。

    苦藥味在唇中溢開,裴溪亭皺著臉,卻沒有掙扎,只安靜地看著宗隨泱近在咫尺的眼睛。宗隨泱不會說甜言蜜語,可嘴是軟的,舌是熱的,給他的吻是甜的,看他的眼睛是天底下最特殊的,旁人都沒有的。

    這就夠了。

    何必急于一時。

    裴溪亭閉了下眼睛,再睜眼時渾身松快,順從地吞下藥,又舔了舔?qū)⒁顺鋈サ纳唷W陔S泱渾身一僵,目光沉下來,說:“嘴不疼了?”

    裴溪亭說:“你克制一下嘛。”

    對作死的小狐貍無需克制忍讓,宗隨泱喝了一口藥,俯身再次以唇相渡,勾著那條不老實的舌吮遍,退出時輕輕咬住那舌/尖,小狐貍就蹙眉悶哼著,拿水汪汪的眼神求饒。

    宗隨泱薄唇微勾,喂第三口藥時和裴溪亭吻在了一起,不知是獎勵還是安撫,這次他著實溫柔,舔糖人兒似的,直至糖人兒軟成一灘水,被他烘在懷里,臉到脖子都紅透了。

    俞梢云站在床邊,低頭垂眼,明明什么都沒看見,偏偏那唇/齒交融的嘖嘖水聲不放過他。大小伙子臊得慌,宗隨泱喚了兩遍才回過神來,慌忙遞上梅子糖。

    裴溪亭咬住宗隨泱喂來的梅子糖,眼神落在宗隨泱水潤的薄唇上,有點兒欲語還休的意思。

    宗隨泱垂眼看向他,他也不退怯,反而露出齒間的糖塊兒。宗隨泱目光愈深,他便笑了笑,卷舌將糖塊兒重新含住,這下宗隨泱終于追過來,吻他的唇,咬他的舌,梅子糖發(fā)出碎響,被分食殆盡。

    一吻畢,裴溪亭氣喘吁吁,臉頰緋紅,好似被奪去了大半神魂。他把臉埋進(jìn)宗隨泱的脖頸,感受著宗隨泱的溫度,也讓宗隨泱感受他的溫度,他的心跳,他明目張膽無需遮掩的心動。

    “你喜歡我嗎?”先前的自我安慰好似放屁,裴溪亭動了情,就忍不住訴說,忍不住索求。

    宗隨泱低頭看著裴溪亭紅潤的側(cè)臉,卻看不到那雙盈盈含情的眼睛,不,是裴溪亭在刻意避著他的眼睛,只想要他最赤/裸的真心。

    裴溪亭抱緊宗隨泱,又問:“你喜歡我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宗隨泱無需思考,卻沉吟許久,認(rèn)真思考許久方能顯得鄭重不輕率也似,說:“喜歡。”

    第82章 回京 小狐貍。

    裴溪亭宛如吃到糖果的孩子, 直至夜里還在床上細(xì)細(xì)品味、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翻到宗隨泱面前時,偶爾還伸腿蹬他一下, 不為挑釁不是打鬧,就是純粹想踢。

    宗隨泱心說這個傻孩子,伸手替裴溪亭掩了掩被角, 說:“不疼了?”

    “疼啊, 可是老實躺著也不太舒服。”裴溪亭翻到宗隨泱身上, 仰頭看著他, “你去練習(xí)一下技術(shù)吧。”

    宗隨泱自來是個不怎么矯飾自己缺點的人, 聞言淡淡地說:“等你好全了再說。”

    裴溪亭忍不住請問道:“你是嘗試過一次,覺得體驗不錯,所以徹底接受了嗎?”

    宗隨泱目光微動, 卻聽裴溪亭立刻說:“你不要os,你說出來——os就是內(nèi)心獨白的意思!”

    宗隨泱對上裴溪亭“你敢os就會被我打爆”的眼神, 喉頭頓了頓, 說:“算是吧。”

    “還有多一點的字嗎?”裴溪亭撐著下巴, 語氣幽幽。

    “周公之禮自然要在新婚之夜才能有,否則實在輕浮。”宗隨泱說。

    裴溪亭笑著說:“那你和我摟摟抱抱、親親咬咬的又是怎么個說法?”

    “談情說愛時有親密接觸, 情之中,我不是柳下惠,也非正人君子,倒是不必對我這般嚴(yán)苛。”宗隨泱看著裴溪亭,語氣正經(jīng)。

    裴溪亭忍俊不禁, 往前爬了爬,被宗隨泱伸手抄進(jìn)懷里。他安心地趴著,一邊玩著宗隨泱的尾發(fā), 一邊說:“那你覺得我的技術(shù)怎么樣?”

    宗隨泱認(rèn)真回憶了一下,疑惑道:“你有技術(shù)可言嗎?”

    裴溪亭說:“你這是誹謗。”

    宗隨泱檢討了一下,覺得不能如此嚴(yán)苛要求,便說:“親吻的水平有提升。”

    裴溪亭舔了舔嘴巴,湊近宗隨泱的下巴,小聲說:“那那方面呢?”

    宗隨泱盯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嗓音沉了些,說:“哪方面?”

    “就是,”裴溪亭眼睛一轉(zhuǎn),“那嘴巴也不是只能用來接吻呀。”

    說著還往下面看了一眼,暗示得明明白白。

    說起這個,宗隨泱瞇了瞇眼,打量著裴溪亭的臉,或者說,是那雙唇。

    裴溪亭被那深沉的目光端詳?shù)糜行┟H唬行┦Т耄行┗馃鹆牵唤D(zhuǎn)了轉(zhuǎn)眼睛,躲避開了。

    殊不知這副模樣落到宗隨泱眼里就是心虛,宗隨泱突然伸手將裴溪亭往上抱了抱,用胳膊鎖著他的后腰,說:“老實交代。”

    裴溪亭越來越茫然,“交代什么?”

    宗隨泱沉了口氣,盡量平淡地說:“以前的事情,我不置喙,無論如何都算是過去的事情了,但你既然主動提起,又被我發(fā)現(xiàn),就索性坦白了。”

    裴溪亭想了想,想明白了,太子殿下這是誤會他不是第一次吃腸,他樂得不行,說:“你這是暗夸我技術(shù)好嗎?”

    宗隨泱腦海中浮起很多個畫面,說:“不是,但你頗有章法,不像什么都不懂的。”

    那我以前看的小黃/片兒也不是白看的啊,裴溪亭樂不可支,忍不住戳了下宗隨泱的臉,太子殿下看著他,表情冷漠嚴(yán)肅,目光甚至有些兇狠。

    哎呀,有些人說著以前的事情不計較,其實還是很在意嘛。

    裴溪亭伸手抱住宗隨泱的腰,老實交代了,說:“我看春畫了,有點論基礎(chǔ),但沒實踐過,否則也不至于咬疼你。”

    話音落,他察覺底下的這具身子幾乎是一下就松懈了,不禁偷笑,可轉(zhuǎn)眼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他在太子殿下身上滾來滾去,磨蹭來磨蹭去的,太子殿下怎么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宗隨泱對他沒性/趣嗎?不。

    宗隨泱是柳下惠嗎?身體上絕不。

    那這是什么情況?裴溪亭狐疑地抬頭看了眼宗隨泱,后者沒發(fā)現(xiàn)他的心思,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輕聲說:“不鬧了,睡覺。”

    裴溪亭“哦”了一聲,乖乖從宗隨泱身上滾下去,趴進(jìn)了枕頭里。

    宗隨泱隨即躺下去,說:“側(cè)著睡。”

    裴溪亭調(diào)整睡姿,側(cè)身趴進(jìn)宗隨泱胸口,說:“咱們什么時候回鄴京啊?”

    “很快。”宗隨泱看著裴溪亭,“這里待膩了?”

    “我想小大王了。”裴溪亭惆悵地說,“它肯定又長大了,我能不能抱得起它已經(jīng)是個很嚴(yán)肅的問題了。”

    “抱不起就不抱。”宗隨泱說,“等它再長大些,就可以馱你了。”

    裴溪亭幻想自己騎著老虎滿山遍野跑的樣子,覺得挺樂,說:“我要睡覺了。”

    “睡吧。”宗隨泱拍拍裴溪亭的肩膀,卻見這人睜開眼瞅著他,“怎么?”

    裴溪亭若有所思,說:“你現(xiàn)在對我好溫柔,我有點害怕,這是不是傳說中的養(yǎng)肥了再殺?”

    宗隨泱沒有回答,似笑非笑地看了裴溪亭一眼,裴溪亭哀嘆一聲,拱進(jìn)宗隨泱懷里,閉眼睡了。

    他嘴上說著不舒服,可沾床一閉眼,還是睡得很快。

    宗隨泱算是發(fā)現(xiàn)了,小狐貍睡姿很不老實,一晚上能滾來滾去換好幾個姿勢,偶爾還說夢話,嘟嘟囔囔什么聽不清,但臉皺皺巴巴,倒是挺可愛。

    這會兒人已經(jīng)從懷里滾了半圈,側(cè)身朝墻睡著了,宗隨泱沒有像昨夜那般將人抱回來,反而翻身下了床。

    柜子里放著藥罐,他取出一粒合水吞了,這才重新鉆進(jìn)被窩。甫一躺下,裴溪亭就又翻身回來,迷迷糊糊地喊他,宗隨泱心里一軟,把人抱緊,“嗯”了一聲。

    屋子里的燭火徹夜未歇,俞梢云納悶地說:“怎么沒聲音?”

    游蹤在廊下的方桌邊翻李達(dá)的案卷,聞言說:“什么聲音?”

    俞梢云說:“就那檔子聲音啊,殿下和裴文書親昵得很,干柴烈火能不燒起來?”

    游蹤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難以言喻,俞梢云莫名覺得自己被嘲諷了,正要說話,游蹤便垂下頭,說:“溪亭都成什么樣了,你當(dāng)?shù)钕抡媸乔莴F不成?”

    俞梢云撓了撓頭,說:“裴文書不是已經(jīng)退燒了嗎?”

    游蹤沒說話。

    “好吧。”俞梢云自顧自地說。

    翌日,裴溪亭醒來時已經(jīng)日上三竿了,身旁沒人抱著他,元芳也沒有推門進(jìn)來,裴溪亭抿了抿唇,有些不習(xí)慣。

    “醒了?”宗隨泱從外間進(jìn)來,見裴溪亭怔怔地盯著枕頭發(fā)呆,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狐貍識人清醒,不是胡亂熱情的性子,但真要走進(jìn)他的心門了,他便是以誠相待,牽掛得緊。

    宗隨泱心里不是滋味,有可怖的占有欲在咆哮,他陰暗地為傅危帶走元方一舉拍手稱快,可當(dāng)看見裴溪亭悶悶不樂的臉,那陰暗的一面又被輕巧打碎。

    回過神來時,宗隨泱已經(jīng)走到床邊,伸手將裴溪亭抱了起來。他摸著裴溪亭的背,說:“信已經(jīng)送出去了,待傅危看見,會讓元方給你回信,不必?fù)?dān)憂。”

    裴溪亭點頭,說:“我知道朋友不可能總在一起,大家自有天地,可從前一段時間我們形影不離,養(yǎng)成了習(xí)慣,陡然分別,我這心里空落落的。”

    宗隨泱看著裴溪亭,眸光微動,沒有說什么。

    俄頃,裴溪亭調(diào)整好情緒,起來洗漱更衣,去外間用膳。

    宗鷺已經(jīng)坐在桌上了,裴溪亭在他身旁落座,屁股底下足足墊著三層軟墊。他把人一瞧,說:“怎么你也有黑眼圈啦?”

    還不是因為擔(dān)心五叔和未來五叔叔的感情問題么?宗鷺在心里老氣橫秋地嘆了一聲,面上不動聲色地?fù)u頭,也不敢多看裴文書充滿曖/昧痕跡的脖頸,說:“昨日晚膳用多了,夜里睡不著。”

    裴溪亭也是晚上吃多了就睡不著,聞言只讓小皇孫今晚少吃點,就拿起筷子開始投喂自己了。

    宗隨泱舀了一碗山藥粥放在裴溪亭面前,說:“今日不喝藥,可以多用些。”

    一聽不用喝藥,裴溪亭眼睛都亮了,連忙說:“謝主隆恩!”

    不用喝藥,裴溪亭胃口大開,把飯桌上的桂魚和八仙盤兩樣菜消滅得和個干干凈凈。用完膳,他坐在桌邊喝茶,突然靈光一現(xiàn),說:“你們倆以后和我吃飯都不用守一碟不過三口的規(guī)矩了,有哪份菜被多吃了幾口,都可以說是我吃的。”

    “這樣吃成了習(xí)慣,等裴文書不在的時候,我豈不是會下意識地想起裴文書?”宗鷺說。

    裴溪亭笑著說:“想我,你很吃虧?”

    宗鷺正經(jīng)地說:“那倒沒有。”

    宗隨泱聽一大一小聊閑,也不插話,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飲茶漱口。

    游蹤進(jìn)來,對宗隨泱說:“殿下,案卷已經(jīng)發(fā)回大寺了,抓的那些人怎么處置?”

    “百媚坊的普通人可放,但凡是與邪/教沾邊的,殺。”宗隨泱說,“救回來的幾個孩子,查查他們的家中關(guān)系,若是不幸走失,就將孩子送回去再予以補償,若是被家中送出賣出的,就不必通知家中,去官府解了他們的名譜,改名換姓,或收養(yǎng)或義養(yǎng),由他們來選。”

    游蹤點頭,說:“新任的通判到了,此事可先由他著手料。”

    宗隨泱說:“可。”

    裴溪亭在旁邊吃茶點,突然打了個嗝,正在談話以及認(rèn)真傾聽的小皇孫都朝他看來,他也不害臊,咧嘴一笑,說:“不好意思,你們繼續(xù)。”

    說罷,就下了椅子,拿著茶點端著茶出去了。

    宗隨泱沒說什么,等裴溪亭走出視線盡頭,才示意游蹤繼續(xù)。

    裴溪亭出去后順著長廊走,一邊吃一邊消食,路過小窗時看見蘇大夫坐在小幾邊搗藥,便打了聲招呼,隨口道:“這是給誰的藥?”

    “給殿下的。”蘇重?zé)熣f。

    宗隨泱生病了?裴溪亭愣了愣,卻見蘇重?zé)熞层读算叮磥怼?br />
    看來蘇大夫這是一時嘴快說漏了啊,裴溪亭心里一動,說:“辛苦蘇大夫了。”

    裴溪亭什么也沒問,轉(zhuǎn)頭繼續(xù)散步去了,蘇重?zé)熞姞钏闪丝跉狻?br />
    他原本猜測殿下那病,裴文書應(yīng)該是知道了,畢竟已經(jīng)切身體驗過一遭,可轉(zhuǎn)念想想,殿下自來是擅長克制隱忍的,那夜也不例外,否則裴文書無論如何都是沒力氣爬下床跑路的。何況殿下自來厭惡這病癥,應(yīng)當(dāng)是不會主動告知心上人的。

    差點暴露殿下的小秘密,還好裴文書沒有多問,蘇重?zé)煈c幸不已,殊不知裴文書已經(jīng)記上了小本本。

    這兩日天氣本就冷,裴溪亭身子不爽,用膳后也沒出去,就趴在床上看書,趴累了就到桌邊寫字。

    宗隨泱在外間指導(dǎo)宗鷺批折子,聲音隔著屏風(fēng)傳進(jìn)來,愈發(fā)低沉,裴溪亭聽著聽著就出了神。那夜宗隨泱壓在他背上,俯身在他耳邊喘/息,現(xiàn)下想想仍然燙耳朵軟腿腳。

    突然,手背一暖,被人握住了,裴溪亭匆忙回神,抬眼對上宗隨泱的目光。

    宗隨泱微微俯身,握著他的手教他寫字,說:“心不靜,寫出來的字不正不挺,太飄。”

    宗隨泱讓裴溪亭放松,帶動他的手寫完剩下的一句,是“漱冰濯雪”四個字。

    太子殿下在書法一道很有造詣,是自小苦練,從不懈怠的,且他練習(xí)字如練心,很有道行。這下前后的字比起來,裴溪亭笑著說:“立分高下了。”

    “無妨,人各有所長。”說話時,宗隨泱微微偏頭,恰好裴溪亭也偏頭笑看過來,四片唇瓣恰巧觸碰在一起,兩人頓了頓,都沒挪開。

    宗隨泱看著裴溪亭清潤的眼睛,就這么蹭了蹭他的唇瓣,微微偏頭,隔著一張薄紙的距離,說:“在想什么?”

    太子殿下果然要拷問,裴溪亭笑了笑,老實交代了,“想你。”

    小狐貍的甜言蜜語是層層關(guān)卡,宗隨泱闖過一層也不妨礙在下一層被困,他摩挲著裴溪亭的手指,說:“想我什么?”

    裴溪亭指尖蜷縮,想要握緊,卻被宗隨泱握住了,那手大,一下就包住他,像溫實的保護,也像霸道的枷鎖。

    宗隨泱蹭他的唇,輕輕“嗯”了一聲。

    裴溪亭臉上發(fā)燙,輕聲說:“想那晚的事情。“

    “那晚”仿佛一個曖/昧的代替詞,宗隨泱幾不可察地笑了笑,說:“還在回味?你不是嫌我做得不好嗎?”

    “也沒有那么不好,就是太久了,我讓你停,你當(dāng)聽不見,我哭,你也不哄我。”裴溪亭說著說著把自己說委屈了,嘟囔說,“雖然你是神志不清,我是自作自受。”

    宗隨泱到后面的確有些糊涂了,神志被本能掌控,惡龍闖入甜美濕潤的巢穴,就只想奮力沖撞。他親了親裴溪亭抿著的嘴,有些哄人的意思,“抱歉,是我克制不足。”

    “殿下這是妄自菲薄了。”裴溪亭看著宗隨泱,小聲說,“你是不是特別喜歡后/入?”

    太子殿下單純地說:“何意?”

    “就是從后頭來。”裴溪亭說。

    宗隨泱這下明白了,伸手掐住裴溪亭的臉,輕輕晃了晃,說:“別找事。”

    這句話若是換一句風(fēng)格,約莫就是:小妖精,別惹火。

    “誰找事啦,我就問問嘛。”裴溪亭很認(rèn)真地說,“你別害羞。”

    宗隨泱不害羞,就是怕吃的藥白吃了,偏偏小狐貍不知不覺,仍然直勾勾地盯著他,非要個答案。

    造孽,這真是來克他的,宗隨泱暗自嘆氣,說:“我喜歡能抱著你的。”

    “我也是。”裴溪亭興奮地說,“這樣方便接/吻,而且還能聽你喘!”

    宗隨泱:“……”

    他忍不住彈裴溪亭的腦門,說:“小狐貍。”

    裴溪亭嘿嘿傻笑,抱著宗隨泱的手嗲里嗲氣地說:“主人教我寫字~”

    宗隨泱渾身雞皮疙瘩都冒起來,盯著裴溪亭的目光暗了下去,小狐貍耳朵一抖,笑不出來了,轉(zhuǎn)頭就要跑,被他撈回來按在桌上,寫了遍佛經(jīng)。

    這下好了,兩人都無欲無求了。

    翌日還在下雨,他們便又等了一日才啟程回鄴京。裴溪亭不和宗世子同路,在宗隨泱的馬車?yán)锇哉剂艘幌兀R走時還聽見梅小侯爺在追問宗世子,溪亭去哪兒了?

    宗世子懶得和傻子廢話,讓侍衛(wèi)把梅小侯爺扛上馬,先行回京了。

    游蹤還要與大寺同審李達(dá),也先一步回京,剩下的人偽裝成商隊,慢悠悠地往鄴京去。

    裴溪亭沒法騎馬,躲在馬車?yán)锱阈』蕦O下棋,他下不過,就要請外援,如此三兩局下來,小孩兒也不樂意和他玩了。

    裴溪亭嘆氣,認(rèn)為下棋不適合自己,邀請叔侄倆斗地主,并且規(guī)定每家十兩砝碼,最先輸光的人必須要答應(yīng)其余兩家的一個要求,算作懲罰。

    叔侄倆無所畏懼,倒顯得裴溪亭這個老手氣勢不足,他冷哼一聲,一邊發(fā)牌一邊說:“你們就囂張吧,落我手里,我讓你們好看。”

    “裴文書此時挑釁,實在無益。”宗鷺好心提醒。

    “無妨,裴文書牌技高超,哪有輸?shù)模俊弊陔S泱調(diào)侃,“倒是我們要做好準(zhǔn)備,請裴文書高抬貴手了。”

    “你就陰陽怪氣吧,等著最后見真章。”裴溪亭把牌一翻,牌面數(shù)字直指宗隨泱,他哈哈一笑,“你完蛋了。”

    宗隨泱接過牌,淡聲說:“輸給裴文書,我也沒有不服氣的。”

    裴文書冷漠地說:“你少提前挽尊。”

    宗隨泱搖了搖頭,調(diào)整好了牌就開始落牌,這玩法簡單,無需太上心,他便瞧著裴溪亭。小狐貍或嗔或笑,皺眉或仰頭,偶爾摩挲下巴偶爾轉(zhuǎn)耳撓腮,這局哈哈大笑下局就仰天長嘆,幾場牌打下來,渾身上下都動了一遍似的,分外不老實,又實在鮮活可人。

    明明在外面也不是這副好動的樣子,宗隨泱在心里想著,突然就想起瞿皇后的那句話來。

    彼時,他入主東宮,鮮少再去中宮用膳,明明同在皇宮,卻突然變得比從前的鄴京和天涯海角還遠(yuǎn)。

    瞿皇后看著他,眼底有痛心,說:“太子自有規(guī)儀,可在家里家外,總是不同的。”

    他本就是不會甜言蜜語哄人的性子,明知瞿皇后傷心,可沉默許久,也只說了句“兒臣知錯”,瞿皇后也知他的性子,嘆息一聲,不再強求,哪怕后來仍然常常抱怨。

    若是裴溪亭呢,宗隨泱想,裴溪亭也知他的性子,可小狐貍坦率執(zhí)拗,想要什么便去追求索求,心里在委屈什么納悶什么,哪怕當(dāng)下不說,可總歸憋藏不住多久,最終仍然要逼出一個答案來。

    逼問答案的過程也是逼他坦誠心扉的過程。

    這是來克他的,是來制他的,可也是天生來與他嵌合的,宗隨泱看著裴溪亭,突然笑了笑。

    裴溪亭正在悶頭洗牌,沒有察覺,宗鷺卻看見了,小孩兒雖然被五叔的笑看得渾身雞皮疙瘩掉一地,但也欣慰不已,這樣的心情約莫好比父母終于見自家兒女有了知心人。

    小皇孫心情甚好,在和五叔一伙時就全力打擊裴文書,在和裴文書一伙時就和五叔暗度陳倉,最終坑得裴文書率先輸光砝碼,抱頭痛哭。

    “你們叔侄,你們蛇鼠一窩!”裴溪亭憤憤不平,用眼神剮著小的,捅著大的。

    “沒有證據(jù)的事情,不要亂說,但裴文書輸了是鐵一般的事實。”宗隨泱淡定地說,“賭局是你提出來的,可莫要率先扯了旗幟,出門在外,信譽很重要。”

    “……”裴溪亭深吸一口氣,無所畏懼地挺胸抬頭,“來吧,讓暴風(fēng)雨淹沒我吧!我是鋼鐵鑄成的勇士,風(fēng)雨無阻,雷打不動,你們擊碎了我的身軀,但永遠(yuǎn)無法打壓我的靈魂!”

    宗隨泱鼓掌,說:“裴文書好膽量,好魄力。”

    宗鷺嘆氣,說:“我佩服裴文書的為人,實在不忍懲罰裴文書。”

    裴溪亭聞言露出欣慰感激的表情來,殊不知小皇孫“老謀深算”:此時懲罰裴文書,哪怕五叔樂見其成,可一定會被裴文書記恨——來內(nèi)侍曾感慨“枕邊風(fēng)”是天底下的狂風(fēng)之一,外人難以察覺,因此最難以抵擋——因此,萬一五叔后來又被枕邊風(fēng)吹動,反過來替裴文書報復(fù)他,那就不好了。

    裴溪亭慈祥地摸了摸小皇孫的腦袋,偏頭看向宗隨泱,那意思很明顯:跟你侄兒學(xué)學(xué)。

    但顯然太子殿下自有盤算,剛正不阿,見狀用手中的牌點了點自己的唇,說:“過來。”

    裴溪亭瞬間改變評價,原來太子殿下才是最好最善良的人,不僅不懲罰他,還給予他獎勵。

    小狐貍晃著尾巴撲進(jìn)宗隨泱懷里,捧住大善人的臉一親芳澤。

    “啵!”

