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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第13章掉馬啦

    見他醒了,陸大山也很t激動,他清楚田桂鳳什么脾氣,當即去了門口,將大門插上了,回到院子時,傅沉已經坐了起來,乍一起來,頭還有些暈。

    他下意識扶了一下額頭。

    王月勤忙扶住了他,陸小言也壓低聲音問了一句,“怎么樣?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只是有些暈,比之前好多了。

    傅沉:“應該是腦震蕩的緣故。”

    陸小言說:“大夫開的有藥,我都帶了回來,你先喝點。”

    王月勤忙說:“不能空腹喝,我去刷鍋,先熬點粥,墊墊肚子再喝。”

    村里人大多善良,也沒人敢偷死人的東西,陸爺爺家里的鍋,雖然生銹很嚴重,倒還保存著,王月勤做飯時,陸小言和陸大山將傅沉扶回了屋。

    屋里除了一張床,也就一個瘸腿的桌子,比原身的房子還要簡陋。

    就這床還是從隔壁陸會計家借來的,陸爺爺家一個孤寡老頭,家里也就一張床,會計家倆閨女都已經出嫁了,倒是有多余的床,陸大山剛剛借來一張。

    陸大山說:“我去供銷社買點東西吧,我和你娘能湊合,你和小北還是得有一床涼席。”

    “爹,這個不急,等小北哥吃完藥,咱們還是去省城一趟吧,介紹信大隊長都幫忙開好了。”

    陸大山有些遲疑,見傅北醒了過來,他都打算把錢先還了,瞥見傅北蒼白的臉色,他一咬牙點了頭,“那你帶他去查查吧,別萬一落下啥毛病。”

    王月勤干活利索,很快就熬好了粥,等傅北吃完藥,陸小言才開口勸,“爹,你和娘也一起去吧,你們連被褥都沒,總得添點東西,咱在省城住兩天,買完東西再回來,等會兒就委屈小北哥一下,從省城回來后,再把他醒來的消息說出去,要不然我奶肯定要來鬧。”

    陸大山有些踟躕,“我和你娘還得上工,不好老請假。”

    “只是請兩天,你們要是不去,我怕爺奶懷疑。”陸小言是怕他們倆藏不住事,讓田桂鳳瞧出不對,在她的堅持下,王月勤和陸大山總算點了頭。

    傅沉想去省城的圖書館看看,并未拒絕,他又躺到了板車上。

    幾人正要出去,門卻被敲響了,來人一身黑色粗布衣,皮膚被曬成了小麥色,眉眼和陸大山長得有些像,都是大眼睛,鼻梁也算挺直。

    是原身的小姑。

    陸小言一共兩個姑姑,大姑陸大美比陸大山還要大三歲,被她奶拿幾袋糧食換到了公社,她男人在公社小學食堂后廚幫忙,雖然是打下手,也有工資拿,大姑家是親戚中家庭條件最好的。

    小姑陸二美比陸二山要小三歲,被她奶換給了一個腿瘸的男人,就因為他比旁人多出了兩塊錢,田老太就將她嫁給了這人,也不管他是不是沒娘幫襯,是不是身體健康。

    幸虧這人窮是窮了點,品行是個好的,瘸著腿活干得雖然不多,起碼為人不錯,上面沒婆婆對小姑也有好處,她脾氣好,和她爹有些像,兩人都隨了去世的老爺,忠厚又老實,要真有個惡婆婆壓著,日子絕不會好過,如今小姑的日子雖然窮,精神頭卻不錯。

    陸小言記得小姑很疼原身,經常帶她出去玩,出嫁后回娘家,還會偷偷給原身麥芽糖。這幾個親戚,陸小言就對小姑印象不錯

    陸小言當即喊了一聲,“小姑,你咋這個時候來了?”

    陸二美是聽說了傅北摔傷的事,才趕來的,見他們沒走,松口氣。

    她被嫁到了隔壁大隊,離得不算遠,昨天傍晚剛得知傅北的消息,怕姐姐不知道,她還摸黑特意去了公社一趟,結果她姐陰陽怪氣了一通,一直到最后也沒提探望傅北的事,更別說拿錢了,話里話外還讓陸二美裝作不知道。

    陸二美挺心寒,她還記得大哥對她們的好,就算傅北不姓陸,也和小言結婚了呀,她做不到視若無睹。

    她家實在窮,男人腿腳不利索,也沒公婆幫襯,自家還有三個娃要養,攢了三年,家里就只攢了五塊錢,原本想等九月份給大兒子交學費,可傅北卻出了事。

    要真去省城看病,五塊錢吃喝都未必夠,那可是省城啊。她和自家男人商量了一下,覺得無論如何也得幫一下大哥。

    她男人遲疑了一下,大兒子今年都八歲了,前兩年就是因為學費不夠沒上學,好不容易攢夠,又要推遲,他肯定很失望,雖然心疼兒子,他最后還是同意了,他一個外人都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傅北去死,干脆跟她一起,又去找鄰居借了五塊。

    陸二美今天來是送錢的,她看了眼板車上的傅北,不由嘆口氣,“今天就要去看病嗎?”

    “嗯,小姑你進來坐。”

    陸大山也招呼她進去,陸二美搖頭,她將兜里的手帕忙掏了出來,手帕打開后里面是一堆錢,一塊的、五毛的、幾分的都有,“這是小姑和小姑父的一點心意,我們家比較窮,就湊了十塊錢,你們先拿著用。”

    怕耽誤他們的事,陸二美連門都沒進,讓他們先去看病,陸大山寒掉的心,這才回暖一些,說:“你喝口水再走。”

    陸二美不肯進,“下次吧,我聽說你和二哥分家了,分了也挺好,以后你們就好好過日子,今天你就當我沒來。”

    這是怕田老太罵她,這老太太可是相當能折騰。

    說完就急匆匆走了,拐去南地,從南地直接出的村,估計是怕走主街,讓田老太發現。

    陸大山眼眶有些發紅,悄悄抹了一下眼淚。

    陸小言也挺動容,半晌才說:“以后再感謝姑姑吧。”

    直到從縣城坐上省城的車,傅北才睜開眼。車上空間逼仄,不僅沒空調,風扇也無,加上人多,味道很不好聞,還有人脫掉了鞋,汗味夾雜著臭腳味將陸小言熏得一陣頭暈,巴掌大的小臉,頓時皺了起來,傅沉瞥了她一眼,記憶中的陸小言性格軟弱,不論什么時候都怯生生的,現在的她,完全不是。

    現在明顯不太痛快,腦袋沒精神地耷拉著。

    他站了起來,“換一下位置。”

    他身姿挺拔,眉眼如刀,五官真的無可挑剔,不知道咋回事,氣質都好像更出眾了。

    陸小言眨了眨眼,目光從他臉上,移到他身上,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雖然沒風,等會兒車走動起來,窗戶邊肯定涼快一些,也能透透氣。

    陸小言眼睛亮了一些,“真要換嗎?那多不好意思。”

    嘴上說著不好意思,她的身體已經誠實地站了起來,巴掌大的小臉上總算有了笑,那雙杏眸,也好似水洗一般,滿是靈氣,“小北哥,你最好了。”

    哄別人時,倒是一套一套的。

    傅沉神情一頓,眉骨微微一抬,小姑娘已經高高興興地坐到了窗邊,她拉開了簾子,直接將窗戶開到了最大,就算太陽有些曬,也不管了。

    新鮮空氣更重要。

    等了十幾分鐘,人快坐滿后,車子才出發。

    車動起來后,總算有了風,陸小言額前的枯發,被吹得亂飛,她伸手撩了一下,好想找個發夾夾起來。

    可惜,沒有。

    到了省城一定要買一個。

    她沒注意到,身旁的傅沉又淡淡瞟了一眼她的口袋,雖然換了身衣服,依然能瞧出,口袋里裝著協議書。

    傅沉心中一動,直接問出了口,“分家協議怎么寫的?沒留下什么隱患吧?”

    想起她的簽名,陸小言有一瞬的緊張。

    她的字和原身的截然不同,陸大山他們不識字,也沒見過原身的字,應該不會懷疑什么,傅北可是學霸,又時常和原身一起寫作業,肯定認識她的字。

    萬一懷疑咋整。

    陸小言一緊張,就忍不住舔唇,舔完又咬了一下,才勉強穩住心神,她并沒有拿出協議,而是佯裝淡定地復述了一遍,“沒啥隱患,有大隊長作證,他們要真來鬧,不用搭理,就是可惜了你的錢,已經被他們花了二百,就剩三百二了,我又做主給他們留了一百,要是一分不留,我怕他們干脆不分了。”

    傅沉始終盯著她的神情,雖然相貌不一樣,開心時雀躍的模樣,緊張時的小動作,跟記憶中的人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幾乎不需要再確認,傅沉就清楚,她肯定t也穿來了。他因緊張微微輕顫的手指,不由蜷縮了一下,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了下來。

    見他沒追著看協議,陸小言悄悄松口氣。

    清醒沒多久,她就睡著了,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沒一會兒就歪到了傅沉肩膀上。

    傅沉身體僵了一下,下意識調整了一下坐姿,讓她靠得更舒服了些。

    陸小言咕噥了一聲什么,小臉埋在了他頸窩處,睡得香甜。

    她睡著后,傅沉才垂眸看她一眼,她原本生得細皮嫩肉的,一雙大眼忽閃忽閃的,總是很明亮,就連生氣的模樣,都是好看的,如今面黃肌瘦的,這么愛臭美的她,竟適應的挺好。

    到省城需要三個多小時的路程,王月勤和陸大山都是第一次坐車,有些緊張,一路上都沒閉眼,新奇地望著窗外的景色。樹木、村莊在飛速倒退,速度快得超出他們的想象。

    直到五點鐘,車子抵達省城時,兩人都覺得不真實,壓根沒想過,這輩子還有來省城的機會,一雙眼睛都不夠看了。

    陸小言也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城市,并未留意到傅沉的目光柔和了些,車站附近就有國營飯店,陸小言看到一家,笑著對陸大山他們說:“咱們先去吃飯吧。”

    王月勤和陸大山有些拘謹,“下、下館子嗎?那得花多少錢。”

    “沒事,又不是天天吃。”

    這個點,飯店里已經坐了好多人,一進去陸小言就聞到了香噴噴的餃子味,胃里的饞蟲瞬間被勾了出來,“你好,我要四份餃子。”

    “餃子沒了,就剩燴面和饅頭,還要嗎?”

    陸小言要了四碗燴面,幸虧大隊長給了票,熱騰騰的面,端到桌上時,王月勤還在心疼錢,訥訥道:“哎,一碗就快五毛錢,這也太貴了。”

    陸小言笑了笑,“清湯的便宜一半,咱們的帶羊肉,所以貴了點兒,娘,你就吃吧,錢的事有我和小北哥操心,您就甭管了。”

    傅沉話不多,一直沒開口,這會兒見陸小言朝他看了過來,才沖王月勤點點頭,原身也是個沉默寡言的,陸小言也沒懷疑什么,笑著招呼大家,“都快吃吧。”

    說是羊肉燴面,其實就飄了幾塊羊肉,好在味道很可,面挺多,湯汁也白白亮亮,猶如牛乳一樣,上面還飄著香菜和海帶絲,沒一點羊膻味,還很美味。

    陸小言拿起筷子,挑起一縷面,嘗了嘗,燴面十分勁道,一口下去,只覺濃郁香醇。

    這還是她第一次吃燴面,沒想到味道竟這么美味,陸小言吃得異常滿足。

    陸大山和王月勤都是第一次下館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恨不得將舌頭都吞掉,原本以為雞蛋已經足夠好吃了,沒想到燴面竟比雞蛋還要好吃,難怪要價這么貴。

    碗里的海帶絲、豆皮,他們都舍不得吃,要不是傅沉和陸小言攔著,非夾給他們,吃完飯王月勤都覺得,啥時候再能吃一頓,讓她去死都值得。

    吃飽喝足后,三人坐在凳子上,都不想動。

    還是傅沉率先站了起來,“走吧,太陽要下山了,天黑前先找個住處。”

    陸小言也跟著站起,“那就去市區吧,找個離醫院近的地方,上午先給你檢查一下頭。”

    傅沉沒拒絕,“我去買張地圖,看一下路線。”

    說完,轉過了身,往前走了幾步,沒一會兒又走了回來,他咳了一聲,深邃立體的臉上難得有一絲窘迫。

    陸小言眨了眨眼。

    傅沉兜里沒錢,見她沒主動給,清了清喉嚨,“還是你去吧。”

    陸小言“哦”了一聲,原本還有些納悶,他干嘛出爾反爾,走出幾步遠后,才想起他兜里沒錢的事,忍不住嘿嘿樂了兩聲。

    陸小言拿著地圖回來時,傅沉自然而然地接住了地圖,陸小言有點路癡,他愿意看,就隨他去了。

    傅沉想去圖書館,考慮到他們還要買東西,又看了一下百貨大樓的位置,隨后選了個居中的位置,“走吧,先去坐車。”

    他說走,三人就跟著他走,陸小言也很放心,他成績那么好,總不能連地圖都看不懂。

    他們坐的公共汽車,省城的景色和農村截然不同,道路很寬敞,建筑也都是磚瓦房,瞧著很氣派,公交車飛快行駛著,道路兩旁遮天蔽日的大樹越來越多,夕陽透過縫隙灑在葉子上,別有一番美感。

    下車后,他們找了一個招待所,陸小言將介紹信掏了出來,又付了錢,負責登記的是一個短頭發大姐,她看了眼傅北和陸小言問:“你倆一間?結婚證呢?”

    這年頭住招待所查得很嚴,陸小言忙說:“我和我娘住,這是我哥,他和我爹一間。”

    短發大姐這才沒說啥,將鑰匙遞給了他們,“房間在二樓,203和204,一個房間一晚上是六毛,你們住幾天?”

    “先定兩晚的吧。”

    大姐點了點頭,登記好后,說:“廁所在走廊盡頭,熱水供應在一樓,洗澡的話只有淋浴,也在一樓,喏,那邊就是洗澡的地兒,有啥事喊我就行。”

    陸小言道了聲謝,拉著王月勤上了二樓,上樓梯時,還聽見陸大山心疼地念叨了一句,“六毛錢一晚上,也太貴了,都能買十斤白糖了。”

    陸小言笑了笑,“住兩天咱們就走了,好歹能洗澡,咱們要是不來,那二百二我奶肯定會要走,咱們也別想分家了。”

    陸大山這才沒多說啥。

    王月勤上樓時,腳下一滑,險些踩空,陸小言忙拉住了她,“娘,小心點。”

    “哎,哦,好。”王月勤有些心神不寧的,陸小言扶著她上樓時,她忍不住拿余光多看了閨女兩眼。

    前兩天一直在擔心傅北,沒空考慮閨女的改變,現在一閑下來,她總覺得閨女的變化實在太大,在家里突然那么厲害,可以說是受夠了之前的日子。

    可其他方面,怎么也變化這么大?以前閨女整天悶屋里,膽子也小,每次跟人打交道都有些慫,和她一個樣,現在跟國營飯店和招待所的人說話,都不帶怵的。

    經歷一次死劫,真能改變這么大嗎?

    換成她,突然讓她跟這么多人打交道,她肯定辦不到。當娘的是最了解孩子的,只覺得她的變化實在太大了,大到令王月勤隱隱有些不安。

    招待所房間挺小的,也就兩張床,一個掛衣服的地兒,這個年代,陸小言也不要求啥了,她將包裹放在了床頭,說:“娘,你先找身干凈衣服吧,我買的有肥皂,等會兒咱倆去洗個澡。”

    王月勤忙哎了一聲。

    陸小言拐進了隔壁屋,將自己兜里的錢和票一起掏了出來,票有一疊兒,說:“爹,你和小北哥收著錢吧,我和娘要去洗個澡,省得弄丟。”

    這幾乎是他們全部家當,還是小心一點的好,這年頭沒監控,真要是被偷了,估計也找不回來。

    陸大山兜里還有七十多塊錢,一路上緊張得不行,唯恐弄丟,見女兒要將錢給他們,他忙說:“讓小北拿著吧。”

    傅沉沒說話,只伸手接住了錢。

    陸小言拉著王月勤去了澡堂,招待所沒有浴池,只能簡單沖沖,她脫掉衣服時,王月勤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她手臂上確實有疤痕,后背上也有兩道,這三個疤痕的形狀大小,跟之前一模一樣,全是她小的時候,婆婆打的,確實是她的小言不錯。

    等瞧見她腿上還有幾個疤痕時,王月勤怔了怔,閨女九歲之后,她就沒再幫她洗過澡,根本不知道她又添了新疤痕。

    她一顆心瞬間揪了起來。

    陸小言自然察覺到了她隱晦的打量,原身的性子實在太懦弱,陸小言要是裝懦弱,這個家根本分不了。

    她也無法忍受跟田桂鳳一起生活,所以只能按自己的方式處理。

    她將衣服收到了柜子里,問了一句:“娘,你喜歡現在的我嗎?”

    王月勤心中一跳,有些緊張,不等她回答,陸小言就笑了笑,“小時候奶奶打我,因為護著我,你也挨過好幾次,晚上還會抱著我哭,我不想讓你哭,后來挨打都會瞞著你們。奶奶的每次辱罵,都讓我很自卑,也怕跟人接觸,你還記得我六歲那年總弄濕褲子的事嗎?其實是我尿濕的。”

    王月勤當然知道,剛上學時她t褲子濕過好多次,還說是不小心灑上了水,真灑了水,怎么可能每次都灑**上?

    王月勤早就猜到是尿濕的,小孩也不是沒尿褲子的,見女兒怯生生的,很害怕的樣子,她就裝作不知道,只是默默給她洗干凈。

    陸小言紅著眼睛,小聲說:“我膽子小,老師講課時我從來不敢去上廁所,有尿了也只會憋著,我同桌脾氣也不好,還愛睡覺,有時候下課都不醒,我如果喊她,她就會罵我,還會拿筆戳我,扎得我很疼,我很怕她,想去廁所,也都是憋著,所以跟她當同桌的那段時間,經常尿褲子。”

    剛有原身的記憶時,陸小言其實很不理解,一個人為什么能這么懦弱,在家受欺負,去了學校還被人欺負,真正接觸到田桂鳳,感受過她令人窒息的辱罵后,她才明白,長輩的長期摧殘,對孩子的影響有多大。

    陸小言小時候沒有媽媽,剛開始也受過欺負,被一些壞孩子罵野種,連媽媽都沒,還說她媽肯定是和別人跑了,不要她了。

    可奶奶會告訴她,她的媽媽是最好的媽媽,因為愛她,才選擇了保小,拿命換了她。爸爸也會告訴她,受欺負時要勇敢地反擊,必須要保護好自己。

    所以,受了欺負,她會挺著小胸膛,告訴他們胡說八道是沒禮貌的行為,如果他們欺負人,陸小言可是會發飆的,沒人能欺負她。

    不像原身,只會忍氣吞聲,她之所以這樣,其實是因為從來沒有人教過她,怎么處理是正確的。

    這個年代對孩子的教育基本是放養狀態,家長只會埋頭苦干,孩子只要有一口吃的就成,陸大山和王月勤并非不愛孩子,正因為他們很愛她,原本的陸小言才害怕自己成為拖累。

    那么一條鮮活的生命,什么都沒了。

    王月勤根本沒想到,她在學校也受過欺負,不由愣了愣,心一下就疼了,眼中不由蒙了一層水霧。

    陸小言費勁地扒拉著原身的記憶,“還有去年,我去縣里招工考試,回來時頭上不是磕了一下嗎,流了好多血,膝蓋也腫了,你問我咋弄的,我說是不小心摔倒了,其實是被人從樓梯中間推了下去,那個女生和我一個班,經常使喚我跑腿,因為成績沒我好,怕我考上,就推了我一把,讓我錯過了考試,我怕你們擔心,甚至不敢告訴你們。”

    陸小言嘆口氣,“下半年好不容易又參加了一次招工,人家問我話時,我因為緊張,支吾半天說不出完整的話,他們看得直搖頭,最后不出意外,沒考上。”

    “因為找不到工作,奶奶罵得更兇了,說我活著就會浪費糧食,沒半點用,我也這么覺得,就算遇見了招工的機會,我也考不上,書白念了,以后也要拖累家里,所以想不開我才喝了農藥。”

    許是情緒受原身影響,陸小言不自覺紅了眼眶,“你和爹拼命救我,讓陸叔給我洗胃時,我聽見你哭了,哭得撕心裂肺的,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真傻,我憑啥要死,我死了你和爹得多難過,因為你們,我舍不得死了。”

    “可我也不想再受欺負了,當時,我就告訴自己,只要我能活下去,我以后再不會逆來順受,受盡旁人的欺負,我連死都不怕,我還有啥可怕的?”

