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希摩斯的頭被尤維亞摁在地上,從侍者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見這個冒牌貨鐵灰色的后腦勺,但在說完那句話后,一股冰涼的寒意便從他的心里升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后背霎時間便被冷汗浸濕。
他忍不住向后退了幾步,脊背撞到門板,發出輕微的“砰”的一聲,雙腿微微顫抖。
“貝希摩斯”瞥了侍者一眼:“還不快滾?”
侍者下意識向門外退去,但他極高的職業素養還是讓他忍住心里不知名的恐懼,侍者用力吞咽了一下口水,顫聲詢問道:“貝希摩斯大人,那這個……怎么處理?”
他本來想說這個“冒牌貨”怎么處置,但腦海中驟然涌現的強烈直覺像是尖銳的針,刺得他眼球生疼,阻止了他即將說出口的話語。
“冒牌貨”三個字在他舌尖上打轉,最終被他咽回肚子里。
“貝希摩斯”冷哼一聲,像看垃圾一樣看了一眼被他抓住腦袋摁在地上的冒牌貨,又饒有興趣道:“我很好奇是什么人有這個膽子敢冒充我,我要親自審問他。別待在這里礙事。”
他一臉找到了比角斗更有趣的事情的表情,貝希摩斯向來喜怒無常,繼續待著難保不會牽連自己,侍者立刻退了出去,識相地不再多嘴。
直到門扉完全合攏,侍者這才如釋重負般長舒了一口氣,貼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喘氣。
寂靜的房間內,貝希摩斯努力抬起頭,試圖讓自己的臉與地面保持一定的距離。
他咬牙切齒道:“人都走了,你該放開我了吧?尤!維!亞!”
最后的名字被他念地像是從牙縫里硬擠出來的一般,尤維亞這才松開扣著貝希摩斯頭發的手。
阿斯蒙蒂斯見尤維亞可以解決問題,便一早跳到了看臺邊,去盯著精靈和三頭犬的戰斗了。
尤維亞回到椅子上坐下,貝希摩斯從地上站起來,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容看著彼此,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貝希摩斯終于忍不住率先開口,打破了空氣中蔓延的寂靜:“你就不能變回原來的樣子嗎?這樣太怪了,我看著難受。”
他上下打量:“外表一樣,但言行明明和我很不一樣。那群蠢貨這點眼力都沒有,真是群廢物。”
尤維亞微笑:“畢竟蠢是演不出來的。”
貝希摩斯扯了扯嘴角:“……你想打架是不是?”
阿斯蒙蒂斯轉頭看了他們一眼,對兩個惡魔小孩子斗嘴一般的幼稚行為不想做評價。
隨著他轉頭的動作,貝希摩斯也終于發現了這個小巧脆弱到他走在路上碰見都不會正眼瞧的兔子。
他挑眉道:“哪來的兔子?”
尤維亞看向正盯著比賽的阿斯蒙蒂斯:“是我養的小兔子。”
“看不出來,你還喜歡這種短命的小東西,以前怎么沒見你養過?”
而且這兔子看上去并不懼怕他,貝希摩斯作為地獄第一頭魔龍,血脈優勢能讓任何野獸見了他的第一反應不是被嚇得瑟瑟發抖,就是趴下來表示臣服。
然而這只雪白的兔子悠閑地蹲在橫欄上,渾身的肌肉放松,一點也看不出畏懼或臣服的意思。
阿斯蒙蒂斯跳著轉過身,不明白為什么話題會轉移到他身上。
他難道不應該關心尤維亞變成他的樣子混進角斗場是想要做什么嗎?
“好了。”
尤維亞也對貝希摩斯帶偏話題的能力和發散的思維感到佩服,他拉回原本的話題,似笑非笑地看著貝希摩斯:“你應該知道,角斗是早就被我明令禁止的活動,你是擺明了想和我作對嗎?”
面對尤維亞暗含威脅的話語,貝希摩斯卻沒有太多的畏懼感,他們都是同一層級的大惡魔,尤維亞的實力雖高于他,但認真起來還是有一戰之力的。
于是他無所謂地笑起來:“我可沒有故意和你作對的意思,只是這角斗場的利潤可觀,送上門的金幣我不可能不要。”
貝希摩斯挑釁一笑:“你應該了解我的。”
尤維亞無所謂地笑笑:“我倒是不知道,原來你已經缺錢到這地步了。”
貝希摩斯嗤笑一聲:“這還不是因為自從地獄和那群矮人貿易后,你就把地獄的礦產都壟斷了。”
尤維亞對他理直氣壯地胡扯弄得哭笑不得:“……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嗎?在這之前,礦業也都是由我全權負責,但你依然從里面私吞了不少寶石。或者說,是我縱容你從里面私吞了不少寶石。”
只不過與矮人達成貿易后,尤維亞為了不讓交易在前期就出現問題,節外生枝,他讓系統二十四小時幫忙監控,成功做到了除了尤維亞本人,誰也別想從中偷拿一顆寶石。
寶石碎片都不行。
系統驕傲地表示,哪怕是一顆只有米粒大小的寶石渣渣,它都不會讓它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
系統自傲的模樣仿佛自己真是一個愛崗敬業的監工,對此尤維亞敷衍地鼓了鼓掌,覺得系統有時候真是天真地像個孩子。
“知道了這些,你又打算怎么辦呢?”貝希摩斯饒有興趣地問道,“像幾萬年前的那次一樣,把整個角斗場干凈利落地夷為平地嗎?”