    好響的一聲,宗鷺忍不住摸了摸耳朵,默默地下車去了。

    第83章 好了 “陪我。”

    回到鄴京那日是個陰天, 寒風(fēng)瑟瑟。

    馬車在裴府側(cè)門停下,裴溪亭裹著披風(fēng)下車,一個便裝近衛(wèi)隨同他進(jìn)入裴府。

    宗隨泱推開車門, 從縫隙中看了眼裴溪亭的背影,等門關(guān)上,才慢慢關(guān)上車窗。

    俞梢云駕車, 繼續(xù)往東宮去。

    裴府里掛著紅綢, 裴錦堂秋試中榜, 成了舉人, 但裴彥和汪氏不愿他此時去外鄉(xiāng)小縣做官, 讓他繼續(xù)準(zhǔn)備春闈。裴錦堂沒說什么,好似答應(yīng)了,但裴溪亭知道他自有打算。

    裴溪亭去了素影齋, 門前綻放著幾盆白山茶,他停步, 見步素影穿著輕薄的白裙翩躚而舞, 翾風(fēng)回雪, 如癡如醉。

    波上靈妃,仙人一舞, 裴溪亭輕輕鼓掌,邁步進(jìn)了院子。近衛(wèi)留在院子前站定。

    步素影挽起袖子,快步上來迎他,裴溪亭握住那手,接過嬤嬤遞來的披風(fēng), 替她穿上,說:“別受涼了。”

    “平日里冷,一跳舞, 渾身就暖和了。”步素影挽著裴溪亭往屋里去,路上問,“怎么回來前也沒說一聲?”

    裴溪亭說:“怕您來接我,天冷,少折騰了。”

    “你啊。”步素影嘆氣,試了試茶爐的溫度,給裴溪亭倒了一杯,“元方那孩子今日怎么不在你身邊?”

    “他回家了,暫且不在。”裴溪亭說,“石榴姐姐怎么不在?”

    “她今日身子不爽,我叫她在屋里躺著,別出來吹風(fēng)。”步素影說著,在裴溪亭身旁坐了,眼神落在他被錦繡綢布包裹的脖頸,頓了頓。

    裴溪亭似有所察,看過去,沒有選擇隱瞞,對她說:“我和人好了。”

    步素影笑著說:“是哪家姑娘?”

    裴溪亭說:“不是姑娘。”

    步素影愣了愣,說:“將來的路可不好走。”

    “我什么都不怕。”裴溪亭說,“若您不覺得我荒謬——”

    “我不覺得。”步素影打斷他,語氣溫柔,“知心人難求,遇到了是萬幸,只要你說是知心人,便是誰都好。”

    裴溪亭怔愣片刻,笑著點頭。

    步素影說:“今日留在院子里用膳吧,我用小廚房給你做點暖和的,吃了再回去。”

    “好。”裴溪亭起身脫了披風(fēng),“我給您打下手。”

    步素影沒有拒絕,笑著說:“好。”

    步素影最擅長做糕點,若論飯菜,就會幾樣清淡的小菜,他們擬了菜單。裴溪亭站在灶前淘米洗菜,中途裴錦堂來了,鉆進(jìn)小廚房和步素影說:“我也給姨娘打下手,姨娘賞我一頓飯吃。”

    “那敢情好,”步素影笑著說,“我再加個菜。”

    裴錦堂挽起袖子,走到裴溪亭身旁幫著淘菜。裴溪亭說:“接下來作何打算?”

    “禁軍司年底初考,我打算參加,最近在準(zhǔn)備策論,背書背得我頭疼。”裴錦堂說。

    “武考策論和春闈策論的選題書籍不同,別被你娘發(fā)現(xiàn)了。”裴溪亭說。

    汪氏從前就會翻裴錦堂的書桌,隨時抽查,裴錦堂自然有所準(zhǔn)備,說:“皇后娘娘身邊的姑姑想學(xué)射箭,近來總叫我入宮,可她時常犯懶,我就趁機在一旁溫書,她也不說我什么。”

    裴溪亭愣了愣,說:“你說的是若蕙姑姑?”

    “對啊。”裴錦堂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皇后娘娘身旁的姑姑,在宮里宮外都是個人物,她想要學(xué)射箭,在禁軍司里選人不就好了,何必從外邊的官家子弟里選?”步素影走到裴錦堂身旁將他們打好的菜端走,一邊干活一邊調(diào)侃,“錦堂莫不是被哪家的夫人相中了,請皇后娘娘幫著相看來著?”

    裴溪亭笑了笑,說:“有這個可能。”

    “不能吧,”裴錦堂納悶地說,“我都沒見過皇后娘娘,相看什么了?”

    “呆子。”裴溪亭說,“鳳儀宮里的花花草草都是皇后娘娘的耳目,更莫說是若蕙姑姑,她可是中宮的親信老人了。”

    話雖如此,裴溪亭卻覺得這事兒沒這么簡單,畢竟皇后要為裴錦堂做媒,宗隨泱必定知曉,出于兄弟關(guān)系,也該告知他才是。

    *

    “好小子,可算回來了!鷺兒,過來讓我看看。”瞿皇后伸手,待宗鷺走到榻前,立刻將這孩子抱住,不許他行禮,嗔怪道,“小小年紀(jì)就學(xué)你五叔,正經(jīng)得很!”

    宗鷺不好說禮不可廢的道,也更不能說五叔的不好,只得安靜順從地站著,任瞿皇后揉搓臉蛋兒。

    宗隨泱在一旁坐了,見屏風(fēng)邊放著張小弓,便說:“您要練箭?”

    “哪里是我呀,是若蕙。”瞿皇后說,“還不是你,突然傳信來,讓我想個借口將裴家那個叫錦堂的孩子傳進(jìn)宮里來,也不說個緣由。我們和裴家非親非故,那孩子也沒有官職,平白無故地哪里好召人入后宮來?好在他妹妹現(xiàn)下在我宮里,頭一回就說是妹妹想他了,可后面怎么辦?總不能說妹妹天天都想他吧,我就靈機一動,選了若蕙想要練習(xí)箭術(shù)這樣的由,他爹娘不會不樂意。”

    若蕙端著托盤上茶,聞言笑著說:“可說呢,奴婢這年紀(jì),拉弓真是要了命了,練了兩日,胳膊都抬不起來,只得擱置了。”

    宗隨泱捧起茶盞,撥著茶蓋,說:“裴家想讓裴錦堂參加春闈,這孩子不樂意,暗自打聽禁軍司武考的事情,我想著在哪兒不是做事,心甘情愿比被迫做事好,不如成全。”

    話雖如此,可太子殿下這也太周到了,瞿皇后笑著說:“這是愛屋及烏,有私心呀。”

    宗隨泱不置可否,說:“溪亭和這位兄弟關(guān)系和睦,您不是喜歡溪亭么,就當(dāng)是成全他。”

    瞿皇后笑而不語,若蕙說:“裴二公子性子溫和爽朗,是個大氣正直的孩子,與他爹娘倒是不像,娘娘也是喜歡的,平日里還偶爾和他比試呢。”

    宗隨泱抿了口茶,說:“溪亭剛回來,讓他好好休息兩日,再入宮來陪您說話。”

    瞿皇后正要說這個,聞言點頭應(yīng)了,說:“那敢情好,我這里新裁冬衣呢,等溪亭過來,讓他選兩身料子做袍子。”

    宗隨泱聞言說:“都有什么料子?”

    瞿皇后給若蕙打了個眼神,若蕙趕緊叫人取來冊子,呈給宗隨泱看。

    宗隨泱翻閱冊子,挑了一身梅蘭重錦、兩身織金云錦,說:“再配一條狐白披風(fēng),兩身赤狐肷的,暖耳圍脖搭齊了做。”

    若蕙應(yīng)了,說:“那改日等裴三公子進(jìn)宮,奴婢給他量量身量。”

    宗隨泱聞言叫人拿了筆墨,將裴溪亭的身量寫在紙上,說:“做好了再給他,免得他平白多客氣。”

    若蕙看著太子殿下行云流水的動作,忍不住看向瞿皇后,皇后娘娘儼然也發(fā)現(xiàn)了,喜不自勝,滿面桃花。

    宗隨泱發(fā)現(xiàn)了,卻當(dāng)做沒發(fā)現(xiàn),在鳳儀宮用完膳,回宮后叫了庫房主簿來,親自點冊子選了些家具物件,讓人拿去蘭茵街放置。

    主簿飄飄然地出去了,拉住過來伺候筆墨的俞統(tǒng)領(lǐng),輕聲說:“殿下這是要在蘭茵街長住一段時日?”

    “然也然也,非也非也。”俞統(tǒng)領(lǐng)笑著說,“只提醒你一句,若是去的時候撞見小院主人,記得客氣些。”

    說罷就進(jìn)殿伺候了,留下主簿一人在廊下沉默,冷風(fēng)吹個哆嗦,才恍然大悟:

    殿下在外頭有人了!

    而且看俞統(tǒng)領(lǐng)的態(tài)度,這人還不一般,或許是要進(jìn)東宮的。

    主簿衣襟,麻溜地下去辦事了。

    東宮的人辦事利落得很,以至于裴溪亭夜里回到小院時,誤以為自己進(jìn)錯了門。石桌,花架,秋千,棚子,一切都是按照他設(shè)想的那般,連小院門旁的燭燈都換成了不易被風(fēng)吹動的荷花木制和不易被吹熄的料絲燈罩。

    裴溪亭走到寶相花紋紅木桌前,拿起被鑰匙壓在桌上的契書。

    近衛(wèi)出現(xiàn)在他身后,說:“殿下說,還有些里屋的家具不好擅動,等裴文書回來后再換也不遲。”

    “……知道了。”裴溪亭折好契書,偏頭看向近衛(wèi),“看來你是要跟著我了,剛好我這兒第三間寢屋是空著的,給你住。”

    “多謝裴文書,但我不用睡,明早有人與我換班。”近衛(wèi)說,“明日東宮會過來兩名內(nèi)侍,替裴文書打掃院落,照顧裴文書起居,伺候筆墨等。”

    宗隨泱挑的人,裴溪亭自然放心,聞言說了聲“好”,就進(jìn)屋收拾去了。

    翌日,裴溪亭起得早,攏著外袍出門時就嗅到一陣飯香,東宮的內(nèi)侍不知何時到了,正在廚房做飯。

    另一內(nèi)侍端著托盤進(jìn)屋,上頭放的是熏好的袍子,用的是裴溪亭常用的香。裴溪亭進(jìn)屋,見這內(nèi)侍也就十幾歲的年紀(jì),白嫩嫩的,臉頰有肉,像塊米糕,便問:“你叫什么?”

    內(nèi)侍捧手行禮,說:“奴婢‘成福’,廚房那個叫‘成祿’,奉命前來伺候裴文書。”

    “說什么伺候,互相照看就是了。”裴溪亭笑了笑,“我這下是福祿雙全了。”

    他們來之前,俞統(tǒng)領(lǐng)特意叮囑過,說裴文書與尋常主子不同,有自己的一套規(guī)矩,順從就好了,只一條:別招裴文書不待見。

    成福聞言靦腆一笑,說:“奴婢們初來乍到,請裴文書不吝賜教,奴婢們雖然愚笨,凡事謹(jǐn)慎勤學(xué)卻能做到。”

    “先一條,別自稱奴婢,你家殿下在的時候另說。”裴溪亭穿上外袍,曼聲說,“我啊,規(guī)矩不大,凡事舒服最重要,你們殿下也是知道的。因此,只要你們把該做的做好,不該做的不碰,他不會責(zé)怪什么,至于其他的,相處幾日自然就知道了。”

    成福聞言“誒”了一聲,伺候裴溪亭穿衣束發(fā),洗漱后便讓成祿布膳。

    成祿手藝極好,一粥兩包點三樣小菜無不可口美味,裴溪亭吃了個十分飽,裹上披風(fēng)去籠鶴司了。

    瞿棹正來串門,將案卷遞給他,裴溪亭翻開一看,是李達(dá)一案的呈案,“這么快?”

    “不過是為一己私欲作惡,沒什么難審的。”瞿棹說著看了眼裴溪亭的脖子,裹得嚴(yán)實,再往上,看見裴溪亭嘴角的傷,不由了然一笑。

    裴溪亭沒注意,翻著案卷,他們猜得不錯:

    李達(dá)因中年不/舉心生魔障,后來遇見所謂仙人,得到所謂仙丹,吃下后飄飄欲仙,似有奇效,便和仙人達(dá)成合作。他對邪/教存在恩州、蒙人索財?shù)刃袨橐暼舨灰姟⒉m而不報,并默認(rèn)其打通密道、拐藏適齡孩子制藥,以換取所謂仙藥。

    “一己私欲,為禍卻不淺。”裴溪亭合上案卷,淡聲說,“那勞什子仙藥多半有迷惑心智的效果,越嗑/藥越入魔。”

    他想起宗隨泱也吸入過合/歡香,面色微變,等送走瞿棹,便掉頭去藥房找蘇大夫。不想剛走到廊下,就聽見里頭有人說話:

    “殿下不是和裴文書好了嗎,為何還要吃這藥?”

    什么意思?裴溪亭擰眉,放松呼吸,躲在廊下偷聽。

    “許是殿下怕克制不住,傷了裴文書,畢竟也不能一直逮著裴文書薅啊,殿下真要全然放縱,那還得了?”蘇重?zé)熣f。

    裴溪亭摩挲下巴,琢磨著這話的意思。

    “可是這藥也不能一直吃啊,萬一傷了殿下的身子,那可怎么得了?”藥童挺操心的,“殿下從前不在意,可他如今與裴文書好了,難不成一點都不顧忌裴文書,要和裴文書單純摟著睡一輩子?”

    “所以你老師我在研制新藥了啊。”蘇重?zé)熣f,“這藥是最后一次制了,你就別操心了。”

    藥童“哦”了一聲,安靜下來。裴溪亭見狀輕步離開,到后廊亭子里落座,擺出思考者的姿勢,開始思考。

    很快,他思考明白了。

    ——宗隨泱有病,病癥是不知節(jié)制、興致勃勃,且一直在吃藥克制,但這藥不能多吃,會陽/痿。

    難不成是性/癮?裴大夫大致診治出來了,轉(zhuǎn)念一想,難怪姓宗的有時對他毫無反應(yīng),別是吃藥把自己弄萎了吧?

    “裴文書,在這兒吹什么冷風(fēng)呢?”

    裴溪亭回神起身,出聲的籠鶴衛(wèi)過來說:“李達(dá)的案卷由裴文書,晚些時候呈給殿下。”

    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裴溪亭笑著應(yīng)了,趕緊溜達(dá)回文書樓把案卷仔細(xì)總結(jié)好,拿著文書冊子出門入宮去了。

    一回生二回熟,這回不用來內(nèi)侍親自來請了,裴溪亭到東宮門前遞了牌子,就被放了行。

    小大王聞著味兒奔來,差點把裴溪亭撞飛出去,被他抱著腦袋壓在地上揉搓一通才老實,歡歡喜喜親親密密地往明正堂去。

    俞梢云站在廊下,把小大王攔住,放裴溪亭一個人過去。小大王敢怒不敢言,轉(zhuǎn)頭去頂俞梢云泄憤。

    殿內(nèi)燃著淡香,宗隨泱站在書桌后寫字,一身玄衫長身玉立。裴溪亭靠在盤龍柱上欣賞美人,眼神從執(zhí)筆的手摸到沉靜的眉眼,來回,上下,直至筆尖筆墨凝滯,眉眼春色出籠。

    宗隨泱抬眼看去,說:“過來。”

    裴溪亭負(fù)手走過去,俯身一瞧,戲謔道:“殿下一早起來就抄佛經(jīng),可見心誠,不知許了什么愿?”

    宗隨泱不信神佛,抄經(jīng)只求安神寧心,他看了眼神情張揚的小狐貍,說:“心愿不與他人知。”

    “有時求神拜佛不如求己,殿下做不到,不如與我述說,”裴溪亭背身坐在桌沿,用文書挑起宗隨泱的下巴,笑眼輕語,“只要你對我笑一笑,我什么都愿意為你做。”

    小狐貍變成小狐貍精了,宗隨泱自覺經(jīng)白抄了,伸手握住裴溪亭的側(cè)腰,將他翻過來壓在桌上,說:“你來寫。”

    筆被放入指尖,裴溪亭握住了,豈料剛一下筆,后頸就貼上溫?zé)岬拇健?br />
    宗隨泱啟唇,齒尖叼起一塊皮/肉碾磨,裴溪亭打了個哆嗦,往下伏去,說:“你這樣,我怎么寫啊?”

    宗隨泱沒說話,松開那塊肉,一路吻到耳后臉頰,氣息溫?zé)幔侵鸬挠鹈频摹E嵯ね葟氐总浟耍谧郎希~頭貼著佛經(jīng),墨香撲鼻,他卻滿心欲/望。

    文書落在桌上,攤開來,宗隨泱伸手翻頁,快速看完,唇上蹭了蹭裴溪亭的臉頰,示意他抬頭。

    “字寫得這樣浮,在籠鶴司做事也不專心。”宗隨泱說。

    裴溪亭受了批評,也不狡辯,老老實實地認(rèn)了錯。宗隨泱見狀反倒心軟,說:“若是實在不舒服,就回家養(yǎng)兩日。”

    “我也沒做什么事,攏共沒忙乎半個時辰。”裴溪亭搖頭拒絕了太子殿下的好意,偏頭與他對視,“你吸入合歡香,有沒有事?”

    原是在擔(dān)心這個,宗隨泱心里一軟,說:“我只吸了一次,不礙事,況且李達(dá)吃得雜,除了長期吸入合歡香,什么紅鉛秋石也沒有少用,這才被迷失心智,變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

    “那就好。”裴溪亭松了口氣,玩笑道,“我怕你也變成色/魔了。”

    “這有什么要緊,”宗隨泱凝視著他,“你不是喜歡?”

    “有句話,叫心有余而力不足。”裴溪亭可惜地嘆氣,“那我的屁/股受不住啊,況且……”

    他頓了頓,瞥一眼宗隨泱,欲言又止。

    宗隨泱失笑,說:“有話直說,裝模作樣。”

    裴溪亭癟了癟嘴,說:“若是天天陪你玩兒,哪日你玩兒膩了,又因著我上癮了,豈不是要去找新鮮的?那我這不就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成大傻子了?”

    “可不就是個傻子,說的是什么傻話?”宗隨泱說著伸手掐了下裴溪亭的大腿后根,裴溪亭渾身一抖,小聲叫喚著疼,蹬腿兒伸手地要打他,卻不小心推翻了桌上的筆架。

    白玉山海筆架落在地上,連帶著幾只毛筆摔了個噼啪響,俞梢云聞聲快步進(jìn)入殿內(nèi),“殿下——”

    話才說了個頭,俞梢云就看見俯身將裴溪亭壓在書桌上的殿下,兩人身子緊緊疊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

    宗隨泱淡淡地抬眼看過去,俞梢云渾身一激靈,連忙收回目光,轉(zhuǎn)身快步撤退。

    裴溪亭嚷嚷道:“你壞我名聲!”

    “現(xiàn)在要名聲了?”宗隨泱揶揄一聲,撈起裴溪亭的腰往后按,讓他坐在自己腿上。

    裴溪亭晃了晃腿,索性把腿抬上來搭在椅沿,窩在宗隨泱懷里嘟囔:“我還要回去干正事呢。”

    “你有沒有正事,我最清楚。”宗隨泱說,“你是東宮的畫師,在我這里待著也是職責(zé)所在。”

    裴溪亭沒法反駁,伸手去玩宗隨泱的頭發(fā)。宗隨泱沒有阻止,低頭看著他,說:“還疼不疼?”

    “有點兒,但好多了。”裴溪亭抱怨,“昨晚我自己上藥,麻煩死了。”

    宗隨泱聞言思緒一飄,腦海中出現(xiàn)裴溪亭自己張/腿上藥的畫面,只覺得一股熱氣直逼小/腹,騰騰燒了起來。

    裴溪亭突然頓了頓,想要起來,宗隨泱把人抱住,說:“沒讓你起來。”

    他嗓音泛啞,便是罪證,裴溪亭輕輕扯他的頭發(fā),譴責(zé)道:“禽/獸。”

    “我沒做什么。”宗隨泱說。

    裴溪亭說:“誰知道待下去要發(fā)生什么?”

    “那你就待著瞧瞧。”宗隨泱伸手解開裴溪亭的腰帶,被裴溪亭伸手握住,他抬眼瞧了裴溪亭一眼,后者就松開了手。

    修長的手指挑開外袍,撥開里衣,露出裹得嚴(yán)實的肉來,胸膛白皙清瘦,痕跡顏色沉下,愈發(fā)清楚。宗隨泱俯身聞了聞,確認(rèn)有一股藥味兒才起身,說:“今日留在東宮,夜里我好給你上藥。”

    “啊,”裴溪亭受寵若驚,“殿下這是要召幸——”

    話未說完,變成一聲慘叫,低低切切,尾音綿長。裴溪亭腿腳蜷縮,歪頭躲進(jìn)宗隨泱懷里,咬牙切齒地說:“疼啊。”

    本就被宗隨泱咬得紅/腫,這下再被指尖惡意一剮,裴溪亭渾身顫/栗,瞪著宗隨泱,恨不得用眼神咬他一口。

    宗隨泱好似歉疚地嘆了口氣,說:“我瞧瞧。”

    裴溪亭立刻抱著胸躲在他懷里,悶著頭不肯出來,宗隨泱輕聲哄了兩句,裴溪亭連連搖頭,說:“傻子才上當(dāng)。”

    宗隨泱嘴角微勾,拍了拍裴溪亭的背,說:“好了,真不碰你,把袍子穿好,別著涼了。”

    “誰讓你脫的?”裴溪亭這下出來了,在他懷里躺平,少爺似的吩咐,“給我穿上。”

    宗隨泱應(yīng)了一聲,伸手替他穿好袍子,重新系上腰帶。裴溪亭滿意地“嗯”了一聲,說:“你做正事吧,我出去找小大王玩兒。”

    “和它有什么好玩的?”宗隨泱不放人,胳膊微微用力,“陪我。”

    “好,陪你。”裴溪亭說,“最近山茶花開得好,我想去買幾盆放在花架上。”

    “東宮有,都是極好的品種,自己去選。”宗隨泱說。

    裴溪亭就等這句話,雞賊地說:“那我要外頭廊下那盆白粉色的。”

    “有眼光。”宗隨泱說,“那盆叫‘粉霞’,最是姝麗,重瓣透青,又平添清秀。”

    裴溪亭說:“你怎么記得這么清楚。”

    宗隨泱說:“我種的,自然清楚些。”

    太子殿下閑暇時也會坐在廊下栽花,裴溪亭抿了抿唇,抱住宗隨泱的一條胳膊,說:“你什么時候有空啊,我想和你約會。”

    宗隨泱聞言愣了愣,說:“等你休沐,都可以。”

    “你別哄我,”裴溪亭說,“答應(yīng)我的事,不論再小都要做到,否則我記著你。”

    “記著了。”宗隨泱說,“沒哄你,等你休沐時,看你想去哪里,我隨你去。”

    裴溪亭還是不夠滿意,糾正說:“不能只隨我。約會是兩個人的事情,我也要隨你。”

    宗隨泱說:“我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少給我裝超脫紅塵那一套。”裴溪亭抱臂,不講道地說,“這樣吧,等我休沐前,你必須想出一個想去的地方,否則我就跟你急。”

    小狐貍這是布置任務(wù)了,宗隨泱說:“好,記著了。”

    第84章 契機 小裴入東宮。

    宗隨泱還在明正堂議事, 裴溪亭洗漱更衣后就先鉆了被窩。

    里衣是宗隨泱的,寬松了些,但有股宗隨泱的香氣, 不知道是提前熏過,還是宗隨泱穿過的。裴溪亭反正挺喜歡,在被窩里打了個滾, 抱著枕頭睡得亂七八糟。

    殿內(nèi)香氣清淡寧神, 不知是什么藥材配方, 裴溪亭打了聲呵欠, 挺著的眼睛逐漸閉上了, 直至聽見外頭有人說話,他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一下子就醒了。

    宗隨泱洗漱更衣, 揮退宮人,輕步進(jìn)入內(nèi)殿, 就看見睡得四仰八叉的人打了個滾, 搖搖晃晃地跪坐起來, 一張臉儼然還迷瞪著,平日里眉眼間的冷淡再沒有半分, 皺巴巴的只剩下毫無防備地親昵和可愛。

    “你回來了,”裴溪亭拍了拍臉醒神,“什么時辰了?”

    “約莫丑時。”宗隨泱走到榻邊坐下,“吵醒你了,下次我再輕些。”

    “沒事兒, 我本來就沒有睡沉,何況等你回來,我還是得醒, ”裴溪亭看著宗隨泱,“你不是要給我上藥?”

    宗隨泱說:“無妨,你若沒醒,我可點香讓你睡死。”

    裴溪亭驚恐地說:“那不是可以方便你玩水煎?”

    “水煎?”宗隨泱說,“何意?”