    “如果膽子小就要一輩子被欺負,那我就膽子大一些,如果嘴笨,注定找不到工作,那我就能言善辯一些,別人都能落落大方,勇敢,熱情,我為啥不能?都是人,我為啥要比別人差?我辛苦念完了高中,成績也不錯,我只要自信起來,日子總能過好。”

    “娘,不管你喜不喜歡現在的我,我都不會再唯唯諾諾。誰欺負我都不成,我不會再讓自己受欺負了,我會保護好自己,也保護好你。”

    王月勤早已淚流滿面,聽到這兒,再也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喜歡,娘喜歡這樣的你,小言這樣就很好,娘不用你保護,你保護好自己就行。”

    王月勤越說越自責,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閨女這么好,她竟然還覺得閨女陌生,是她沒本事,沒保護好閨女,閨女差點死掉,好不容易強大起來,她竟還胡思亂想。

    她也應該和閨女一樣,鼓起勇氣,趕緊變厲害才對,她這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哪里像個當母親的?

    她眼淚又砸了下來,都怪她過于軟弱,平時只顧埋頭干活,如果多關心關心閨女,她又哪會受這么多委屈?

    陸小言忙給她擦了擦眼淚,“娘咋又哭了,都過去了,我已經在努力變得很厲害了,你應該高興才對。”

    王月勤努力憋住了眼淚,“嗯,娘不哭。”

    見她眼中只剩下心疼,陸小言悄悄松口氣。

    這是陸小言洗的最長的一次澡,幸虧是夏天,洗久了也不覺得冷,終于洗完時,渾身總算舒坦了些。

    陸小言去了隔壁屋,“爹你們去洗吧,我先幫你們看行禮。”

    進來后,發現傅沉竟然不在。

    陸大山說:“他去找人換票去了,說手里沒床上用品的票。”

    大隊長給的都是省城的糧票,確實沒床上用品的,她找李姐換的也沒多少,只夠買一個床單的,幸虧他細心,不然明天還得想法換票。

    等了兩個小時,傅沉才回來,收獲也頗豐,不僅換了兩張糖票,三張拾市尺的布票,還有兩張被面票啥的,當然也花了不少錢。

    等他們洗完澡,陸小言才回去休息。

    招待所的床,比家里的要軟一些,床單倒也干凈,陸小言幾乎是沾床就睡著了,舒舒服服睡了一覺,醒來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王月勤也醒了,怕吵醒閨女,她一直沒敢動彈,直到閨女坐了起來,她才跟著爬起來。

    傅沉和陸大山起得早,傅沉已經將早飯買了回來,聽到隔壁有了動靜,陸大山忙將早餐拎了過去。

    王月勤吞了吞口水,只覺得這兩天真是過得太奢侈了,她又心疼上了,“這得多少錢?”

    陸大山跟傅沉一起出的門,說了一下價格,“油條四分一根,包子五分,豆漿一碗四分,加一起花了五毛二。”

    他不說還好,一說王月勤更心疼了,手里的包子都沒那么香了,忍不住小聲提意見,“咱們還得給小北看病,還是省著花吧。”

    吃了一個包子,她就不肯吃了,想將豆漿和油條留到中午再吃,陸大山勸了勸,“趁熱吃好吃,快吃吧。”

    陸小言覺得真不容易,終于有個沒那么省的,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他說:“吃飽了,中午就不用吃了。”

    陸小言哭笑不得,她直接拿起油條,遞到了王月勤嘴邊。王月勤被迫咬了一口油條,真真是外焦里嫩、香焦酥脆,一口下去,還想吃第二口,壓根停不下來。

    等一家人吃飽喝足時,已經七點了,上午他們一家人去了醫院,讓省城的大夫給傅沉復查了一下,檢查完,他排隊等著拿藥時,陸小言還帶陸大山和王月勤去看了看中醫。

    王月勤拉著她不肯去,“醫藥費貴得要死,花這個錢干嘛。”

    陸小言說:“你以前不是總肚子疼嗎?還是看看大夫吧。”

    見她連這個都記得,王月勤又感動得不行,更加羞愧了,之前竟然還懷疑閨女像換了個人,真是換了人,哪里會知道這些事。

    最終還是看了大夫,陸大山身體還算健康,沒啥大問題,平時注意點,多補充營養就行,王月勤卻查出不少問題,都是當年生產留下的,有炎癥、宮寒,脾胃也有些虛。

    老大夫還說:“要是早個十幾年來看,吃吃藥調理一下,說不準二胎都十來歲了。”

    王月勤愣了愣,一向嘴笨、膽小的她,竟主動開了口,“我、我竟然還能生?”

    “不是啥大問題,當然能調好,一看就是勞累過度所致,月子也沒好好坐,肯定早早就碰涼水了吧?”

    王月勤愣了愣,眼眶隱隱有些發熱,她月子確實沒坐好,就第一天沒下地干活,婆婆壓根不伺候她,尿布也都是她男人洗的,第二天,婆婆就讓她給一家子做飯。

    她被婆婆罵了十幾年,說她不t下蛋,有毛病,原來當初只要吃點藥,她就還能生。

    她起初其實是有錢的,她爹娘活著時偷偷給了她十塊錢,讓她自己拿著,結果錢被婆婆拿走了,還不肯給她看病。

    她的淚忽然就掉了下來,這一刻,無比痛恨自己的懦弱,要是她像小言一樣勇敢,敢于反抗,是不是已經有兩娃了?是不是不用再承受婆婆十幾年的辱罵?

    老大夫推了推眼睛,“哎,哭啥,少生一個少遭一次罪,就算調理好,也不能再生了,都四十了,再生就危險了,還是自己的身體最重要。”

    陸大山也怔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也有些后悔沒早日帶她來看看,見媳婦在默默掉眼淚,他握住了她的手,“大夫說的對,就算能生也不生了,咱們有小言和小北就夠了。”

    王月勤輕輕點頭。

    老大夫又把了一下她左手的脈搏,斟酌著寫了個藥方,“先開一周的藥吧,需要煎服,飯后服用,早晚各一次,一周后,來復查一下,到時再根據身體調方子。”

    一聽一周后還得來,王月勤有些糾結,鼓起勇氣開了口,“大夫,我、我們離得遠,既然問題不大,就不吃藥了吧。”

    老大夫神情嚴肅了些,不贊同地搖頭,“你現在不覺得,不過是還年輕,再過幾年說不準一干活肚子就疼,當大夫的就怕遇見你們這些不把身體當回事的。”

    陸小言忙說:“大夫,您正常開就行,到時我帶她來復查。”

    老大夫這才滿意,寫完,將方子遞給了陸小言。

    陸小言還讓大夫,給她看了看,她本就營養不良,喝完農藥雖然及時洗了胃,對身體也有一定的損害,大夫也給她開了個方子,同樣是讓她調養一周,到時復查。

    走出病房后,王月勤還在糾結,喃喃道:“來一次省城得費不少錢,藥費也貴,我年齡大了,就不吃了,你和小北好好調養一下就行。”

    典型的為了孩子,能付出一切。

    陸小言嘆口氣,“娘,你得學會愛自己,您才四十,年齡哪里大了,咱得聽大夫的,賺錢就是花的,等我找到工作,咱家就有倆人拿工資了,這點錢還是有的。”

    她還想再說啥,陸小言直接說:“你要是不治,那我也不治了。”

    “哎,那咋行。”王月勤連忙說,“你還年輕,你得聽大夫的。”

    她最終還是妥協了,他們沒職工醫保,三人的醫藥費加一起足足花了八塊九,王月勤簡直要心疼死,能不能生孩子的事,對她的沖擊都沒那么大了。

    好多人一個月都賺了不了八塊錢,他們吃一周就沒了,這哪兒是在吃藥,分明是在吃金疙瘩。

    拿完藥從醫院出來時,剛十一點,傅沉看了陸小言一眼,說:“我打算去圖書館一趟,你去嗎?”

    陸小言也想多了解一下這個年代,點了點頭,想到陸大山和王月勤認不了幾個字,肯定不喜歡圖書館,她說:“爹娘,我們帶你去公園看看吧,里面有各種花還有湖,還能劃船,聽說這兩天一到三點還放電影,你們正好先溜達一下,再看看電影,等我們看完書,去接你們。”

    兩人都有些緊張,也不想給他們添麻煩,“我們還是回招待所吧,不逛了。”

    “難得出來,轉悠一下嘛。”

    陸小言拉著他們先去吃了一下午飯,吃完飯,才將他們送去公園。

    公園門口有一排高大的梧桐樹,個個枝繁葉茂,一眼望去遮天蔽日,再往里是奇形怪狀的石頭,有溪流蜿蜒流過,帶來一抹清涼。

    微風吹過,送來一陣花香。

    陸小言探著腦袋往里瞄了一眼,果然瞧見了花兒,一盆盆姹紫嫣紅的月季,矗立在璀璨的陽光下,花朵隨風舒展著筋骨,蝴蝶受了驚,撲閃著翅膀飛走了。

    陸小言收回了目光,和他們說好了天黑時在西門匯合。

    傅沉還掏出一張大團結,幾張票一并遞給了陸大山,陸大山連忙擺手,“用不著,沒啥花錢的地兒。”

    傅沉沒聽,將錢直接塞給了他。

    陸大山有些緊張,捏著錢不知如何是好,陸小言笑了笑,“爹娘,你們拿著吧,喝了可以買點水喝,可以坐坐船啥的。”

    等他們進入公園后,陸小言隨著傅沉朝公交站走去,他個頭高,五官也好看,雖然后腦勺縫了針,剪掉一些頭發,也絲毫不影響他的俊朗,路上好幾個小姑娘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傅沉原本的相貌就極其出色,從小備受矚目,早就習慣了眾人的打量,根本沒放心上,反而看了眼陸小言。

    她一直好奇地東張西望著,對這個城市滿是好奇。

    兩人坐上公交車后,直接去了圖書館,傅沉博士修的雙學位,學的機械工程和計算機,他直接去了工科類書籍區,詳細了解了一下這個年代的科技水平。

    陸小言學的畫畫,她爸爸原本想讓她學工商管理專業,那段時間,奶奶身體不大好,爸爸卻只顧公司,她很生氣,也不想進他的公司,就以自己的喜好,報了美術專業。

    她沒管傅沉,晃悠到了小人書這兒,這個年代,小人書曾風靡一時,陸小言有點好奇,就拿起一本看了看,小人書上的畫基本都是白描,她要是找不到工作,倒是可以畫連環畫,也算發揮了本專業。

    陸小言一口氣,看了好幾本,傅沉過來找她時,她都沒察覺到他的存在,仍看得認真。

    傅沉看了眼天色,開了口,“該走了。”

    陸小言也看了眼,太陽已經下山啦,用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她這才戀戀不舍地放下書。

    那副忍痛割愛的小模樣,讓傅沉又不由想起了小時候的她,將糖果分給他時,也總是眼巴巴盯一會兒,才戀戀不舍遞給他。

    傅沉眼神微動,“想要的話,可以買下來。”

    陸小言搖搖頭,“算了,不劃算,買一本,能租好多本,還得買各種生活用品呢,等到縣城后,租書看吧。”

    兩人來到公園時,天已經黑了,萬家燈火依次點起,給這座城市,添了一抹亮麗的色彩。

    王月勤和陸大山已經在西門等著了,瞧見他們,兩人神采飛揚地走了過來。

    王月勤眼睛都是亮的,“本來以為沒啥人,沒想到好多人等著看電影,我們險些擠不進去,你是不知道多熱鬧。”

    她的話都多了起來,那股子興奮勁兒,足以和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相媲美。

    陸大山也說:“看完電影,還很熱鬧,有下象棋的,釣魚的,還有人在里面唱戲,花呀樹呀的也很多,你倆要不要去看看。”

    傅沉對公園沒啥興趣,看了眼陸小言,陸小言搖搖頭,“不看啦,我餓了,咱們去吃好吃的吧。”

    一說到吃,王月勤和陸大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這兩天,他們吃得實在太好啦,油條、豆漿、燴面,全是之前沒吃過的,一樣比一樣奢侈。

    還能吃啥好吃的?

    陸小言除了喜歡畫畫,最愛的就是各種美食,難得來省城一趟,總要嘗嘗這兒的特色。

    她對傅沉說:“剛剛在公交車上,有兩個大媽不是說宋記灌湯包,十分好吃嗎?里面的胡辣湯也是一絕,那咱們就去嘗嘗。”

    傅沉也聽見了,他沒說什么,低頭翻了翻地圖,找到了這家店的具體位置,帶他們坐上了公交車。

    他們來到店里時,天已經徹底黑了,店鋪里亮起了暖黃色燈光,竟有不少人在排隊,看來不論哪個時代,大家都受不住美食的誘惑,陸小言便乖乖排起隊,等了半個小時,一家人才吃到皮兒薄剔透的灌湯包。

    陸小言夾起一個,輕輕咬了下去,一口下去,滿口鮮香,濃郁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鉆,湯汁都快流了出來,陸小言趕忙吸吮了一口,鮮美的汁液瞬間在嘴里炸裂,真真是皮薄餡大,湯汁豐盈,好吃到讓人恨不得吞掉舌頭。

    再低頭喝一口胡辣湯,同樣濃稠香醇,麻辣的滋味和著鮮香味,味蕾全都打開了,歡快地跳起舞,有那么一刻,都舍不得咽下去。

    嗚嗚嗚,簡直不要太好喝。

    陸小言去南方旅游時t,吃過不少南方美食,對中原地區的美食還真不熟悉,一時后悔沒來品嘗一下,特色小吃,還是在當地吃過癮。

    爽啊爽。

    陸小言干了滿當當一碗,不僅她吃得滿意,王月勤和陸大山同樣饜足,也就傅北還是那副不以物喜的淡定樣。

    這一點,倒是和她那個便宜哥哥很像。

    吃完飯,他們坐上了回招待所的公交,路過新華書店這站時,陸小言聽到了嘈雜聲,不由朝窗外看去,一群戴著紅袖章的年輕人拖著一個中年男人,從新華書店走了出來,男人掙扎時,領頭的年輕人一腳踹在了他心窩上,“還敢反抗!”

    中年男人被踹倒在地,眼鏡也掉在了地上,他伸手摸索眼鏡時,另一個年輕人一腳踩了上去,頓時稀巴爛。

    公交車上有人認出了中年男人,驚呼了一聲,“這不是陳教授嗎?怎么連他也被抓了?這群人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她男人頓時瞪了她一眼,女人訕訕閉了嘴,車上一時沒了說話聲,一片壓抑。

    陸小言這才深刻地意識到,她穿到了七零年,在這特殊的十年,有不少不法分子,趁機作亂,大批領導干部和知識分子,都遭受了污蔑和迫害,這一時期,科技、文化、人才都出現了斷層。

    哪怕清楚再過幾年,這場革命就會結束,陸小言心中還是涌起一股悲涼。

    紅燈轉綠后,公交車繼續朝前行駛著,一場轟轟烈烈的討伐,被甩在了后面。

    因這一樁事,陸小言情緒有些低落,晚上睡得都不太踏實,她又夢到了奶奶,她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她怎么喊都喊不醒,這次還夢到了爸爸。

    為了拓展生意,他不止一次的出過國,在夢里,因為他出國的經歷,也被人揪住了小辮子,被戴著紅袖章的人,架到了臺上,展開了慘烈的批斗。

    陸小言想上去阻攔,卻被人按在了地上,只能無力地,喊著:“奶奶,爸爸。”

    王月勤聽到聲音,起來時,她貓兒似的蜷縮成一團,正痛苦的嗚咽著,眼淚順著眼角滑了下來,打濕了頭發,仍喃喃著“不許打他”。

    聲音倉皇,帶著道不盡的驚恐。

    王月勤一顆心不自覺揪起,“小言,小言,不怕,你醒醒。”

    察覺有人在喊她,陸小言才睜開眼,月光暗淡,她床頭坐著一個人,她恍惚了片刻,才認出是王月勤,原身的娘,此刻,她正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娘在,小言不怕,以后娘再也不會讓你奶打你了,你別怕。”

    陸小言抹了抹眼睛,才發現自己又哭了,她不怕挨打,這一刻,她才意識到,她只是想爸爸了。

    奶奶去世后,有很長一段時間,陸小言都不太想搭理他,她始終忘不掉,奶奶臨走前,等不來他的失落神情。

    她接受不了奶奶離開的事實,才把錯誤全歸咎到他身上。

    大四考研前一晚,她半夜醒來接水喝,發現他大半夜坐在奶奶房間時,她就已經原諒他了。

    其實,她心里也明白,他沒能見奶奶最后一面,也不怨得他,他白手起家創立了公司,總要對員工負責,誰也沒想到,會在他抵達M國后,奶奶的病情會突然惡化。

    仔細想想,離開的不止是她的奶奶,還是他的母親,她的埋怨,只會讓他更難過。

    可是,直到拿到考研通知書時,她都沒能同他和好,現在她卻來了七十年代,先是奶奶離開,隨后是她,他能承受住嗎?

    直到這一刻,陸小言才慶幸他收養了傅沉,往后余生,總還有個人能看著他。

    見她神情恍惚,王月勤又溫柔地撫著她的背,“不怕了,娘親在。”

    陸小言這才回過神來,她有些不好意思,夜色下那張蒼白的臉蛋悄悄紅了,“娘,我吵醒你了?”

    她吸了吸鼻子,想坐起來,王月勤按住了她肩膀,“沒事,時間還早,你再睡會兒。別怕,有娘在呢。”

    她聲音實在太溫柔,像極了她想象中的媽媽,陸小言不自覺閉上了眼睛,很快就睡著了,再次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王月勤趴在她床頭,也睡著了,一只手還握著她的,她睡得很沉,干枯的長發垂在身后,有一縷貼在了臉上,那張飽經風雪的臉竟說不出的溫柔。

    陸小言像被什么擊中了一般,心口一陣滾燙,有那么一刻,瞬間覺得命運挺眷顧她的,她失去了爸爸,在這個年代,卻又多了個媽媽。

    她抿了抿唇,伸手輕輕拍了拍她,“娘,你怎么不去床上睡,這樣多難受。”

    王月勤迷迷糊糊睜開了眼,下意識揉了一下發酸的手臂,“沒事,呀,天都亮了,你爹他們肯定早就醒了。”

    她們倆沒再睡,今天要去百貨大樓買東西,下午還得坐車回去,行程挺緊。

    吃完飯,四人一起去了百貨大樓,這是一座三層的青磚建筑,一進去,只覺琳瑯滿目,陸小言帶著父母先逛了一圈,一樓除了煙酒食品,還有兒童玩具、日用百貨。

    像毛巾、香皂、搪瓷缸啥的,縣城也有,陸小言沒怎么看,瞧見中華牙膏和一支支牙刷時,她眼睛亮了一下,家里的牙刷,是傅北拿鬃毛制作的,沒那么好用,就連牙粉也是他鼓搗出來的,也不知道用久了對牙齦有沒有傷害。

    陸小言心虛地摸摸鼻尖,說:“這里有牙膏、牙刷,咱們買一些吧,以后就不用小北哥辛苦制作了。”

    傅沉自然沒意見,鬃毛也不好找,他也不想像原身,一樣為了牙膏牙刷浪費時間。

    等陸小言問完價錢,他就爽快地掏了錢,“要四盒牙膏,四個牙刷。”

    王月勤和陸大山雖然心疼錢,當著售貨員的面,卻也不好說啥,他們也清楚一旦女兒和女婿決定了,他們說啥都沒用,眼睜睜看著他們買了一堆。

    來到二樓后,陸小言又看了看床上用品,省城的床上用品比縣城強得多,有上海牌的純棉床單,上面還印著一朵朵牡丹花,還有好幾床鳳凰牌毛毯,都是今天剛運來的,這些牌子貨,就算在省城也很緊俏,價錢也很貴,一條毛毯二十塊錢,是傅北一個月的工資。

    陸小言實在不喜歡牡丹花的,目光不由落在一床淺紫色被子上,是已經做好的成品,這年頭大家都是買了布,回家自己做被子,成品相當少。

    售貨員正在織毛衣,瞥見她的目光,慢悠悠說了一句,“這個夏涼被是蠶絲的,可不便宜。”

    陸小言沒穿前,用的被子基本都是蠶絲的,她說:“我可以摸一下嗎?”