尤維亞猜到他會這么說。
貝希摩斯庇護角斗場并不是單純為了觀看比賽或與他作對,他清楚地知道被尤維亞發現的后果,只是就像他所說的那樣,貝希摩斯的天性決定了他不會拒絕任何送上門的金幣。
角斗場是不能開下去的,但尤維亞也不打算像之前那樣簡單粗暴地把角斗場夷為平地,那樣不僅會在這里和貝希摩斯起沖突,也對他找出其他隱藏在暗處的惡魔不利。
他需要一個更徹底的方法,一個讓惡魔再也不敢陽奉陰違的方法。
不知何時場外變得一片沉寂,阿斯蒙蒂斯從橫欄上跳下來,來到尤維亞身邊,用柔軟的爪墊拍了拍他的手。
尤維亞把他抱進懷里,看向了賽場。
身軀龐大的地獄三頭犬已經沒了呼吸,如山般壓在擂臺上,渾身仿佛被血泡過一般的金發精靈坐在它的身軀上,正緩緩平復呼吸。
過了一會,他跳下來,離開了擂臺。
尤維亞轉回頭,望向貝希摩斯的龍瞳:“比起他們,我才是那個可以給你更多的惡魔。”
貝希摩斯嘴角的笑意漸深。
*
沙拉曼德走在陰暗的過道里,一個侍者攔住了他的去路。
經過剛才的那場比賽,惡魔對他的態度雖然依舊帶著輕視,但已經收斂了許多。
沙拉曼德抬手覆上自己的脖頸。
從耳后蔓延至鎖骨的荊棘紋路突兀地印在精靈的肌膚上,向所有人昭示他奴隸的身份。
而他甚至不知道是誰給他打上的奴隸烙印。
想到一開始害他昏迷在暗色密林中的神秘紅發惡魔,沙拉曼德咬緊下唇。
侍者向他微微躬身:“恭喜獲勝,現在請隨我來吧。”
對于這個精靈的表現,侍者也很驚訝。
他本以為這個養尊處優的王子會死在臺上,成為三頭犬的晚餐——雖然按他的體格與三頭犬的食量來看,他還不夠三頭犬塞牙縫的。
那樣的話,即使貝希摩斯之前點名想要帶他走,比賽之后想來也會失去對這般弱小的精靈的興趣。
然而沙拉曼德在賽場上的表現大大超出了所有惡魔的預料,前半場的表現精彩到堪稱恐怖,小小的匕首在他手中發揮了數百倍的威力,然而不知為何后半場就顯露出了疲態,仿佛又變回了普通的匕首。
只有沙拉曼德清楚,從臺上的某一刻開始,圍繞在匕首周身的風不知為何又突然消失了。
他邁步跟著侍者向觀眾席走去。
沙拉曼德還記得有著琥珀色龍瞳的大惡魔說比賽結束后要帶走他。
帶走他做什么?他不知道,但終歸不會是好事。
懷著無比沉重的心情,沙拉曼德一把推開了房門。
門扉在他身后關閉,沙拉曼德看向房間內,隨即他愣住了。
——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惡魔坐在長榻上,兩個貝希摩斯?
其中一個貝希摩斯開口:“恭喜獲勝。”
他站起身,沙拉曼德注意到他懷中有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那么,遵照先前的約定,你可以跟我一起離開這里。”
另一個貝希摩斯看上去很意外:“你還要帶上他?”
尤維亞沒理他,離開地毫不留戀,袍角掠過精靈的身側:“跟上。”
沙拉曼德稀里糊涂地跟著其中一個貝希摩斯離開了。
離開時,最開始給“貝希摩斯”帶路的侍者恭敬地行禮,“貝希摩斯”隨意地揮揮手,讓他不要再跟來了。
侍者留在原地,推開門準備收拾房間。
然而房間內,長榻上坐著的赫然是貝希摩斯。
貝希摩斯懶散地靠在椅背上,嘴角的笑意森然:“不知好歹,膽大包天?”
侍者瞪大了眼,門在他身后悄然合攏,掩蓋住了房間內的一切。
*
沙拉曼德跟著“貝希摩斯”直接來到了第九層地獄。
這里的黑暗遠比另外幾層更加濃郁,同樣的,忙碌于街道上的提燈妖精也更多。
沙拉曼德忍不住開口:“你到底想帶我去做什么?”
前方的“貝希摩斯”停下腳步。
他轉過身,掀開兜帽,露出原本隱匿于斗篷下的黑色長發和藍色雙眼。
——一張和原本完全不同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