    裴溪亭矜持地笑了笑,扭捏地說:“嘿。”

    宗隨泱見這副模樣就懂了,不是什么好話,再細(xì)細(xì)一琢磨,反應(yīng)過來,不禁嘖了一聲,說:“天天的不學(xué)好,春畫倒是看了不少。”

    “那我只荼毒了自己的心靈,又沒出去害人,咋啦?”裴溪亭不以為然。

    宗隨泱不與這人爭執(zhí),從床頭的紫檀木柜里拿出藥罐,轉(zhuǎn)頭對裴溪亭說:“躺下。”

    裴溪亭膝行兩步爬進(jìn)宗隨泱懷里,轉(zhuǎn)身躺下了,眨著個眼睛把他看著。

    宗隨泱突然有些齒癢,想把這小狐貍剝皮吃了,許是他的目光太裸/露,小狐貍抖了抖耳朵,伸手圈住他的肩膀,不知是抱他,還是要鎖住他。

    里衣不用怎么撥就敞開了,清涼的藥膏落在鎖骨的咬痕上,裴溪亭看著宗隨泱認(rèn)真的眉眼,譴責(zé)道:“你都不給我準(zhǔn)備合適的里衣,這個我穿著大了。”

    宗隨泱輕柔地擦著各處小傷口,聞言打量了一下懷里這“玉/體半陳”的景致,說:“就穿我的。”

    “你故意的?”裴溪亭被那目光看得蜷了蜷腿,宗隨泱指尖微微用力,好似警告,他便乖乖把腿伸直了,不敢再躲。

    宗隨泱不置可否,拍拍裴溪亭的腰,說:“坐起來,看看后背。”

    裴溪亭坐起來,勉強掛在肩膀上的里衣瞬間掉了下去,他微微側(cè)身,方便宗隨泱上藥。宗隨泱的目光沉而深,他不用觸碰也要沉溺,輕聲說:“隨泱。”

    指尖一頓,宗隨泱抬眼,看向裴溪亭在燭光下瑩潤溫暖的側(cè)臉,說:“嗯?”

    “沒什么,”裴溪亭說,“就樂意叫你一聲。”

    宗隨泱聞言沒說什么,垂下眼,繼續(xù)替裴溪亭上藥,只是在處好后腰的掐痕時,他突然伸手?jǐn)n住裴溪亭的喉結(jié)。裴溪亭扭頭,被他吻住,兩人唇貼唇磨蹭幾下,舌/尖觸碰、試探幾個來回,就吻得重了。

    裴溪亭的確有進(jìn)步,以前連呼吸都不會,這下卻和宗隨泱吻得有來有回,他比不得后者霸道,但最擅長以柔克剛。舌柔軟多情,像他的眼睛,不斷地親/吻舔/舐宗隨泱垂下的睫毛,又像他的身子,趁機鉆進(jìn)宗隨泱溫?zé)釄詫嵉男靥牛∧w相貼,心跳烘著心跳。

    宗隨泱呼吸漸重,垂眼看著裴溪亭情波盈盈的眼,突然輕輕咬了他一下,就伸手摟住裴溪亭的腰,把人釘在懷里吻了個津水漣漣。

    分開的時候,裴溪亭失力地倒在宗隨泱肩上,偏頭咬他的脖頸,伴隨喘/息。

    宗隨泱也在喘,嗓音比平時低沉,性感得不得了,裴溪亭本就年輕氣盛,還沒出息,索性抱著宗隨泱的脖子撒嬌,說:“你幫我。”

    宗隨泱明知故問:“幫你什么?”

    裴溪亭瞪他一眼,伸手拉住放在自己腰上的大手往下放了放,蹭著宗隨泱的臉催促說:“快點兒。”

    宗隨泱沒說話,幫少爺紓解了一番,少爺兩股戰(zhàn)戰(zhàn),低/喘吟吟,悶頭倒在他懷里,服帖了。后來給那處上藥時,又差點擦/槍走火,裴溪亭捂著屁/股苦苦哀求放過,多虧太子殿下百煉成鋼,這才饒了他一馬。

    上個藥上得兩人都熱,躺下時一個在最外邊,一個在最里邊,要就地分床似的。

    裴溪亭躺著躺著就樂不可支,被宗隨泱伸手逮到自己邊上,用被子裹嚴(yán)實了。

    裴溪亭老實了一陣,翻身抱住了宗隨泱,還把腿搭了上去。他喜歡宗隨泱的懷抱,寬厚而溫暖,讓他很有安全感。

    宗隨泱替裴溪亭了后背的被角,說:“小孩兒似的。”

    裴溪亭沒臉沒皮地說:“爹。”

    宗隨泱頓了頓,卻沒取笑,想起裴溪亭在裴家并不受重視。

    裴彥對步素影情愫冷落,連帶裴溪亭這個從前的“結(jié)晶”都變成尷尬的存在,一直不曾重視分毫。裴溪亭面上叛逆得很,半點不把父親主母放在眼里,可心里約莫還是遺憾,沒有孩子不想要父母齊全、闔家歡樂。

    宗隨泱不知該如何安撫,只輕輕拍著裴溪亭的背,說:“冷不冷?”

    “不冷,可暖和了。”裴溪亭趴在他頸窩里,嘟嘟囔囔地說,“你好香……”

    “不許惹事。”宗隨泱拍了拍裴溪亭的臉,想起一茬,便說,“明日我要早起議事,不等你用膳了,你自己起來就用膳,不許不吃。”

    裴溪亭明日要去籠鶴司,聞言想著早點起來,好和宗隨泱一起用膳,卻故意問:“那要是我一覺起來都中午了呢?”

    “那就等著我回來收拾你。”宗隨泱說罷,裴溪亭就在他頸窩里一通亂蹭,嘟囔哼唧一陣。他有些癢,伸手按住裴溪亭的腦袋,“好了,睡吧。”

    裴溪亭沒再鬧,說:“晚安。”

    宗隨泱說:“晚安。”

    一夜安眠。

    翌日,宗隨泱醒來時下意識地動了動手臂,懷中的人嘟囔了一聲。他睜眼看去,裴溪亭臉頰壓在他心口,臉腮被擠出了一點肉。

    這可不好辦了,宗隨泱摸著那嘟嘟肉,猶豫了一瞬,還是沒起來,溫香暖玉舍不得,也怕將人吵醒。

    他正想辦法呢,裴溪亭倒是醒了,眼睛沒睜就迷糊地說:“早安。”

    晨起的嗓子還啞著,狐貍尾巴似的撓著宗隨泱的耳朵,他咳了一聲才回了句早安,說:“腦袋頂長第三只眼了?”

    “我感覺到你在看我了。”裴溪亭說。

    宗隨泱嘴角微翹,說:“還早,再睡會兒。”

    “我和你一起用膳。”裴溪亭仰頭,迷迷糊糊地親了親宗隨泱的下巴,“就防著你丟下我出被窩了,我一晚上沒敢翻身。”

    宗隨泱哭笑不得,說:“說一句就是了。”

    “你有正事嘛,我不打攪你。”裴溪亭說著從宗隨泱身上爬起來,伸了個懶腰,一個沒坐穩(wěn)又栽到了床上。

    宗隨泱跟著坐起來,伸手扶了他一把。

    殿外的宮人聽到聲音,輕步入內(nèi)伺候,個個兒垂首低眉,不敢亂看,訓(xùn)練有素。但當(dāng)收拾好行頭的裴溪亭突然蹦噠起來跳到殿下背上時,有個宮人還是沒拿住手中的水盆。

    水盆掉在繡金毯上,水全部撲灑出來,宮人面色大變,立刻跪地請罪。

    宗隨泱下意識撈住裴溪亭的膝窩,聞聲微微側(cè)目,卻對上裴溪亭的臉。

    裴溪亭擋住他的視線,笑著說:“餓了。”

    宗隨泱見狀沒有再看那個宮人,背著裴溪亭向外走去。

    宮人松了口氣,立刻麻溜地收拾。

    李達(dá)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從前和他交好的大臣蔫兒成了老鼠,不敢亂躥,梅侯也在其中。他對李達(dá)有栽培之恩,雖說是很早之前的事了,近幾年也沒有特別的聯(lián)系,但能不能不染腥,全得太子殿下說了算。

    梅侯嘆了口氣,心里忐忑得很。

    “聽說小侯爺此次深入虎穴,探查消息,助籠鶴司查出了李達(dá)的罪狀,可謂大功一件啊。”瞿棹走到梅侯身邊,行了禮,笑著說,“梅侯教子有方。”

    因著家中兒女的事情,梅家和瞿家如今是不尷不尬,別的還好,只要是遇上了瞿夫人,梅家人沒有不被送眼刀的。

    梅侯聞言也笑了笑,說:“有子如瞿少卿,瞿國舅和瞿夫人才真是教子有方,不用愁了。”

    瞿棹說:“侯爺謬贊。小侯爺年紀(jì)輕,如今懂事了,未來必定前途無量。”

    兩人說著話,互相吹捧幾輪,廊下就傳來了腳步聲。眾人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肅然而立,齊聲行禮。

    宗隨泱落座,說:“免。”

    眾人道謝直身,豈料一抬眼就看見了站在御案邊的年輕青年,一身絳袍常服,看不出官職,但誰人不知那張美玉無瑕的臉,這不是裴家老三嗎?

    籠鶴司的文書何以突然出現(xiàn)在明正堂,還是站在那樣要緊顯眼的位置?!

    底下心思涌動,裴溪亭恍若不察,端立在宗隨泱身旁,微微俯身準(zhǔn)備筆墨。

    “這位是籠鶴司的裴溪亭裴文書,從今日起就在孤身旁伺候筆墨。”宗隨泱說,“他年紀(jì)輕,沒什么見識,若有不好的,諸位多擔(dān)待,孤也會好好教導(dǎo)。”

    眾人聞言一驚,這話換個直白些的說法,不就是:從今天起,這位裴文書就是孤的人了,他就算有不好,你們也只能擔(dān)待,除了孤,誰都訓(xùn)不得?

    太子殿下向來不掩飾自己對親信的“寵愛”,沒有虧待誰的,眾人冷靜下來,不免暗暗羨慕這位裴文書。

    太子殿下沒有遮掩的意思,眾人也就沒有特意留口,是以裴溪亭出任東宮文書一事很快就傳了個遍。

    東宮文書,這是個很有意思的“職位”,你說它位高,還不如芝麻官,可哪怕是一品大員,議事的時候也都只能站在御案下頭不是?

    如此這般離太子殿下忒近的位置,裴溪亭不是頭一個站的,可他最特殊,因為他不是自小跟著殿下的,如俞梢云白唐等,不是殿下一手栽培的舊人,如游蹤陸茫等,也不是殿下看中提拔的,如宗蕤瞿棹等。

    裴溪亭看起來什么都不是。

    可越是如此,越是叫人重視。

    裴彥心事重重地回府,路過花園時看見被人伴著散步的步素影,不由停下腳步。

    曾經(jīng)讓裴彥一眼驚鴻、真心求娶的仙子眉眼間不知何時沾染了憂愁,裴彥明白原因,可越明白就越不敢面對步素影,面對這個他曾經(jīng)海誓山盟決不辜負(fù)的女子。步素影溫柔卻也利落,從沒哭哭啼啼或是責(zé)問一句,如此,他們一個不說,一個不問,只當(dāng)年輕時沒有不顧一切地相愛過。

    “老爺。”

    裴彥回神,對上步素影的眼睛,那雙盈盈美目又不再憂愁,仿佛重獲生機。

    “誒。”裴彥收斂情緒,溫和地說,“出來閑逛么?”

    那不廢話嘛,石榴翻了個白眼,挽著步素影的胳膊沒松。

    步素影點頭,說:“閑來無事,出來走兩步。”

    “外頭風(fēng)大,小心別著涼。”裴彥說罷靜了靜,一時不知說什么,便想起他們的孩子來,“對了,溪亭如今在東宮給殿下做文書,可是出息了。”

    “當(dāng)真?”步素影一喜,“太子殿下身邊能人無數(shù),仍能賞識溪亭,是慧眼識珠,天恩浩蕩。”

    石榴說:“姐姐這下不用擔(dān)心兒子在外頭被欺負(fù)了,太子殿下最是護短,為他辦事的人沒有被虧待的。”

    步素影笑著點頭,說:“我別的什么都不求,只要溪亭過得好,我就好。”

    “話不能這么說。”石榴曼聲說,“溪亭孝順,時刻惦記著姐姐,如今他風(fēng)光了一回,日后更是前途無量,誰要是敢怠慢姐姐,以溪亭的性子,必定讓那些狗東西吃不了兜著走。”

    她意有所指,其余兩人都聽明白了,步素影抿了抿唇,卻沒有說什么,裴彥卻是尷尬不已,和步素影說了句話便率先回院了。

    石榴見狀哼了一聲,挽著步素影繼續(xù)晃悠著走了。

    裴彥回到主院,汪氏已經(jīng)等在書房了,開口便是求證裴溪亭出任東宮文書一事。

    裴彥是今日去了衙門才聽說的,內(nèi)宅哪有那么快的消息?他微微擰眉,將帽子取下來放到一旁的茶幾上,說:“丈人與夫人說的?”

    “不錯。”汪氏說。

    裴彥略微不悅,說:“確有此事,如今外頭都傳遍了。”

    “從籠鶴司的文書做到東宮的文書,這是從梧桐根飛到梧桐枝了。”汪氏說,“怎么從前半點風(fēng)聲都沒聽到?”

    裴彥接過下人遞來的茶盞,撥了蓋子,說:“有風(fēng)聲也是東宮的風(fēng)聲,誰敢傳?”

    這話倒也是,汪氏神色微沉,說:“總之能做東宮的文書,便是讓太子殿下多看了一眼,想必——”

    “夫人。”裴彥打斷,嘆氣說,“莫要想著讓溪亭去太子殿下面前為汪家說好話。”

    “父親已經(jīng)派人給我送了三次信,我這個做女兒的,難道真的要看著汪家沒落,父親日日憂心嗎?”汪氏傾身看向裴彥,“只是說句話而已!”

    “你以為在太子殿下說的一句話只是一句話嗎?多少人因為這所謂的一句話粉身碎骨?”裴彥擰著眉,“溪亭能被殿下提拔至身旁栽培,必定是有長處入了殿下的眼,可你當(dāng)這個位置這么好站?在殿下面前做事是風(fēng)光,可稍有不慎就要惹出是非,是以要恭謹(jǐn)百倍千倍才妥當(dāng),登高必跌重的道你不明白?溪亭去說這一句話,幫不得汪家,說不得還要牽連他自己,牽連裴家。”

    裴彥無心飲茶,擱了茶盞,說:“何況上次因為結(jié)親的事情鬧得那樣難看,你真當(dāng)溪亭沒有怨氣嗎?”

    “哪有兒子對老子心存怨氣的?”汪氏拍桌,“父大于天,你是半點為人父的尊嚴(yán)都沒有嗎?何況不看僧面看佛面,步氏一日在府中,裴溪亭就一日丟不開。”

    裴彥正要說話,外頭便想起一陣腳步聲,汪氏的嬤嬤在外頭焦急地看她。裴彥擰眉,說:“有事就說,毛毛躁躁的,沒規(guī)矩。”

    汪氏聞言擰了擰眉,卻沒有說什么,讓那嬤嬤進(jìn)來,“何事驚慌?可是錦堂怎么了?”

    “不是少爺,是侄少爺出事了。”嬤嬤說,“侄少爺今日休沐,在花樓和人搶妓,不想搶出了爭端,把對方打折了一條胳膊。”

    “不成器。”汪氏搖頭,沉聲說,“讓兄長大方些,賠錢了事,大不了親自登門賠罪,總之不能壞了其兒的名聲,誤了前程。”

    “若是能賠錢了事,那還好了,只怕事情沒這么好辦。”嬤嬤說,“被打傷的那位是長寧侯府的公子!”

    裴彥和汪氏都震驚了,裴彥忍不住說:“侄少爺連上官家的公子都不認(rèn)得嗎?”

    “是上官家的六公子,自來不出風(fēng)頭,喜歡待在家里研究琴曲,不大面熟,再加上侄少爺喝了點酒,這……”嬤嬤說,“上官家被打了臉面,哪里能輕易放過?侄少爺現(xiàn)在被扣在花樓里,就等著小侯爺下差出宮來算賬了!”

    汪氏聞言一陣暈眩,撐著桌面說:“父親和兄長那里?”

    “老大人聽說后就昏了過去,大少爺已經(jīng)趕往花樓了。”嬤嬤說。

    “上官家不好相與,老的小的一脈相承的霸道跋扈。”裴彥嘆氣,“這上官六公子雖不受寵,但到底是姓上官,打他就是挑釁上官家,侄少爺這事不小。”

    “我與小侯爺相識,可以去幫表兄賠罪,求請原諒。”裴錦堂進(jìn)屋說。

    汪氏不允,說:“這件事與你無關(guān),不要插手。”

    “這事本就是表兄無在先,若真不管,小侯爺廢了表兄都是能的。”裴錦堂說,“外公致仕,如今誰給汪家面子?何況表兄在禁軍司做事,得罪了上官小侯爺,以后怎么過?”

    “那也和你沒關(guān)系。”汪氏說,“涉及自家臉面,小侯爺哪里容易松口?你與小侯爺相識本是好事,切莫因為此事生出嫌隙。”

    裴錦堂不贊同,說:“我與表兄好歹是親戚,為其求情也是情之中的事情,哪怕小侯爺不答應(yīng),好歹咱們也表明了態(tài)度。”

    眼見母子倆又要爭起來,裴彥忙說:“含章,你母親也是擔(dān)心你惹得自己一身腥。我看不如這樣,我親自去一趟,向小侯爺賠罪,看看能不能商議出個體面些的法子。”

    “表兄待我不錯,我沒道一句話都不說,我隨父親一道去,好歹出份力。”裴錦堂說罷不等汪氏反駁,上前攙著裴彥的胳膊,快步走了。

    “……”汪氏面色難看,喃道,“作孽啊。”

    嬤嬤上前寬慰,隨后說:“小侯爺?shù)男宰樱捑┱l人不曉,怕是不會給老爺和二少爺太多情面。”

    “我何嘗不知?可是如今又有什么法子?”汪氏自嘲,“父親致仕,從前和汪家交好的都不那么熱切了,誰又肯因著咱們得罪上官家?”

    “聽說三少爺和小侯爺有私交,還同桌玩過牌,想必是能說上兩句話的。”嬤嬤說,“何況三少爺如今正出風(fēng)頭,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小侯爺哪怕不給他面子,也得給東宮和籠鶴司面子啊。”

    汪氏冷聲道:“可這個孽障如今哪里會聽我的話?”

    嬤嬤說:“請步姨娘出面呢?”

    汪氏眉心微動,起身離開了書房。

    口信傳到裴溪亭耳里時,他正在陪小皇孫給小大王畫像,一大兩小氣氛融洽。

    近衛(wèi)將裴家嬤嬤的話原封不動說出來,宗鷺停筆,稍微一琢磨就猜測到了原委,說:“步姨娘念著裴文書,此時絕不會自愿請裴文書出面得罪上官家,想來是受了裴家主母要挾,不得不應(yīng)。”

    裴溪亭摸了摸宗鷺的小臉,說:“姨娘必定知道我明白這個道,所以才會放心地假意聽話,請我出面為汪其轉(zhuǎn)圜。”

    “那裴文書要聽話嗎?”宗鷺好奇。

    裴溪亭笑了笑,說:“求人辦事,必得誠心誠意,許人充足的好處。若是將請求說成命令,再得罪一個人,讓人家趁亂再猛踹瘸子那條腿,那人不就徹底廢了?”

    宗鷺說:“是這個道。”

    裴溪亭看向近衛(wèi),說:“勞煩幫我傳話。”

    “——他要什么?”汪氏說。

    嬤嬤顫巍巍地說:“三少爺要步姨娘的良妾文書。”

    汪氏咬牙說:“他妄想!”

    “‘官府蓋印解契,從此步素影恢復(fù)自由身,與裴家再無關(guān)聯(lián)。’”嬤嬤心驚膽戰(zhàn)地復(fù)述裴溪亭的話,“‘夫人不答應(yīng),我亦不強求。我自愿奔走一趟,為表兄求情賠罪,親自打斷表兄手腳,向上官家表明誠意,至少不牽連汪家——所謂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我忍痛為之罷了。’”

    “啪!”汪氏摔碎茶盞,驚怒道,“豎子!”

    第85章 文書 步素影。

    裴家父子甫一到達(dá)花樓, 就瞧見上官桀策馬而來,在他們面前停下。

    上官桀抬腿下馬,將馬鞭丟給馬倌, 和裴彥互相見禮,態(tài)度不算熱絡(luò),只是在看裴錦堂時, 臉上帶了點笑意。

    自上次不歡而散后, 裴錦堂幾次拒絕上官桀的邀約, 今日見面裴錦堂也不尷尬, 只是覺得上官桀這笑容既復(fù)雜又奇怪。

    裴錦堂說不清楚, 索性暫且不作他想,捧手行禮,說:“我與家父聽說了這里的事情, 立刻前來面見小侯爺,盼著大家能坐下好好商議出個解決法子來。”

    “欠債還錢, 殺人償命, 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有什么好商議的?”上官桀一邊往花樓里走,一邊說, “年輕人偶爾發(fā)生爭執(zhí),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令表兄未免太盛氣凌人了。方才我出來,有人還調(diào)侃呢,說怕是我們上官家沒人了, 才叫人打到臉上來。”

    這話來者不善,裴彥和裴錦堂臉色微變,就知道這事難辦成了。

    花樓已經(jīng)被上官家的人清出去了, 汪其被綁著丟在角落里,一樓大堂安靜得很,老鴇帶著那個妓子候在一旁,見這上官桀趕緊見禮。

    上官桀坐在椅子上,用鞋尖挑起那妓子的下巴,哂笑道:“我當(dāng)是什么絕色傾城,能讓我家小子為你爭搶。”

    妓子俯身一拜,說:“小侯爺明鑒,奴與卿少爺本是談話音律,共譜樂曲,從未做過出格的事情,今日也是如此。卿少爺慈悲心腸,將奴這樣腌臜出身的人當(dāng)做同好,愿意以禮相待,這才為奴出頭,招了汪公子的忌。惹出這樣的事來,千錯萬錯都是奴的錯,但卿少爺委實是無辜受罪,請小侯爺做主。”

    妓子臉色發(fā)白,纖細(xì)的身子緊繃著,卻算得上不卑不亢,一席話都是為了上官卿,上官桀也滿意,說:“自家弟弟平白受了委屈,我自然要做主,還要喊冤啊。”

    汪其酒醒得差不多了,窩在角落里不敢吱聲。

    “小侯爺。”裴錦堂上前,“表兄沖動傷人,應(yīng)付出代價,該賠罪該賠償?shù)模覀兌紱]有二話,只請小侯爺留一份體面給表兄。”

    “倒是奇怪,雖說汪其是裴家的親戚,可他在外頭惹了麻煩,怎么不見姓汪的出面調(diào)停?”上官桀對裴家父子說。

    “丈人年紀(jì)大了,經(jīng)不住嚇,聞聽消息就昏厥了過去,家中總是要留人照顧的。我那大舅兄一聽消息便來了,許是慌忙之中找錯了地方。”裴彥頓了頓,賠笑說,“我們誠心賠罪,還請小侯爺勿要誤會。”

    “誠心賠罪,自然很好,可這件事不能輕易揭過去,家弟不能白受罪,我們長寧侯府以后也還是要在鄴京立足的。依我來看,”上官桀說,“其一,汪其負(fù)荊到我長寧侯府門前磕頭賠罪;其二,家弟治傷養(yǎng)傷的一切藥材損耗由汪家承擔(dān);其三,汪其自斷一臂,同罪受之。”

    裴彥聞言說:“前兩條是該的,可這第三條……”

    “裴大人,看在錦堂的面子上,我已經(jīng)很留情了。”上官桀笑著說,“蓄意傷人,哪怕告到官府,汪其也要挨板子,只是此事若是讓官府插手,我們上官家和汪家可就結(jié)仇了。”

    裴彥聞言沒話說了,上官小侯爺說的不錯,這已然是留情后的處置法子了。現(xiàn)下最要緊的是不能和上官家結(jié)仇,否則哪怕今日事了,汪其以后也不好過。

    “小侯爺。”侍衛(wèi)快步走到上官桀面前,輕聲說,“裴三公子請您對面喝茶。”

    裴家父子聞言對視一眼,沒想到裴溪亭會摻和進(jìn)來,裴錦堂劍眉微擰,擔(dān)心是母親拿步姨娘威脅溪亭了。

    “哦?”上官桀目光微動,起身徑自離開了花樓。

    對面茶樓,裴溪亭站在二樓一扇窗前,瞧著不遠(yuǎn)處的一輛馬車,風(fēng)吹動馬車上的府牌,“汪”字露了出來。

    裴溪亭輕嗤了一聲,面露不屑。

    “汪家人早已到了,卻不敢進(jìn)入花樓,不就是要讓裴家父子打頭陣,看看能不能天上掉餡餅,不用出面在大庭廣眾之下受上官小侯爺?shù)睦溲郏桶褍鹤拥氖虑榱肆藛幔俊鄙瞎勹钸M(jìn)入雅間,看著自窗前轉(zhuǎn)身的人,“溪亭,你們裴家忒老實了。”

    他目光奇怪,恍然有之,震驚有之,若有所思有之,除此以外,還有別的,總之深沉又復(fù)雜,緊緊地粘在裴溪亭臉上。裴溪亭暗自奇怪,卻沒什么興趣思考小侯爺今日抽的哪門子風(fēng),說:“所以我才請小侯爺來喝一杯茶,請坐。”

    上官桀收回目光,走到一旁的茶桌邊坐了,說:“今日待我的態(tài)度這樣好,我都有些不習(xí)慣了。”

    裴溪亭跟著落座,側(cè)手說:“新得的陽羨茶,請小侯爺品鑒。”

    陽羨是貢茶,上官桀眉頭微挑,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其香醇必定是上品茶葉,來頭不一般。他抬眼看向裴溪亭,說:“還未恭喜你,出任東宮文書。”

    “我是什么小人物,全憑殿下恩重如山,抬舉我做事還算細(xì)心罷了。”裴溪亭微微一笑,“不比長寧侯府才俊輩出,小侯爺更是深受重用。”

    裴溪亭眉眼精致,卻有清冷俊氣,絲毫不顯得艷俗陰柔,此時一笑,眼尾輕輕上揚,光彩驚人。

    上官桀見識過這張臉上凄然慘淡的笑、陰陽怪氣的笑、疏離冷淡的笑,也見過裴溪亭給別人的笑,或溫順乖巧,或溫柔親昵,卻還是頭一回看見他對自己露出這樣平和的微笑。

    “小侯爺?”裴溪亭說。

    上官桀陡然回神,說:“哦,你說。”

    裴溪亭:“……”

    小侯爺今兒不大對勁啊,裴溪亭抿了口茶,說:“我找小侯爺有何事商議,小侯爺想必了然。”

    “所以才奇怪。”上官桀說,“是不是被你那主母威脅了?”