    售貨員看了一眼她和傅北,見兩人氣質出眾,倒也沒說啥,讓她摸了摸,入手后觸感柔順滑膩,且富有彈性,十分舒服。

    確實是蠶絲的。

    陸小言說:“拿兩個吧。”

    售貨員也有些驚訝,“這可不便宜,得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呢,比毛毯還貴幾塊。”

    聽到價格,王月勤睜大了眼睛,這啥被子?

    竟然比他們仨吃藥都貴得多!見女婿二話不說摸口袋時,她險些暈厥過去,虧得陸大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緩過來后,王月勤抓住了閨女的手,“咱、咱不用買這么好的吧?”

    陸小言真不想用質量次的,自行車、收音機、縫紉機這些可以先不買,唯獨衣服和床上用品,實在忍不了太差的,“娘,節儉是一種美德,太過節儉反而會成為守財奴,咱們不浪費,也不能太委屈自己,錢沒了可以再賺。”

    她看向了傅沉,正想說“以后我會還你”還沒來得及開口,傅沉已經將錢和票遞了過去。

    陸大山也有心說兩句,想到錢都是女婿賺的,他又說不出口,罷了罷了,左右是自家閨女想要。

    他們逛累了,找了個地兒休息了一下,王月勤和陸大山還在心疼錢,逛了一圈,每個人都大包小包的,拎了不少東西,要來的那二百二花了一百,加上換票花掉的,傅沉兜里就剩幾十塊了。

    簡直讓人心疼死。

    他們休息時,傅沉還去后院看了眼,這里賣的有文具各種五金,他看完,買了金屬材料、導線、小燈泡、風扇葉、熱熔膠槍等物,他兜里的錢頓時去掉一半,t僅剩三十多。

    等他拎著東西回來時,王月勤都不敢問他花了多少錢,現在就盼著趕緊回家。

    車子抵達縣城時,已經五點了,李姐正好快下班了。

    陸小言將找人做衣服的事,說了一下,“你們先等我一下,估計該做好了,我去找她取一下。”

    王月勤都有點誠惶誠恐的,又是買鞋子,又是買新衣的,回去的路上,不會被搶吧?

    陸大山也有些不放心,“讓小北陪你去。”

    “沒事,我很快就回來了。”

    傅沉已經將東西放在了王月勤身邊,站起身說道:“走吧。”

    他話少,每次開口說話,都有種不容置疑的感覺,陸小言忍不住瞄了他一眼,總覺得,她和原身記憶中,那個沉默老實的傅北,有點出入。

    雖然原身和他住一個屋,其實兩人十天半月也說不了一句話,對彼此不算了解,印象中,他要么在看書,要么在劈柴、挑水,是個相當可靠的人。

    陸小言也沒多想,帶著傅沉去了供銷社門口,沒一會兒就看到了李姐。

    用縫紉機做衣服本身就比較快,李姐又是個勤快的,已經做好了。

    見李姐警惕地看向傅沉,陸小言笑著解釋了一下,“這是我哥。”

    李姐這才認真打量他一眼,臉上滿是驚艷,“你長得就挺好看,沒想到你哥也這么好看,你們家人也太會投胎了。”

    陸小言笑了笑,李姐也沒多說,回家將衣服拿了過來。

    陸小言將八塊錢遞給了她,四塊的布料錢,四塊的手工費,還額外塞給她一把糖,“這次的事謝謝李姐了。”

    李姐家雖然是雙職工,也就逢年過節才給孩子們買一下糖,她連忙推辭,“糖你自己留著吃,有啥好謝的,你在我這兒買票,還幫了我呢。”

    陸小言將糖塞到她兜里,笑著說:“等到冬天,我肯定還需要做衣服,你要是遇見布料,可以幫我定下來,到時少不得要麻煩您,您就收下吧,沒多少東西,讓小孩甜甜嘴,再客氣我可要生氣啦。”

    李姐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大的八歲,小的才六歲,兩人生得虎頭虎腦的,都隨了娃她爹,因沒人看,也跟了出來,不過沒靠近李姐,而是裝成了陌生人,在遠處玩翻頭繩,聽見有糖,兩人才眼巴巴看了過來,伸著脖子,看自家娘。

    李姐也瞧見了,心軟頓時了,接住了糖,“那就謝謝了。”

    李姐將四身衣服遞給了她,見她誠心以待,也沒再瞞她,“我表姐這兩天有些忙,我干脆借了一下她的縫紉機,衣服是我親手做的,你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問題,沒問題再拿走。”

    她做得認真,針腳相當密實,連多余線頭都沒,還疊的板板正正的,陸小言只瞥了一眼,就笑了,“李姐做的,我自然放心,不用檢查,我父母還等著我回去,我就不多待了,以后有時間,咱們再聊。”

    “中。”短短兩天就賺了四塊錢,李姐也很高興,臉上一直帶著笑,“以后需要衣服,直接來供銷社門口找我就行,不僅初一、十五,我會來供銷社,每天中午,還有下午下班,我都會來供銷社一趟,有需要你這個點就在供銷社門口等我。”

    “好。”

    紡織廠和李姐家都離供銷社很近,她挺謹慎,沒告訴過別人自家地址,因為每天下班路過供銷社,所以和人約定時間時,都是下班后。

    每天她都會路過供銷社兩次。

    陸小言抱著新衣服,走到了傅沉身邊,他也沒多問,伸手接住了衣服。

    陸小言沒跟他客氣,剛走幾步,她忽地一拍腦袋,“既然還有錢,咱們再做身新衣服吧,總得有個替換的,布料也便宜,還不要票。”

    傅沉自己都不習慣打補丁的衣服,這兩天總覺得渾身扎得慌,更何況她,打小嬌氣。

    他抱著衣服,干脆抬了抬下巴,“錢在兜里,自己掏。”

    陸小言將手伸進了他上衣口袋里,掏呀掏,衣服單薄,被她觸碰時,傅沉不自覺繃緊了身體,正想單手抱著衣服,自己掏時,小姑娘已經踮著腳尖,將他兜里的錢,都摸了出來,找了兩張大團結,剩下的又塞進了他兜里。

    他喉結滾了滾沒再吭聲。

    陸小言倒是挺高興,見他這么大方,不由彎了彎唇,“小北哥,等我賺了錢,肯定還你。”

    她聲音清脆,那聲“哥”落入耳中,讓他有片刻的怔愣,在現代,自打兩人長到十歲之后,她可沒喊過他哥。

    喊別人倒是挺利索。

    他淡淡吐出兩個字,“不用。”

    陸小言揣著錢,又追上了李姐,李姐這會兒還挺尷尬,畢竟陸小言離開后,兩個娃娃都跑到了她跟前,正眼巴巴等著她喂糖呢。

    城里條件好,兩孩子都穿著半新的衣服,也沒個補丁,臉蛋也白嫩嫩的,被李姐養得很好。

    瞧見陸小言,都有些緊張,小男娃拳頭都攥了起來。

    陸小言友好地笑了笑,遞給李姐兩張大團結,“李姐,我還想再做四身一模一樣的衣服,多出的四塊錢,再幫我做身睡裙,我還趕著回我們大隊,等你見了秦姐問一句就成,上次的布料要是沒了,你讓秦姐幫我留意一下,等有了布料,你直接幫我做就行,等我來拿時,給你工錢,到時再好好感謝您。”

    李姐沒想到她會這么信任自己,二十塊錢,說給就給,想到她給孩子的那一把糖,心中更軟乎了。

    她拍著胸脯說:“你放心,姐肯定盡快給你辦好,也不需要你額外感謝,你來縣里時,中午來供銷社就行。”

    “行。”

    陸小言之所以這么信她,一是沒將二十塊錢當回事,二是清楚她家肯定在供銷社附近,要不然也不會每天中午都能來供銷社,她一個紡織廠的職工,還得上班呢,咋可能那么閑,另外也因為這兩個孩子,李姐和她說話時,一共看了孩子三次,要是別人家的孩子,她不可能這么關心。

    這里既然有她的孩子,她肯定不會離開,現在去哪兒都要介紹信,她也不可能為了二十塊錢,丟下工作跑路。

    主要也是已經合作過一次了,有了點兒信任。

    要是知道僅剩的三十多塊錢,一下又少二十,王月勤非心疼死,陸小言倒是挺美,只覺得日子一下有了盼頭。

    回去的路上,她還去國營飯店買了幾個燒餅,燒餅熱騰騰的,上面還帶著芝麻,一瞧就很美味。

    陸小言正艱難忍著,就聽傅沉說:“餓了就先吃。”

    陸小言眨了眨眼,愉快地笑了起來,只覺得原身這個童養夫,也太貼心了。

    她沒再客氣,拿起一塊燒餅,啃了起來,王月勤和陸大山還在原地等著,陸小言將剩下的燒餅,遞給了他們,笑道:“趁熱吃吧。”

    說著伸手接住了傅沉懷里的衣服,示意他也吃。

    坐車回到公社時,估摸著得有七點半,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傅沉憑著記憶,找到一家家里有牛車的,掏五分錢租了一下牛車。

    村里還沒通電,天一黑大家就回家做飯去了,這會兒各家各戶都已經吃完了飯,一些人正坐在家門口乘涼,一人一個小馬扎,一個蒲扇,農村沒啥娛樂,也就能互相聊聊天,八卦一下。

    這幾日,村里最大的事,就是陸小言他們分家的事,以及傅北的病情,大家正在說田桂鳳不是人,為了不給傅北看病,硬是提出了分家,虧得小言機敏一回,才將傅北的工資要回去一部分,也不知道夠不夠傅北看病。

    說曹操,曹操到,大家正說著,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車輪子滾動的聲音。

    大晚上的竟有牛車來村里。

    這可是稀罕事。

    大家頓時睜大了眼,為了省錢,他們胡侃時,都沒人拿油燈,也就陸富貴和崔奶奶家相對富裕些,門口點了根蠟燭。

    燭火幽暗,隨著晚風搖曳著,在地上拉出一個影子來。等馬車走近了,大家才瞧清馬車前面坐的是陸大山。

    有個年輕人頓時站了起來,驚喜地喊了一聲,“是大山他們,嘿,傅北醒了。”

    “哎呦,還真是傅北,大家正聊著你,你就回來了,真是老天保佑,終于醒了。”

    村里人淳樸,也是看著傅北長大的,都真心為他高興,陸大山笑道:“這t次多虧了大家幫忙,湊齊了醫藥費,小北才能醒來,他能醒來是大家的功勞。”

    街上說話的,有好幾家都借了錢,聞言,都高興地擺擺手,“也是他自己命大,聽說流了很多血,都昏迷三四天了,咋沒在醫院多待兩天?”

    “省城開銷大,住招待所都花了好幾塊,伙食費和醫藥費也死貴,花了快一百,還不算其他檢查費,喏,拿了好幾包藥,回來好好喝藥休養一下就行,再住下去真傾家蕩產了,干脆就回來了,下周再去復查。”

    這話還是陸小言特意交代的,也不算撒謊,他們這次出行,伙食費、醫藥費確實花了大幾十,沒法子呀,天天下館子,能不費錢嗎?這兩天簡直是神仙日子,再待下去,真要沒錢了。

    有人眼尖,瞄見了馬車上的東西,“這是啥?怎么大幾包東西?”

    陸小言這時才開口,她揉了揉眼睛,小聲說:“爺奶提了分家,分家時,只給了我們六袋糧食,爹娘的被褥都沒讓我們拿,雖然是夏天,也不能不買,萬一哪天下雨凍著了,又得花錢看病,干脆買了被褥,還有三大包藥,一個藥鍋。”

    原來是被褥和藥,難怪占地,她爺奶也真不是人,一看傅北需要花錢治病,急吼吼就分了家,破舊的被褥值啥錢,還不讓他們拿,也不覺得虧心。

    還有人瞧見了傅北懷里的衣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眼睛都是亮的,實在是村里娛樂太少,一件新東西,都讓人稀奇,“這個是新衣服嗎?”

    他們說話時,好幾個小媳婦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傅北身上,有的只是瞄兩眼就一陣臉紅心跳,這、這也太有料了。

    還有膽子大的,忍不住看了又看,越看越羨慕陸小言。哎呦,人家咋就這么會投胎,男人臉好看也就算了,還長得還人高馬大的,也不知道小言咋受得住。

    光線暗,陸小言完全沒察覺到小媳婦們隱晦的打量,反倒是傅沉蹙了下頭。

    陸小言還挺開心,畢竟去省城一趟,也算收獲滿滿,她笑著了回一句:“也不算全新的,我和小北哥結婚的時候,不是啥都沒置辦嗎?衣服也沒有,小北哥覺得虧欠我,就找人做了兩身衣服,布料都有瑕疵,沒多少錢。”

    有個嫂子收回了落在傅沉身上的目光,酸溜溜的說:“這可不止兩身吧?”

    另一個人也跟著附和,“一看就不止兩身,兩身衣服可沒這么多。”她陰陽怪氣地說,“還真是能買。”

    開口說話的是陳紅葉,也是趙大妞的婆婆,布票短缺,她家都好幾年沒穿新衣了,都是打著補丁的,這會兒羨慕嫉妒恨。

    陸小言瞥了她一眼,笑著說:“爹娘也苦,十幾年沒做過一聲衣服,小北哥心里難受,給他們也買了一身,也不知道不帶補丁的衣服穿上啥感受,明天就能知道了。”

    這話說的人怪心酸的,這年頭,雖然過得苦,也不至于結婚時連個新衣都沒有,家里勞動力多的,每隔兩年,還能給孩子添個新衣呢,他們這對新婚小夫妻,只是買個瑕疵品,都高興成這樣。

    大家也都知道她和傅北過得啥日子,愈發覺得田桂鳳不是人,一顆心偏得沒眼看。

    陳紅葉哼道:“那也得花錢吧,四身呢,用借的錢買衣服,還真是會享受,虧得我沒借給你們。”

    前兩天就是她,一聽說陸大山和王月勤借錢,直接將人攆了出去,這是被人說了不地道,心中不痛快,故意挑刺呢。

    陸大山漲紅了臉,又怕鄉親們誤會,趕緊說:“都是女兒女婿孝順,難得碰見不要票的瑕疵品,價錢也便宜,才買的。借來的錢,還剩一多半呢,等會兒我就一家家還,今天沒還上的也別急,剩下的等小北這個月發了工資肯定還。”

    其實,借的錢他們根本沒用,是小言說要是全說了,怕奶奶來鬧,讓瞞著點,好不容易分家了,還是別再糾纏不清。財不外露的道理陸大山也懂,所以才這么說。

    大家對他的人品自然是信任的,他是隊里最能干的,人也實在,有好些純粹是可憐傅北,都沒指望能還上,現在傅北醒了都很高興,“折騰一天該累了,你們快回去吧。”

    “是啊,快回去吧。”

    大家臉上仍帶著笑,壓根沒給陳紅葉一個正眼,實在是嫌她不會做人,陳紅葉家里困難時,鄰居們沒少幫襯,她可倒好,一點感恩的心都沒,還覺得理所當然。

    陸小言笑道:“行,那我回去,叔、嬸、大娘你們涼快吧,也早點歇息。”

    回到家后,陸大山便拿著錢,先還錢去了,一共借了八十多,這次準備先還六十。

    陸小言和王月勤先去了廚房,不僅要煎藥,還得燒鍋熱水,這個時候,陸小言又想起了熱水器的好。

    她忙活時,傅沉又擦了一下床板,將新買的床單鋪在了木板床上。

    等燒好水,回屋拿暖壺時,陸小言發現,屋里已經煥然一新了,床單鋪好了,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兩個枕頭并排放在床上。

    她選的是淺灰色床單,哪怕放在這個土不拉幾的小房子里,也顯得很高級。

    傅沉正立在床頭,伸手將床單一角拉得更直了。男人肩寬腿長,那張臉更是俊朗,不知為何,比原身記憶中好像更耀眼了,往那兒一站與狹小的房間格格不入。

    陸小言的目光落在了雙人枕頭上,這才意識到,他們晚上得同床共枕。

    她忍不住瞄他一眼,難得有些不自在,她伸手揉了一下鼻尖,不由移開了目光,“那個,水燒好了,你先洗澡吧。”

    第14章 第14章同床共枕

    陸小言特意將小馬扎搬到了院子里,喝了一口藥,苦得小臉,頓時皺了起來。

    嗚嗚嗚,生平第一次喝中藥,這也太苦了吧。

    傅沉從桌上拿出一糖,剝開,遞給了她。

    陸小言忙接過塞進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蔓延開來,總算將苦味壓了下去。

    她咕噥著揚起小臉,“謝了啊,你快去洗澡吧。”

    傅沉點頭,去廚房打了水。

    陸小言坐在小馬扎上,將嘴里的糖果咬碎后,捧著藥碗,呼氣再吸氣,做足了準備,才一口氣灌下去。

    嗚嗚嗚這也太苦了,靈魂都要出竅的感覺。

    陸小言又趕緊剝了一顆糖,還不忘給她娘一顆。同是需要喝藥的小苦人。

    院子里蚊子還挺多,不停地落在身上,陸小言覺得癢,一掌拍死一個,好在傅沉洗得快,沒讓她等多久。

    輪到陸小言洗時,傅沉也出了院子,他只穿了個短袖、大褲衩,露出結實有力的手臂和筆直的長腿,一眼望去荷爾蒙滿滿。

    陸小言有些不自在,忙移開了目光,傅沉將那四件新衣服拿了出去,看樣子是打算洗一下。

    陸小言也沒阻攔,會干活的男人在現代少得可憐,原身這個童養夫,倒真是個會過日子的,他愿意干活,她正好省事了。

    等她洗完,屋里的地都濕了,瞧著有些泥濘,好好一個房間活像下了一場雨。

    陸小言摸摸鼻尖,有點心虛,她端著水盆的水,慢吞吞倒在了院子里,目光不小心觸碰到了傅沉。

    傅沉已經洗好了衣服,正在往繩上晾曬,許是干慣農活的緣故,他手臂格外結實,身上的短袖也不知道誰給的,穿在他身上并不算合身,隱約還能瞧見他腹肌的輪廓,加上他生得高大,往那兒一站,存在感格外強烈。

    身材好到爆炸,這點倒是和她便宜哥哥很像,是那種天生的衣服架子,走哪兒都惹眼。

    瞧見他要進屋,陸小言趕忙提醒了一句,“屋里的地被我一不留神弄濕了,你小心點,別滑倒。”

    傅沉應了一聲,下一秒就聽小姑娘感慨了一句,“要是有個浴室就好了。”

    傅沉耳尖動了動,將盆放進屋里后,襯著月色打量了一下小院,農村雖然窮,土地卻多,如今租住的小院,只是房間少,面積不算太小,廚房旁邊還有空地,加一個浴室也不是不行。

    等錢到手后可以弄一下。

    倒完水,陸小言不放心,去隔壁屋看了一眼,王月勤果然沒鋪被褥,只是往床上鋪了一層麥秸稈,又鋪了兩身舊衣服,晚上就想這么湊合,新買的床單也被她收了起來,放在了柜子上。t

    陸小言就猜會這樣,腦海中忽地冒出一句話,年輕人是“沒福硬享”,老一輩是“沒苦硬吃”。

    別說,還挺貼切。

    有了好東西都舍不得用。

    “娘,被褥都買回來了,你怎么還鋪麥秸稈。”

    王月勤眼神有些發虛,見女兒鼓著小臉,臉上沒一點笑,她忙解釋了一句,“我、我就是覺得我們鋪,太浪費了,給你們留著,等你們的床單該洗時再鋪。”

    “買了兩套呢,我和小北哥又不是沒有,等有了票,再買就是,這套就是你們的。”要不是票不夠,她肯定還要多買兩套,她走到衣柜前,將床單拿了下來,二話不說鋪了上去。

    主打的就是不容拒絕,“以后不許這么節省了,等賺了錢,攢了票,我還要給你和爹再買一套換洗的呢,這不比麥秸稈舒服多了,您都苦了大半輩子了,該享福了。”

    王月勤沒忍住,抹了一下眼睛,怕女兒瞧見,忙低頭扯了一下床尾的被褥,“我鋪就是。”

    不僅被褥軟軟的,床單也柔軟舒適,王月勤都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也能睡這樣舒適的床,只覺得這日子,跟做夢似的。

    陸小言回到屋里時,傅沉將他買的那堆東西翻了出來,一眼望去眼花繚亂的,室內就亮了一盞油燈,昏黃的燈光下,他骨節分明的手,好像有某種魔力,像在組裝什么線路,一旁還放著一個小燈泡。

    這個架勢,莫非在組裝臺燈?

    陸小言眼睛亮了一下,村里沒通電,油燈燈光又十分暗淡,大晚上看書、畫畫,肯定傷眼睛,要真有個小臺燈,也能保護一下眼睛。

    學霸就是學霸,連這都會鼓搗,陸小言時不時瞄一眼他的進度,自己則悠哉地坐在了床上,擦起了頭發。

    因為營養不良,原身這身頭發,不僅發黃,發尾還分了岔,要不是怕剪得太丑,陸小言都想剪成短發。

    沒有吹風機,擦得就很慢,忙活了十來分鐘,手腕都酸了,才沒那么潮濕,好在是夏天,頭發干得也快,等干得差不多時,她就舒舒服服地躺到了床上。

    現在天熱,其實用不著被子,因為習慣抱著被子睡,她還是展開了夏涼被。

    見她躺下后,傅沉便停下了手里的動作,也朝床邊走了過來,他個頭高,她又躺著,更覺得有壓迫感,陸小言不自覺坐了起來,背脊都挺直了兩分,瞄了一眼桌面,上面已經啥都沒有了,東西也被他歸整了起來。

    她有點失望,“忙完了?”

    傅沉記得她入睡前,對聲音很敏感,怕吵到她,干脆沒再忙活,“早睡吧。”

    陸小言往里坐了坐,給他讓出了一點空,見他也坐了下來,她略有些緊張,這一刻,她才深刻意識到兩人已經結婚了,如果不離,以后都要同床共枕。

    她一個新時代女性也沒法接受包辦婚姻,她搓了搓衣角,試探著開了口,“那個、小北哥,趁時間還早,不然我們聊聊?”

    傅沉隱隱有了猜測,抬抬下巴,示意她直接說。

    陸小言清了清喉嚨,還給他戴了一下高帽子,“咱倆都受過教育,尤其是你,成績更沒得說,咱都清楚包辦婚姻是不對的,不論是童養夫,還是童養媳,都屬于封建萬物的舊社會,早就被廢除啦,咱們是新時代青年,應該以身作則,堅決抵制這一封建惡習!對不對?”

    見他神色如常,陸小言悄悄松口氣,“其實我知道,你也一直將我當成妹妹,兄妹之間,哪能結婚呢?”

    那句“咱倆連證都沒法領,婚姻關系更不能作數”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他打斷了,“不是妹妹。”

    陸小言懵了一下,“什么?”

    傅沉沒重復,被陸叔叔帶回家時他雖然才四歲,卻始終記得自己的爸爸媽媽,也清楚地知道陸小言并非他妹妹。

    陸小言抬眸時,恰對上他漆黑深邃的眸,像波瀾不驚的古井,一不留神就能被吸進去。

    陸小言莫名不敢跟他直視,總覺得傅北對她應該沒意思才對,真有意思結婚那晚,多少應該有點親密接觸吧?

    實際上并沒有,他只說了一句早點睡,完全將她當成了室友!

    印象中他很重感情,也將王月勤和陸大山當成了父母,猜到他應該是不想讓他們失望,她繼續道:“不管怎樣,婚姻應該基于男女雙方的互相喜歡,基于兩人的自由選擇,不應該被長輩包辦。”

    傅沉也認可這一點,垂著眼,微微頷首,鴉羽似的長睫,在眼皮上投出一小片陰影,顯出一絲溫順來。

    陸小言受到了鼓舞,小臉上帶了笑,“我知道你是擔心父母,爹娘最疼咱倆,肯定會支持咱們,之前我一直將你當哥哥,咱們年齡也不夠,婚姻關系本來就無效,要不然……”

    傅沉打斷了她的話,“雖然無效,婚都結了,村里人也都認可,這個年代,離婚沒你想的那么容易,還是說你有喜歡的人,想嫁給別人?”

    陸小言當然沒喜歡的,她撓了撓鼻尖,才說:“不是,我就是覺得包辦婚姻不對。”

    傅沉說:“包辦確實不對,但離婚沒你想的容易,父母那關也不好過,我不打算娶別人,也不想再結一次,既然你沒想嫁的人,就這樣,之前怎么相處,還怎么相處。”

    陸小言眨了眨眼,才理解他的意思。之前的相處,分明就是將她當成室友。

    這不是和她想的一樣嗎?他們又沒領證,就算想離婚也離不成呀。

    陸小言緊張的心情頓時放松了下來,臉上不由露出個笑,“小北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傅沉瞟她一眼,沒吭聲。

    哄別人時,倒是一套一套的。

    陸小言放心地躺了下來,折騰一天,她也確實累了,不由打了個哈欠,傅沉熄滅了油燈,在她身側也躺了下來。

    床不算大,他躺下時,陸小言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她又有些不自在,翻了個身,抱住了被子,心里也有些亂糟糟的,想著原身,和他同床共枕了快十年了,也沒啥事,她一顆心才平靜些。

    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陸小言也確實累了,很快就陷入了夢鄉,傅沉也閉上了眼睛,他明天就得去上工,五點就得起來,剛睡著沒一會兒,腰間就忽地一沉。

    傅沉一下睜開了眼睛,緊接著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已經鉆進了他懷里,溫熱地呼吸,灑在了他脖頸上,雞皮疙瘩都竄了起來。

    他無聲地偏頭,夜色下她的睡姿相當豪放,一手摟著他,小腿也搭在他腹部。

    倒是忘了這一茬。

    小時候,隨著奶奶一起回老家時,他們在同一張炕上睡過,一晚上,被她弄醒好幾回。這么大了,亂踢亂抱的習慣還沒改。

    傅沉將她的小腿扒拉了下去,將她的腦袋也推到了枕頭上,懷里沒東西后,她不滿地咕噥了一聲,像是從鼻子里哼出來的,可憐巴巴的,小手還抓了抓,抓住他的胸膛后,才滿意,小臉又往他懷里蹭。

    這么一拱,腦袋上的頭發,更加亂糟糟的,有幾縷堆在頸側,似是有些癢,她抬手又抓了抓脖子,雪白的脖頸上,瞬間多了道紅痕。

    傅沉修長的手指,撩開了她的發絲,隨后將人往里推了推,想了想,他又伸長手臂,把里面的夏涼被,扯了過來,放在了中間,抱住夏涼被后,小姑娘蹙起的眉頭才舒展開來。

    此時,田桂鳳和陸建良遲遲沒睡著,不僅他們倆,連陸二山一家也沒睡,傅北醒來的消息,也傳到了他們家,幾人臉色都不太好,一個個活像錯失一個億。

    田桂鳳吐了口吐沫,忍不住說了一句,“他倒是命大,早知道他會醒也不用分家了,借的錢也沒花完,欠的應該不多。”

    陸建良抽了一口焊煙,吐出煙霧后,才說:“分都分了,還能咋地。”

    “我就是氣不過,白養了他這么多年,知道心疼他爹娘,給他們買衣服,咋沒見給我買。”

    她越想越生氣,尤其想到這筆錢花的還是她的。

    家里氣壓低得很,兩個孩子都不敢玩鬧了,一個窩在娘懷里,一個靠著自家爹。

    陸二山沒管小的,他也有些不高興,沒忍住,瞪了自家婆娘一家,“都怪你,亂出主意,要不是你先提分家的事,我也不會跟娘說。”

    田桂鳳也瞪她一眼,忍不住發了火,“你個婆娘,瞎出什么主意,你看看你,現在好了,一個月可是二十一塊錢!”

    劉蓉有些委屈,也沒想到他還能醒來,開顱可是大事,弄不好真會死人的,誰知道他這么幸運,竟然還能醒。

    既然他醒了,這個家就不能分。不分家,t一個月二十一塊錢還能繼續上交給婆婆,沒了這筆錢,她家娃還怎么三天兩頭的吃雞蛋。

    她都快后悔死了,見男人和婆婆都埋怨她,她心思轉了轉,委屈地說:“娘,也不能怪我啊,都怪小言那死丫頭,要不是她,我也想不到分家這一茬,肯定是她,早就有了分家的念頭,才故意誘導咱們。”

    陸建良焊煙也不抽了,“咋回事?”

    劉蓉忙添油加醋地將那天的事,說了說,“都是她嚇唬我,我是不想一輩子背債,才有了這個念頭,再說了,也不能怪我呀,當初這事,是大家都同意的,要怪就怪小言,都怪她,要不是她故意嚇唬,好好一個家,也不會散了。”

    田桂鳳站了起來,氣哼哼地要去算賬,“這死丫頭,真是反了天了,主意大得緊,既然是她算計的,我找她去,這個家絕對不能分。”

    陸二山總覺得不妥,分都分了,大隊長也請來作了見證,協議都簽了,可就這么分了,他也不甘心。

    傅北那么高的工資,不分家,那錢他也能花,真分了,他啥也落不著,不若隨他娘去,他看了眼天色說:“都這么晚了,倆孩子還得上學呢,也不好曠工,明天下了工再說吧。”

    *

    第二天一早,陸小言醒來時,天還暗著,一縷光線從地平線升起,天邊也逐漸露出一抹橙紅色的光芒,沒多久,天就亮了。

    陸小言抱著被子,坐了起來。

    傅北不在房內,反倒是床頭給她留了一張大團結,窗戶大開著,風一吹,床頭的大團結微微掀起,陸小言忙伸手按住了,干脆塞進了兜里。

    她穿上鞋,下了床,瞥見桌子上的東西時,眼睛不由一亮,只見桌子上赫然有一個做好的小臺燈,只不過用的并非節能燈,而是一個小燈泡,外面還有個起保護作用的透明罩子。

    陸小言按了一下開關,果真亮了,只可惜,村里沒通電,小臺燈用的是電池,估計很快就沒電了。盡管如此,陸小言也很開心,寶貝似的摸了摸,才將臺燈放下來。

    她推開門出了屋,隔壁屋也沒人,估計已經上工去了。

    床實在舒服,他們起來時,她竟完全沒聽到動靜,晾衣繩上,還搭了好幾件衣服,其中有一身,是她昨晚換下的,也不知道誰洗的。陸小言有些羞恥,晚上換下來后,只顧擦頭發了,都忘了衣服的事,又被他們捷足先登了。

    陸小言徹底清醒了,洗漱好,去廚房看了看,鍋里果然給她留了飯,除了粥,還有個雞蛋,另外還有一個燒餅,昨天剩下的那個,竟留給了她。

    陸小言心中暖乎乎的,她胃口不大,只吃了半個燒餅,把粥喝了,留著一點肚子喝了藥,苦唧唧的,幸虧昨天買了糖,她又吃了一顆,將鍋刷完,她才拿著錢出門,打算先把趙大妞的錢還了。

    趙大妞家在村東頭,離池塘比較近,陸小言剛拐到她家所在的巷子里,就看到她婆婆陳紅葉,正將她往院子里扯。

    陳紅葉四十出頭,個頭很高,雖然瘦得跟竹竿一樣,力氣卻很大,趙大妞又有孕在身,被她扯得踉蹌了一下。

    她肚子已經五個月大了,身形有些笨拙,一手還牽著一個小娃娃,小娃娃走路本就歪歪扭扭的,被帶的往前摔去,哇地一聲哭了,小娃娃屁股后面,還跟著一個娃娃,聽見哭聲也癟了癟小嘴,掉起了金豆子,樹上的梧桐葉嘩嘩作響,一只麻雀好奇地探出腦袋。

    要不是及時扶住了門檻,趙大妞也非摔倒不可。陸小言心跳都險些停止跳動,趕忙朝她家走去。

    陳紅葉扭頭瞪了兩孩子一眼,聲音尖銳,“哭哭哭,一天到晚就會哭。”

    小麻雀受了驚,撲閃著翅膀,飛走了。

    孩子也嚇一跳,委屈巴巴的金豆子都斷了一下,下一刻又扁著嘴,繼續哇哇哇地哭,聲音更大了,屋頂上的麻雀都一并飛走了。

    趙大妞彎腰想將孩子抱起來,奈何身形笨拙,只半彎了下去,就有些累,她站直了身體,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不哭,不哭,大花兒最堅強啦。”

    好在地上的小娃娃,很聽她的話,見娘親來扶她,乖乖爬了起來,吸吸鼻子,眼淚要掉不掉的。

    趙大妞抓住了孩子的手,凌厲的眼睛睜圓了些,微微吐出一口氣,才看著婆婆平靜地說:“你扯我回來也沒用,孩子都成型了,我不會吃藥的。”

    陳紅葉恨鐵不成地戳她的腦袋,“你都生兩閨女了,萬一再生倆,以后就是個沒兒子的命,你讓我兒子咋整,不想被休,你就乖乖吃藥,喏,在桌上,已經給你熬好了。”

    趙大妞偏開了腦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黑亮的眸黑沉沉的,“我不吃,孩子都成型了,我沒那么狠心,想休妻,讓你兒子跟我說,你如果非逼我喝,信不信我吊死在你門口。”

    陳紅葉氣得揚起了巴掌,對上她發狠的眼神時,終究沒敢落下,只跺跺腳跑了出去,“你個悍婦,你給我等著!”

    她跑出去時,差點跟陸小言撞個滿懷,陸小言忙往一邊躲了躲,陳紅葉沒好氣地瞪了陸小言一眼,“沒長眼睛啊。”

    說完,自個跑出了小巷。

    趙大妞身形僵硬,手指微蜷,臉上的怒意斂去后,這才扭頭往后看了眼,見是陸小言,她有些驚訝,“小言,是你呀。”

    陸小言忙扶住了她,“你沒事吧?”

    趙大妞清楚她肯定聽到了,兩娃還小,也聽不懂,她也沒藏著掖著,說:“沒事,這幾天她時不時就要鬧一回,我早習慣了。”

    她神色雖然平靜,目光卻透著一絲疲倦,陸小言忍不住說了一句,“這幾天她經常鬧嗎?”

    趙大妞不太在意地說:“嗯,想讓我打胎,頭胎我不是生了倆女娃嗎?現在又懷一胎,非說我肚子太圓,只有尖肚子才生男娃,我的不僅圓還大,肯定跟上胎一樣,還是倆女娃,想讓我吃藥流掉。”

    陸小言只覺得荒唐,怕她真聽陳紅葉的,語氣都急了一分,“這都好幾個月了吧?吃藥怎么可能打得掉,真聽她的去喝藥,搞不好會鬧出人命。”

    雖然知道有重男輕女的,陸小言卻沒想到這個現象這么普遍,原身因為是女娃,十幾年都抬不起頭,趙大妞因為頭胎是倆女娃,如今竟要單憑肚子的尖圓,就讓她打掉孩子,簡直愚昧,是男是女分明是染色體決定的。

    “五個月了,都有胎動了,我肯定要生下來的,你放心,不會有事。”嘴上說的篤定,趙大妞的神情卻很疲倦,她主動轉移了話題,不想多提,“你咋來了?你家傅北是不是沒事了?”

    “嗯,沒啥事了,錢沒用完,我先把你的還給你。”

    陸小言將錢遞給了她,又道了聲謝,隨即笑著看向兩娃,“這就是你家大花兒和小花兒吧?小小的,真可愛,完全分不出老大和老二。”

    兩人都穿著碎花衣服,頭上扎著小揪揪,五官則隨了趙大妞他男人,眼睛挺大,眉毛很細,小臉也白凈,長得十分秀氣。

    大花兒膽子小一扭頭,撲到了趙大妞懷里,摟住了她的腿,小花兒性格更像趙大妞,正好奇地盯著陸小言,黑白分明的眸烏溜溜的,瞧著很可愛。

    見她提起兩個娃娃,趙大妞臉上這才帶了笑,對兩個孩子說:“叫姑姑。”

    小花兒很乖,也不怕生,奶聲奶氣喊了一聲,老大則偷瞄陸小言一眼,對上陸小言含笑的目光后,白凈的小臉刷地紅了,將臉埋回趙大妞腿上,小手也抓住了她的衣擺。

    陸小言笑著摸了摸兩人的腦袋,從兜里掏出幾袋餅干,一人給了三袋,大花兒這才偷瞄她一眼,眼神仍怯生生的,目光里夾雜著一絲好奇。

    餅干多金貴呀,趙大妞忙“哎”了一聲,“給她們就浪費了,你自己留著吃吧。”

    “特意給她們帶的,讓她們吃吧,含糖量不多,不要緊。”

    趙大妞讓兩個孩子道了聲謝,招呼著她進屋。

    陸小言牽住了小花兒的手,小丫頭很乖很配合,隨著她進了院子,她大著肚子還要去倒水,陸小言忙攔住了她,“我不喝,不用張羅,你快坐下吧。”

    兩人都看到了桌上的墮胎藥,趙大妞伸手端了起來,直接倒在了屋檐下的掃帚旁,回屋后,才上下打量一下陸小言,臉上帶了點笑,“果真變了。”

    陸小言心中一跳,“什么?”

    “剛剛我去撿柴時,遇見了鄰居,都在說你變得跟之前不一樣了,之前遇見人都是躲你爹娘身后,是個不長嘴的,現在見了人還知道t叔嬸的喊,嘴甜了。”

    陸小言揉了揉鼻尖,“之前我膽子小,不敢跟人說話,人總要長大的。”

    “是啊,總要長大。”說完這句,趙大妞臉上的神情有些復雜,她有三個哥哥,家里就她一個閨女,因為她年齡最小,出嫁前一直是家里的寶貝疙瘩,直到嫁了人,生了孩子,才算真正長大。

    她不自覺嘆口氣,又若無其事轉移了話題,“分家后,還習慣嗎?”