    裴溪亭說:“汪家如今落魄了,我卻踩了狗屎運,夫人但凡是有點腦子,都不至于到我跟前拿喬。”

    他這么說,上官桀便明白了,搖頭說:“汪氏掌家多年,性子強勢,她哪怕心里忌憚你,卻仍要好住自己作為你家主母的臉面和氣勢,不會向你服軟。”

    “不要緊。”裴溪亭說,“事情落到了頭上,總歸得服軟。”

    上官桀挑眉,說:“那你又打算如何說服我?”

    “我以為小侯爺本就愿意成全二哥。”裴溪亭說。

    上官桀聞言又露出那種奇怪的眼神,裴溪亭心中納悶,聽對方說:“錦堂的面子,我已經(jīng)給了,否則汪其此時還能是個全乎人?”

    “給面子是給面子,可昔日的誤會還在。”裴溪亭說,“若小侯爺還在意和二哥的情誼,我愿意出面做東,請二哥和小侯爺吃飯,說清誤會。”

    “誤會?”上官桀笑道,“你心甘情愿?”

    “既然是交易,自然心甘情愿。”裴溪亭淡聲說,“小侯爺若是愿意賞我一分薄面,以后我自然也愿意以禮相待。”

    上官桀摩挲著茶杯,說:“就像你待趙世子那般,見面就笑?”

    “那倒是不敢保證,若是今日心情不好,我也笑不出來,笑出來也假得很。”裴溪亭玩笑道,“小侯爺若是就喜歡我的假笑,我也不是不能給。”

    上官桀輕笑,“這話說得像賞賜。”

    “可不敢。”裴溪亭給上官桀倒茶,“之前因著五公子的事情,侯爺和小侯爺心里不順吧?”

    上官桀看著裴溪亭倒茶的手,說:“看來溪亭有值錢的消息。”

    “倒也不值什么錢,只是聽說左武衛(wèi)指揮使、小侯爺?shù)捻旑^上司近來因為酗酒被上面斥責(zé)了。”裴溪亭笑笑,“這不是年底要武考了么?小侯爺年輕力壯,只要加把勁兒,明年我就得叫您一聲‘指揮使大人’了。”

    同在左武衛(wèi),這個消息上官桀不是全然不知,只是礙于上官明的事,他不敢輕易出頭。此刻聽裴溪亭這么一說,上官桀說:“是個值錢的消息,你這會兒就告訴我,不怕虧?”

    “咱們話茬都敞開了,小侯爺又是個敞亮痛快的人,我哪里用得著擔(dān)心這個?”裴溪亭見上官桀的臉色,端起茶杯敬他,“汪其負(fù)荊請罪,長寧侯府的面子仍在,傳出去只會說小侯爺重視與我二哥的朋友情誼,這才大發(fā)慈悲輕饒了他。”

    上官桀端起茶杯碰了下裴溪亭的杯子,放到嘴邊抿了一口,隨即起身。

    裴溪亭跟著起身,和上官桀一道出門。上官桀看了眼守在門口的便裝隨從,說:“先前那個呢?”

    “暫時回家了。”裴溪亭張口就來,“這個是他介紹給我的同鄉(xiāng)兄弟。”

    近衛(wèi):“……”

    上官桀說:“這是逮著你薅了。”

    裴溪亭“誒”了一聲,說:“能干懂事的隨從也難找啊。”

    這話倒是實在,畢竟裴家家底不厚,家生子又有幾個?上官桀沒再說什么,看了裴溪亭一眼,裴溪亭也撇眼看來,說:“小侯爺有話盡可直說。”

    “你……”上官桀欲言又止,“沒什么。”

    裴溪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率先告辭了。

    上官桀側(cè)身凝視著裴溪亭的背影,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倒在血泊中的人,還有抱著那人痛哭的人——宗桉,趙繁和他自己。

    畫面中的四個人面容熟悉,可情景陌生,夢境奇特,可感受真實,竟然讓上官桀分不清真假,恍若隔世一般。

    他到底為何會突然夢到這樣奇怪的畫面?

    上官桀眉頭緊皺,怔怔地看著裴溪亭離開的方向。

    *

    “小心。”近衛(wèi)及時攔住裴溪亭,避免他被奔跑的小孩兒撞上。

    “多謝。”裴溪亭道歉,了衣襟。

    “裴文書可是哪里不適?”近衛(wèi)端詳著裴溪亭的臉色,把方才裴文書和上官小侯爺?shù)膶υ拑?nèi)容又迅速回憶了一番,抓住“裴文書發(fā)現(xiàn)小侯爺有奇怪之處”這個點,回去是要一字不漏地稟報給殿下的。

    裴溪亭哪里知道宗隨泱的耳目如此盡責(zé)盡職,哪怕知道了也不在意,聞言說:“沒什么。”

    只是上官桀今日總是愣神,而且看他的目光實在奇怪,那樣復(fù)雜深沉的目光不該出現(xiàn)在他們之間,難不成……上官桀開了天眼,知道了他和“裴溪亭”之間的感情線?

    這個猜測有些沒道,但裴溪亭自己都能穿書,別的很難顯得奇怪——除了這個原因,他實在想不到上官桀為何會突然變得這么奇怪。

    裴溪亭琢磨了一下,覺得就算猜中了,對他來說也沒什么好壞之分,管他呢。近衛(wèi)送他回了裴府,正好在花園撞見回府的裴彥。

    裴彥才知道汪氏答應(yīng)了裴溪亭的條件,都等不及回書房了,就立在花園和汪氏吵嚷,看樣子是氣壞了。

    裴彥性子溫和,汪氏也是閨秀,成婚以來還從未發(fā)生過激烈的爭吵,更遑論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汪氏面容難看至極,攥緊手杵在原地,感覺臉面都丟盡了!

    “素影是裴家的姨娘,哪有我一聲不知就斷了文書的道?”裴彥說,“到頭來,我這個家主倒成為外人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汪氏不肯讓步,說:“官府既然能蓋章,便說明主母有權(quán)利處置家中妾室的停留。”

    “于法可行,于情不合!”裴彥說。

    汪氏也明白這其中的不合情,陡然見了裴溪亭,立刻橫臂指過去,說:“若不是你的好兒子翅膀硬了,會惹出這樣的事來嗎!”

    “這話中的先后順序倒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裴溪亭悠悠地說,“夫人不去責(zé)怪你的寶貝侄兒膽大包天,倒是怪起我來了?由此可見,我的翅膀還不夠硬,否則誰要是讓我不順眼不順心了,我一刀砍了他的脖子,接連砍上十幾二十個,想必就沒什么人敢像夫人這般隨手往我頭上扣帽子了。”

    汪氏看向裴彥,“你聽聽他說的什么話!”

    “你不要再說他了!”裴彥說,“今日若不是溪亭出面,你以為你的好侄子能全手全腳地走回汪家嗎?本就是他自己年輕氣盛太過,在外招惹禍端,到頭來需要別人幫他出面平息,你不勸誡父兄好好教導(dǎo)家中后輩,避免再有下次,倒是來責(zé)怪幫忙的溪亭,你這是哪門子的道?”

    汪氏胸口起伏,說:“他早就想讓步氏和裴家了斷關(guān)系——”

    “母親。”裴錦堂終于忍耐不住,沉聲說,“溪亭想讓姨娘與裴家了斷關(guān)系,這沒有錯,今日之事本就是母親與溪亭的交易,你情我愿的事情,既然做了交易,事情便了了,沒有事后不服氣再問罪的道。”

    汪氏盯著裴錦堂,說:“你也要和他們站在一起來指責(zé)母親嗎?”

    “我沒有指責(zé)母親的意思,只是想提醒母親,此事您是受了汪家的連累,怪誰都怪不到溪亭頭上。”裴錦堂看著汪氏,“母親若不愿再受累,大可推脫自己如今已經(jīng)是裴家主母,凡事必得考慮裴家,如此汪家也不好說什么。”

    “我姓汪!”汪氏說,“此事若傳揚出去,我便是不孝,外人如何看我?”

    “外公舅舅一家事事都來找您,可有替您想過分毫?”裴錦堂忍耐不住,“若您顧忌名聲,以后就只讓汪家來找我,凡事由我來處,一切好壞名聲自然由我承擔(dān)!”

    汪氏氣急:“你倒是不怕壞名聲!”

    “我不怕!”裴錦堂厲聲說,“表兄出事,我們在花樓等了那么久,早就出門的舅舅去哪兒了?他個當(dāng)親爹的都能當(dāng)縮頭烏龜,我們還有什么不能的?名聲,我又不做圣人賢德,要勞什子的名聲,那些朝官個個兒自詡了不得的人物,又有誰真擔(dān)上了十全十美的好名聲?!”

    汪氏看著裴錦堂,一時無言。

    裴溪亭懶得聽他們吵,自顧自地離開了,對汪氏的厲喝置若罔聞。

    他去了素影齋,步素影早已收到消息,正在廊下等他,立刻上前來迎,“溪亭。”

    “姨娘。”裴溪亭將契書從袖子中拿出來,遞給步素影。

    步素影打開文書,看了上面的字,目光落在下方的大紅官印上,眼眶漸漸紅了。

    裴溪亭伸手拍她纖瘦的背,說:“從此以后,您就不再是裴家的步姨娘,而是步素影了。”

    步素影遲緩地“嗯”了一聲,仰頭看著裴溪亭,哽咽著說:“謝謝溪亭,多謝。”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裴溪亭說,“您打算何時搬家,現(xiàn)在也成,我來幫您收拾。”

    “這么多東西,一時半會兒哪里收拾得完,等弄好了,再折騰過去,得半夜三更去了。”步素影說,“不用你來幫忙,我和石榴待會兒就開始收拾,約莫明后日就能搬離府中,只是……”

    “住處的問題,您不必?fù)?dān)心,凡事有我。”裴溪亭安撫了步素影兩句,又和石榴囑托了幾句話,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出去的時候,他撞見在廊上叉腰呼氣的裴錦堂,便過去說:“吵贏了沒?”

    “沒。”裴錦堂攤手,“道不在一處,一輩子也吵不出輸贏。溪亭,我母親就是這樣,從不肯低頭認(rèn)輸,把什么臉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煩請你體諒。”

    “我懶得計較什么。”裴溪亭說,“不過我得提醒你,汪家落魄,子弟沒什么太大的出息,在鄴京尷尬得很,更莫說今日又出了這事。事情雖然擺平了,但上官家的面子有多大你心里清楚,汪其以后怕是難混了。這家人擺明了就是在吸你母親的血,如今怕是更要逮著你母親薅了。”

    “可不是嘛。”裴錦堂搖頭,其實也不大看得上汪家人,“母親出閣之前,習(xí)慣了外公的強勢嚴(yán)厲,后來嫁人掌家,也像極了父親。她心里是懼怕外公的,因此每次外公吩咐她什么,她都不敢違抗。”

    “我明白,所以才懶得與她爭吵,否則以我不饒人的本事,把她氣得吐血三升都是行的。”裴溪亭拍拍裴錦堂的肩膀,“不說她了,說說你。今日以后,你怕是得對上官桀客氣一段時日了,畢竟這事兒是汪家先不占。”

    “我懂。”裴錦堂送裴溪亭出府,路上說,“我今兒去的時候就想好了,得服軟,但一碼歸一碼,小侯爺要是還敢欺負(fù)你,我就軟不了。不過我也沒什么用,還得是你,面子大。”

    “我有什么面子?都是做生意,給夠價碼就行了。”裴溪亭說,“上官桀心氣兒高,哪有一直屈居人下的?他和左武衛(wèi)的于指揮使早就心存嫌隙,互相看不順眼,只維持表面和平,現(xiàn)下于指揮使那里出了點問題,他哪有不想趁機發(fā)力的心思?只是礙于別的原因,暫時不敢出風(fēng)頭就是了。”

    裴錦堂說:“你消息靈通。”

    裴溪亭說:“消息只要出了口,入了耳,就沒有不值錢的,只是得賣對人。”

    兩人說笑著出了角門,裴錦堂送裴溪亭上了馬車,就轉(zhuǎn)身回去了。裴溪亭靠上枕頭,打了聲呵欠,說:“回東宮。”

    近衛(wèi)應(yīng)聲,扯動韁繩,送裴溪亭回東宮。

    宗隨泱還在明正堂,裴溪亭不好擅自打擾,先回寢殿洗漱,換了身居家的寬袍。

    殿內(nèi)放著琴,是那把“溪亭問水”,裴溪亭在琴桌前落座,試探性地?fù)芘獌上拢蛽崞鹎賮怼?br />
    宗隨泱拿著熱帕子進(jìn)入殿內(nèi),走到琴桌前看他,待他停下,才說:“我當(dāng)你忘光了。”

    “只要是我學(xué)會的,就沒有忘光的道。”裴溪亭說。

    宗隨泱將熱帕子遞給宮人,走到裴溪亭身旁坐下,說:“還是只會這一曲。”

    裴溪亭聞言轉(zhuǎn)了下目光,嘆氣說:“老師只教了我這一首曲子,我又不是什么天資卓越的人,別的也學(xué)不會了。”

    小狐貍秋后算賬,這是委屈了,宗隨泱伸手摸了下琴弦,隨后將裴溪亭圈在懷里,微微側(cè)頭看向他,說:“如今還稀罕我這個老師嗎?”

    “稀罕是稀罕,可是……”裴溪亭欲言又止。

    宗隨泱說:“可是什么?”

    “萬一老師哪日又不肯教我第二回,我怕是要傷心死了,”裴溪亭為難地說,“還不如不學(xué)了。”

    宗隨泱聞言笑了笑,蹭了下裴溪亭柔軟的臉頰,語氣低沉,表露幾分溫柔,說:“不會,只要你想學(xué),我就一直教你。”

    裴溪亭有點滿意了,微微挑眉,“當(dāng)真?”

    宗隨泱挺鄭重的,說:“千金一諾,絕不食言。”

    “我信你。”裴溪亭側(cè)頭盯著宗隨泱,“不許再推開我——拉勾。”

    宗隨泱不知什么拉勾,被裴溪亭握住右手,伸出小拇指,和自己的小拇指勾在了一起。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就是大王八。”裴溪亭說。

    “大王八能嚇住誰?”宗隨泱勾緊裴溪亭的小拇指,淡聲說,“我若騙你,千刀萬剮不足惜。”

    裴溪亭怔愣了一瞬,猛地甩開他的手,怒道:“你是傻/逼吧!發(fā)毒誓不要錢啊!”

    宗隨泱莞爾失笑。

    第86章 雅趣 小大王:呼嚕~

    俞梢云入內(nèi)換香, 瞧見宗隨泱正在教裴溪亭撫琴,掌心貼著手背,偶爾指尖糾纏。兩人自顧自地玩書房雅趣, 誰都沒關(guān)心有誰進(jìn)出,俞梢云暗自嘖聲,輕步退出去了。

    小大王在門外虎視眈眈, 俞梢云俯身揉搓它的腦袋, 說:“人家蜜里調(diào)油, 你就不要進(jìn)去打攪了, 小心招殿下不待見, 扣你肉吃。”

    小大王聽不懂人話,但能感覺到主人的目光善惡冷熱,尤其是每次它和裴溪亭親親密密的時候, 主人就格外不待見它。

    俞梢云拍了拍小大王,小大王探頭探腦地往寢殿門口蹭了蹭, 還是沒敢闖, 不甘不愿地扭頭走了。

    “在想什么?”殿內(nèi), 宗隨泱突然問。

    裴溪亭跟著宗隨泱的指法,納悶地說:“你怎么看出來的?我明明學(xué)的很認(rèn)真啊。”

    “你這點道行, ”宗隨泱沒把話說完,就被裴溪亭拍了下手背,“好,不說你,說你的事。”

    “我只是在考慮等把姨娘接出來后, 她應(yīng)該住在哪里。”裴溪亭說,“我原本想著若她今日就要出來,就接她到我那院子里去暫住, 可她今日沒出來,我就有時間再仔細(xì)想想了。”

    他說著微微側(cè)身,和宗隨泱對視,說:“你看,我那院子就三間屋子,我一間,元芳那間得留著,成祿成福一間,剛好滿人了。雜屋空著,倒是可以改成一間寢屋,可是她和我們這群男人擠在一起,到底不方便,畢竟不是宅子,門不對門的。”

    宗隨泱說:“你一間?”

    裴溪亭立刻反應(yīng)過來,說:“我們一間。”

    宗隨泱這才滿意,說:“那你有何打算?”

    “我打算在蘭茵街附近找一處院子租下來給她住。我要把常嬤嬤也弄出來,她從姨娘進(jìn)入裴府就跟著了,是姨娘身旁的老人,跟著姨娘我能放心。此外,我得再去找?guī)讉能干懂事的丫頭小廝打院子、照顧姨娘。”裴溪亭說。

    “臨近年關(guān),合適的院子可不好找,宅子倒是有,只是你姨娘一個人住,冷清了,打也麻煩。”宗隨泱摸了下裴溪亭糾結(jié)的臉,從臉頰撫摸到下巴,輕柔緩慢,“我倒是有一個法子,就看你們愿不愿意。”

    裴溪亭有些癢,卻強忍著沒有躲,捧手說:“請殿下不吝賜教。”

    宗隨泱握住他耍寶的拳頭,放在掌心把玩,說:“舞樂坊。”

    裴溪亭一愣,說:“那不是要入宮?”

    “你不是說,你姨娘近來在練舞么?舞月坊是個合宜的去處。”宗隨泱說。

    裴溪亭聞言摩挲下巴,細(xì)細(xì)琢磨起來。

    步素影從前是在臺子上引人喝彩的主,如今既然愿意重新拾起來,必定是愿意重新站在人前的,舞樂坊的確是個好去處。舞樂坊的掌事冷姑姑先前既然愿意給步素影情面,到游大人面前說好話,想必是個重情義的人,步素影如今進(jìn)去,也算有個照應(yīng)。

    此外,進(jìn)了舞樂坊,步素影不僅能繼續(xù)跳舞,有了宮里的“編制”,還解決了吃住的問題,可謂一舉兩得。

    宗隨泱一直瞧著裴溪亭,見那臉蛋上的表情越來越篤定,便說:“宮里由我做主,我自然會吩咐冷掌事多照應(yīng)你姨娘,這個不必?fù)?dān)心。”

    “你這樣說,我自然放心。”裴溪亭說著嘿嘿一笑,抱住宗隨泱的胳膊,“不管姨娘要不要去舞樂坊,我都謝謝殿下的好意。”

    宗隨泱伸手彈了下裴溪亭的腦門,說:“一早說要抱我大腿,說得那樣坦率直白,如今怎么還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關(guān)系不一樣了嘛。”裴溪亭沒松手,老實交代了心思,“我擔(dān)心你覺得我有私心。”

    宗隨泱說:“我們?nèi)缃竦年P(guān)系,我照拂你本就是應(yīng)該的,難不成以后你為著避嫌,請誰幫忙都成,就是故意不來找我?”

    “嘿。”裴溪亭說。

    傻樣,宗隨泱搖頭,說:“你有分寸,可有時太分寸,就顯得拘謹(jǐn)了。你是敞亮的人,有事與我直說,真要犯了忌諱,我看你一眼,你想必就能靈光過來,何必時刻惦記著?”

    “誰敢在太子殿下跟前犯忌諱呀。”裴溪亭說。

    “我這會兒是太子殿下了?”宗隨泱揶揄,“你在我面前大呼小叫,要單挑我祖宗十八代的時候怎么沒把我當(dāng)太子殿下?”

    裴溪亭矜持地說:“我這個人,怒氣上頭的時候尤為勇敢。”

    “你平時已經(jīng)很‘勇敢’了。”宗隨泱揉了下裴溪亭的腦袋,被小狐貍拱了下手心,不由掌心酥/麻。他收回手,緩了緩,才說,“這事就先這么說,你自己去同你姨娘商議,若是她愿意,就與常鞍說一聲,自然有人妥善處置,若是不愿,我們再商議別的法子。”

    常鞍就是近來一直跟著裴溪亭的那個近衛(wèi),裴溪亭點頭說“好”,又拉著宗隨泱繼續(xù)教他學(xué)琴。

    宗隨泱自然沒意見。

    翌日,裴溪亭下差后就去了裴府,將舞樂坊這個去處告知了步素影。

    步素影正坐在梳妝臺前收拾妝奩,聞言說:“舞樂坊是個好地方,習(xí)舞之人少有不愿去的,只是宮里規(guī)矩大,我若進(jìn)去了,是不是難得再見你一回?”

    裴溪亭站在門口招呼人將行李往外搬,聞言走回里屋,說:“您忘了,我如今是東宮文書。”

    “我自然不會忘記,只是你平日在東宮當(dāng)值,哪有隨意往外頭跑的?我也不能隨意靠近東宮,等你下值又得立刻出宮去。”步素影說。

    裴溪亭想了想,決定先不把出柜對象說出來,不是防著步素影,是怕嚇到她。步素影雖然不計較他的知心人是誰,可她不嫌貧,未必會愛“富”,尤其還是潑天的富貴,她多半是要先驚懼這富貴會不會將他兜頭砸死,而且輕易不能放心。

    “您不必憂慮,我那位知心人就是東宮的人。”裴溪亭半真半假地說,“他在太子殿下面前也有幾分臉面。”

    “什么?”步素影驚訝地說,“是東宮的人?”

    裴溪亭有些心虛地點頭。

    “那真是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只是,”步素影擔(dān)憂地說,“你們的關(guān)系若是被太子殿下知曉,會不會?”

    搞/基的就是太子殿下本尊呀,裴溪亭在心里嘀咕,搖頭說:“殿下為人開明,很少管臣下的私事,身旁親信只要沒有傷天害,殿下不會說什么。”

    步素影聞言松了口氣,說:“那就好。既然如此,我是很愿意去舞樂坊的。”

    “好。”裴溪亭說,“我?guī)湍帐啊!?br />
    步素影走的時候,裴彥和裴錦堂都來了。

    到底是曾經(jīng)相愛,半生的緣分,裴彥神情復(fù)雜,和步素影站在一旁講話。裴錦堂不好聽,和裴溪亭去一邊杵著,說:“誒,我跟你打聽個事。”

    裴溪亭點頭,“說。”

    “我今日在外面碰見景珠了,他瘦了好些,瞧著面色不大好,精神不濟,很有心事的樣子,可我問他,他什么都不說。”裴錦堂說,“你們先前去恩州,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多的不好說,我就送你一句話。”裴溪亭說,“你這位朋友可不簡單,做的事也不簡單,你把心提一提,別拿人家當(dāng)小白兔。”

    裴錦堂聞言心里一跳,沒有再多問,只說:“我總覺得景珠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和上回見面時上官小侯爺看我的眼神很像。”

    裴溪亭聞言一琢磨,說:“管他呢,你安心準(zhǔn)備武考才是要緊的。”

    裴錦堂說:“你說得對。”

    俄頃,步素影過來,裴溪亭便向裴彥告辭,帶著步素影往外去。裴錦堂隨行相送,說:“姨娘,總歸咱們以后還是要常常見面的,我就不說什么告別的話了。”

    一行人離去,裴彥看著步素影的背影,悵然若失,暗自紅了眼眶。

    裴溪亭和步素影坐馬車到了宮門口,裴溪亭先行下車,伸手?jǐn)v步素影下來,轉(zhuǎn)頭就看見了裴清禾。

    “步姨娘,三哥。”裴清禾快步上前見禮。

    步素影見這丫頭一身宮裝,姝麗過人,不由笑著“誒”了一聲。

    “聽說姨娘要入舞樂坊,我來接您。”裴清禾上前挽住步素影,“如今姨娘不再是我的姨娘了,不知以后該如何稱呼才好?”