    陸小言點點頭,又坐了一會兒才離開。

    回去的路上,陸小言一直在思索畫連環畫的事,她也想盡快賺錢,總不能天天吃傅北的,傅北孝敬兩老是應該的,畢竟將他養大了,沒道理一直養著她。

    這個年代信息匱乏,娛樂消遣十分少,連環畫圖文并茂、故事性強,也方便閱讀,據她所知,不論城市還是農村,不少人都會買一本連環畫。

    她本來就喜歡畫畫,不如往出版社投稿試試,說不準能賺點生活費。她學了很多年畫畫,只畫畫對她來說不難,難的是主題的選定,故事的編寫。

    原本陸小言還在發愁寫什么,如今倒是有了想法,不論是原身的遭遇,還是趙大妞被要求打胎的經歷,都并非個例。

    她既然要畫連環畫,不如結合現實,好好宣揚一下人人平等的思想,如果能起到一定的教育意義,也不算白忙活。

    真正下筆前,陸小言打算再收集一下素材,原身出門不多,對村里的事,知道的不算多,隱隱記得陸釘他娘,見她兒媳婦總生女娃,曾溺死過一個剛出生的女嬰,她欠秦奶奶的豆腐錢,還沒還,今天正好要去她家,倒是可以問問她。

    陸小言拿了一斤鹽,又拿了一斤糧食,直接去了秦奶奶家,她過來時,秦奶奶剛將黃豆磨成粉,正將刮下來的榆樹皮一一搗爛。

    她家大門敞著,秦奶奶一眼就瞧見了她,招呼了一聲,快進來,陸小言笑著進了門,將鹽和糧食,一并放在了桌子上,“奶奶,我來還糧食啦。”

    見她還拿了鹽,秦奶奶一愣,“你這丫頭,給糧食就算了,還拿鹽干啥。”

    一斤鹽都要一毛五,比她三塊豆腐都值錢,秦奶奶板起臉來,“快拿回去。”

    陸小言笑著說:“您快收下吧,當初找您賒賬,您還特意給我切了三塊大的,都不怕我還不起,我都沒跟您客氣,您腿腳不利索,去一趟供銷社不容易,就收下吧,我一個人在家挺無聊,還想聽您講講故事呢。”

    秦奶奶的兒子是戰亂時沒的,男人走得也早,這二十年,全靠村里的幫襯,才將日子過下來。

    她內心感動,也沒再說拒絕的話,拉著她的手,讓她坐了下來,“想聽什么,你盡管說,奶奶給你講。”

    陸小言將自己想畫連環畫的事,說了一下,“我想多搜集點故事,奶奶閱歷豐富,多給我講講吧。”

    “那就給你講講。”秦奶奶順便休息一下,講了會兒,歇夠了,邊刮榆樹皮,邊給她講。

    陸小言好奇地湊了過去,一時沒認出來,“這是啥?”

    “榆樹皮呀,搗爛放鍋里煮,能煮糊糊喝,還能磨面搟面條呢,這可是好東西,六零年饑荒時,養活不少人呢。”

    陸小言這才從原身記憶里扒拉出這事,原身還吃過呢,遠的不提,今年王月勤就磨了不少榆樹皮面,只不過她吃的是面條,看見樹皮一時沒想起來。

    早知道這個時代,老百姓過得都苦,陸小言還真沒想到,能苦成這樣。她一呆就是一上午,還幫著秦奶奶將榆樹皮全搗爛了,直到中午該做飯時,她才回去,秦奶奶還硬是塞給她兩塊豆腐。

    家里正好買了油和鍋鏟,陸小言打算炒個豆腐。

    她其實不太會做飯,家里請的有做飯的阿姨,直到奶奶病倒后,陸小言才學了煲湯,她學的最多的其實是甜食,還是因為奶奶愛吃,她大一那年,奶奶因為偷吃糕點,病情忽然加重了,為了讓奶奶在控制住病情的情況下,吃點喜歡的,她才學著做各種低糖低脂的糕點。

    常規的炒菜她其實沒怎么做過,好在有原身的記憶,簡單炒個菜、煮個面還是可以的。

    她先將雜糧面拿了出來,活了活面,又切成了一條條的,動作雖然慢,倒也像模像樣的。

    切好面條后,她才給大鍋燒火,水開后,暫時沒煮面,怕下太早面會坨,小鍋燒干后放了油,將豆腐煎了一下,香噴噴的豆腐煎好后,她將三分之二盛到了盤子里。

    另外三分之一她夾到了燒餅里,就著燒餅先吃了,估摸著他們該回來時,她才將面下到鍋里,不一會兒,門外果然傳來了動靜,是王月勤和陸大山回來了。

    陸大山說了句,“好香。”

    “我煎了豆腐,面這就好,娘,你盯一下面吧,一會兒你來盛。”

    王月勤說:“咋煮這么少?”

    陸小言說:“我吃的燒餅,已經吃過了,鍋里是你和爹的,我奶他們肯定會過來,我出去消消食,把門給你們鎖上,一會兒他們過來,你們別理,也別出聲,吃完飯好好歇息一下,下午還得干活呢,沒必要跟他們起沖突。”

    真要是鬧一中午,下午再頂著太陽去干活,身體肯定扛不住。

    因為分家的事,陸大山和王月勤都挺心寒,也不想再跟他們糾纏,聽話地點了點頭。

    陸小言鎖了門,剛走出沒多遠,就瞧見田桂鳳氣勢洶洶地來了。

    見大門鎖著,田桂鳳皺了皺眉,“不是說搬這兒來了,咋沒回來?”

    劉蓉眼尖,一眼瞅見了人,連忙指了指北邊那一排房屋,“草垛旁那個像不像小言,哎,拐里面去了,就是她,我看到側臉了,嘿,還穿上了新衣服,顯擺個啥,大中午的,不在家做飯,干啥呢?”

    田桂鳳三角眼一瞇,一拍大腿,“這死丫頭,現在鬼精鬼精的,肯定躲咱呢,走,追上去。”

    等他們走到草垛旁,早沒陸小言的身影了,幾人繼續往前追,找了好幾圈都沒找到,回到門口時,門還鎖著,人壓根沒回來。

    太陽越來越曬,也沒風,一圈找下來,人都要烤熟了,別人都做好了飯,飯菜的香味也飄了出來。他們本就饑腸轆轆的肚子,更餓了,田桂鳳憋了一肚子氣,下午還得上工,總不能不吃飯,只能沉著臉回了家。

    陸小言則來到了河提上,正坐在梧桐樹下乘涼,遠處是一望無垠的玉米苗,近處是一條綠波蕩漾的河流,這時沒啥污染,水中的魚兒都瞧得一清二楚。

    下午也是這樣,下工后,田桂鳳他們沒咋耽誤,將鋤頭、鐮刀啥的放家里,喝了口水就來了,結果大門還鎖著。

    田桂鳳不信邪,讓人繼續去村里找,她則守在了門口,暮色逐漸四合,最后一絲亮光也被黑暗吞沒,各家各戶都亮起了燈,仍沒個影兒,院子里黑漆漆的,田桂鳳蹲在門口,被蚊子咬得滿身包,簡直要抓狂。

    此時,陸大山和王月勤早吃完了,兩人很聽陸小言的話,吃飯時,都沒敢發出太大動靜,吃完也沒刷鍋,躺床上休息去了,陸小言此時,正舒舒服服在秦奶奶家聽故事。

    接下來一連兩天都是如此,田桂鳳簡直要氣死了,氣兒子兒媳不中用,連人都找不到。

    第15章 第15章陸小言笑著捏了捏他瘦巴……

    第三天,他們干脆起了個大早,一吃完飯就急匆匆來了陸小言這兒,陸小言就猜他們會早起,起得也挺早,早早吃完飯,就隨著爹娘出了門。

    再次撲了個空,別說田桂鳳,沒啥脾氣的陸建良都板著一張臉,有些生氣,“打聽一下他們在哪兒上工,直接去干活的地兒找吧,一個個的總不能不干活。”

    幾人心中都窩著一團火,點了點頭,整個陸家大隊,是由兩個村莊組成的,一共分了十個生產小隊。

    陸小言他們搬到西邊后,被分到了第一生產小隊,小隊里的人這兩天都在鋤草。

    陸小言隨著父母來了紅薯地里,生產隊里的地被分了許多塊,種的有紅薯、玉米、高粱,還有一大片芝麻地,芝麻是五月份種的,已經長得很高了,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昏暗的燈光下,綠油油的葉子,長得生機勃勃的。

    地里已經來了十幾個人,瞧見陸小言,還有人主動打招呼,“小言今天咋又來了,不去找工作了嗎?”

    昨天上午她也跟來了,因著沒滿十八,她就算參與農忙,也只能算半個工,其實挺不劃算,要能當工人,那才叫端上了鐵飯碗。

    陸小言笑著說:“還在找,今天不t忙,干脆來地里幫我娘干會兒活,不算工,主要是替我娘干,讓我娘也歇一歇,她身體不太好,大夫讓她別太勞累。”

    王嫂子笑著夸了一句,“真是個孝順孩子,你娘咋啦?也看大夫了?”

    陸小言說:“她時不時肚子疼,這次去省城就順便看了看,幸虧看了,大夫說她沒坐好月子,落了病根,等年齡大了更遭罪,嬸子、大娘,你們可得叮囑好自家閨女,生產后無論如何也不能立馬干活,我娘第二天就開始干活了,結果累出一身病,當初要是早看大夫,我早就有弟弟妹妹了,也不會讓爺奶難受這么多年。”

    大家都知道他家情況,聞言,都有些惋惜,“之前沒讓大夫看嗎?”

    陸小言也嘆口氣,“哪有那個錢。”

    她沒再多說,也沒抱怨田桂鳳,大家心里卻跟明鏡似的,要不是田桂鳳既摳門,又刻薄,王月勤哪至于這樣,落了病不說,連兒子都沒生出來,因為沒兒子還被田桂鳳動輒打罵,過得連牲口都不如,幸虧分了家。

    田地一畝畝挨著,大家邊鋤草邊嘮嗑,還有人勸王月勤,“小北和小言都孝順,你也算熬出頭了,好日子還在后頭呢,沒兒子也不怕。”

    陸小言笑了笑,余光瞥見了田桂鳳他們,這兩天陸小言一直讓父母躲著田桂鳳,一是想挫挫他們的銳氣,第二就是希望他們沉不住氣,來地里找。

    田桂鳳過來時恰好聽到夸陸小言孝順的話,她不由冷笑一聲,“孝順個屁,就沒見過這么不像話的孫女,攛掇著爹娘分家,要不是她這個小兔崽子從中作梗,好好的家也不會分。”

    她先發制人,將錯全推到陸小言身上,這是她一貫的作風,錯的全是別人,就她無辜。

    陸小言一個小輩,總不能當著外人的面,跟她吵,真吵的話,有理也成了沒理的。

    陸小言的眼眶瞬間紅了,她動了動唇,什么都沒反駁,只抹了抹眼淚,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只悄悄跟王月勤交換了一個眼神,讓她去喊大隊長。

    陸大山捏住了鋤頭,粗糙的手,因用力青筋暴起,忍無可忍地說:“分家是小言攛掇的嗎?娘,說話得憑良心,明明是你們捏著小北兩年的工資,還不肯給小北看病,見我們非要借錢給小北看病,怕受拖累,才分的,你咋能怪小言?就因為小言是女娃,被你又是打又是罵的,因為你是長輩,我們一直忍著,沒說您半句不是,您咋能啥都怪她!”

    田桂鳳氣得跳腳,簡直想沖上去打他一巴掌,這個孽障,還敢頂嘴,真想上天咋滴?

    陸二山連忙扯住了她,哄道:“哥,娘不是那個意思,她就是舍不得分家,一時說錯了話,咱們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咋能說分就分呢,那天娘也是氣糊涂了,你可不能當真。”

    趁大家不注意,王月勤往后退了退,偷偷跑了,她一向沒啥存在感,田桂鳳壓根沒注意到她,見陸大山沉默著不吭聲,她忍不住又想罵人,小兒子都求和了,他竟然還拿喬,見自家男人也沖自己使眼色,她才窩著火氣,說:“咋滴,還想讓娘跟你認錯?”

    陸大山都憋了好幾天了,正想開口,陸小言輕輕扯了扯他,“奶,大家都干活呢,不好耽誤了生產,有啥話回家再說吧。”

    見她在示弱,田桂鳳頓時得意了,一得意,嘴上就沒個把門的,“不來這兒,還逮不到你呢,咋滴,怕丟人啊?原本就是你惹出來的事,既然認識到錯了,就好好給我反省一下,一個賠錢貨還整日跟我玩心眼,咋不能死你。”

    陸小言動了動唇,眼眶里蓄的眼淚啪嗒一下,掉了下來,她哽咽著說:“不想分家,好好說就是,奶,你這是干啥,又要壞我名聲是不是?就因為我是女娃,你就非要逼死我嗎?”

    大家聽到這話,都有些不忍心,顯得還記得她喝農藥的事,脾氣暴的當即開了口,“還真是逮著老實人可勁欺負。”

    跟田桂鳳鬧過矛盾的崔奶奶也跟著附和,“就是,欺負兒媳,虐待孫女,還是個人嗎,分家時被褥都不讓帶走,都將人直接攆出去了,咋滴,一看小北醒來了,后悔了?誰也不是傻子,都清楚在圖謀啥,既然分了,就利索點,別讓人瞧不起。”

    田桂鳳可不怕她,當即擼起了袖子,“你個瘋婆子,哪有你說話的地兒,想打架,吱一聲,老娘可不怕你。”

    崔奶奶都懶得搭理她,“咋滴,你還想動手?你不干活,我們還要干活呢,小言說得對,有啥話不能私下說,耽誤我們搞生產,信不信我將民兵連的人喊來。”

    田桂鳳還想說啥,大隊長黑著臉,走了過來,“不去干活,這是干啥呢?”

    瞧見他,田桂鳳才有些氣短,索性直接說了出來,“我們不打算分家了,來跟老大一家說清楚。”

    大隊長的臉更黑了,“分都分了,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說反悔就反悔,當我這個見證是死的嗎?”

    一天到晚全是她田桂鳳的事,大隊長這個好脾氣的人,都有些惱,生氣地看向陸二山,“是你們先嫌人家傅北是個拖累,主動提的分家,現在又想背信棄義,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你好歹也當了小隊長,該抓生產時,不好好抓,還嫌棄你們家不夠丟人是吧?你想干啥?這小隊長還想不想當了?”

    陸二山哪敢說不,連忙說:“大隊長,我就是見我娘非要來,才跟過來勸她的,娘,快跟兒子回去吧。”

    田桂鳳不想走,“走啥走。”就算是大隊長也不能插手他們的家事吧,被兒子瞪了一眼,她才訕訕閉嘴。

    陸二山連拖帶拽地將她帶走了,就是知道大隊長在河堤上干活,一時半會兒過不來,他才跟來的,想打打感情牌,誰知道這邊還沒說好,大隊長人就來了。

    他看了一眼王月勤,心里快慪死了,早知道這女人會搬救兵,就讓媳婦攔著了。

    這可倒好。

    這么一鬧,分家的事,只能暫且作罷,路上田桂鳳還臭著一張臉,仍罵罵咧咧的,“這死丫頭,真該一出生就溺死她。”

    劉蓉也愁得慌,“就這么算了不成?”

    那可是一個月二十一啊!他們一家子也掙不來,一想到這些錢,以后都打水漂了,她心肝肺無一不疼。

    陸二山也心煩,誰知道傅北還會醒啊,可是分都分了,還請大隊長做的見證,再反悔,對他們名聲也不好,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他沉著臉說:“這段時間都先安分點吧,好歹等我成了小隊長,再想其他法子,實在不行,以后就找他們要養老費,你和爹都裝病,你們生了大哥,他們應該盡孝,總不能便宜了他們。”

    田桂鳳一拍大腿,“哎呦,這個法子好!還是我兒子聰明。”

    陸二山也有些得意,那是,不看看他是誰。

    不是他吹,在村里,他那是頂頂聰明,要不然,陸俊出事后,也不會是他暫代小隊長。

    他們走后,陸小言感激地對大隊長笑了笑,“大爺,又讓您跑了一趟,我怕她一直不走,耽誤大家干農活,才讓我娘喊了您。”

    “沒事,他們要是再糾纏,你隨時喊我,都分了家還想鬧,總不能啥好事都被他們占了,簡直不像話。”

    農活挺多,趁太陽沒出來,干活能涼快些,大隊長沒多耽誤,又和他們說了一句,就離開了。

    陸小言干了一個小時,就有些腰酸,忍不住捶了捶腰,其他人比她動作麻利,還比她鋤得多,連崔奶奶家的小孫女,一個才十六歲的小姑娘,都比她強。

    見她在捶腰,王月勤笑了笑,“你別干了,不是要畫連環畫,回去畫畫去吧。”

    “沒事,我再幫著干一個小時,小軍都在幫忙呢。”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一點都不假,小軍才十三歲,都知道在鋤草,速度還挺快,忙得汗流浹背的,都沒偷懶的意思。

    放現代,這么大的小男娃,估計連自己的襪子都不會洗。

    崔奶奶笑了笑,有些驕傲,小軍也是她孫子,很懂事,干活也麻利,就是學習跟不上,一提到讓他寫作業,寧可來地里幫忙。

    崔奶t奶可不像田桂鳳那么黑心肝,她說:“你們年齡小,還在長身體呢,不能一直干,小言,你帶著小曼和小軍他們,去樹底下休息休息吧,或者去河里看看能不能抓到魚,順便幫我們把草帽也拿來,等會兒太陽就曬了。”

    河里的水并不湍急,水只到成人腰窩那么深,大點的孩子基本都會水,這個點河堤上也有人干活,家長們也不擔心。

    “好,那我們去抓魚吧。”陸小言爽快地應了下來,小曼和小軍也聽話地放下了水桶,走之前將草帽拿給了他們。

    另外三個孩子也跟上他們的隊伍,六個人浩浩蕩蕩往河堤走去,路上陸小言問了一句,“咱們咋抓?”

    她還沒抓過魚呢。

    陸小曼秀氣的眉眼微動,笑容燦爛,“我家有小網兜,我回去拿。”

    她圓溜溜的眸子清澈見底,包子臉上帶著一點嬰兒肥,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年齡,瞧著嬌弱,干活卻很麻利。

    陸小軍憨厚地撓撓頭,他皮膚黝黑,生得濃眉大眼的,尤其眉毛,像畫上去的,粗粗的,小小年齡就顯出一絲英氣來,他積極地舉起了手,“姐,我回去拿。”

    說完一陣風似的跑了。

    他們家跟陸小言的新家在同一個巷子,離的挺近,從西地出來,正好路過他們所在的巷子,小軍沒跑幾步,就拐了進去。

    另一個五六歲左右,叫二柱的小男孩,也邀功似的連忙舉手,“我家也有,我姐還抓到過魚呢,烤魚可好吃啦,小言姐姐,也去我家拿。”

    他比陸小軍清秀多了,眼睫毛特別長,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的,還挺可愛,就是太瘦了,皮包骨頭一樣。

    陸小言笑著捏了捏他瘦巴巴的小臉,“好呀,多多益善。”

    沒兩分鐘,小軍就拿著小網兜出來了,手里還拎著一個小木桶。幾人一起浩浩蕩蕩,去了二柱家,他們家在南地,離養豬場挺近,剛從他家拿了網兜出來,陸小言就聽到一陣哭聲。

    幾人腳步一步,哭聲是從養豬場傳來的,越哭聲音越大,“我的富貴呀……你醒醒啊……”

    幾人對視一眼,都有些擔心,一致拐去了養豬場,腳步都有些急,陸小言對村里的事了解的不多,邊走邊問了一句,“富貴是誰?”