    “還是和從前一樣,沒什么忌諱的。”步素影說。

    裴清禾“誒”了一聲,說:“姨娘往后有什么吩咐,盡管找我,我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可好在比您多進(jìn)來一段時日,凡事先熟悉一步。”

    兩人剛說著話,那宮道上就出現(xiàn)一個身影,一襲錦繡宮裝,看不出具體年紀(jì),但身段極好,走路曼妙婀娜,極為輕盈,乍一眼好似飄著一般。

    裴溪亭猜測這便是舞樂坊的冷姑姑。

    果然,步素影一見到人,立刻迎上去,說:“素娘,許久不見了。”

    “十多年了。”冷姑姑走到步素影面前,端詳著她,笑嘆著,“你還是這樣,好像一點都不會老。從前我請你進(jìn)舞樂坊,你不進(jìn)來,我只當(dāng)是沒緣分,沒曾想是沒到時候。”

    步素影欲言又止,最終只說:“多謝素娘不嫌,還愿收留。”

    冷姑姑聞言看了裴溪亭一眼,東宮的俞統(tǒng)領(lǐng)親自來傳話,說要安排步素影進(jìn)入舞樂坊,還特意叮囑她千萬要仔細(xì)照顧,不能讓人冷落欺負(fù)了去——她知道這是誰的命令,又是因著誰。雖說哪怕沒有這命令,她也是愿意的,可到底要因此多看裴溪亭一眼,心里納罕。

    “你與舞樂坊是有緣分的。”冷素收回目光,看向步素影,“走吧,我?guī)闳ァ!?br />
    步素影頷首,轉(zhuǎn)頭看了裴溪亭一眼,等裴溪亭點頭,她便隨冷姑姑走了。裴清禾向裴溪亭行禮,轉(zhuǎn)身跟了上去。

    裴溪亭目送一行人遠(yuǎn)去,轉(zhuǎn)身回了東宮,剛進(jìn)門就看見小大王趴在石徑旁的草叢里,看見他也不立刻過來,看著蔫蔫兒的。

    裴溪亭立刻走過去,蹲下摸小大王的腦袋,擰眉道:“生病了?”

    小大王蹭了蹭他的手,裴溪亭立刻就要叫人去找獸醫(yī)大夫來。宮人提著籃子從假山后出來,說:“裴文書勿憂,小大王沒有生病,就是心情不好,蔫兒了。”

    身體上的病好歹能診治出個名頭來,可這心病不是更難治?裴溪亭撓著小大王的頭,它突然仰頭看過來,琥珀眼溜圓,水汪汪的,看著特別委屈。

    裴溪亭心里一跳,突然明白了,索性就地坐下,捧著小大王的腦袋說:“最近兩天沒有怎么陪你玩,你心里不高興了,是不?”

    小大王聽不懂,但能感受裴溪亭的動作和氣息,聞言呼嚕一聲,用大掌去拍裴溪亭的胳膊,力道很輕,像拍一朵花,一根草,生怕壓碎了。

    裴溪亭倒頭栽在小大王身上,一只手抱著它的頭,一只手不停地摸毛順氣兒,跟它道歉。

    宮人經(jīng)過,瞧見那一人一虎腦袋挨著腦袋,一個嘟嘟囔囔,一個呼嚕呼嚕,不知在交流什么,只是最后一次經(jīng)過時,瞧見裴文書抱著小大王呼嚕大睡,而小大王一改憂愁,顯然是被裴文書治好了。

    宗隨泱收到消息,拿著披風(fēng)走到一人一虎的棲息地,隔空拍了拍仰頭的小大王,示意它不要亂動。他俯身將披風(fēng)蓋到裴溪亭身上,輕輕戳了下擠壓在虎背上的一小塊嘟嘟肉,隨后看向小大王。

    琥珀眼凝視著他,親近又有些畏怯的樣子,宗隨泱伸手摸它的頭,輕聲說:“這次鬧脾氣不橫沖直撞,倒學(xué)會苦肉計了?”

    小大王在東宮有專屬草地,今日卻特意跑到這里來,保證裴溪亭一進(jìn)宮門就能看見它,是成精了不是?

    老虎蹭著宗隨泱的手背,嗚咽一聲,心虛地垂下頭。宗隨泱嘖了嘖聲,卻沒再說什么,起身去不遠(yuǎn)處的亭子里坐了。

    宮人抱著一摞劄子放到桌上,將文房四寶也擺放整齊。俞梢云端著茶放到宗隨泱手邊,看了眼睡在虎背的裴溪亭,隨后說:“最近有不少人在打聽裴文書,恨不得把他祖宗十八代的底細(xì)都查清楚,您瞧,要不要放話下去,不許探究?”

    宗隨泱翻開劄子,說:“無妨。”

    俞梢云說:“其他人倒是沒什么,若被他們察覺到您二位的關(guān)系,對裴文書來說還是一層庇護,就怕那個霍月也在其中。萬一,霍月懷疑您和裴文書并非是裴文書編造的那種關(guān)系,豈不是沒法演戲了?”

    “誰與他演戲?”宗隨泱拿朱砂筆在劄子上快速落批,語氣稍沉,“只要他敢出現(xiàn)在溪亭身邊,不問緣由,直接將其碎尸萬段,挫骨揚灰。”

    這是對霍月下/藥之舉深惡痛絕啊,俞梢云了然,輕聲應(yīng)了,隨后說:“對了,裴文書的生辰要到了。”

    “我知道。”宗隨泱看向俞梢云,“你什么意思?”

    俞梢云笑著說:“卑職不是怕您頭一回談情說愛,沒點準(zhǔn)備么?”

    “這個我還是知道的。”宗隨泱說。

    俞梢云說:“那您想好給裴文書送什么生辰禮了嗎?”

    “自然是看他想要什么。”宗隨泱說,“這個答案,有一個人最清楚。”

    俞梢云聞言放心了,殊不知他的心放早了,宗隨泱口中的“有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準(zhǔn)壽星本人。

    夜里,裴溪亭坐在廊下給小大王織線球,宗隨泱拿著文書坐到他身后,說:“今年生辰,想要什么?”

    站在廊下的俞梢云被自己的口水哽住,不可置信地看著殿下:您懂什么叫驚喜嗎?懂嗎!

    宗隨泱不是很懂,只是覺得送禮的準(zhǔn)則是投其所好,那最好的便是壽星想要什么就送什么,很奇怪嗎?

    “啊?”準(zhǔn)壽星愣了愣,“生辰……對哦,我是冬月初一的生辰,好像快到了。”

    得,俞梢云暗自攤手,準(zhǔn)壽星本人都沒記住這件事。

    爺爺在的時候,裴溪亭每年都過生日,倒是記得牢靠,后來爺爺去世,他也就不過了,反正設(shè)宴收禮都是人情來往,有多少人是真心祝賀?還懶得折騰了。

    宗隨泱一直觀察裴溪亭的臉色,沒有錯過那一瞬而逝的懷念和悵然——又是這樣的神情,裴溪亭心里好似藏著一個人,只存在于往昔。

    是那位給他起字的長輩么?

    “我也不知道想要什么,”裴溪亭撓了撓頭,“我以前也不怎么過生辰。”

    宗隨泱回過神來,說:“無妨,慢慢想。”

    “這么一想,我如今還真沒什么想要的。”裴溪亭笑著把問題拋給宗隨泱,“你送我什么都行。”

    宗隨泱不上當(dāng),說:“我不要你‘都行’,要的是你高興。”

    “只要是你誠心相送的,我自然高興。要不,”裴溪亭挑眉,“你把你自己送給我。”

    宗隨泱說:“我以為我們?nèi)缃竦年P(guān)系,已經(jīng)滿足了你這個要求。”

    “誒,還可以運作運作,比如,”裴溪亭上下打量宗隨泱,賊瞇瞇地說,“屆時你穿上一身輕紗、半露不露地從箱子里出來,邀請我親手解開你身上的紅帶,含羞帶嗔地說:‘主人,請盡情享用我吧哈哈哈哈哈……’”

    裴溪亭一邊說話一邊想象該畫面,沒覺得艷/情,只覺得滑稽搞笑,忍不住狂笑起來。宗隨泱凝視著他,突然笑了一聲,裴溪亭直覺不妙,跳起來就跑,還不忘叫上小大王。

    老虎身形矯健,拔腿就沖了出去,出去一段距離后突然聽見一聲慘叫,它立刻剎住,轉(zhuǎn)頭一看——

    裴溪亭的實力跟不上他的勇氣,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宗隨泱扛上肩膀,正揮手蹬腿兒地求救,廊下人要么垂首避耳要么投以默哀,總之無人相救。小大王頓覺自己身負(fù)重任,蹬腿兒沖了回去,又被宗隨泱一個眼神絆住腳步,低頭耷耳地靠邊站了。

    裴溪亭哀哀戚戚地哭嚎起來,眼見著從廊下進(jìn)入寢殿,立刻很沒有誠意地求饒賠罪,可一個“我錯了”拋出去,他已經(jīng)被宗隨泱抵在紅柱上。

    柱子是冷的,硬的,宗隨泱的懷抱卻是暖的,裴溪亭夾雜其中,好似身處水火兩重天。他雙腳懸空,怎么都沾不到地,索性抬腿環(huán)住宗隨泱的腰身,委委屈屈地說:“有話好好說嘛。”

    小狐貍目光狡黠,分明沒有半分懼怕,宗隨泱瞇了瞇眼,往前進(jìn)了半步。

    小狐貍立刻慘叫,說:“我要被壓成肉餅了!”

    “中氣十足,尚能堅持。”宗隨泱冷酷地駁回求饒,微微仰頭蹭著裴溪亭的鼻尖,“還疼嗎?”

    裴溪亭有心逗弄,明知故問:“你問的是哪兒?”

    宗隨泱沒說話,單手抱住裴溪亭,另一只手順著那柔韌的腰背下滑,扯落一截中褲。

    中褲堪堪掛在胯和大腿上,肉貼著紅柱,裴溪亭打了個顫,用那種又怯又喜的目光瞧他。宗隨泱太陽穴跳了跳,掌心包裹著臀/肉,指尖擦隙而過,懷中的人便抖了抖,唇間溢出痛哼。

    “好了,”宗隨泱忍耐著收回手,蹭著裴溪亭抿緊的唇哄道,“不碰。”

    可這會兒兩人都來了勁,哪有老老實實分開的道,裴溪亭垂眼看了宗隨泱一眼,眼里有火辣熱切的勁兒,宗隨泱渾身躥起一陣無名火,抱著人就往殿內(nèi)去。

    天氣冷了,裴溪亭又喜歡倒頭就躺、倒頭就躺,是以軟榻換了張更大更寬敞的,鋪著溫暖厚實的毛毯和金絲靠枕。

    裴溪亭被丟在毛毯上,手腳并用地坐好了,宗隨泱站在榻前,長身玉立,居高臨下,他喜歡又畏怯,說:“嘴上的傷口還沒好呢。”

    這句話是邀請,也是求饒,宗隨泱撫摸裴溪亭泛紅的臉頰,紅潤的嘴唇,裴溪亭仰頭盯著他,誰都沒說話,用目光就能明白。

    俞梢云還是沒攔住,叫小大王偷溜了進(jìn)去。小大王知道自己體量大,不宜躲避,因此躡手躡腳,直奔那扇間隔里外寢殿的十二扇山水屏風(fēng)。

    屏風(fēng)高而長,輕易替小大王遮掩住身形,虎頭小心翼翼地往前伸長,琥珀眼透過繡線精美的輕薄紗面,看見它的主人背身而立,它的朋友坐在榻上,臉貼在主人身上,輕微地蹭動著,可很久都沒有移開。

    小大王動了動耳朵,敏銳地聽見哽咽聲,它的朋友在哭泣!

    宗隨泱按著裴溪亭的后頸,拇指時不時輕輕地摩挲著喉口周圍那一層薄肉,好似安撫,其余四指卻始終沒有收力。

    小大王鼓足勇氣跑到宗隨泱身邊,張嘴咬他的袍擺,宗隨泱沒有生氣,也沒有喝止,倒是把聽見動靜后稍稍睜眼的裴溪亭嚇了一跳,喉關(guān)不由自主地一緊。

    宗隨泱悶哼一聲,終于收了力道,裴溪亭仰身摔在靠枕上,偏頭咳嗽不停。

    事情好像更嚴(yán)重了,小大王連忙松開衣擺,茫然地瞅著裴溪亭。裴溪亭咳出了淚花,好容易止咳,立刻撲到小大王身上,罵道:“非禮勿視,你爹沒教過你嗎!”

    小老虎的爹慢條斯地了袍擺,站在一旁多像個正人君子,聞言說:“子不教,父之過,我替小大王賠罪。”

    “誰稀罕!”裴溪亭仰頭瞪著宗隨泱,卻見宗隨泱的目光落到他臉上,倏地深了。他頓了頓,下意識地要側(cè)臉躲避,宗隨泱卻先一步伸出手,輕輕在他唇角擦了一下。

    “嗯,”宗隨泱端詳著裴溪亭的嘴,滿意地說,“這次沒傷著。”

    “誰說的?傷及肺腑了,內(nèi)傷!”裴溪亭張嘴,甕聲甕氣地喊疼。

    宗隨泱俯身握住他的臉腮,欲親不親,裴溪亭嘟囔自個兒的東西有什么好嫌棄的,強行仰頭和宗隨泱接/吻,給自己掙了顆蜜糖吃。

    小大王被迫留在兩人中間當(dāng)墊子,很想逃離,卻被裴溪亭用胳膊圈著腦袋,打定主意要教訓(xùn)它“非禮勿視”的道。

    俞梢云在廊下聽見小大王的呼嚕跺地聲,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

    誰讓這小家伙去打攪人家小兩口好事的,且被“扣留”著吧。

    第87章 記得 殺人誅心。

    東宮文書也是一份閑差, 裴溪亭也就在太子殿下與臣工議事時忙,其余時候都沒有用得著他的地方。但裴溪亭也沒閑著,教小皇孫畫畫、陪小大王玩耍、偶爾起興畫畫、完成古琴老師留下來的課業(yè)、去籠鶴司兼職畫師……一整日的時間算下來, 也是十分充實的。

    是月沒什么要緊的節(jié)令,但梅小侯爺打算參加年底的武考,特意在碧池設(shè)宴, 目的是集齊大家伙的祝福——說白了, 就是沒事干, 出來燒燒錢, 熱鬧熱鬧。

    方到碧池, 曲音從湖心蕩來,詞是《狀元詠》,那一把清麗婉轉(zhuǎn)的嗓子, 一聽便知是青鈴鈴。

    花船泊岸,候立的侍女個個兒花裙飄飄、稚齒矮媠, 一溜煙望去, 石竹似的亭亭而立。裴錦堂“哇”了一聲, 贊道:“她們的妝容真美,花兒似的。”

    “這叫‘石竹花顏’, 妝容清艷,近來很時興。”裴溪亭說。

    “不錯,是青鈴鈴帶出來的妝容,據(jù)說是先請了位畫師朋友幫他畫了模子,再讓人照著模子點妝的。”趙易說, “前幾日青鈴鈴帶著這妝登臺,一襲白裙披風(fēng),真如寒月佳人, 這妝容便也傳開了。”

    “那位畫師朋友,”裴錦堂轉(zhuǎn)頭看向裴溪亭,“不會就是這位吧?”

    裴溪亭謙虛地說:“不才,正是在下。”

    幾人說著話,被小廝引上其中一只精致小巧的接引花舟,船頭鈴鐺一響,小舟便悠悠飄入船燈煊赫的湖面,直至平穩(wěn)地靠上湖心岸臺。

    裴溪亭踩著三層木階走下岸臺,花縈欄盞的木橋向左右兩側(cè)延伸,在百余米外直角轉(zhuǎn)彎,構(gòu)成一圈方形廊橋,圍住了正中這座青碧幽幽的水上園子。

    廊頭掛著一幅《水仙》,裴溪亭和趙易駐足觀賞,裴錦堂把下巴擱在兩人腦袋中間,聽這倆你一句我一句,完全插不上話,正打哈欠呢,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喚他,不消轉(zhuǎn)頭,他就知道那是誰。

    ——“含章哥哥”這么肉麻的稱呼,必定是宗桉。

    宗桉今日臉色好了些,說:“沒想到能遇見你,真巧。”

    “喲,景珠。”裴錦堂上前招呼。

    趙易和裴溪亭也走了過去,宗桉看著趙易,柔和地笑了笑,“思繁。”

    趙易捧手,“五公子。”

    裴溪亭也捧手行禮。

    “私下不必多禮。”宗桉抬了下趙易的手腕,“我近日受涼,少有出門,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得了解元。”

    趙易說:“僥幸而已,五公子如今可大好了?”

    宗桉說:“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病了幾日,日日吃藥,吃得頭暈眼花的,還得將養(yǎng)幾日。”

    說罷,宗桉看向裴溪亭,眼神微凝,這目光讓裴溪亭心中微動,快速思索起來:宗桉發(fā)現(xiàn)恩州一事里有他的手筆了?不像,宗桉的目光里沒有恨和厭,甚至沒有惡意。非要說,像上官桀。

    宗桉看著裴溪亭,眼神一動不動,久到趙易察覺不妥,輕輕咳了一聲,他才收斂,微微一笑,說:“聽說裴三公子如今是東宮文書,恭喜了,得殿下賞識,自有錦繡前程。”

    裴溪亭與之對視,面色如常,說:“承蒙殿下賞識,唯有盡心做事,以報萬一。”

    裴溪亭話音落地,就聽見熟悉的聲音,眾人同時偏頭,赫然是瞿櫂和游蹤一道走了過來,后面還跟著上官桀和趙繁。

    梅小侯爺面子不小,但這樣玩樂消遣的局還請不動游蹤,想必是被瞿棹拉過來的,他們同為東宮親信,交情不一般。

    要裴溪亭說,太子殿下有本事,底下的人不僅能干有分寸,更難得的是不內(nèi)斗。哪怕是經(jīng)常吵嚷的俞統(tǒng)領(lǐng)和白唐,都只是吵嚷打鬧,從來沒有真拿命來掐的,構(gòu)陷暗害的事情更沒有。

    瞿棹疑心自己是眼花了,裴溪亭看他們的眼神怎么有點……慈祥?再定睛一看,裴溪亭又和平常沒什么兩樣,淺淺淡淡地含著笑,只是在看向身旁的游蹤時,顯而易見是尊敬的,沒有因為去了東宮就對老上官輕浮不敬。

    瞿棹率先止步,玩笑說:“幾位這是在……當(dāng)門神?”

    “我們這就讓路。”趙易抓住裴家兄弟往邊上讓了讓,轉(zhuǎn)頭和趙繁打招呼。

    趙繁走到三人面前,對裴溪亭說:“溪亭,可是有段時日沒瞧見你了。”

    “我剛回來,近幾日又在東宮做事,今兒還是頭一回出來呢。”裴溪亭客氣地說,“世子勿怪。”

    他主動和趙繁對視,果不其然,趙世子的目光有同意——有意思有意思,渣攻團的目光在同一時段變成了同一模子,這是被同時再加工了嗎?

    裴溪亭的打量不動聲色,趙繁沒有察覺,說:“不怪不怪,溪亭得了好差事,我為你高興還來不及。”

    上官桀聞言嗤笑一聲,虛偽!趙世子巴不得裴溪亭從籠鶴司里滾蛋呢。

    趙繁眉梢微挑,轉(zhuǎn)眼看向上官桀,客氣地笑道:“謹(jǐn)和有話要說?”

    上官桀攤手,“沒什么。”

    趙易和裴錦堂不明所以,倒是瞿棹的目光掃過兩人,在裴溪亭臉上頓了頓,了然一笑。等幾人先后往里走去,他偏頭和游蹤耳語,說:“誒,游大人,你瞧出這出戲叫什么了嗎?”

    游蹤邁步往里走,說:“總歸不是好戲。”

    瞿櫂跟上游蹤的步伐,“唰”地開了扇,說:“我看不然,咱們殿下頭一回動情,就遇著了狐貍精,有的酸咯。”

    游蹤不置可否,說:“你最好別笑出聲,否則酸水兜頭潑下,也能把人砸疼。”

    “我怕什么?”瞿棹笑著說,“游大人與我同行,自然與我同罪,偏偏你最是沉穩(wěn),因此罪過更大。”

    游蹤:“。”

    青鈴鈴下了臺,晃著羽扇往樓梯口走,正好撞上進(jìn)門的一行人。

    “諸位爺好啊。”他呵腰行禮,趁著與趙易寒暄的檔口,偷偷伸手戳了下裴溪亭的側(cè)腰。

    裴溪亭沒防備,癢得打了個顫,輕輕瞪了他一眼。青鈴鈴掩唇笑了一聲,側(cè)身讓開路,請貴客們先行。

    瞿櫂上樓時伸手?jǐn)堊∏噔忊彽募纾f:“咱倆一道走,我給世子爺磕個頭去。”

    青鈴鈴沒有推開他,兩人親親密密地上樓去了。

    世子爺正在雅間與梅繡說些不著調(diào)的,見瞿棹和青鈴鈴過來,不由瞇了瞇眼。

    梅繡在一旁說:“小騷東西!這是又看上瞿連海了?”

    宗蕤瞥他一眼,涼聲說:“你別叫我們鈴鈴踹了一回,就以己度人啊。”

    梅繡聞言瞪了宗蕤一眼,懶得搭,悶著臉坐一邊喝酒去了。突然,他后腦勺叫人拍了一下,轉(zhuǎn)頭看是裴溪亭,又是一變臉,“溪亭!”

    裴溪亭隨意地坐在椅子扶手上,說:“出來玩兒,怎么渾身黑氣,誰招我們小侯爺不高興了?”

    “還不是你的好朋友。”梅繡說。

    在座朋友不止一位,但和梅繡有點恩怨的,也就青鈴鈴一個。裴溪亭說:“你倆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他先前就有些納悶,梅繡每次看見青鈴鈴都挑鼻子挑眼的,但說仇啊恨的,也說不上,不待見就是了。可這倆能鬧什么不愉快,還值得小侯爺一直惦記著?

    梅繡聞言別別扭扭地說了,原來青鈴鈴還沒成鴛鴦館頭牌的時候,他就看上了,青鈴鈴也有意,小意溫柔,眼看就要成了,不想宗蕤橫刀奪愛。好吧,說橫刀奪愛,嚴(yán)重了,反正就那么個意思。

    裴溪亭笑著拱火,說:“那這事兒是他倆不厚道,但您不能只怪我們鈴鈴,也去譴責(zé)譴責(zé)世子。”

    “譴責(zé)過了!”梅繡說,“而且怎么不能只怪他,他先蓄意勾/引的,這叫什么?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見鍋里的更香,轉(zhuǎn)頭就把碗踹翻了!”

    梅小侯爺這是心有不甘,覺得被踩了顏面,裴溪亭俯身攬住梅繡的肩膀,說:“我說怎么每次你橫眉瞪眼的,鈴鈴都沒罵你,他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是心懷愧疚呢。”

    梅繡就要反駁,被裴溪亭按住,裴溪亭說:“他剛才唱的什么,你聽見沒?《狀元詠》,這是祝你通過武考。”

    “別以為這樣就能討好小爺。”梅繡冷哼。

    “總歸還是有心嘛。”裴溪亭哄著說,“這么久了,我都沒聽誰提起過這茬,說明大家要么都忘了,要么當(dāng)初根本沒往心里去——”

    “哦,”梅繡說,“就我小心眼是不是?”

    “誒,話不能這么說啊,您是當(dāng)事人么。”裴溪亭說,“小侯爺心里委屈,心里有氣,我都知道,可說句實心眼的話,鈴鈴這樣的身世處境,他就是想找個依傍。當(dāng)初他要是和你成了,你能只和他一個人好嗎?”

    梅繡摩挲下巴,實誠地說:“好像不能。”

    “可世子能啊。”裴溪亭說,“賣家賣東西還盼著買主是個誠實守信好說話的主兒呢,更莫說這是關(guān)乎身家性命的事兒,哪支無根浮萍不想要肥沃堅實的土壤呢?您啊,宰相肚里能撐船,就當(dāng)成人之美,日行一善,好不好?”

    裴溪亭這嘴,尖銳的時候能扎得獻(xiàn)血狂飆,真要柔下來軟下來,也能哄得人心花怒放,偏偏他還盯著你瞧,含著笑,帶著求,好像你不答應(yīng)就是做了天大的壞事一般。宗隨泱那樣的都不能無動于衷,梅繡這點道行又哪里抵擋得住,“哎呀”一聲,把裴溪亭推開了。

    裴溪亭又湊上去,非要聽一句明白的話。梅繡被他煩得拍桌子,兩人你推我我拉你的鬧起來,引得雅間里的人時不時看一眼,實在看不明白。

    “溪亭和小侯爺關(guān)系越來越好了。”趙繁笑得意味不明。

    上官桀盯著繞桌追趕的兩人,說:“可不是么。”

    裴錦堂在一旁和趙易說話,聞言耳朵一支棱,說:“我們家溪亭待人真誠,只要是待他好的,他必定也待人好。”

    言下之意,就是誰心懷叵測,誰就休想從裴溪亭那兒得到一個誠心誠意的笑。聞言,兩人都默了默,一個明著心虛,一個暗著心虛,總歸都覺得被陰陽怪氣了。

    “唉,又來個唱戲的。”瞿棹靠在椅子上,惆悵得很。

    游蹤說:“不足為懼。”

    “話雖如此,可情情愛愛很不講道。”瞿棹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到水臺對面的長廊上,俞梢云一晃而過。他嘖了嘖聲,“這是到哪兒都得跟著啊。”

    裴溪亭正和梅繡鬧呢,突然察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敏銳地轉(zhuǎn)頭望向欄桿外的水臺,“嗯”了一聲,語氣狐疑。

    “怎么了?”梅繡說。

    “沒什么。”裴溪亭搖頭,轉(zhuǎn)頭了頭發(fā),“鬧餓了。”

    “誰讓你纏著我,煩死人。”梅繡推了裴溪亭一下,“桌上全是吃的,別跟我客氣。”

    裴溪亭笑了笑,走到一邊的八寶桌坐下,挑了塊栗子糕吃,搭配滾滾的豆乳碗。

    這些公子哥們兒聚會,哪有不溫香暖玉在懷的,香紗拂臉時,裴溪亭正靠在椅背上出神,他總覺得有人在盯著他。那目光說不清善意惡意,沉緩而復(fù)雜,好像那人也在思考一般。

    臉前打來一陣香風(fēng),裴溪亭回神,偏頭對上一把纖細(xì)的腰,隨即眼前一花,腿上一沉,坐下來個人。

    “……”裴溪亭和懷中的女子對視了一瞬,嘆了口氣,真坑死人!