    幾個孩子面面相覷,最后還是陸小曼眨眨眼,不太確定地說:“好像是養豬場的大白豬,我聽嫂子說過一次。”

    剛穿來的時候,陸小言還以為各家各戶都會養個雞鴨,養個豬,偶爾能打打牙祭,畢竟,這十年,只是不準私人做買賣搞養殖,每家還是能養兩頭豬的,個人養豬實行自己殺一頭,上交國家一頭。

    真了解后,她才知道這片土地的老百姓有多窮,吃不飽是常有的事,別人不提,就連陸小言都經常吃紅薯葉、榆樹皮,家里自然養不起豬。

    就大隊里有個養豬場,總共也就養了八頭,每一頭可都是寶貝。

    陸小軍側耳聽了聽,有些不確定地說:“哭的還挺慘,不會是豬死了吧?”

    陸小曼水汪汪的大眼,頓時朝他瞪去,還不忘拍一下他腦袋,哼道:“少烏鴉嘴。”

    陸小軍縮了縮腦袋,他人老實,爺奶也經常拍他,他也不生氣,只委屈巴巴辯解一句,“哪是我烏鴉嘴,不就跟哭喪一樣嗎,不然去看看。”

    陸小言也有些擔心,他們走進養豬場時,大隊長的大兒媳正抱著一頭豬哭著喊:“富貴。”

    富貴了無生機躺在地上,確實沒了呼吸。

    這幾頭豬是三月份開始養的,富貴也已經三個多月了,再養兩個月就能出欄了,結果卻死了。一想起另外幾只也有些不適,劉霞幾乎有些崩潰,哭聲更大了,她太過難受,都沒發現來人了。

    陸小曼咋舌,暗自嘀咕了一句,不是真被這小子說準了吧?還真死了?

    陸小言試探著喊了一聲,“霞嫂子?”

    印象中她最是能干,之所以派她來養豬,也是因為她干活勤快,伺候小豬仔時比對自己的孩子都上心,豬圈里總是被她收拾得很干凈。

    劉霞哭聲一頓,一扭頭對上幾雙烏溜溜的眸,最小的才五歲,劉霞忙拿衣袖擦了擦臉,紅著眼睛說:“你們咋來了,快出去,這不是小孩玩的地方。”

    陸小言正想開口,陳大娘就帶著大隊長和劉書記匆匆趕了過來,見富貴果真死了,幾人神情都不好看。

    大隊長問了一下兒媳婦,“咋突然死了?”

    劉霞正難受著,聽到“死”字沒忍住,眼中閃爍的淚花又掉了下來,鼻涕也出來了。

    她忙擤了一下鼻子,有些窘迫地壓了一下情緒,哽咽道:“昨天早上吃的就有點少,晚上還嘔吐一次,吐完沒多久,吃了點青草,后面又拉了,我還以為沒啥事了,誰知道早上又開始腹瀉了,一直臥地不起,一摸溫度高得嚇人,陸大夫過來看了一下,之前豬發燒,咱們都是拿涼水給它們擦身體,喂點藥,這次我也這么弄的,誰知道一上午過去,不僅沒退熱,突然沒氣了。”

    大隊長神情凝重,“其他豬有發燒的沒?”

    劉霞捂著臉說:“沒,不過有三只今天吃的也不多,是不是又得豬瘟了?這可咋整,整整八頭,都死了可咋辦。”

    她說著說著又哭了,腦袋也耷拉了下來,深感羞愧,之前接到養豬的任務時,她還挺激動,她以為只要精心伺候,就能養好,誰知道剛養仨月,就死了一頭,其他的也不知道會咋樣。

    要真是豬瘟,只怕一個都活不了。

    她愧對公爹的信任啊!

    劉霞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大隊長皺了皺眉,鄉下壓根沒專門的獸醫,想找獸醫都找不到,“先讓小陸大夫來看看吧。”

    劉霞抹干了眼淚,發蒙的大腦,略恢復了理智,忙應了一聲,要去喊陸大夫。

    見所有的豬都在一個豬圈里,陸小言不由皺眉,雖然不懂養豬,她隱約記得,一定要把病豬都隔離開,她不由開了口,“我記得我之前看過一本養殖方面的書,里面有一點講的是需要科學規范的養殖,不管是不是豬瘟,為了避免擴大損失,先將豬隔離開吧,已經出現食欲不振的可以關在一起,沒任何癥狀的單獨關起來。”

    傳染的話確實麻煩,大隊長喊住了跑走的劉霞,“這幾頭豬都是你在養,你分辨一下,先按小言說的將豬隔離開。”

    陸小言說:“那我去喊陸大夫。”

    陸小言等人忙跟她一起出來了,拿著小網兜的小男娃,仰著小腦袋,眼巴巴問了一句,“小言姐姐,咱們還去抓魚嗎?”

    大概是有些緊張,一只小手還在撓腦袋,恨不得撓出一朵花來。

    陸小言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腦袋,“去,說好了要去的,我先去喊一下大夫,喊完咱們再去。”

    她也不懂養豬,幫不上啥忙,要是能抓到魚,還能加個餐。

    小男娃歡呼一聲,“好耶,我想捉魚。”

    年齡小的尚不知豬死了意味著什么,陸小軍和陸小曼都有些心疼,少一頭豬,等過年,他們就要少吃一塊肉,這可是白花花的肉呀。

    哎呦,咋就死了呢。

    萬一其他豬也出事,過年他們可就沒肉吃了。

    姐弟倆還挺像,都耷拉著小腦袋,活像兩只可憐巴巴的小狗狗。

    他們來到衛生室時,陸大夫正在院子里曬中藥,聽說富貴死了,忙提起藥箱,跑去了養豬場。

    陸小言帶著孩子們去了河堤上,半道上,陸小曼還嘆口氣,包子臉皺巴巴的,憂心忡忡地問了一句,“其他豬會死嗎?”

    每年大隊里只要養了豬,等到過年都會殺一頭,雖然人多,每家最多分個幾兩肉,那也比沒有強。

    要都死了,可咋整。

    陸小言也說不好,如果是尋常病還好,要真是傳染病,只怕要損失慘重。

    陸小言嘆氣,其他孩子也受了感染,跟著嘆氣,“我過年還想吃豬肉呢,可別死。”

    一個個都垂頭喪氣的,小臉都皺了起來。

    陸小言笑著勸了一句,“會好起來的,都打起精神,等抓到魚,我給你們做好吃的。”

    “哇,好耶好耶。”

    孩子們忘性大,等他們來到河邊,就把富貴的死拋之腦后了,河水波光粼粼,還真能瞧見一兩條小魚兒游來游去的,小魚兒小小的,還沒拇指大,聽到動靜,一甩t尾巴,驚慌失措地游跑了。

    可惜沒有大的,小軍撩起褲腿,下了水,他雖然才十三歲,已經比陸小言還要高了,水正好到他腰間,“這兒有一條巴掌大的,姐,網兜丟給我。”

    陸小曼手忙腳亂地將網兜丟了過去,瞬間乍起一片白色水花,等陸小軍拿起小網兜時,魚兒早跑得沒影了。

    陸小言沒受住誘惑,也下了水,小孩也想下去,被她制止了,“你們還小,坐岸邊乖乖等著,姐姐給你們抓大魚,給你們熬香噴噴的魚湯喝。”

    小孩吞了吞口水,都聽話地沒下去,陸小曼負責當起了小保姆,在岸邊看著小娃娃們,哪個敢亂跑,都要被她瞪一眼。

    陸小言和陸小軍負責抓。

    魚兒不多,還狡猾得很,每次一瞧見大的,用網兜去兜時,已經跑得沒影了,小軍氣得嘴巴都撅了起來,還紅著小臉,給自己找補,“我沒抓過,沒經驗,要是我哥在,肯定已經抓到了。”

    陸小言也有些臉熱,同樣沒抓到,岸邊的小娃娃們,都從滿懷期待,變得蔫了吧唧的,要不是陸小曼盯著,估計早下水幫忙啦。

    這時,一個年輕人騎著自行車停在了河邊,問了一句,“你們是陸家大隊的人嗎?”

    大家好奇地朝他看去,他穿著灰短袖,黑褲子,瞧著清清爽爽的,陸小軍最先開了口,“對,來我們村,有什么事嗎?”

    “我是隔壁生產大隊的,是傅北的同事,幫他捎個東西,想問一下,傅北家怎么走?”

    陸小軍頓時轉了身,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大聲說:“小言姐,找你的。”

    那年輕男人也有些懵,好奇地看向陸小言,小姑娘沒扎麻花辮,一頭長發,隨意挽著,面色雖然蒼白,精神頭卻極好,那雙干凈剔透的眼睛,更是熠熠生輝,有種很獨特的氣質。

    難怪傅北這么重視,明明下周就能回來了,還非請他吃頓飯,讓他提前將風扇捎了回來,唯恐熱著她。

    他好奇地問了一句,“你就是傅北媳婦?”

    陸小言點點頭。

    河水到她腰部,褲子都濕了,下水時身邊是一群孩子,沒覺得不好意思,這會兒,對著傅北的同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抹了抹臉上的水漬,道了聲謝,才好奇地問了一句,“他這周不回來嗎?讓你捎的什么?”

    年輕男子笑著將車把上的布袋子,拎了下來,說:“他之前休假的時間有些長,這周末要趕一下進度,下周才回來,我昨天回來得晚,今天才有空過來,里面是個小風扇,他裝上了電池,有個小開關,覺得熱時,按一下開關就行。”

    陸小言眼睛一亮,原來是風扇,他竟然真的做出來了,她不由彎彎唇,“麻煩你跑一趟了,太感謝了,家里離得不遠,要不然回家喝口水吧?”

    “不用不用,我還有其他事,就先走了。”

    陸小曼幫著接住了袋子,烏溜溜的大眼里滿是好奇,等年輕人走后,就已經迫不及待,問了一句,“風扇不是很大嗎?竟然能裝袋子里嗎?”

    她只覺得心中癢癢的,在供銷社,她見過風扇,聽說通上電很涼快,也沒見過這么小的。

    陸小言說:“這個應該是手持風扇,比較小。”

    她手上有水,不方便拿,見孩子們曬得小臉紅撲撲的,說:“小曼,你拿出來吧,打開讓大家吹吹風,涼快一下。”

    陸小曼眼睛一亮,三下五除二將風扇拿了出來,里面一共有兩個,應該是小言姐一個,她父母一個,風扇果然只有巴掌大小。

    陸小曼在陸小言的指使下,按了一下黑色按鈕,風瞬間吹了起來,別看小小的,風還挺大,感受到涼風襲來時,湊近的孩子都驚奇地瞪大了眼。

    陸小軍也驚喜地叫了一聲,“哇,好涼快!”

    小孩也跟著一通吱哇亂叫,“對呀對呀,原來這就是風扇呀,也太好用了吧!”

    一個個快樂極了,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

    連靦腆的秀兒眼睛都亮亮的。

    陸小言不由莞爾。

    陸小軍也不抓魚了,蹚著水上了岸,也感受了一下涼風,同樣驚奇地瞪大了眼。

    真涼快!

    他伸手就想摸一下,被姐姐打了一下手,“有水!”

    陸小軍也不惱,撓撓腦袋,縮回了手,在上衣上擦了擦手,擦干后,才小心翼翼湊過去,按了一下開關,想體驗一下。

    這次陸小曼沒攔,而是將小風扇遞給了他。陸小軍還挺感動,他姐對他還是很好的。

    誰料一按鍵,風更大了,陸小軍瞬間睜圓了眼睛,像只呆頭鵝,陸小曼彎唇,脆生生地感慨:“哇,有兩檔!”

    陸小言也很驚喜,眼睛都亮了幾分,她沒受住誘惑,也走到了河邊上。

    陸小軍忙舉著風扇,讓她感受了一下,“真的是兩檔。”

    陸小言笑彎了一雙杏眼。原主這童養夫做出的東西,還挺不錯的嘛。

    孩子們圍著風扇,驚喜得不要不要的,“也太涼快啦!”

    童真般的快樂,很容易感染人,陸小言臉上也滿是笑,任他們玩了一會兒,索性也坐在了陸小曼身側,她順手抓起一塊石頭,往河里丟去。

    小石頭在水面上冒頭五次,直到抵達對面,才停下,沉入水中,陸小曼瞧見了頓時歡呼了一聲,“啊啊啊,小言姐你剛剛是在打水漂嗎?你也太牛了。”

    這倒不是陸小言的技能,而是原身的,農村娃,沒啥娛樂,原身又沒朋友,都是一個人玩,她沒特別的愛好,就喜歡打水漂,玩了十年也不膩,時間久了,準頭那叫個好。

    陸小言剛剛就順手一丟,完全憑借身體本能,都沒在意,又丟了一個,河水不算寬,小石頭同樣是跳轉好幾次,直到抵達對面,才沉入水中。

    連她自己都驚喜起來,這也太牛逼了。

    孩子們也紛紛打起水漂,就陸小軍技術不錯,小石子能跳躍個兩下,其他人都不行,頓時一陣哀嚎聲,陸小曼眼巴巴問,“小言姐,你也太厲害了,怎么做到的?”

    陸小言彎唇,“練多了自然而然就會了,還抓魚不?”

    “抓!”小軍一躍跳進了河里,在河里游了幾下,才露出圓腦袋。

    兩人又抓了一會兒,陸小言逐漸總結出了規律,干脆走到了小軍身邊,打算和他合作,她算發現了,每次對準魚兒要用網兜兜時,它們都會從一邊溜走,那她就堵住他們的去路。

    一通合作,加上原身準頭特別好,還真網到一條巴掌大的魚兒,陸小言驚喜地彎起眉眼,“抓到了。”

    孩子們瞬間蹦起來鼓掌,“哇,有魚湯喝啦,小言姐姐太棒了!”

    一個個激動得嗷嗚叫,活像小狼崽子。

    陸小曼忙拿來小桶,水汪汪的大眼滿是快活,“小言姐,你太棒了,真的抓到了。”

    怕魚兒會提前死,陸小曼手腳麻利地舀了小半桶的水進去。

    陸小言將魚兒倒進了小桶里,驕傲地挺起了胸膛,“等著,我再給你們抓點。”

    接下來就沒那么好運了,泡在水里,守了一個小時,連拇指大的小魚兒,都沒了,他們忙了快一上午,就抓一條,其實這都算運氣好的,有的人忙一天,也不見得能抓住,實在是魚太少了。

    幸好孩子們抓到的魚不用交給大隊,小雖小,好歹能熬個魚湯,陸小言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上了岸,太陽大,腳一會兒就干了,她穿上鞋,說:“去我家吧,姐姐給你們熬魚湯喝。”

    孩子們都驕傲地挺直了小胸膛,小軍的圓腦袋也湊了過來,“那我來殺魚,我姐不敢,讓她燒鍋。”

    陸小曼那張包子臉,微微有些紅,難得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臉,隨后才瞪了陸小軍一眼,“就你膽大,顯擺啥。”

    陸小軍有些懵,委屈地像只大狼狗,他說的是實話,哪里顯擺啦。

    陸小言抿嘴笑了笑,“正好我不擅長燒鍋,走走走,我再去買塊豆腐,咱們喝魚肉豆腐湯。”

    魚實在太小,只能拿豆腐來湊了,陸小言買了兩斤多的豆腐,別說年齡小的,連小軍、小曼兩姐妹都忍不住瞪圓了眼睛。

    從秦奶奶家出來時,迎面撞見一個瘦小文弱的男人,是趙大妞的老公,他懷里還抱著一個娃娃,是小花兒,陸小言喊了一聲,“小花兒。”

    小花兒眼睛一亮,還t記得陸小言給她餅干的事,脆生生喊了一聲,“姑姑!”

    陸小言摸了摸她的小腦袋,這才看向陸晨,“來買豆腐?你沒去上工嗎?”

    陸晨眼神有些躲閃,含糊著應了一聲,“早回了一會兒,買點豆腐,給大妞補補身體。”

    陸小言狐疑地看他一眼,這年頭,飯都吃不飽,可沒有給孕婦補身體的概念,何況是二胎。

    陳紅葉也不是那等大方的婆婆,好端端的補啥身體?

    第16章 第16章又有一頭快不行了

    陸小言晃了晃小花兒的小手,“你娘身體不舒服嗎?咋沒出來買。”

    小花兒搖搖頭,小手揪著爹爹的頭發,烏溜溜的眸子一片澄清,“娘累,在家家。”

    小孩兒一般不會撒謊,見大妞沒啥事,陸小言也沒再多管,帶著小伙伴回了自己家。

    等小軍處理好魚時,小曼已經將水燒開了,陸小言也將洗好的豆腐切成了塊,廚房里圍了一群小蘿卜頭,都眼巴巴盯著豆腐,五歲大的二毛口水都流了下來。

    陸小言看得好笑,廚房就巴掌大小,他們一擠進來,她轉個身都費勁,干脆將人轟了出去,“我家就仨碗,你們回去把自己的碗拿來吧,正好跟你們父母說一聲,中午在我家吃,省得他們找不到人擔心,去吧去吧,等你們回來,估計就熬好了。”

    等孩子們抱著碗跑回來時,廚房里已經飄出了香味,一個個饞得哈喇子直流,有倆娃手里還抱了其他東西,一個是一顆小白菜,另一個是一把香菜,還有兩根蔥。

    陸小言眼睛噌地亮了,穿來這幾天,也就在省城吃燴面時,見了點兒菜,還沒正兒八經吃菜呢,驚喜歸驚喜,她還是客氣了一下,“干嘛還拿東西。”

    小孩子實誠,如實說:“我娘不讓白吃。”

    這是怕自家娃白吃人家東西,不好意思,才拿了點菜,村里人大多淳樸,拿的還都是家里最好的東西,等陸小軍過來時,更闊氣,手里拿著一根臘腸。

    崔奶奶生了六個兒子,個個都是一把好力氣,掙的工分也多,幾個兒子還會建房子,農閑時經常出去打零工,他們家算是村里最富裕的一個,連自行車都買了,陸小言都咽了咽口水,“這也太貴重了。”

    陸小曼樂呵呵地說:“正好給大家加個餐,小言姐可不許拒絕,我也是沾了你的福,才能在今天吃到臘腸,早饞死了。”

    她嘴巴甜得緊,這點隨了崔奶奶,崔奶奶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孫女。

    就秀兒抱了只碗,她也不過七八歲的樣子,小小一只,見其他人都拿了東西,她臊得小臉通紅,“我、我也回去找點吃的。”

    她也住在西頭,就在巷子口,跟崔奶奶家緊挨著,跟崔奶奶的富裕不同,她家里沒啥勞動力,爺爺腿腳不好,奶奶鬧饑荒時就沒了,哥哥才十一,弟弟剛六個月,她娘干活時,經常把小奶娃綁在背后,掙不了太多工分,一家人全靠他爹養,窮得叮當響。

    別人一天三頓飯,他們家一天就吃兩頓,所以這會兒家里的大人還在掙工分,中午沒回來做飯,就她自己抱著碗來了。

    陸小言忙拉住了她,“拿啥,啥也不用拿,這些足夠咱們吃了,你幫著去把大家的碗再洗一下。”

    秀兒紅著小臉點頭,軟糯地說:“嗯,我肯定洗干凈。”

    碗洗好時,陸小言便掀開了蓋子,一股鮮香味直沖腦門,孩子們都忍不住咂嘴,陸小言往鍋里倒了點香油,把切好的蔥,也倒進去一小碗。

    她沒立刻盛,先把小白菜炒了一下,又將臘腸加了進去,一時間鍋里滋啦滋啦流油,等將炒菜端到桌上時,陸大山和王月勤正好回來,王月勤皺了皺鼻子,“好香。”

    陸小言笑道:“那可不,小軍他們帶了臘腸和小白菜過來,還有魚湯呢,我們抓了魚,今天能吃一頓好的。”

    說話間她已經盛好了魚湯,因為豆腐多,每人都有一碗,魚湯熬的奶白奶白的,上面飄著綠油油的蔥花,香味直往鼻子里鉆,孩子們又不自覺分泌起口水。

    家里房間太少,連堂屋都沒,陸大山干脆將桌子搬到了院子里,一碗碗魚湯端上桌后,不止孩子,連陸大山和王月勤都忍不住咽口水。

    陸小言將菜放到了中間,將窩窩頭也端了出來,一人給了一個,“吃吧。”

    魚湯香味濃醇,白菜清香爽口,臘肉咸鮮適度,簡直不要太好吃。

    孩子們吃得停不下來,二柱這個小馬屁精,還不忘眨巴著大眼,抽空夸一句,“小言姐,這是什么神仙佳肴,你做得也太好吃了。”

    雖然不太會炒菜,陸小言卻給奶奶煲過各種湯,湯和糕點,算是她唯一的特長,她嘿嘿笑了笑,“喜歡就好,以后如果還能抓到魚,我再給你們煮。”

    孩子們這才停下喝湯的動作,開心地歡呼了一聲,陸小軍也吃得很滿足,他家條件只是不錯,雖然不咋餓肚子,也就過年吃過肉,魚也很少吃。

    陸小軍是個實誠人,直接說:“可惜明天周一,我還要去上學,要不然咱倆還能打配合,只能等下周末,小言姐,咱們下周還抓魚吧。”

    陸小言笑著說:“好呀。”

    陸小曼舔了舔唇,圓溜溜的眸睜得更圓了,開心地說:“小言姐,我也可以,我不用上學。”

    她已經初中畢業了,沒上高中。

    村里好多人都只讀個小學,有的小學都讀不完,自從高考取消后,大家更不重視教育了,雖然初中和高中改成了兩年學制,仍有好多人嫌去公社上學有些遠,不樂意去,家長也沒有知識改變命運的念頭。

    就算傅北出息,整個大隊,也就傅北一個成績這么好的,好多孩子書本都學不明白,大家壓根沒想過,自家孩子只要好好學,也能出息,教育普遍跟不上。

    陸小言有些惋惜,“你剛十五六歲,咋不念書了?”

    陸小曼將魚湯咽了下去,擦了擦嘴,才脆生生地說:“咱們大隊好多人都沒上啊,聽說高中課程還挺難,我娘說學也沒啥用,咱又沒城市戶口,招工基本輪不上,干脆不上了,還能幫家里干干活,我都拿了四十幾個工分了,可以養活自己啦。”

    她哪里知道,她娘不過是覺得,女孩念再多書,還是要嫁出去的,讀也是給別人讀,才沒讓她繼續念。

    說到賺工分時,她圓溜溜的眼亮亮的,顯然為自己能幫上忙,覺得高興。

    村里好多孩子都這樣,很懂事,完全不覺得干活累,好像天生就能吃苦。

    其實哪有什么天生,不過是見慣了家人的不容易,早早成長了起來。

    小軍也說:“我明年就上完初中了,我也不打算上了,我力氣比我姐大,也能賺工分。”

    陸小曼抓了抓小臉,弟弟力氣確實比她大,怕小言姐覺得她比不上弟弟,她忙加了一句,“就算你力氣大,咱倆工分也一樣多。”

    實際上農閑時小孩可以不用賺工分,不過家長還得去地里,可沒工夫看孩子,孩子們也大多跟著去地里,一來二去,也有不少孩子開始干活了。

    小孩和老人就算干全天的活,最高也只能拿四個工分,少的還有兩分的,不像成年人,干得好的,一天可以拿七個工分,畢竟力氣在這兒擺著。

    小軍也不氣餒,撓著腦袋,憨憨地笑,“對啊,一樣,我和我姐都能分糧食呢,等我不上了,也能幫家里分擔。”

    陸小言不贊同,崔奶奶家算富裕的,是大隊里唯一一個有自行車的人家,學費還是掏得起的。

    她忍不住勸了幾句:“還是好好讀完高中吧,你們看小北哥,讀了高中,不僅能提高文化內涵,還能拓寬眼界,風扇就是他自己做的,是不是很厲害?他現在還當了工人,旁的不提,一個月最少有二十的工資,有了錢,每周都能吃一次魚,也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掙工分幫的終究有限。”

    年齡小點的孩子聽得滿眼羨慕,每周都吃魚,那得是什么神仙日子啊,都不敢想。

    陸小軍挺能認清自己,“小北哥那么厲害的,十里八村也就這么一個,我腦子笨,沒他成績好。”

    陸小言說:“就算比不上他,堅持不懈的努力,還是會有收獲的。”

    清楚他們這個年齡,未必愿意聽大道t理,陸小言舉例說:“你們看,咱們大隊一共就四個高中生,你們小北哥,是工人,一個月二十多塊錢,陸鐵成和趙振南一個是記分員,一個是倉庫管理員,讀了高中,工作也能輕松點不是?天上從不會掉餡餅,所以我們要努力去掌握住知識,提升自己后,也能改變命運,我雖然沒找到工作,但我打算畫連環畫,如果成功了,你們想看小人書時,可以隨時來找我。”

    大家都若有所思,聽到最后一句,眼睛都亮了,“小言姐你還會畫小人書?”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投稿成功,畫還是會畫的,陸小言也吹了個牛,“那當然,等吃完飯,我讓你們看看,看完你們就知道學習的重要性了。”

    大家嗯嗯點頭,狼吞虎咽喝了起來。

    陸小言說:“慢點,小心魚刺,先把刺挑出來,再喝。”

    跟著小言姐有肉吃,大崽子小崽子都格外聽話,陸小曼也將魚刺挑了出來,才喝湯。

    陸小言沒食言,吃完飯,就帶他們去了自己屋。

    這兩天她已經開始作畫了,將幾個主要角色的人設圖先畫了出來,她一共畫了五個人物,跟小人書簡單勾勒的人物不同,她的人物畫得格外真實,尤其是兩個女主,大眼睛,小鼻梁,兩人長得很像,大的那個縮著腦袋,很是怯懦,小的眼睛下還有一顆小雀斑,笑容明媚,瞧著生動極了。

    兩個人物,都栩栩如生,仿佛站在跟前一般。

    這畫工也太絕了。

    陸小曼星星眼,烏溜溜的大眼里,滿是崇拜,只覺得小言姐也太厲害了。

    陸小軍對畫畫倒是沒啥感覺,驚艷歸驚艷,他更好奇她要畫什么故事,是不是跟他看的那本小人書一樣有趣,他頂著雙像蠟筆小新一樣的眉毛,忍不住打聽,“小言姐,你要畫什么呀?”

    陸小言不知道能不能投稿成功呢,一些細節也需要構思,她將畫收了起來,“先保密,等畫好你們就知道了。”

    幾個小家伙也想聽故事,聞言,都有些失望。

    陸小言說:“你們好好念書,書讀好了,可以寫故事,當作家,當畫家,還可以當播音員,當科學家,很多工作都可以做,不僅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還能成為對國家有用的人,為社會主義建設添磚加瓦。”

    大家都聽得熱血沸騰的,連陸小曼都有些激動,臨走前,忍不住問了一聲,“小言姐,女娃也可以嗎?”

    她家條件算不錯的,她一個女娃,也能讀完初中,爺奶也疼她,就算如此,在她的認知里,女娃長大了是要嫁人的,嫁人后就得相夫教子,好好侍奉公婆,她奶奶,包括她娘,都是這么過來的。

    “當然可以,主席都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政府在想盡辦法解放婦女,以前女子只能相夫教子,裹著小腳,圍著灶臺轉,現在不是已經參與到生產中了嗎?咱們公社還有女老師呢,人人平等,你只要肯努力,就可以在自己喜歡的領域閃閃發光。”

    從來沒人跟她說過這些話,直到今天,她才意識到,她的生活并不是只有嫁人一條路可走。

    她和男人一樣,也可以有自己的夢想和抱負,回到家后,陸小曼仍覺得振聾發聵,那雙眼睛也是從未有過的明亮。

    陸小言并不知道,她將會改變小姑娘的一生,人都走后,她就將另一個小風扇給了父母,順便說了一下怎么開,兩人激動地雙手都在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傅北竟然還會做風扇。

    這也太神奇了。

    陸小言不由莞爾,深刻意識到一個問題,不管在哪個時代,學霸都超牛,她也得努力了。

    打算回屋時,她才發現兩人仍穿著舊衣服,“爹娘,你們干啥不穿新衣服?”

    陸大山笑著說:“還得下地干活呢,弄臟了可咋整。”

    陸小言不太理解,也實在不希望他們過得太苦,開口勸了勸,“買衣服就是穿的,弄臟了再洗唄,舊衣服全是補丁,穿著也不舒服,你們下午就穿新的。”

    王月勤也忙說:“等哪天不干活時,再穿吧。”

    陸小言不贊同,“你們天天要賺工分,哪天不干活,今天下午就穿上,萬一放久了,被老鼠咬壞可咋整,總要趁衣服還新著,好好穿一下,買都買啦。”

    家里也確實有老鼠。

    兩人這才被勸通,去上工時,忐忑地穿上了自己的新衣服,他們結婚時,都沒穿過新衣服,白短袖、黑褲子一換上,人立馬精神了,瞧著都好像年輕了幾歲。

    陸大山直勾勾看著自家媳婦,忍不住說了一句,“好看。”

    兩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忍不住都紅了臉,拿著農具上工時,都不敢扛肩上了,怕不小心弄臟了衣服。

    出門時遇見了會計一家幾口,會計媳婦夸了一句,“你倆穿得可真齊整,小北和小言真真是孝順,以后你倆享福啦。”

    王月勤有些不好意思,眼中卻不自覺閃過一抹驕傲的神采。別說以后,現在都在享福,今天還吃魚了。

    王月勤驕傲,卻不敢炫耀,只抿唇笑,還不忘小聲附和一句,“你們家孩子也都孝順,兩個兒媳婦也一個塞一個好。”

    會計媳婦也挺高興,她家孩子那是沒的說,她男人會教孩子,兩個兒子都初中畢業了,大兒子是民兵小隊長,小兒子則是生產小隊的隊長,一個塞一個出息,兩人娶的媳婦也都是好的。

    說出去臉上都有光。

    兩人神采飛揚的,那叫個春風得意,不知道的還以為天降橫財幾百塊。

    陸小言回到自己屋后,將小風扇打開了,風徐徐吹著面頰,雖然比不上空調,也涼快多了,她埋頭開始了畫畫,一畫就是兩個小時,肩膀有些發酸時,她才站起來。

    下午,她沒去地里,一直到吃晚飯才知道趙大妞的娘家人,來了陸家村。

    陸小言說:“他們咋來了?”

    王月勤嘆口氣,“她不是又懷了一胎嗎?她婆婆怕是閨女,在她稀飯里,下了打胎藥,趙大妞不知道,端起來喝了,還是小晨后悔了打翻了碗,要不然孩子肯定要出事,她哥聽說了這事,跑來討說法來了,還將大妞帶回了家。”

    陸小言聽得一愣一愣的,“她婆婆也太過分了,竟然偷偷下打胎藥,哪有這樣的婆婆。”

    王月勤也有些唏噓,她同樣有個壞婆婆,也能理解大妞的處境有多難,她嘆口氣,“大妞不是還借錢給你了?你抽空去看看她吧,別真出了啥事,正好家里還有倆雞蛋,紅糖也給她拿上大半斤吧,咱們留一點就行。”

    她膽子雖然小,卻再實誠不過,明白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道理,要不然人緣也不會這么好。

    陸小言點了點頭,“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上午,陸小言就拿著東西去了趙古同,趙大妞的娘家就在隔壁村,和陸家村是一個大隊的,離得很近。

    今天周一,其他人上工的上工,上學的上學,村里就有幾個五六歲的小孩,在街上玩。陸小言找了個小孩,問了一下,她家在哪兒。

    倒是挺好找,沿著主路,往前走兩條街,就是她娘家。陸小言敲了敲門,開門的正是趙大妞,她穿著粗布衣,仍挺著大肚子,一手牽著一個小孩,神色難掩疲倦,瞧見陸小言,愣了一下,“小言,你咋來了?”

    陸小言說:“聽我娘說,你回娘家了,我來看看你,身子怎么樣?”

    趙大妞忙讓開了身體,英氣的臉上有些不好意思,“沒啥事,你來就來了,怎么還拿著東西過來?”

    “沒啥,就倆雞蛋,一點紅糖,讓你補補身體。”

    趙大妞挺不好意思,沒想到就借她一次錢,她還特意來探望她,她是個爽快性子,也沒扭捏,接住東西,將陸小言迎了進來。

    其他人干活的干活,上學的上學,家里就她們娘仨。因著勞動力多,二哥還是公社的郵遞員,他家里比較富裕,房子雖然是土胚房,一排卻蓋了好幾間,都是新蓋的,不僅有堂屋,東西也各兩間,廚房都很寬闊。

    院里有一顆已經開花的槐樹,還有一顆歪脖子棗樹,上面掛滿了青色果子,給小院增添了一抹色彩。

    陸小言主動牽住了小花兒的手,大花害羞,也有些怕生,陸小言牽她時,她歪歪扭扭跑開了,恍若受驚的小兔子,藏到了趙大妞t身后,腦袋都躲了起來。

    陸小言忍俊不禁,“你家大花兒和你真不像。”

    趙大妞當初在學校,可是學校的一霸,有個高年級的男生,搶她的糕點時,被她一拳揍趴下了,從此一戰成名,男生、女生都佩服她。

    趙大妞臉上也有了笑,“她隨她爸。”

    說完想起了陸晨,那點笑又散了個精光,陸小言嘆口氣,隨著她進了屋,坐下后,陸小言才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孩子還好吧?”

    趙大妞沉默了一瞬,紅著眼眶說:“還好,剛喝一口被她們爹打翻了。”

    所以說,粥里有打胎藥的事陸晨是知情的。

    月份這么大,打胎藥又哪里打得掉,真不想要的話,只能引產,就算成功流掉了,對孕婦傷害也極大,陸小言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真是無知者無畏。

    也難怪趙大妞看起來更憔悴了,被婆婆硬扯進屋,逼著喝墮胎藥時,她沒哭,這會兒眼眶卻有些發紅。

    陸小言不知道怎么勸,只說:“孩子沒事就好。”

    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了腳步聲,陸晨敲了敲門,局促地走了進來,喊了一聲大妞的名字。

    大花一聽到爹爹的聲音,就喊了一聲爹爹,邁著小短腿,往外跑,小花機靈一些,還記得昨天中午爹爹打翻碗后,奶奶很生氣,娘也不高興,后來就回屋了,飯都沒吃,下午舅舅去家里還打了爹爹一拳,將娘親帶了回來。

    她本能地拽住了姐姐,大花疑惑地看她一眼,還沒反應過來咋回事,爹爹就走了進來。

    瞥見大妞的身影后,陸晨就給了自己一巴掌,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羞愧地說:“大妞,我知道錯了,我不該讓娘放墮胎藥,是我沒用,娘給了我倆選擇,要么打掉孩子,要么就休了你,我不想休你……我也舍不得孩子,你原諒我這一次。”

    說完,他鼓起勇氣抬起了頭,眼中含了一絲期待,見屋里除了媳婦,還有一個人,他一呆。

    來之前,他特意去地里瞧了眼,見大舅哥和老丈人他們全在地里忙活,他才敢跑來認錯。

    哪想到屋里還有其他人。

    陸小言也目瞪口呆的,沒想到陸晨說下跪就下跪,她揉了揉臉,站了起來,對趙大妞說:“你們忙,我先回去了,改天再來看你。”

    趙大妞剜了陸晨一眼,嫌他丟人,她拉住了陸小言的手,說:“該走的是他,孩子都差點沒了,我沒這么狠心的男人。”

    她扭頭對陸晨說:“你走吧,不用你娘休妻,我自己就能離開,她既然不想要孫女,一個也別要了,你也甭上門了,我的孩子也不想要這么狠心的爹,日后我自會給她們找個待她們好的。”

    陸晨眼眶里都含了淚花,昨天趙大妞說離婚時,他就嚇到了,這會兒更是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也顧不得陸小言了,又扇了自己一巴掌,“大妞,我真的知道錯了,你給我一次機會,我肯定好好對她們,就算都是女娃,我也疼她們。”

    趙大妞捂著肚子站了起來,一個眼神瞪了過去,“滾,別讓我重復第二遍。”

    陸小言嚇了一跳,忙扶住了她。

    怕她動了胎氣,陸晨忙不迭爬了起來,“我走,我走,你別氣。”

    說著還從懷里掏出兩塊錢,塞給了小花,“讓你舅舅多給你娘買點好吃的,補補身體。”

    說完才灰溜溜離開。

    他走后,陸小言撓了撓鼻尖,有一點尷尬,小花兒沒說話,小手緊緊捏著錢,乖巧地看著趙大妞,反倒是大花一看陸晨離開,邁著小短腿追了出去,“爹爹,爹爹不走。”

    “大花,回來。”趙大妞喊了一聲,小丫頭這才含著一包淚,一步三回頭地走回來。

    要是真離婚,孩子也挺可憐的。難怪在現代很多家庭,夫妻感情破裂后,為了孩子還在遷就。

    趙大妞還活在七十年代,基本沒有離婚的,如果她又懷了雙胎,一下要養四個孩子。

    她一雙烏眸里滿是擔憂,趙大妞怔了一下,心中暖暖的,拍了拍她的手,坦誠說:“別擔心,我只是嚇唬嚇唬他,我婆婆往碗里下藥時,其實我都知道,她那人太好懂了,我只是假裝喝了一口,當時就想著,他如果阻攔,舍不得孩子,我就給他一次機會。”

    趙大妞嘆口氣,冷靜道:“這年頭,離婚的女人不好過,就算哥嫂都是和善的,我一個人帶著幾個孩子,也不可能一直住娘家,真離了只會讓父母為難。陸晨這人心底最是善良,對我和孩子也挺好,就是耳根子太軟,太容易被他娘左右,我非得讓他長個記性才行,還有我婆婆,她不是覺得,她可以休妻嗎?那我就讓她看看,離了我她兒子還會不會聽她的,我會讓她求著我回去。”

    陸小言沒想到她竟打著這個主意。

    哪怕在這個時代,女性的地位已經逐漸提高了些,從小的教育還是使她們行為比較保守,仿佛女人唯一的職責就是生兒育女,只能依附男人,討好婆婆。

    很多女人面對婆婆的壓迫時,都只會逆來順受,唯恐說錯一句話,被人扣上不忠不孝的帽子,原身她娘不就是這樣?像大妞這樣的反而很少。

    趙大妞絕對是最勇敢,最有反抗精神的一個,發現問題后,她并未一味地否認陸晨,失望之余還能看到他的優點,甚至能積極尋到解決的對策。

    陸小言一個現代人,都忍不住給她點贊,她不由豎起了大拇指。

    趙大妞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這是在夸我?”

    陸小言笑嘻嘻,“夸你是女中豪杰。”

    小花也湊熱鬧一般,將小臉湊了過來,咧著小嘴豎起了拇指,“豪杰。”

    陸小言忍俊不禁,捏了一下她的小臉。

    又坐了一會兒,陸小言才回去,走到主街時,陸小言看見了陸大夫,他背著藥箱,臉上滿是愁容,還差點撞電線桿上。

    陸小言忙喊了他一聲,“陸叔,小心。”

    陸大夫一抬頭,才瞧見電線桿,他一直在想公豬生病的事,沒留意路,走著走著就歪了,再往前兩步,就撞上了。

    陸小言走到了他跟前。

    陽光不知不覺升到了頭頂,陸小言蒼白的皮膚,也被曬得有些紅,她拿手擋了一下額頭,不由側目,“養豬場情況不太好嗎?”

    “嗯,又有一頭快不行了。”陸大夫緊緊鎖著眉頭,想起養豬場的情況又嘆口氣,“聽大隊長說,你曾看過養殖方面的書,書里有寫豬瘟的事嗎?”