    宗隨泱的耳目無處不在,這要是被打小報告,那還得了?裴溪亭就要請姑娘起來,卻被圈住脖頸,姑娘抱上來,與他耳語:“有人讓奴給爺帶句話。”

    姑娘語速很快,嗓音輕顫,多半是第一回做這樣的事,業(yè)務(wù)不熟練。裴溪亭手頓了頓,輕輕放在姑娘的肩膀,拍了一下。

    姑娘便接著說:“‘裴三公子逍遙,可還記得老友,有緣再見’——那個人就讓奴對您說這一句話。”

    裴溪亭朝姑娘笑笑,輕聲說:“那人長什么樣?”

    “奴不知道,”姑娘搖頭,可憐兮兮地看著裴溪亭,“奴走在路上突然被匕首攔住脖子,那人這么吩咐奴,說若是不照做,他可以隨時要奴的性命。爺,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請您救命。”

    “當(dāng)這件事沒有發(fā)生過,你不會有事,去吧。”裴溪亭送走姑娘,繼續(xù)沒事人似的喝豆乳,但他突然明白了,游蹤今夜出現(xiàn)在這里,可能并不是單純跟著瞿棹來勞逸結(jié)合的。

    霍月給宗隨泱下/藥,這比明面刺殺更可惡,這樣齷蹉下作的手段會讓他遭受比死更可怕的處置和報復(fù)。也許宗隨泱從前還有興趣玩兒引蛇出洞再全數(shù)吞入腹中的游戲,可這次陰溝里翻了船后,他將興致索然,殺意果決。

    天上突然出現(xiàn)煙火炸開的聲響,裴溪亭嚇了一跳,轉(zhuǎn)頭對上游蹤平淡沉靜的眼。

    ——霍月就在碧池,宗隨泱也在。

    游蹤起身向外走去,裴溪亭起身和就近的趙易說了聲去茅房,就跟了出去。

    “坐著多沒興趣,咱們賭一局吧。”瞿棹在上官桀起身前開口,笑盈盈地說,“誰輸了,誰就代表咱們給梅小侯爺送上祝福。”

    梅繡聞言笑嘻嘻地說:“這個行!到時候小侯爺聽高興了,有賞!”

    “諸位,誰都不許躲賴,”瞿棹一錘定音,“坐啊。”

    裴溪亭快步追上游蹤,游蹤說:“這出戲叫什么?”

    “引蛇出洞,我是那鉤子,”裴溪亭說,“甕中捉鱉,您幾位是那甕。”

    游蹤說:“你不該跟來。”

    兩人穿廊而行,走得很快。

    裴溪亭說:“我想知道霍月是誰。”

    “殿下和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游蹤說。

    “他看殿下的眼神讓我很不舒服。”裴溪亭說著,聽見了刀劍相撞的聲音,就在屋子里。

    游蹤在廊下停步,思索要不要放裴溪亭進(jìn)入,就這一瞬間的猶豫,裴溪亭已經(jīng)湊到窗前,偷偷推開了窗。

    游蹤:“……”

    裴溪亭看見了霍月,他被刀抵著后頸,被迫跪在地上,坐在他面前的人一身玄袍,暗紋披風(fēng)。

    裴溪亭的目光往上,看見宗隨泱放在扶手上的左手,拇指戴著黃玉扳指,是他新買的。

    裴溪亭突然就沒有不舒服了。

    “果然,殿下的耳目無處不在。”霍月肩膀挨了一刀,臉色發(fā)白,看向宗隨泱的眼睛是紅的,好像有恨,又好像有怨,“落在殿下手里,我是活不成了,但你想從我嘴里得到什么,這是不可能的。”

    “孤想得到什么?”宗隨泱說,“孤什么都不想得到。”

    “撒謊。”霍月嗤笑,“你想將我們除之而后快。”

    “你們是誰?”宗隨泱摩挲著黃玉扳指,淡聲說,“這從來都不重要。”

    “那你為何要去寧州!”霍月說,“太子殿下既然將我們視作螻蟻,何必紆尊降貴,親自動手?”

    宗隨泱不必回答任何人的質(zhì)問,可他今夜好像很有閑心,聞言竟然回答道:“為了畫一幅畫。”

    裴溪亭愣了。

    霍月也愣了,遲緩地歪了歪頭,才明白這話的意思,不可置信地盯著宗隨泱,“你真的對裴溪亭……不,不可能,你這樣冷酷無情的人,怎么會對他動心!”

    “起初,孤也這樣想。”宗隨泱仍舊沒有正眼看霍月,可他笑了笑,三分無奈,十分認(rèn)栽,“他偏偏就有這樣的本事。”

    “你瘋了!”霍月猛地使力往椅子掙脫,卻被身后的近衛(wèi)俯身按住,額頭“咚”的磕在地上。他頭暈眼花,疼出了眼淚,“他恨你!他恨不得你死!”

    “不,他愛我。”宗隨泱抬腳踩住霍月的肩膀,微微俯身,語氣溫柔,“你不信,因為你沒有親眼欣賞過他看我的眼神。”

    “你們騙我!你們詐我!裴溪亭那個賤——”霍月被一腳踹翻臉,倒向一旁,吐出一口血和兩顆牙。

    宗隨泱的腳踩在地上,他說:“他喜歡演戲騙人,這不是錯,要怪你們太蠢。孤原本想著,他想這么玩就這么玩吧,耗點時辰而已,沒想到陰溝里翻船,栽到了你手上。”

    他頓了頓,說:“那藥真厲害,你沒瞧見他身上的傷,一道道的……我不好,他會罰我,可你得死在孤手上。”

    霍月哈哈大笑,說:“殿下……好憐香惜玉啊。”

    “你說得對,他是馨香,是暖玉,不該被迫聞著惡臭,更不該被刀劍割傷。”宗隨泱終于正眼看向霍月,“孤念著皇兄皇嫂,想賞你們一個全尸,如今是不行了。”

    霍月抬眼看向宗隨泱,“原來殿下還記得太子和太子妃。”

    宗隨泱卻說:“你曾在皇嫂的書房伺候筆墨。鷺兒出生那一年,我去東宮祝賀,從后花園出來時,你在廊下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我一眼。”

    霍月猛地僵住了,抬眼看向宗隨泱,“你……你竟然看見我了,還記得我?”

    他崩潰地笑了出來,說:“所以這是什么?你明明知道我是誰,明明要殺我,卻一字不說,一點殺意不露,像看傻子一樣的看著我,是嗎!”

    宗隨泱目光冷淡,沒有說話。

    “那你為什么要告訴我?啊,為什么要告訴我你記得我!”霍月目光猙獰,“我不是螻蟻嗎!不是不值得入殿下眼的禍害嗎!為什么就那一眼,你卻能記住這么多年!”

    宗隨泱不解這個問題,說:“可能因為孤自小一目十行,過目不忘。”

    “……”霍月猛地跌倒在地。

    一旁的近衛(wèi)問:“殿下,如何處置此人?”

    “千刀萬剮。”宗隨泱起身就走,留下霍月被近衛(wèi)掐住喉嚨,喊叫不出聲來。他青筋爆裂,看著那襲玄袍,風(fēng)似的飄遠(yuǎn)了。

    房門打開,宗隨泱徑直往側(cè)廊拐去,裴溪亭看著他,背上貼著窗,沒有說話。

    游蹤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宗隨泱走到裴溪亭面前,摸他的臉,說:“還學(xué)會偷聽了?”

    “你沒有攔我,就當(dāng)默認(rèn)了。”裴溪亭直氣壯地說。

    宗隨泱笑了笑,低頭嗅了嗅裴溪亭的臉,說:“喝豆乳了?”

    “嗯。”裴溪亭說,“你殺人誅心。”

    霍月對曾經(jīng)的五皇子一見鐘情,可他不知道五皇子將他的目光納入眼底,更自認(rèn)尋常螻蟻,根本不配入五皇子的眼。這就是一場充滿愚弄的鬧劇,唱戲的是傻子,是小丑,聽?wèi)虻氖强瓷底樱葱〕螅瑢粼聛碚f,五皇子始終記得他比根本不認(rèn)識他還要扎心。

    “你不是不喜歡他嗎?”宗隨泱摩挲著裴溪亭的臉,“反逆之賊,死不足惜。”

    “可你不是要用他嗎?”裴溪亭說。

    宗隨泱看著裴溪亭,眼中露出點笑意,說:“我們溪亭……真是聰明。”

    裴溪亭不是臉皮薄的,此時卻莫名有些赧然,輕聲說:“你既然明知他是誰,卻沒有立刻殺他,多半是因他有用,我原本以為你是要一舉殲滅,可方才聽你提及‘皇兄皇嫂’,我就遲疑了,明白了。”

    他抬眼凝視宗隨泱含笑的鳳眼,說:“隨泱,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知道,你的另一把刀就藏在這里,他方才在打量我。”

    “不必憂慮,有我在,誰都傷不了你。”宗隨泱托起裴溪亭的臉腮,俯身親了親他的唇,輕聲說,“倒是你,方才在那席間做什么?”

    “我冤枉。”裴溪亭老實交代,“那姑娘是替霍月給我送信的,我怕動作太大讓席間的其他人察覺,這才配合。”

    宗隨泱說:“哦?”

    “我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個。”裴溪亭嘬著宗隨泱的唇,哄著說,“你不是很會看我的眼睛嗎?剛才和外人說的頭頭是道,這會兒就不會看了?你就是故意找我的茬,趁機欺負(fù)我。”

    宗隨泱不置可否,咬著裴溪亭的唇將他壓上窗,含糊地說:“想喝豆乳了。”

    第88章 誤會 原來是他!

    雅間里正在跳紅綢舞, 裴溪亭從椅子后方穿行而過,回到座位。

    “怎么去了這么……”鄰座的趙易偏頭對裴溪亭說話,待目光落在裴溪亭的臉上, 突然就頓住了。

    那目光有些震驚,裴溪亭納悶地說:“我臉上有東西?”

    “沒、沒有。”趙易不知為何有些結(jié)巴,眼神也閃躲起來, “我就是見你去的久, 擔(dān)心你吃壞了肚子。”

    “有勞關(guān)心, 我很好, 倒是你, ”裴溪亭傾身靠近趙易,目光狐疑,“怎么突然臉紅了?”

    趙易聞言又看向裴溪亭, 后者表情納悶,可面皮兒是紅的, 從肉里洇出來的紅, 那眉眼間盡是春色, 眼睫底都還是濕的呢。

    看出不對勁的豈止趙易一人,這屋里屬他最老實。梅繡揮退給自己喂酒的侍女, 走到裴溪亭身旁,俯身打量他幾眼,說:“剛才干什么去了?”

    裴溪亭說:“茅房。”

    “你在茅房里干這種事?也不嫌臭啊。”梅繡嘖聲責(zé)怪,“咱們又不是外人,你有看上的, 直接叫人過來伺候嘛。”

    裴溪亭突然反應(yīng)過來了,沒說話。

    “你瞧瞧你這嘴,”梅繡酸溜溜地說, “在茅房里也能啃得那么起勁,我真服氣。”

    裴溪亭本就是唇紅齒白的鮮嫩皮相,有點印子就格外明顯,這會兒那張漂亮紅潤的唇是腫的,唇周一圈若隱若現(xiàn)的泛紅,他們這種經(jīng)過事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和人吃嘴兒去了!

    酒杯“啪”地落地摔碎,侍女不敢吱聲,更不敢看突然發(fā)作的上官小侯爺一眼,麻溜地叫人進(jìn)來灑掃。

    上官桀緊緊地盯著裴溪亭的臉,他豈能看不出來,裴溪亭不僅是去和人親密接觸了,而且動了情,這情藏在裴溪亭的皮/肉、眉眼、每一處肌膚間,無比貼合,無處不在!

    是誰?

    一時間,所有人都想起來了,裴溪亭方才是跟隨游蹤出去的。猙獰的、看戲的、茫然的、震驚的,雅間里情緒錯雜,一時沒人說話。

    樂師在緊張之際撫錯了音,只有瞿棹和宗蕤察覺了,瞿棹笑了笑,和宗蕤碰了一杯。

    宗蕤將杵在一旁的青鈴鈴拉進(jìn)懷里,說:“一傻傻一窩。”

    “他和……”青鈴鈴呢喃,“我怎么沒反應(yīng)過來呢。”

    游蹤任籠鶴司指揮使,又是東宮親信,朝堂上沒有不忌憚他的,說他能制約上官桀,這沒錯啊——所以那夜裴溪亭去梅府見的不是別人,是游蹤!

    那夜他們達(dá)成了交易,所以后來裴溪亭才突然進(jìn)入籠鶴司,得了庇護。今夜游蹤來此也根本不是被瞿棹拉過來的,更不是為了給梅繡面子,而是為了和裴溪亭幽會!

    “是這樣,”青鈴鈴說服了自己,喃喃自語,“原來是這樣。”

    宗蕤見狀就知道青鈴鈴想岔了,不禁搖頭,反倒想起那位來。

    太子殿下最是內(nèi)斂沉穩(wěn),若是想瞞死這段關(guān)系,就不會讓裴溪亭帶著一臉春相回來,可裴溪亭就這么大喇喇地回來了,讓所有人都看出他的不對勁,偏偏他自個兒還迷迷糊糊的,沒反應(yīng)過來。

    宗蕤看了眼盯著裴溪亭不松的三人,笑而不語。

    趙繁想起來了,當(dāng)初裴溪亭來寧州,身邊跟著一個叫付山的籠鶴衛(wèi),游蹤派遣此人隨行,到底是為了公務(wù),還是參雜了私心?

    “溪亭,游大人怎么沒回來?”趙繁打破沉默,看著裴溪亭,目光很深。

    裴溪亭說:“游大人公務(wù)繁忙,方才收到消息,有事要忙,不得不先回去了,沒來得及回來跟諸位請辭,諸位勿怪。”

    他想的是霍月的事情哪能往外說,由他替領(lǐng)導(dǎo)向席間諸位說一聲,也算全了禮數(shù),殊不知這話落在眾人耳里,信息量就大了:

    其一,裴溪亭和游蹤出去后果然是待在一處的,否則你怎么知道人家收到了消息?

    其二,裴溪亭和游蹤關(guān)系不一般,否則說句“不知”就行了,何必代為解釋賠禮?

    ——實錘了!

    裴錦堂倒吸一口氣,躺在椅背上,什么都不敢說,什么都不敢問。他和趙易在異常奇怪的氛圍中對上了眼,不約而同地想起那日在書鋪子里買男風(fēng)話本時,裴溪亭其實已經(jīng)坦誠相待了,只是他們沒敢深想。

    現(xiàn)在想想,也許裴溪亭和游蹤那時候就已經(jīng)是這樣的關(guān)系了!

    走在路上的游蹤突然打了個噴嚏。

    與他并行的俞梢云目不斜視,視線一直專注在前方的宗隨泱周圍,調(diào)侃道:“一想二罵,這是有人在想——”

    話音未落,游蹤又打了個噴嚏。

    俞梢云說:“——罵你。”

    游蹤打了第三個噴嚏。

    俞梢云嘆氣,說:“有好多人同時罵你。”

    宗隨泱拐彎時回頭看了游蹤一眼,見他面色如常,不像受涼的樣子,便沒說什么。

    游蹤絲毫不關(guān)心自己在被什么人同時咒罵,說:“霍月死了,宗五公子那條線豈不是斷了?”

    他們先前懷疑宗桉和霍月暗中有合作關(guān)系,本打算放長線釣大魚,現(xiàn)在霍月死了,線就斷了。宗桉好歹是王府公子,僅憑張大壯一家之言,拿不穩(wěn)。

    “一條魚死了,還有另一條,不急。”宗隨泱轉(zhuǎn)頭看向不遠(yuǎn)處的水上園子,若有所思,卻沒有說什么。

    他上了馬車,讓游蹤先回,游蹤行禮告退。俞梢云走到車窗邊,說:“您要等裴文書一道回宮?”

    “不行嗎?”宗隨泱說。

    “當(dāng)然行。”俞梢云說,“可先前怎么不讓裴文書直接跟咱們走就是了?”

    宗隨泱翻開劄子,說:“他想玩,這么早帶他回去做什么?”

    俞梢云笑了笑,說:“您不是看那幾位不順眼么?”

    宗隨泱不置可否,“現(xiàn)在是他們不順心。”

    俞梢云聽不太明白,沒有再打擾殿下批閱劄子,只是吩咐人進(jìn)去盯著,等裴文書出來就把人領(lǐng)過來。

    宗隨泱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裴溪亭喝了酒,歪歪扭扭地爬上馬車,往他懷里一躺,小聲說:“你早說你在外頭等我,我就不會待這么晚了。”

    “無妨,在宮里也要批劄子。”宗隨泱刮了刮裴溪亭緋紅的臉頰,垂眸看著,看著看著,裴溪亭就抱著他的脖子撐起身來,捧著他的臉問,“誒,你是不是不大高興?”

    宗隨泱說:“我不知怎么說。”

    裴溪亭說:“如實說,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說。”

    “我的智告訴我,不應(yīng)該限制你的自由,干預(yù)你的生活方式,不能因為我們的關(guān)系有所變化就讓你的日子被迫發(fā)生變化。”宗隨泱看著裴溪亭水盈盈的眼睛,語氣很輕,“但我每日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強迫自己保持智。”

    裴溪亭聞言傻乎乎地說:“你不智的時候,在想什么呢?”

    宗隨泱看著裴溪亭,用手臂緩慢地環(huán)住他的腰,不許他躲,更不許跑,然后用商議的語氣坦誠心扉,“一日十二個時辰,我希望你一直在我的視線范圍之內(nèi),只看我,只想我。”

    裴溪亭撓了撓臉,說:“要怎么樣才能達(dá)成你的期盼呢?”

    “或許,”宗隨泱蹭著裴溪亭的鼻尖,語氣溫柔,好似蠱惑,“把你變成傻子好不好,每日巴巴地望著我。”

    裴溪亭有點心神不穩(wěn),但沒有徹底上當(dāng),說:“我不聰明了,你就不會喜歡我了。”

    “看來醉得并不厲害,還能計較這些。”宗隨泱摸了摸裴溪亭的肚子,“難不難受?”

    “還好吧。”裴溪亭趴在宗隨泱肩上,“我每天吃你的喝你的,對你毫無防備,你可不要欺負(fù)我,不道義。”

    “不會。”宗隨泱說。

    裴溪亭謹(jǐn)慎地問:“你現(xiàn)在是智的嗎?”

    宗隨泱想了想,說:“還有智。”

    “這個答案好保守。”裴溪亭信不過,起身去拉宗隨泱的手,強迫他和自己拉勾,“嗯,君子一諾千金,你不許把我變成傻子。”

    宗隨泱看著他,鳳眼含笑,悠悠地說:“傻乎乎的也挺可愛。”

    裴溪亭聞言癟嘴,趴在宗隨泱肩上嚎啕大哭,哭出二里地,眼淚都沒擠出來一滴。宗隨泱忍俊不禁,抱住人拍背順氣,說:“嚇唬你的。”

    “我知道。”裴溪亭立馬不哭了,轉(zhuǎn)頭去給自己倒茶喝,頭暈眼花的沒拉動茶爐,就只得捧著茶杯,轉(zhuǎn)頭眼巴巴地看著宗隨泱。

    宗隨泱伸手提起茶壺,給裴溪亭倒了小半杯,等人咕嚕咕嚕的啜完了,才又倒了小半杯。他算是發(fā)現(xiàn)了,每次碰酒之后,裴溪亭就有些不同,更愛撒嬌耍寶了,雖說小狐貍平日也不老實,但這會兒更加脆弱。

    “每次喝了酒,尤其是晚上,我就覺得情緒泛濫,特別敏感。當(dāng)然,在外頭我才不表現(xiàn)出來。”裴溪亭放下茶杯,抱住宗隨泱的胳膊,“你會不會嫌棄我?”

    宗隨泱將茶爐放回原位,說:“我嫌棄你的由是什么?”

    “都是千年的狐貍,玩兒什么聊齋?”裴溪亭癟嘴,“你會不會像看傻子似的看我,喜歡的時候就覺得我可愛,不喜歡的時候就覺得我矯情不懂事?”

    宗隨泱覺得這話茬不能隨意糊弄過去,拍著裴溪亭的背說:“霍月的事情嚇到你了?”

    “我又沒親眼看著,我怕啥?”裴溪亭撓臉,“我就是突然這么想了……”

    “你知道這叫什么嗎?”宗隨泱說。

    裴溪亭老實巴交地?fù)u頭。

    宗隨泱抱著醉醺醺的小狐貍,貼著他發(fā)燙的臉循循善誘,“這叫患得患失。”

    “哦……”裴溪亭點頭,若有所思。

    宗隨泱解開裴溪亭的腰帶,讓他透氣,說:“近來可有哪里委屈的,都可以和我說,別憋在心里。”

    “沒有什么委屈的,就是我還沒有收到元芳的信。”裴溪亭說。

    宗隨泱算了算路程,說:“不出三日就該到了。”

    “你說,我就信。”裴溪亭說,“對了,剛才在雅間里,他們都發(fā)現(xiàn)我偷偷和人親嘴了。”

    “沒有偷偷。”宗隨泱說,“我們不可以親/吻嗎?”

    “好吧,是我說錯了,他們發(fā)現(xiàn)我和你光明正大、所當(dāng)然地親嘴了。”裴溪亭修改措辭,又說,“他們會不會偷偷查和我親嘴的人?”

    宗隨泱的手穿過外袍,隔著一層里衣攬著裴溪亭,說:“他們是誰?”

    “就是上官小侯爺,趙世子和宗五公子。”裴溪亭神秘地說,“他們覬覦‘我’。”

    小狐貍還算老實,宗隨泱說:“那等他們查到我身上來,豈不是很精彩?”

    裴溪亭嘿嘿笑,“對哦,我的抱大腿計劃成功了。”

    “抱大腿,”宗隨泱揶揄,“你只有在做那檔子事兒的時候才會抱我的大腿,還又摳又?jǐn)Q的。”

    那檔子事兒,裴溪亭腦子龜速轉(zhuǎn)動,遲緩的轉(zhuǎn)化過來了,哦,就是他跪著吃大肉腸那檔子事兒唄。

    他撇眼,冷艷地瞅著宗隨泱,“你還敢說這個。”

    宗隨泱挑眉,說:“有何不敢?”

    “你有事沒跟我交代,說!”裴溪亭一拍茶幾,用指頭戳著宗隨泱的鼻尖,“現(xiàn)在給你機會,老實交代了,否則我饒不了你!”

    宗隨泱聞言一納悶,他在這檔子事兒上有什么沒和裴溪亭交代的?

    小狐貍雙目盈盈,氣勢洶洶地瞪著他,頗有敢撒謊、隱瞞就要撲上來撕了他的意思,宗隨泱不敢正面抵抗,細(xì)細(xì)一琢磨,試探性地“交代”道:“你問我喜不喜歡深/喉,我說尚可,其實是假話,我很喜歡,非常喜歡。”

    裴溪亭一瞪眼:“?”

    不兒,大哥,我是在問你這個嗎?

    裴溪亭說:“你有病!”

    “實話實說罷了——坦誠心扉,不得隱瞞,你教的。”宗隨泱掐著裴溪亭的腮幫,“溪亭,何必罵人?”

    裴溪亭嗚嗚嗯嗯地掙扎出來,抱著宗隨泱的手說:“誰罵你了?我是說:你有病。”

    “你……”宗隨泱頓了頓,在裴溪亭篤定的小眼神里領(lǐng)悟了,他嘖了一聲,“你翻我的東西?”

    裴溪亭心虛地說:“誰翻了?”

    并且倒打一耙,“你別想著轉(zhuǎn)移話題,把矛頭指向提問者!”

    宗隨泱一巴掌打在裴溪亭的右臀上,裴溪亭蹦起來,手腳并用地反抗強/權(quán),混亂中拿起自己的腰帶把宗隨泱的兩只手腕綁起來,氣勢洶洶地說:“說!”

    小狐貍頭發(fā)衣衫不整,發(fā)絲凌亂地坐在自己腿上,宗隨泱屈腿,裴溪亭就被迫往前一栽,撞上他的胸膛。

    “嗷,我的鼻子!”裴溪亭捂著鼻子爬起來,見宗隨泱還敢笑,逮著那張俊美得害人的臉一通揉搓,惡狠狠地說,“說!說!說!”

    “好好……好,”宗隨泱仰頭躲避,“我說。”

    宗隨泱語氣里始終帶著笑,是故意陪他玩鬧,哄他開心,裴溪亭心知肚明,卻佯裝嚴(yán)肅,抱臂盯著姓宗的。

    “我確實有病,至于什么病,”宗隨泱看著裴溪亭,哄著說,“溪亭,坐近些。”

    再近就坐到根兒上了,裴溪亭心里有些癢,卻提起宗隨泱手腕上的腰帶根,冷冷地說,“你現(xiàn)在得聽我的。”

    宗隨泱露出求饒的神情,卻說:“你坐近些,我就告訴你。”

    裴溪亭不動,自顧自地將這場對峙上升為家庭地位及主導(dǎo)權(quán)的重要斗爭,嚴(yán)肅地警告自己:色字頭上一把刀,不許因為一時的美/惑就喪失長期生活的家庭地……

    宗隨泱傾身湊過來,裴溪亭心聲一抖,嚴(yán)肅不下去了。宗隨泱用鼻尖蹭著他的臉頰和下巴,說:“亭亭。”

    裴溪亭一哆嗦,仰頭就要栽倒,被一只手臂輕易地?fù)屏嘶貋怼W陔S泱又貼上來,哄著說:“寶寶,坐近點。”

    “你……”裴溪亭活見鬼似的,“誰教你的!”

    “你。”

    “我?”

    宗隨泱露出看負(fù)心漢的目光,說:“你早上起床逮著我要親要抱的時候,就會這么叫我。”

    裴溪亭狐疑地說:“是嗎?”

    “我發(fā)誓。”宗隨泱話鋒陡轉(zhuǎn),“倒是你,按照你這個邏輯,你倒是要向我解釋解釋,誰教你的?”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裴溪亭說,“談情說愛喊點肉麻的不是很正常嗎?有些人前任——就是以前談過的對象太多,怕喝醉了或者迷迷糊糊的時候不小心叫錯人,就統(tǒng)稱寶寶寶貝一類,反正不指名道姓,誰知道你叫的是誰?”

    宗隨泱說:“哦。”

    話多了,裴溪亭嘆氣,說:“我發(fā)誓,我不是這種人。”

    宗隨泱沒有搭,說:“寶寶。”

    裴溪亭嘟囔煩死了,猛地往前坐了坐,沒看宗隨泱。宗隨泱好笑,說:“別坐斷了。”

    死妖精搞顏色都這么正經(jīng),裴溪亭在心里嘀咕,說:“那你可真不經(jīng)用。”

    宗隨泱挑眉,說:“誰不經(jīng)用?”

    屁/股落入手掌,裴溪亭哆嗦了一下,突然反應(yīng)過來,低頭一看,他的腰帶不知何時被宗隨泱掙脫開來,已經(jīng)皺皺巴巴的蜷縮在地上了。

    “你……”裴溪亭沒有機會再說話,宗隨泱箍住他的腰,吻住了他。這個吻霸道、深重,并不激進(jìn)卻充滿侵/略性,像宗隨泱這個人一樣,裴溪亭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茶爐摔下來,發(fā)出重重的一聲,俞梢云握著韁繩的手一抖,腦海中迅速浮現(xiàn)出一張鄴京的地圖,幾乎瞬間改變線路,選了一條人少安靜的路。

    馬車的四壁并不能完全遮掩聲音,尤其俞梢云還是耳力比常人敏銳許多的,但作為近衛(wèi),他不能拿塞子堵住耳朵。車壁被撞了一下,裴溪亭發(fā)出聲音,不知是吃痛還是愉悅,或許兩者都有,總之比平常啞,透著撩人的味道。

    “寶寶,別太大聲,在外面。”

    宗隨泱在哄人,聲音低沉而含糊,夾雜著嘬吻聲。俞梢云聽出了意亂/情/迷的味兒,正暗自感慨,就聽見里頭傳來宗隨泱的聲音。

    “梢云,就近停車,所有人后退三丈。”

    俞梢云應(yīng)了,一邊挑選適合“宣淫”的地方,一邊暗自嘀咕:這出門在外,哪有讓近衛(wèi)暗衛(wèi)全都退出三丈外的?殿下這是為了溫香暖玉,連自身安全都不放在心上了!

    唉。

    俞大統(tǒng)領(lǐng)一邊惆悵,一邊迅速選了條寬敞又沒有居戶的巷子停車,翻身下馬打了個手勢,讓暗衛(wèi)退出三丈外重新部署,近衛(wèi)全部去巷口巷尾守著,否則明兒就有人傳“野戰(zhàn)”的故事了!

    俞梢云快速環(huán)顧四周,選了個合適的位置杵著,繼續(xù)認(rèn)真地行使近衛(wèi)職責(zé),盯著那輛馬車。這下也好,不用聽小兩口那些羞死人的話了,可他沒慶幸多久,卻發(fā)現(xiàn)那輛馬車平穩(wěn)勻速地晃動了起來。

    好嘛。

    俞梢云傻眼,但很快就徹底接受了,站在墻邊和馬車干瞪眼。

    宗隨泱出門不講究排場,常用的馬車甚至還沒有一些官家子弟用的看著大型豪華,但馬是一等一的良駒,從刀光劍雨里殺出來的,尋常不會受驚。俞梢云看著馬車搖晃的速度漸漸快了,聲音也大,突然,車窗推開縫隙,裴溪亭的手伸出來,像是逃命呼救一般,緊緊地抓著窗沿。白皙的手背青筋鼓動,情/色極了,不過一瞬又被一只更大的手握住,掌心覆蓋手背,十指交叉,摩挲,最終緊緊地扣在一起。

    車窗沒有重新關(guān)上,裴溪亭仰頭倒在窗沿,承受宗隨泱的深/吻。俞梢云看見他們的頭發(fā)散在一起,宗隨泱露出舊傷疤痕的肩膀,強勢地壓在裴溪亭身上。

    聲音許久才停歇,俞梢云挪步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都杵麻了。他清了清嗓子,一撅一拐地上車,握住韁繩轉(zhuǎn)頭回東宮。

    車?yán)镆凰浚嵯じC在宗隨泱懷里,渾身都軟了,沒力氣。他吸了口氣,被濃郁的味兒嗆得咳嗽。

    宗隨泱怕車窗再開大些會讓裴溪亭受涼,就拿毯子裹著他,替他拍背順氣。

    裴溪亭眼皮是紅的,嘴唇也是,整個人像熟透的花,一咬都能濺出汁來。他虛著眼看著宗隨泱,眼里有鉤子似的,宗隨泱又突然俯下身來,和他纏/綿一吻。

    宗隨泱松開裴溪亭,裴溪亭就重新依賴地鉆進(jìn)他懷里,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

    馬車平緩地駛出巷子口,涌入漆黑清凈的大道,逐漸消失在夜色之中。上官桀現(xiàn)身,擰眉盯著大道盡頭,說:“那不是游蹤的馬車。”

    “或許是掩人耳目。”侍衛(wèi)說。

    游蹤和裴溪亭還需要掩人耳目嗎?若真的需要,游蹤哪里會讓他們看見并且懷疑二人的關(guān)系?上官桀甚至懷疑游蹤是故意的,這是一場無聲的宣示主權(quán)。

    上官桀臉色難看,說:“去查,那是誰的馬車。”

    第89章 探究 “對。”

    裴溪亭迷迷糊糊地感覺有誰在嗅自己的臉, 他以為是宗隨泱,伸出手去抱對方,卻抱到個毛絨絨的大腦袋。

    睜眼一看, 果然對上一雙圓溜溜的琥珀眼。

    裴溪亭笑了笑,揉著小大王,說:“誰放你進(jìn)來的, 嗯?”

    嗓子啞得不行, 裴溪亭咳了一聲。

    小大王抬起前掌撐在床沿, 示意裴溪亭看自己的脖頸, 那里掛著裴溪亭給它織的小布球。它晃了晃頭, 布球里發(fā)出聲響,裴溪亭便伸手來摸,摸出兩顆糖來。

    吃了一塊兒, 是潤嗓子的藥糖,裴溪亭將糖紙放在一旁, 笑著說:“看來今兒是光明正大進(jìn)來的。”

    小大王驕傲地抬起腦袋, 裴溪亭樂了, 伸手去抱它,稍一側(cè)身, 渾身上下就傳來一陣酸麻,這回沒頭一次那么疼,底下也清涼舒服,是被仔細(xì)清過了。

    裴溪亭小心翼翼地側(cè)身,和趴在床邊的小大王玩兒手指對手掌的游戲, 腦海中想的卻是宗隨泱。清醒時的宗隨泱發(fā)狠時反而更讓人畏懼,因為他的目光欲/望磅礴且如影隨形,任憑他哭鬧也絕不會停下, 所有溫柔的哄慰都是為了蠱惑他心甘情愿地沉淪。

    “禽/獸。”裴溪亭嘟囔了一聲,抱著小大王的前掌,很快又睡了過去,全然忘記當(dāng)差的事情。

    有人倒是關(guān)心,議事結(jié)束后特意詢問俞梢云,裴文書今日怎么不在?俞統(tǒng)領(lǐng)哪里敢說裴文書昨夜和殿下野/戰(zhàn)辛勞,久睡不起,只得說:“在文書劄子,怎么,瞿少卿想見裴文書?”

    “哪里哪里,關(guān)心一下而已。”瞿棹笑了笑,轉(zhuǎn)身離去了。

    路上經(jīng)過碧湖,瞿棹看見游蹤正坐在美人椅上和宗鷺說話,湊近了才聽出他們在討論今日議事的內(nèi)容。

    瞿棹沒有打擾,站在一旁聽兩人說完,與小皇孫互相見禮,目送其離開,才隨游蹤一道出宮。

    “誒,你有沒有察覺,今日上官小侯爺和趙世子看你的眼神很是奇怪,而且奇怪得大同小異?”瞿棹說。

    游蹤何其敏銳,自然早就察覺到了,聞言說:“與我無關(guān)。”

    “真沒意思。”瞿棹嘖聲,又說,“我知道他們?yōu)楹螘菢涌茨恪!?br />
    游蹤冷淡地說:“你很閑?”

    “這會兒還真閑。”瞿棹深知不可能讓游蹤主動問一句:哦,為什么?只得說了,“因為裴文書。”

    游蹤聞言思緒一轉(zhuǎn),明白了,沒有說話。

    瞿棹笑著說:“誒,你說,殿下要是知道他們誤以為你和裴文書是那種關(guān)系,會不會想盡辦法澄清這個美麗但令人不悅的誤會?”

    “不會。”游蹤說,“因為這個誤會持續(xù)不了多久。”

    “哦。”瞿棹若有所思。

    *

    “兄長。”趙易進(jìn)入書房,走到書桌前詢問,“找我何……兄長,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可是哪里不適?”

    趙繁昨夜一夜未眠,心中思緒繁雜,愁悶得很,聞言抬手摁了摁眉心,說:“無礙,昨夜沒睡好罷了。你坐吧,我有件事想問你。”

    趙易在一旁的紅木椅上坐了,說:“兄長有話盡管問。”

    “你……”趙繁斟酌著用詞,“溪亭的事情,你可知曉?”

    趙易疑惑地說:“兄長問的是哪方面的事?”

    “就是談情說愛那點事。”趙繁說。

    趙易瞬間就想起了昨夜的驚人發(fā)現(xiàn),面色有些不自在,說:“那我不知道。”

    “你還想騙我?”趙繁說,“快說。”

    “我是真不知道,而且哪怕知道,我也不能肆無忌憚地告訴兄長,這畢竟是溪亭的私事。”趙易看向趙繁,覺得有些不對勁,“倒是兄長,你關(guān)心這個做什么?”

    趙繁遮掩道:“我有個朋友想和溪亭結(jié)親,托我打聽打聽,看溪亭是否有意中人,或是和誰關(guān)系曖/昧。”

    “原來如此。”趙易沒有起疑,為難地說,“但是我真的不知。”

    趙繁深知弟弟的秉性,沒看出撒謊隱瞞的痕跡,便說:“你們平日在一塊兒,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和誰格外親密的?男女都可。”

    “格外親密的……沒有。能和溪亭親近的人,兄長也都知道,別的也沒有了。”趙易說,“兄長,溪亭是個坦蕩的人,你若想代朋友說媒,大可直說,他愿意就愿意,不愿就不愿,可莫要強求。”

    什么都沒問出來,趙繁心里郁悶,聞言說:“去,還輪得著你叮囑我了,出去。”

    趙易笑了笑,說:“那我先走了,兄長好好休息。”

    他出了門,正好撞見來送參湯的趙夫人,立刻迎上前去,“母親。”

    趙夫人笑著喊了聲“易兒”,說:“最近天冷,我可得給你哥補補,免得他在外面把身子搞壞了。”

    “母親,這是什么話?兒子身子好得很。”趙繁從書房出來,捧著托盤上的藥碗一飲而盡。

    趙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快過年了,不要再往外瞎跑了——我可特意去打聽過了,你們工部最近沒什么外差。”

    言下之意就是休要哄騙老娘。

    趙易說:“母親放心,兄長沒打算再往外跑,必定安心留下來陪您和父親過年。”

    “這還差不多!對了,易兒,你今日有沒有空?”趙夫人將目光放在趙易身上,眼神亮了些,“我那本《石榴花夜記》的第二卷都看完啦,你有空就幫我出去買第三卷,還是要精裝版的!”

    “《石榴花夜記》,什么書還要讓阿弟親自去買?”趙繁笑盈盈地看著趙夫人,“肯定不是正經(jīng)書。”

    “你懂什么?看不正經(jīng)的書總比做不正經(jīng)的人好啊。”趙夫人剜了趙繁一眼,后者連忙笑著投降。

    趙易輕笑,說:“我有空,這會兒就去給您買回來。”

    趙夫人連連說好,挽著趙易的胳膊往外走,說:“我最近看入迷了,而且我越看,越覺得主人公似曾相識啊。”

    趙易說:“母親覺得像誰?”

    “那個楊沛特別像你的朋友,就裴家那個叫溪亭的孩子。”趙夫人說。

    趙繁站在廊下目送母子倆走遠(yuǎn),聞言神情微變,立刻邁步跟了上去。

    趙夫人毫無覺察,說:“每次作者描寫楊沛的外貌,我腦海里都能浮現(xiàn)出那孩子來,而且他們都是畫師。”

    “巧合罷了。”趙易說,“書中的世界是作者自己設(shè)定的,否則豈敢售賣?同樣的,書中的人物也是虛構(gòu)的,您覺得像,那是恰巧了。”

    “可是……”趙夫人大膽地猜測道,“易兒,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就是說風(fēng)月書生認(rèn)識或者見過裴溪亭,被他所吸引,以他為原型創(chuàng)作了這本書?”

    “這倒是有可能。”趙易說。

    趙夫人說:“而且,我覺得那個習(xí)鬃也有些像——”

    “母親。”趙易及時阻攔,生怕她說出那個名字來,“隔墻有耳,注意言辭,若是不慎傳到那位耳朵里,可不得了。”

    “哦,對對對。”趙夫人屏氣凝神,環(huán)顧四周,轉(zhuǎn)頭對上趙繁發(fā)沉的目光,嚇了一跳,“你怎么偷偷跟著我們!”

    “……我是光明正大地跟著二位,只是你們說得認(rèn)真,沒有察覺而已。”趙繁伸手替趙夫人拍背順氣,“我送母親回院,讓阿弟去買書吧。”

    趙易點頭應(yīng)了,松開趙夫人的手,出門替母親采購。趙繁將母親送回院中,吩咐自己的隨從,“去,買一本那什么《石榴花夜記》回來。”

    隨從應(yīng)聲而去。

    *

    “小侯爺。”近衛(wèi)入書房稟報,“那輛馬車昨夜駛?cè)胩m茵街后,我們的人就靠近不了了,只得原地蹲守,但直到此時,那輛馬車也沒再出來。”

    蘭茵街是籠鶴司的地盤,又因為靠近皇宮,犄角旮旯里都可能藏著籠鶴司的耳目,無法深入也是正常的。上官桀有些煩躁,說:“同在鄴京這么多年,我就沒見過游蹤出行會乘坐馬車。”

    近衛(wèi)欲言又止,上官桀發(fā)現(xiàn)了,說:“有話就說,吞吞吐吐,誰拿塞子塞住你的嘴了!”

    “是!”近衛(wèi)只能說了,“可如果那輛馬車真的是游左使的,想必是用來接送裴文書的吧。”

    上官桀:“……”

    是啊,游蹤沒有乘坐馬車的習(xí)慣,是因為他辦事講究利落干凈,來無影去無蹤的日子過慣了,可裴溪亭不同。假如這二人真是這樣的關(guān)系,那他倆一起乘坐馬車回蘭茵街并且在途中干那檔子事就是順成章的事情。

    “娘的!”上官桀拍桌,一屁股坐回椅子,心中煩躁至極,他越不想知道裴溪亭和游蹤是那樣的關(guān)系,越覺得那倆就是那樣的關(guān)系。

    難怪,難怪裴溪亭突然入了東宮,別是游蹤幫著牽線搭橋了,這倆……這倆該不會已經(jīng)在太子跟前過了明路了吧!

    “小侯爺。”一人進(jìn)入書房,稟報說,“趙世子今日沒有出府,但派人出去買了一本書,是近來時興的話本,叫《石榴花夜記》。”

    上官桀想著一個人查費力,總歸姓趙的心里也在翻山倒海,必然不會穩(wěn)如泰山,便派人盯著趙繁,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線索。聞言,他嗤笑一聲,說:“趙世子何時迷上話本子了?”

    近衛(wèi)說:“聽說國公夫人喜歡看話本,估摸著是給她買的。”

    “可屬下在書鋪撞見了趙四公子,他也買了一本《石榴花夜記》。”盯梢的說。

    “趙易中了解元,必定要全力準(zhǔn)備明年的春闈,哪有心思看話本?”上官桀說,“去,買一本回來,我瞧瞧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恐怕買不到了。”盯梢的為難地說,“最后一本被趙世子的人搶走了。”

    上官桀:“……”

    他想了想,說:“買不到就借,請小姐幫忙,讓她尋個機會和文國公夫人走動走動。”

    近衛(wèi)應(yīng)聲退下了,上官桀又說:“寧王府那邊有沒有什么動靜?”

    “宗五公子今日沒出府,暫時沒有什么異常。”盯梢的說。

    “宗五自恩州回來后就變得有些不對勁,昨夜我瞧他和宗世子之間的氛圍有些怪異,但也說不上來。”上官桀敲打扶手,若有所思,“在恩州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你們繼續(xù)盯著,有任何發(fā)現(xiàn)及時回來向我匯報。”

    盯梢的說:“是。”

    *

    “五公子居心不良,世子爺為何不告訴王妃?”青鈴鈴用剪子剪斷繡線,頭也不抬地說。

    宗蕤靠在躺椅上,說:“母妃憐他自小失恃,又見他溫順懂事,多年來養(yǎng)在身前,雖不是親生,但也養(yǎng)出了情分,若讓母妃知曉養(yǎng)子意圖殺害親子、謀奪世子之位,該如何想?”

    “那必然傷心悔恨不已。”青鈴鈴說,“可若是五公子真的和反逆之徒有所牽扯,會否連累寧王府?”

    宗蕤聞言笑了笑,伸手揉捏青鈴鈴的下巴,“擔(dān)心我?”

    “那當(dāng)然了。”青鈴鈴抬眼瞧他,笑著說,“世子爺可是我的依仗,您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辦?”

    “你又不止我一個依仗,”宗蕤說,“若我不在,你還有裴溪亭,他不會不管你。”

    青鈴鈴收回目光,說:“得了吧,不一樣。”

    宗蕤問:“哪里不一樣?”

    “姓就不一樣,他不姓宗。”青鈴鈴說,“我要是傍著他,就不能肆意地得罪人了,可別把他也扯下來了。”

    宗蕤被他所當(dāng)然的語氣氣笑了,說:“得,我們鈴鈴真是體貼。”

    “可不嘛,所以您可千萬別大意,叫自家兄弟害了。喏,”青鈴鈴拿起荷包給宗蕤看,“您說,我這里要不要再繡一朵花?”

    宗蕤瞧著這只大紅色的荷包,說:“都可以。”

    青鈴鈴問:“怎么說?”

    “繡不繡這朵花,”宗蕤說,“都丑。”

    青鈴鈴剜了他一眼,說:“丑不丑有什么要緊,反正不是給您用的。”

    “荷包是能隨意送人的么?”宗蕤掐青鈴鈴的臉,“說吧,給誰做的?”

    “哎呀,給裴哥做的。”青鈴鈴說,“他要過生辰了,我得送禮呀。金貴貨我送不起,這畫畫的物件我又不會挑,而且想必有人會送,那我最近在學(xué)針線活呀,我就給他做一個小荷包,禮輕情意重嘛。”

    宗蕤聞言眼睛一轉(zhuǎn),說:“光送荷包太輕了,你這荷包里不得裝點什么?”

    青鈴鈴仰頭說:“那您說,裝什么好?”

    “裴文書如今可不同了,他有人了。”宗蕤很貼心地建議道,“人倆甜甜蜜蜜,正是情濃的時候,你說,送什么最合時宜?”

    青鈴鈴聞言一摩挲下巴,懂了。

    今年的雪比去年早下幾日,冬月初一那日,正是第一場雪。裴溪亭是日睡得早,起夜時聽見殿外的風(fēng)聲與尋常時候不同,就走到長扇前偷偷看了一眼,有滿天飛絮緩緩飄落。

    裴溪亭“哇”了一聲,趕緊回到床帳里頭,宗隨泱不知何時醒了,正在玩小大王掉在殿里的布球。他鉆進(jìn)被窩,趴在宗隨泱身上說:“外頭下雪了。”

    “嗯。”宗隨泱攬住裴溪亭的后腰,“明晚……今晚想在哪里宴請朋友?”

    “你覺得哪里合適?”裴溪亭用下巴戳宗隨泱的臉,被宗隨泱制裁了,翻身倒在床里側(cè)。

    宗隨泱側(cè)身攬住他,將下巴放在他的肩上,閉著眼說:“去玉妃臺吧,可以賞雪,也暖和。”

    玉妃臺在半山腰,周圍花成海、樹成林,冬日賞雪一絕。裴溪亭說:“我先前想過這個地方,但聽說好貴的,最要緊的是需要提前一個月預(yù)約。”

    “沒事。”宗隨泱偏頭嗅了嗅裴溪亭頸窩的香氣,倦聲說,“明日你直接去就是了。”

    “你幫我預(yù)約好了?”裴溪亭翻身鉆進(jìn)宗隨泱的懷里,興沖沖地說,“你怎么知道我會選那里?”

    “猜你估計有興趣,只是備選之一,最后不選也不要緊。”宗隨泱抱住動來動去的小狐貍,微微側(cè)身壓住他,“乖,睡覺。”

    “噢。”裴溪亭老老實實地不動了,就這么睜眼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宗隨泱似乎是察覺到了,突然睜開眼睛,纖長的睫毛撲閃,從裴溪亭的眼皮撩過。

    裴溪亭心尖一抖,心跳加速,就這么直勾勾地盯著宗隨泱。對視片刻,宗隨泱抬手摸了摸他的鬢角,吻從他的鼻尖落到唇上,輕聲說:“溪亭,生辰快樂。”

    “這是我見過的第一場雪。”裴溪亭輕聲說,“也是收到的第一句來自你說的‘生辰快樂’。”

    鄴京幾乎年年都下雪,剛滿十九歲的裴溪亭卻說這是他見過的第一場雪。這句話充滿疑點,宗隨泱卻沒有追問,只說:“明年還有第二場雪,第二句‘生辰快樂’,年年遞增,對嗎?”

    裴溪亭點頭,說:“對嗎?”

    “對。”宗隨泱的回答溫柔而沉穩(wěn),仿佛一句再平靜篤定不過的誓言。

    裴溪亭安心地閉上了眼睛,把臉埋進(jìn)宗隨泱的胸膛,認(rèn)為凜冽的寒風(fēng)也沒多大的威力。

    翌日,裴溪亭醒來時,宗隨泱已經(jīng)不在身邊了,臨近年關(guān),太子殿下忙成陀螺了。

    宮人聽到裴溪亭在床上伸懶腰的動靜,立刻將熏好的新衣裳拿到床前展示,說:“您瞧,這是宮里剛送過來的。”

    裴溪亭揉了揉眼睛,爬起來一看,說:“這是織金云錦的料子吧?”

    宮人看出他的顧慮,立刻說:“這是殿下在鳳儀宮點冊子親手選的料子,都是按照您的身量來做的。娘娘特意吩咐,讓繡娘們先把您的冬衣做好,讓您在生辰時就能穿。殿下和娘娘為您選的,您還有什么顧慮的呀?”

    難怪呢,裴溪亭前幾天入宮陪瞿皇后的時候,老覺得皇后娘娘看他的目光特別火/熱,猜測是他和宗隨泱的戀情被察覺到端倪了,敢情是太子殿下早就在瞿皇后面前半出柜了。

    伺候洗漱的宮人輕步進(jìn)來,齊聲向裴溪亭祝壽,裴溪亭笑著道謝,從床頭的柜子里取出一只小匣子遞給一旁的宮人,說:“今日我生辰,這錢你代我打賞下去,就當(dāng)討個喜慶。”

    那宮人連忙接過匣子,隨其他人齊聲道謝。

    “裴文書,我有沒有錢拿?”宗鷺領(lǐng)著小大王進(jìn)來,揮手示意行禮的宮人們平身,走到床前說,“五叔準(zhǔn)許我今日不上課,隨裴文書玩。”

    “那敢情好。你沒錢拿,但你有別的,等著。”裴溪亭洗漱完,起身去外面的博古架上取出一只匣子,轉(zhuǎn)身遞給宗鷺。

    “這是?”宗鷺接過畫匣,放到一旁的矮幾上,打開匣子,小心地取出一看,竟然是元和太子的畫像。

    “怎么樣?”裴溪亭在一旁揉搓小大王,笑著看向宗鷺接過,“像嗎?”

    宗鷺眼眶微紅,說:“像,但這筆法好像不是一家。”

    “哎喲,不錯,這是我和你五叔一起畫的。”裴溪亭說,“本來想過年再給你,但你既然來討紅包,我又成了窮光蛋,就先給你吧。”

    宗鷺小心翼翼地卷上畫,說:“謝謝裴文書。”

    裴溪亭摸了把宗鷺的腦袋,“不必謝。”

    此時,明正堂,眾臣先后出去,只留下各部長官在堂上議事。

    裴彥心不在焉地往外走,路上碰見好幾位大人,都是來恭喜“令郎得了好差,前途無量”的,他哪里好意思說裴溪亭都懶得搭他,更莫說是帶著裴家享福了,只得捧著笑容道謝,生怕別人看出來什么。

    “裴大人。”上官桀走到裴彥身前,微微一笑,“溪亭今日生辰,怎么裴家沒有設(shè)宴?”

    裴彥聽上官桀叫裴溪亭的名,又想起先前裴溪亭成功勸說上官桀饒汪其一雙胳膊的事情,以為兩人關(guān)系不錯,小侯爺這是來替裴溪亭問罪的了,立刻澄清說:“溪亭自個兒在外面設(shè)宴,就請了一些朋友,我們做長輩的,也不好摻和。”

    上官桀原本以為是裴家沒打算替裴溪亭設(shè)宴,敢情是裴溪亭自己做主宴請朋友,顯然,他沒有被邀請。

    雖然是情之中、意料之中的事,但上官桀的臉色還是克制不住的變了,變得難看至極。

    裴彥見狀心里一跳,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正想賠罪,上官桀已經(jīng)陰沉著臉,轉(zhuǎn)身離去了。

    “……對啊,若是關(guān)系好的朋友,怎么會沒有接到邀請,還來問我?”裴彥看著上官桀的背影,后知后覺。

    上官桀快步走出東宮的門,正好撞上才入宮的游蹤。四目相對,上官桀擰出個笑來,說:“游大人。”

    游蹤停步,頷首道:“小侯爺。”

    上官桀盯著游蹤,怎么看都覺得這男人春風(fēng)得意。他咽下一口酸苦,試探道:“我給溪亭備了一份禮,還請游大人代為轉(zhuǎn)交。”

    游蹤聞言微微挑眉,說:“我的隨從就在宮門外,小侯爺把禮物交給他,晚些時候,我會代為轉(zhuǎn)交給溪亭。”

    “……好。”上官桀咬牙切齒地說,“有勞游大人了。”

    游蹤說:“順手的事,小侯爺不必言謝。”

    上官桀:“……”

    第90章 生辰 “壽星重要。”

    賓客們大多都是忙活人, 裴溪亭便把時間擬訂在傍晚,自己打了聲招呼,先去玉妃臺看看。

    玉妃臺歷來只招待勛貴之家, 裴溪亭在里頭就顯得有些特殊了,此時掌事帶著隨從侍女候在山門外,心里正納悶這裴文書到底是什么來頭, 前方就傳來一陣馬蹄聲。

    表面低調(diào)的馬車平緩駛來, 在眾人面前停下。掌事笑臉盈盈地上前一步, 見隨從跳下馬車, 俯身拉出腳蹬, 再起身將車門打開,說:“公子,到了。”

    隨從打開傘, 罩住俯身出門的裴溪亭,掌事只看見織金斗篷在馬車上輕巧旋轉(zhuǎn)半圈, 翩然落地。

    傘檐微微上抬, 露出裴溪亭的臉, 玉面花顏,風(fēng)采絕倫。掌事愣了愣, 連忙捧手見禮,說:“山上掌事王墉見過裴公子,賀公子生辰吉樂,福祿喜全。”

    一行隨從侍女齊聲祝賀。

    裴溪亭道謝,一旁的隨從說:“今日是好日子, 山上眾人只需勤謹(jǐn)伺候,讓我家公子和賓客們盡歡,自有重賞。”

    王墉連忙道是, 突然聽見一聲響動,側(cè)目一看,那馬車?yán)锞谷汇@出一只老虎!小大王跳下馬車,繞著竭力鎮(zhèn)定的王墉走了一圈,就乖乖走到裴溪亭身邊。

    “不必怕,我家小大王從不平白傷人。”裴溪亭說著,反手遞給下車的宗鷺,將小少年領(lǐng)到身旁。

    王墉看了眼那年少老成、樣貌不凡的小少年,側(cè)手請裴溪亭幾人進(jìn)入山門。

    一路白雪飄飄,花樹披裙,裴溪亭心曠神怡,入內(nèi)后先脫了斗篷,接過掌事遞來的食單看。確認(rèn)沒問題,便遞回去,隨口說:“我家是何時與王掌事定的日子?”

    王墉將食單遞給廚房的管事,讓他下去忙活,聞言說:“回公子的話,是中秋后兩日。”

    “那么早?”裴溪亭有些驚訝。

    “時間上肯定是沒錯的。”王墉笑著說,“看來是貴府給公子準(zhǔn)備的驚喜。”

    “不然,是我一位異姓兄長為我準(zhǔn)備的。彼時我與這位兄長正鬧矛盾,要割袍斷義、再不往來,沒曾想他竟然轉(zhuǎn)頭就來為我的生辰打點地方。”裴溪亭笑著說,“王掌事,你說我這位兄長是怎么想的?”

    “兄弟情深,哪里是一次兩次矛盾能割舍的?嘴上不留情,那是言辭激烈或是言不由衷,可真情真心還是得剖開心腸才能瞧見。”王墉說,“公子方才進(jìn)來時瞧見紅山茶了嗎?”

    裴溪亭點頭,說:“遠(yuǎn)看似火,何其旺盛美麗。”

    “公子不知,那外面原來種的不是紅山茶,是令兄派人來下單子時特意囑咐了,說公子偏愛火熱艷麗之花,又是生辰,要馥郁繁麗才喜慶。”王墉端詳著裴溪亭的臉色,見他怔愣,便又笑著說,“說起來,我們還得感謝公子呢。”

    裴溪亭回神,抿了口茶,說:“這話怎么說?”

    “公子是識貨的主,必定能看出來,那外頭的山茶種子都是名品啊,且每一株都養(yǎng)得極好,短期之內(nèi)是侍弄不出來的。”王墉捧手,“令兄為了讓公子有這一眼的歡喜,派人搬了這么多好山茶來,我們玉妃臺不就是蹭了公子的光,白得一處難得的美景嗎?”

    裴溪亭聞言沒說話,只垂眼莞爾,就這一記笑容,王墉便看出來了,什么異姓兄長,分明是心上人!

    王墉和一群人離開后,宗鷺偏頭看向抿茶不語的裴溪亭,認(rèn)為他一定在想五叔,就沒有打擾。無奈小大王看不懂,一腦袋埋進(jìn)裴溪亭的腰,哼哼唧唧地撒嬌。

    裴溪亭回神,放下茶杯,起身帶著小大王出門去。隨從連忙拿起斗篷給裴溪亭裹上,生怕他著涼。

    小大王如今的身量很尷尬,裴溪亭已經(jīng)抱不起它了,但它馱裴溪亭也有些難度,是以宗鷺回過神來時,裴溪亭已經(jīng)攆著小大王撒丫子狂奔出去了。

    雪天路滑,裴溪亭沒跑多久就摔了個跟頭,被小大王敏捷地甩腿接住,一人一虎摔成一團,在原地打滾。

    宗鷺連忙帶著隨從追過去查看,“裴文書,沒摔著哪兒吧?”

    “沒有。”裴溪亭笑著說,“我身手敏銳。”

    宗鷺沒敢?guī)椭貞浥嵛臅讲旁愿^的美麗畫面,伸手替裴溪亭拍拍身上的雪,說:“地上積雪,走路都怕摔著,裴文書撒腿跑,多危險。”

    行吧,這是宗隨泱的小號,多操心啊。裴溪亭伸手冰了宗鷺一下,說:“摔就摔吧,總歸摔不死。”

    他話音落地,小大王就一頭創(chuàng)翻宗鷺,讓宗鷺趴在自己身上,試探性地跑了兩步,緊接著加足馬力瘋跑起來。

    裴溪亭哈哈大笑,趕緊叫隨從拿來畫箱,在茶花間搭了傘和畫架畫凳,開始作畫。他剛?cè)隽藲g兒,臉頰是紅的,頭發(fā)稍顯凌亂,坐在茶花間漂亮得不可方物。

    宗隨泱在不遠(yuǎn)處立足,安靜地觀賞眼前美景。

    隨從偏頭看去,宗隨泱微微搖頭,隨從便沒有上去見禮,只靜靜地守在裴溪亭身旁,待宗隨泱過來時才悄然退下了。

    裴溪亭畫好了景物和嬉戲的一人一虎,正打算畫自己,手背就覆上溫?zé)幔^,和宗隨泱鼻尖相對。

    誰都沒有說話,風(fēng)雪聲茫茫,只有這傘下的方寸之地是安靜又洶涌的。對視片刻,裴溪亭噘嘴親了親宗隨泱的唇,說:“你不是說要夜里才過來嗎?”

    “擱置了。”宗隨泱扶著裴溪亭的肩膀,輕聲說,“今日你生辰,陪你要緊。”

    “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我白日陪朋友,夜里你是我的就行。”裴溪亭蹭了蹭宗隨泱的腦袋,“也不要緊,明后日我陪你忙。”

    宗隨泱說“好”,握著裴溪亭的手腕繼續(xù)作畫,裴溪亭全然放松,隨之而動,漸漸的,白雪、紅花間,紅錦袍白狐肷的年輕身影躍然紙上,發(fā)絲拂動,眉眼含笑。

    生動自然,全然一個“靈”字,宗隨泱怔住了。

    裴溪亭也怔了怔,旋即興高采烈地說:“裴大夫妙手回春!”

    他撞上去狠狠地親了宗隨泱兩口,說:“我說了,包給你治好的,你還不信我。”

    小狐貍又要秋后算賬,宗隨泱回神,說:“哪有不信你?”

    裴溪亭瞪眼,宗隨泱連忙說:“今日生辰,別同我置氣。”

    “誰想跟你置氣。”裴溪亭哼一聲,重新蘸墨,換了處位置畫了個望著自己的男人,然后換筆塞到宗隨泱手上,“你的字比我好太多了,你來題字。”

    宗隨泱說:“樂意效勞。什么名?”

    “就取《初雪》二字,別的都不必有,只一點最要緊——”裴溪亭說,“畫師署名,你我一起。”

    宗隨泱落筆,揶揄說:“那我豈不是占便宜了?”

    “不然不然。”裴溪亭說,“這幅畫很特殊,我要裱起來的。”

    宗隨泱手腕轉(zhuǎn)動,說:“選個時候,我們一道裱畫。”

    裴溪亭笑著答應(yīng),等宗隨泱擱筆,他細(xì)細(xì)端詳畫面,沒覺得哪里不好了,便叮囑一旁的隨從小心挪到屋里去,別被雪打濕了。他則起身拉著宗隨泱往花廳走,說:“我方才得知了一個消息。”

    宗隨泱說:“什么消息?”

    “有人在中秋時就替我預(yù)訂了這里。”十指相扣的某一只手突然輕輕蜷縮,裴溪亭笑著抬起兩人的手,好似展示什么鐵證,笑瞇瞇地說,“你說,這人什么意思?”

    宗隨泱說:“記不清了。”

    “不許在壽星面前撒謊,否則不許你進(jìn)去。”裴溪亭側(cè)身攔住宗隨泱的路,昂首挺胸,“老實交代。”

    宗隨泱不敢惹壽星有丁點不悅,只得說了,“當(dāng)真說不出個一二三四了,只是當(dāng)時覺著,往后再無瓜葛,大事上護一護,小事上周全一二,也就了了。”

    “你知道這叫什么嗎?”裴溪亭戳著宗隨泱的心口,“自欺欺人。”

    可不是嘛,宗隨泱認(rèn)悔,伸手握住裴溪亭氣勢洶洶地手指頭,俯身將他扛上肩膀,說:“是我蠢笨,往后再不會了。”

    王墉聽見聲音,立刻出來伺候,正撞上扛著人入內(nèi)的宗隨泱。四目相對,好似晴天一霹靂,王墉腦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先噗通一聲跪下了。

    “小人給殿下請安,殿下千歲!”

    宗隨泱將裴溪亭放下,替他斗篷和頭發(fā),沒看地上的人一眼,只說:“不必聲張,起來吧。”

    王墉連忙應(yīng)是,不敢抬頭看親親密密的兩人一眼,心中卻驚駭之至,裴文書和太子殿下竟然是這種關(guān)系!!!

    裴溪亭倒是好奇,說:“你從前來過這里?”

    “連海及冠那年來過。”宗隨泱說。

    王墉聽兩人你啊我啊的,把頭埋得更低了。

    方才畫了畫,裴溪亭叫人打熱水來,讓宗隨泱洗個手,暖和暖和。

    這時,屋檐上的鈴鐺響了一聲,王墉立刻說:“您二位的客人到了。”

    “裴哥!”青鈴鈴率先跑進(jìn)殿內(nèi),根本沒往杵在后頭的宗隨泱身上看,只興沖沖地對裴溪亭展示自己做的荷包,“你喜不喜歡?”

    裴溪亭端詳著荷包上的動物,說:“燕子是富貴鳥,寓意不錯,我很喜歡。”

    “哪來的燕子?”青鈴鈴說,“這是我繡的喜鵲!”

    “……哦!是喜鵲!”裴溪亭恍然大悟,連連稱贊,“這毛發(fā)鮮艷,憨態(tài)可愛,栩栩如生,真是我眼拙了!”

    青鈴鈴冷哼一聲。

    裴溪亭趕緊系上荷包,以示誠意。

    青鈴鈴這才滿意,笑了起來。他轉(zhuǎn)眼瞧見站在面盆架邊的男人,眼睛一直,連忙逮著裴溪亭的胳膊小聲說:“那是誰那是誰那是誰!”

    裴溪亭沒來及說話,青鈴鈴就被揪住后領(lǐng),提溜到了宗隨泱跟前。

    宗蕤恭敬道:“殿下。”

    殿下?哦,殿下,青鈴鈴汗毛一豎,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了,磕頭道:“小人不知殿下在此,多有失禮,請殿下恕罪。”

    “今日家宴,不必多禮。”宗隨泱對宗蕤說,“扶疏,攙起來吧。”

    宗蕤應(yīng)聲,把青鈴鈴提溜起來,小聲說:“平日里不是很橫嗎?這會兒成爛泥了。”

    青鈴鈴?fù)低灯沉搜圩叩脚嵯ど砼缘奶拥钕拢瑳]敢吭聲,只是暗自為裴溪亭鼓掌:

    好有出息的裴哥,不僅讓籠鶴司的游左使拜倒在自己的小袍擺下,生辰當(dāng)日竟然還能請到太子殿下!

    裴溪亭全然不知青鈴鈴的心聲,上前對宗蕤說:“今日沒什么講究,大家湊一起吃飯喝酒,熱鬧熱鬧就罷了,若有不周到的地方,還請世子爺勿怪。”

    宗隨泱邁步走到裴溪亭身側(cè)。

    “今日我是祝壽來了,順便蹭頓吃喝,旁的都不要緊。”宗蕤招來隨從,將賀禮給裴溪亭,“先前聽鈴鈴說裴文書也是好香之人,這套剔紅香盒贈與裴文書,賀裴文書生辰吉樂,還請莫嫌。”

    裴溪亭看著托盤上的一套香盒,說:“這剔紅當(dāng)真工藝絕倫,世子厚禮,我就敬受了。”

    兩人說話間,瞿棹與游蹤到了,先后向宗隨泱行禮。

    青鈴鈴躲在宗蕤身后暗自觀察,見游蹤與瞿棹一道走到裴溪亭面前贈禮祝賀,裴溪亭含笑回應(yīng),畫面很和諧,但他總覺得哪里奇怪。

    這種奇怪到底是什么呢,直到宗蕤若有覺察,回頭看了他一眼,青鈴鈴才恍然大悟。

    是了是了,裴溪亭和游蹤對視時,兩方的眼睛里都沒有情!

    青鈴鈴雖然不了解游蹤,但知道裴溪亭,這人是絕不可能委身于人的,那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青鈴鈴杵在原地苦苦思索,聽見門外一聲吼,是那只老虎在鬧騰玩雪。他回過神來,正要出去,卻看見那位一直活動在裴溪亭周圍的太子殿下自然而然地伸出右手,在裴溪亭的側(cè)腰捏了一把,裴溪亭癢得跺地,兩人笑鬧著貼在一塊兒了。

    “!”

    “!!”

    “!!!”

    青鈴鈴什么都明白了,裴哥的出息比他猜測得還要大!

    與此同時,不小心將這一幕看進(jìn)眼里的還有剛到門外的裴錦堂和趙易。

    “含、含章,你看見了嗎?”趙易哆哆嗦嗦地問。

    “看、看見了。”裴錦堂說,“那好像不是游大人。”

    “的確不是游大人,”趙易干巴巴地說,“那是太、太子殿下。”

    “什么!!!”

    裴錦堂一聲喝,嚇了裴溪亭一跳,趕緊從宗隨泱懷里跑出去,納悶地看著這倆柱子,“你嚎什么?進(jìn)來啊。”

    宗隨泱淡淡地掃了門外兩人一眼,轉(zhuǎn)身走到主座坐下,同其余人閑聊。

    “不是,你等會兒,過來!”裴錦堂一把拽住裴溪亭的胳膊,將人扣押到幾步外的地方,三人同時背對大門。

    “溪亭,你和殿下?”趙易小心翼翼地問。

    “是啊。”裴溪亭問,“我們看起來是不是特別般配?”

    趙易說:“是呢。”

    裴溪亭高興地笑了笑,隨手將裴錦堂的下巴合上,說:“我倆是情投意合!今日是家宴,不必客氣,你們先進(jìn)去吧,我去瞧瞧姨娘……母親和清禾到了沒有。”

    “我和你一起去!”裴錦堂丟下趙易,快步跟上裴溪亭的步伐,心里像貓抓一樣,“到底是什么時候的事!”

    “沒多久。”裴溪亭說,“就我從恩州回來那會兒吧。”

    裴錦堂說:“天吶!”

    裴溪亭說:“地啊。”

    “我一點都沒有察覺出來,那天晚上,我、我還以為你和游大人有一腿!”裴錦堂說。

    “別激動。”裴溪亭安撫道,“我和游大人清清白白,倒是和我家殿下火火熱熱。”

    裴錦堂連說十八個“天吶”,兩人邁步走了一段路,就瞧見步素影和裴清禾結(jié)伴而來,此外,兩人身旁竟然還跟著一位便裝貴夫人。

    裴錦堂驚訝地說:“那是……皇后娘娘!”

    兩人同時上前行禮。

    “哎呀,不必多禮。”瞿皇后扶起兩人,笑著對裴溪亭說,“歡不歡迎我?”

    裴溪亭說:“您能來,溪亭榮幸之至,哪有不歡迎的?”

    “我出宮時撞見令堂和清禾,索性一道來了,路上熱鬧。”瞿皇后說。

    幾人一道往里走,進(jìn)了花廳,瞿皇后搶先一步阻攔行禮的眾人,笑著在一旁落座。裴溪亭趕緊請她坐主位,她笑著推辭了,說:“不講究勞什子規(guī)矩,壽星坐主位!”

    裴溪亭看向宗隨泱,后者沒說話,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那我就失禮一回。”裴溪亭大方地坐了主位,見有幾位還沒到,就讓王墉上熱飲子和小吃來給大家暖胃。

    步素影看了眼和裴溪亭洗漱打點食單的男人,側(cè)頭小聲詢問裴清禾,那位公子是誰?

    “是太子殿下。”裴清禾小聲說,心里也很震驚會在這里看見這尊大佛,三哥的面子實在大。

    步素影聞言驚了驚,恍然道:“早就聽聞當(dāng)今太子俊美無雙,神仙之姿,今日一見,果真不凡。”

    瞿皇后聽到兩人說話,笑著說:“和溪亭很配,是不是?”

    裴清禾:“?!”

    步素影:“?!”

    見兩人都震驚地盯著自己,瞿皇后愣了愣,后知后覺,“你們不知道嗎?”

    虧她今日特意與步素影“偶遇”,一路來到這里,路上“不經(jīng)意”地問起步素影對太子的看法,就是想聽聽未來親家對自家兒子的印象,沒想到人家說的好詞單純就是給當(dāng)今太子,而非兒子的心上人!

    “娘娘勿怪,”步素影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小聲道,“您是說我們溪亭和太子殿下是……”

    “一對!”瞿皇后說,“不然我們覆川今日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呀?臨近年關(guān),他忙得團團轉(zhuǎn),哪怕是表弟堂弟們生辰也請不動他!”

    步素影聞言壓下心中的震驚和擔(dān)憂,笑著說:“殿下厚愛。”

    “哎呀,人家兩個情投意合,你啊我啊的,可不講究這些虛禮。”瞿皇后沒看出步素影眼中的擔(dān)憂,拉著她熱情地說,“你瞧,兩個孩子看著就賞心悅目,真是天生一對!”

    宗鷺人小,心思深,一眼就明白步素影在想什么,趁著給瞿皇后倒橘子水的時候,他輕聲說:“步伯母寬心,我五叔與裴文書是兩相中意,情投意合,沒有強/迫誘/哄的事。”

    步素影聞言愣了愣,笑著說:“小皇孫聰明伶俐,是大鄴之福。”

    “承蒙五叔苦心教導(dǎo)。”宗鷺給步素影也倒了杯橘子水,轉(zhuǎn)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俄頃,梅繡與瞿家姐妹一同到了,瞿棹招手,讓妹妹們到身旁坐,梅繡則湊到宗蕤身旁坐下。陸茫和蘇重?zé)熥詈蟛诺剑娂娗皝碣r罪,裴溪亭請人入座,吩咐開席。

    侍女魚貫而入,一時飯香撲鼻,裴溪亭沒出息,肚子叫了一聲,好在沒人聽到,只有趴在懷里的小大王仰頭看了他一眼。

    裴溪亭笑著撓它的頭,掃了眼熱熱鬧鬧的眾人,不免有些想元芳。宗隨泱說準(zhǔn)了,前幾日他果真收到了元芳的回信,內(nèi)容簡單利落,就“無憂,勿憂”四個字,的確是元芳的字跡,他總算是放了心。

    “怎么了?”宗隨泱湊近輕聲詢問。

    裴溪亭實話實說,“想元芳。”

    宗隨泱無視并按捺住幾乎瞬間撲騰起來的酸水,說:“他給你備了賀禮,就在后廳。”

    “啊?”裴溪亭說,“我待會兒去看!”

    宗隨泱頷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待菜上齊,裴溪亭提壺倒酒,起身說:“多謝諸位百忙之中抽空來賀我生辰,客套話我就不多說了,先自飲三杯。”

    宗隨泱起身,抬手示意同時起身的眾人坐下,隨后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說:“我與溪亭一起,歡迎諸位赴宴。”

    梅繡震驚地說:“什么意思!”

    宗蕤說:“罵你傻子呢。”

    瞿家姐妹同時靠近瞿棹,異口同聲地說:“什么意思?”

    瞿棹一個栗子敲在瞿蓁頭上,說:“就是你真的別再直勾勾、色瞇瞇地盯著裴溪亭看了的意思。”

    瞿蓁說:“我徹底失意了。”

    “能別給自己臉上貼金嗎?”瞿棹憐憫地說,“我可愛的妹妹——嗷!”

    瞿蓁一個雙手并用,給了他一雙栗子。

    裴溪亭和宗隨泱飲完三杯,落了座。裴溪亭給宗隨泱倒酒,說:“你是不是很久沒有和這么多人一起吃飯了——宮宴除外。”

    宗隨泱點頭,在焜耀花燈間看著裴溪亭,說:“從前嫌吵鬧。”

    “那今天呢?”裴溪亭說。

    “也嫌,特別是梅繡,像只猴子。”宗隨泱說,“但旁人都不重要。”

    裴溪亭聽出言外之意,勾了勾嘴角,卻還要得寸進(jìn)尺,說:“那什么重要?”

    宗隨泱端起酒杯,敬了裴溪亭一杯,說:“壽星重要。”

    “壽星是誰?”裴溪亭端起酒杯,故意遠(yuǎn)離,咄咄逼人。

    宗隨泱看著他,說:“裴溪亭。”

    這才百分滿意了,裴溪亭終于挪回手,和宗隨泱碰杯,笑著說:“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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