    他眼中含了一絲期待,顯然病急亂投醫。

    第17章 第17章第一本小人書

    陸小言搖搖頭,“沒,大隊里沒有獸醫嗎?”

    陸大夫搖頭,不僅神色凝重,連眼神透著無力,“咱們公社都沒正兒八經的獸醫,我這個赤腳大夫都是半吊子水平,人身上的病,還沒鉆研好,更何況牲口,已經死了一頭了,這頭要是再出事,其他的還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陸小言那條柔和的拱形眉,也微微蹙起,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雖然是穿來的,她也清楚,這幾頭豬有多重要,還得上交給國家四頭呢,要是都出事,這幾個月等于白養了,大隊長肯定愁死,還有霞嫂子,富貴沒時,她都險些哭暈,要是全出事,得承受多大的壓力。

    陸大夫沒再多說,回家后,放下醫藥箱,就匆匆離開了陸家大隊,打算去公社打聽打聽哪兒有獸醫。

    陸小言不知不覺就晃到了養豬場,幾頭豬已經被隔離了,被劉霞喚作富貴的大白豬,也被人抬了出去,劉霞正在照顧生病的公豬,它臥倒在地上,正虛弱地哼唧著,劉霞在一遍遍用涼水給它擦身體,企圖將它的體溫降下來。

    她眼睛里都是紅血絲,晚上顯然沒休息,大隊長正挽起袖子清理豬糞,將糞清理干凈完,他才嘆口氣,難受地點了根焊煙。

    剛點著,想起豬圈里的豬又摁滅了,他蹲在地上,發了會兒呆,斑駁的陽光打在他臉上,他臉上的皺紋,都更深了幾分。

    穿越過來后,大隊長一家幫了她許多,陸小言抬腳走了進去,問道:“大爺,我沒啥事,能幫你們做點什么嗎?”

    大隊長忙站了起來,扶了一下院墻,才站穩,“沒事,能忙得過來。”

    “我沒啥事,留下幫幫忙吧。”

    陸小言看了一眼快要見底的水桶,干脆拎起桶,幫忙去打了些水,她力氣不大,一次只打了大半桶,來t回跑了幾次,才將水缸添滿。

    劉霞道了聲謝,又讓她幫著濕了濕毛巾。

    不知不覺到了中午,陸小言正打算回家做飯,陸大夫匆匆趕了回來,高興說:“大隊長,我打聽到消息了,咱們縣有一個獸醫在養殖場工作。縣里的國營飯店的豬肉,全是他們養殖場供的貨,他們養了好幾百頭呢,聽說隔壁公社就將他請過去給豬看過病,這位獸醫肯定有法子,聽說他還在省城學習過。”

    大隊長精神一振,“我這就去公社一趟,看看能不能聯系一下縣養殖場,將人請來。”

    陸小言也悄悄松口氣,總算是有了希望,她這才回家做飯,吃完飯,陸小言又構思了一下故事情節,現實中有像王月勤那樣備受迫害的人,也有像趙大妞這樣勇于反抗的。

    她打算以雙胞胎姐妹展開故事,大丫和小丫因為是女娃,在家備受嫌棄,奶奶拿她倆換了十斤糧食,她們就此成了童養媳。

    姐姐大丫性子軟,到了新家后她也時常挨餓,小小年齡就得去干農活,被當牲口一般的使喚,平時繁重的家務已經讓她心力交瘁,還時常被打得遍體鱗傷。

    她的價值就只是家庭勞力以及傳宗接代的工具,她沉默木訥,挨了打仍日復一日的辛勤勞動,年齡一到,就和童養夫結了婚,童養夫見慣了她被打罵,完全不拿她當人,她只是他的奴隸,他的所有物,他一不高興就打她,孩子被打流產后,她也只能默默流淚。

    她甚至不配擁有自己的意志,也沒有獨立的人格,從小的教育讓她認為,她活著,就是為了伺候公婆,服侍丈夫,她過得麻木且痛苦,明明是最好的年齡,卻像一朵即將枯萎的花。

    小丫則和她的逆來順受截然不同,陸小言想通過兩姐妹的對比,給女孩們一些啟發。

    她畫了一個小時也就畫了幾頁,正覺得肩膀發酸時,門被敲響了,她將畫夾進了書里,去開了門。

    大隊長正一臉疲倦地站在門口,他搓了搓臉,才不好意思地開口說:“小言,我要代表咱們大隊,麻煩你一件事。”

    陸小言忙讓開了些,“什么麻煩不麻煩的,您進來說吧。”

    “沒事,時間緊急,我還是不進了。”

    大隊長將去公社的事,大致說了一下,公社的曹主任聽說,他們大隊的豬可能一個個起熱后,就往縣養殖場打了個電話,好不容易才聯系到那位獸醫。

    結果自然不太好,大隊長又搓了一把臉,嘆口氣,“他說縣城也有不少豬生病,他這幾天挺忙的,行程都排滿了,根本沒空過來,咱們大隊,就小北一個人出息,在縣城找了個差事,我想讓你去問問小北,他身邊的同事,有沒有認識這位獸醫的,看看能不能走走關系,拜托他過來看看,就算看不好也沒關系,好歹咱們努力了,要不然我也沒法給大家交代。”

    陸小言二話不說應了下來,大隊長幫了他們很多,就算有一絲希望,她也得努力試試。

    “行,那我現在就去縣城一趟,我和小北想一下辦法,介紹信……”

    不等他說完,大隊長就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你和小北都是好孩子,我就猜你會同意,介紹信已經開好了,這是五塊錢,你先收著,萬一需要送禮你看著買點,大隊里還有一條大前門,你也一并帶上。”

    陸小言沒拒絕,“為了省時間,我就不去地里了,您找人告訴我爹娘一聲就行,省得晚上看不見我會擔心。”

    拖拉機手趙楠也已經在村口等著了,拖拉機上則放著一條大前門,這還是大隊長剛買的,怕陸小言去了縣城沒票,就先買了一條,可惜他也沒多少票,要不然肯定要多買一條。

    陸小言坐穩后,趙楠就開了火,大隊長還喊了一聲,讓趙楠照顧好陸小言。

    陸小言沖他揮了揮手,大聲說道:“您快回去吧,別擔心,有了消息,我就往公社打電話,讓大妞她哥給你捎信兒。”

    拖拉機突突突離開了陸家大隊,等來到機械廠時,已經五點多了,這個點機械廠剛下班,有一部分完成任務的,正陸續往外走著。

    機械廠是縣城數一數二的大廠,雖然有職工宿舍,并不是人人都能分到宿舍,傅北之所以有宿舍,一是因為他家在鄉下,每天回家,早上七點很難趕過來,二是因為他聽了金教授的安排,將他設計的圖紙,以撿到為由交到了機械廠,為廠里做了貢獻。

    陸小言走到了大門門口,傳達室的陳大爺看了她一眼,覺得眼生,就問了一句,“找人嗎?”

    “嗯,大爺,我是傅北的妹妹,有事找他,可以幫忙喊他出來嗎?他在第三生產車間。”

    陳大爺點點頭,喊了一聲蹲在路口抽煙的小劉,“小劉我記得你就是第三生產車間的是吧?傅北是你們車間的嗎?”

    被喊小劉的年輕人站了起來,他上下打量了陸小言一眼,才跑進去喊人。

    傅沉還不餓,就先回了宿舍,小劉過來時,他正在組裝電子管收音機,62年上海已經研制出了第一臺全部采用國產元器件的中短波晶體管收音機,晶體管收音機耐震動、還省電,只可惜價格貴,材料不好買,傅沉便退而求其次,選了電子管收音機。

    小劉瞧見他手中的東西,有些驚訝,“這是收音機嗎?”

    收音機已經組裝的差不多了,傅沉也沒瞞著,“嗯,供銷社量不多,還要票,我干脆幫家里人組裝一個。”

    小劉眼中難掩震驚,根本沒想到,這是他自己組裝的,難怪他們車間主任這么看重他,前天還特意將他喊了出來,敢情他連收音機都會組裝,他家都沒收音機呢,他心中不由動了動,這會兒也沒表露什么,笑道:“有人找你,是個漂亮小姑娘,個頭不高,穿著白襯衣,黑褲子,眼睛水靈靈的,還挺有氣質,是你妹吧?有對象沒?”

    想起陸小言那雙漂亮的大眼,他咂摸了一下嘴,不等他多打探兩句,傅沉將收音機往桌上一放,站了起來,“我媳婦。”

    小劉一愣,“啥?”

    反應過來時,傅沉已經走了出去,他連忙跟上了,“你媳婦?你小子竟然結婚了?真是你媳婦啊?”

    傅沉嫌他聒噪,只微微頷首。

    小劉嘖了一聲,“稍微好看點的姑娘,竟然都結婚了,沒天理啊。”

    兩人一起出了廠子,傅沉一眼就看到了陸小言,他身邊還站了一個年輕男人,二十出頭,中等個頭,臉被曬得有些黑,兩人不知道在說什么,他忍不住笑了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傅沉瞥他一眼,走了過去,“出什么事了嗎?”

    陸小言點點頭,將豬生病的事大致說了一下,“再拖下去,其他豬肯定也會出事,大隊長挺著急的,讓我來問問你,認不認識養殖場的人,要是認識,看看能不能私下找那位獸醫溝通一下。”

    傅沉搖頭,原身性子悶,就喜歡搞鉆研,整日都在埋頭苦干,和車間的同事基本不說話,雖然在機械廠待了兩年,也就跟同宿舍的人熟悉一些。

    他努力搜刮了一下原身的記憶,說:“我們班長人脈挺廣,他爸媽好像都是廠里的領導,我先去找他打聽一下,看看他認識不。”

    陸小言松口氣,臉上不由露出一個笑,小酒窩露了出來,“那你快去。”

    傅沉站著沒動,目光仍落在她身上,“你們是不是還沒吃飯?”

    陸小言點頭,坦白說:“沒,四點多坐車來的,一到縣城就過來找你了,喏,拖拉機還在那邊停著。”

    傅沉也看到了拖拉機,“你倆進來吧,先在我們食堂吃個飯。”

    陸小言眼睛一亮,“讓進嗎?”

    她也確實餓了。

    傅沉點頭,“讓,我在傳達室登記一下就行。”

    等傅沉登記好,先帶他們去了食堂,陸小言將五塊錢和大前門遞給了他,“實在不認識也沒關系,既然他人脈廣,可以讓他幫忙打聽一下這位獸醫的消息,多多益善。”

    傅沉沒接,“用不著這些。”

    他這位同事,家庭條件挺好的,抽的煙都是更高檔次的,他回宿舍,將自己前兩天組裝好的小風扇拿了出來,裝到了紙盒里,拎著風扇,去了他的住處。

    這位班長也住職工宿舍,不過待遇更好一些,分了個小t單間,傅沉拎著東西過來時,鄭浩盛才剛吃完飯,他嫌食堂吵鬧,每次都是打好飯回來吃。

    聽到敲門聲,他蓋上了飯盒,起身開了門,“來了。”

    看見傅沉,他一愣,“傅北?”

    他對傅北印象挺深刻,來車間兩年了,不攀關系,不說是非,每天都在勤奮干活。

    今年又有老職工退休,有的是讓家人接班了,也有孤寡老人,正好空出兩個名額,為了這兩個名額,最近好幾個臨時工都悄悄找了他,想走走關系,讓他在主任面前說說好話,就傅北沒來。

    鄭浩盛的父母都是領導,他爸爸格外正直,從不徇私,鄭浩盛也受了他一點影響,原本還挺欣賞傅北,見他也拎著東西來了,心里一時竟挺不是滋味。

    他這是,也要走后門?

    鄭浩盛直接堵住了他的話:“小傅,你也知道,這次轉正名額就兩個,名額多的話,我還能說上話,這次咱們車間不一定有名額,張主任對你挺賞識的,你就算什么都不做,該給你轉時,肯定就轉了。”

    等他說完,傅沉才開口,“班長,我不是為了轉正的事。”

    一個轉正名額,他并不在意,“我們大隊的豬生病了,有一頭已經死了,還有兩頭已經起熱了,村民都挺著急的,所以拜托我想想辦法。”

    鄭浩盛有點懵,豬病了,找他有啥用?

    傅沉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鼻尖,“我平日不愛說話,跟車間的人完全沒交情,就記得你認識的人挺多,你認識養殖場的獸醫嗎?實在不認識也沒關系,最好是幫忙打聽一下他家的家庭情況,看看有沒有什么需要解決的困境,我們好對癥下藥,請他幫一下忙,怕再拖下去,怕其他豬也生病,我才叨擾了。”

    說著,他將自己的風扇拿了出來,“這是我自己做的小風扇,不值什么錢,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

    鄭浩盛倒是有個朋友,他家里有人在養殖場上班,不過是負責后勤的,不知道跟那位獸醫認識不,他說:“我打個電話,幫你打聽一下吧,東西就不用了,你拿回去吧。”

    傅沉直接將紙袋掛在了門把上,“一個小東西,還是我自己做的,夏天天熱,你拿著用吧,我還能再做,那我晚會兒,再來找你。”

    說完,就走了,背影一如既往干脆利索。

    鄭浩盛笑了笑,也沒再拒絕,拿起袋子,將小風扇放在了桌子上,正要出門打電話,卻又想起他那句“天熱,拿著用吧”,讓他有些心癢癢,天確實挺熱,尤其是,他還喝了一碗湯,后背上都是汗。

    他忍不住拿了出來,邊鎖門,邊查看了一下,小風扇不算太大,幾個扇葉組裝在一起,也不過巴掌大小,構造不算復雜,開關一按,就打開了,涼風頓時吹到了臉上。

    鄭浩盛一愣,臉上露出一絲驚訝,這么小,風竟然還挺大,完全不雞肋,等感受過二檔的大風后,他更覺得驚喜了,這小風扇,晚上放在床上,再也不怕熱得睡不著了,就是不知道耗電不。

    就算耗電,這么一個小東西,也是件寶貝了,這件禮物,還真是送到了他心坎上。

    鄭浩盛的朋友也都不是普通人,家里也裝了電話,給朋友打電話時,他語氣都鄭重了些,讓他趕緊問問他哥,認識獸醫不,他哥去年被調去的養殖場,和那邊的人還不太熟悉,也沒跟廖獸醫打過交道,他說:“我哥說,明天去了養殖場,幫你打聽打聽。”

    “別等明天了,你讓咱哥,現在就打電話問一下,看看誰跟他走得近,等咱哥閑的時候,我請你們去國營飯店吃紅燒肉。”

    “呵,還是頭一次見你對一個人這么上心,咋?想娶他家閨女?”

    鄭浩盛笑罵了一句,“滾犢子。”

    他將事情大致說了一下,“那邊等得挺著急,越往后拖,剩下的豬越有風險,你先去問問咱哥,等會兒給我回個電話。”

    對面沒含糊,趕緊掛了電話,打聽去了,過了一會兒,才回過來電話,他哥一位同事倒是認識廖獸醫,不過也不太熟,也就點頭之交,這位廖獸醫脾氣挺倔,這次是哥哥親自接的電話,說:“這事估計不好弄,縣里也有豬生病,他肯定走不開,前兩天有個生產隊的豬,也生病了,帶了罐頭和煙,去他家,想請他去看看,他都拒絕了。”

    見幫不上啥忙,他也挺不好意思,說:“家庭地址倒是幫你問出來了,我同事也在那一塊,你可以讓你朋友去碰碰運氣,直接去我同事家就行,報一下我的名字,他會幫忙牽一下線,不過他們倆關系也一般,估計幫不上大忙。”

    “能幫著牽個線已經很好了,職工宿舍管得還挺嚴,陌生人都不讓進,謝謝俊哥。”

    “謝啥,一個電話的事。”

    傅沉此刻已經和陸小言匯合了,他也簡單吃了點東西,吃完飯就帶著陸小言和趙楠往宿舍的方向走去,路過打電話的地兒時傅沉往里瞟了眼,瞧見了鄭浩盛的身影。

    鄭浩盛一眼就看到了傅沉,目光掃過陸小言時,頓了一下,隱約覺得她有些眼熟,他并未多看,禮貌地收回了目光,陸小言也瞧著他眼熟。

    傅沉介紹了一下,“這是我們車間的班長。”

    陸小言點頭,說了聲班長好,又不由一拍腦袋,“您是唐奶奶的女婿吧?我在縣醫院見過你。”

    鄭浩盛這才又多看陸小言一眼,笑道:“難怪我覺得你眼熟,原來是在醫院打過照面。”

    他前幾天去醫院探望過老丈人一次,因為還得上班,來去匆匆的,也沒多待,前天他媳婦還跟他提起過陸小言,說她媽這兩天,總念叨醫院遇見的那個小姑娘,也不知道她哥啥樣了。

    媳婦還挺吃味,說她不過認識兩天,就惦記得不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親閨女。

    鄭浩盛忽然想起了傅北請假的事,那是他頭一次那么慌張,家里像是出了什么事,連自己具體請幾天都說不好,只承諾解決完家里的事會盡快回來,來到廠里后,他后腦勺還縫了針,他不由問了一句,“你當時在醫院照顧的人不會是傅北吧?”

    “對,是他,因為住院還多請了幾天假,給車間添麻煩了。”

    鄭浩盛沒再多問,他將打聽來的事說了一下,“估計有點難辦,之前就有人送禮,他嫌遠直接拒絕了,你們大隊距離也不近,現在才周一,要是周六周日,請動他的幾率還大一些,現在夠嗆,我哥的同事,和他也就只是認識,沒啥交情,他未必給面子,你們要是想試試,也可以找他牽線。”

    前面送禮的都被拒絕了,貿然登門肯定不行,陸小言思考了一下,問:“他們家孩子都有工作嗎?家里有沒有臨時工?”

    如果沒工作,她可以幫忙出出主意,有臨時工的話更好辦了,想法幫人轉正就行。縣里也就幾個大廠,除了機械廠,有食品廠、服裝廠、織布廠。每家廠都重視效益,如果能給廠里帶來利益,給個工作崗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食品廠的話,她有糕點的配方,服裝廠的話,可以幫著設計一些新款式,至于織布廠,也能提供一些意見,她腦海中,一瞬間閃過好多念頭。畢竟是從二十一世紀穿來的,旁的優點沒有,從發展前景入手,倒是可以提一些建議。

    陸小言挺不好意思,“就是還得麻煩你,也可以幫忙問問,他們家最近有啥困難沒,如果能針對性地幫他們解決問題,再提讓他們幫忙的事,他們應該不會拒絕。”

    第18章 第18章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

    她條理清晰,反應也快,難怪丈母娘這么喜歡她,鄭浩盛笑著說:“沒啥麻煩的,我現在打電話問一下。”

    陸小言忙道了謝。

    鄭浩盛搖頭,“客氣,一句話的事。”畢竟收了風扇,總得幫上忙。

    鄭浩盛很快就打完了電話,出來后,將廖獸醫家里的情況說了說,“他媳婦原本在制襪廠工作,前兩年工廠倒閉后,去了食品廠,是里面的臨時工,他家有三個孩子,大兒子是公交車售票員,正式工,工作挺穩定的,二兒子前年已經下鄉了,他閨女今年高中畢業,正鬧著要下鄉,她二哥已經下鄉了,原本也輪不到她,t不過她執意要隨朋友下鄉,父母怕她一下去,就回不來了,還挺擔心的。”

    下鄉畢竟不是兒戲,真去了,不是自己想回來就能回來的,偏偏孩子天真,想去建設農村,他們家就這么一個閨女,從小嬌生慣養的,飯都不會做,家里的衛生都沒打掃過,還建設農村,去了不添亂都是好的。

    廖獸醫夫婦最近都愁死了。

    陸小言聽到食品廠時,眼睛就亮了一下。

    鄭浩盛又說了一下打聽到的地址,“如果需要他牽線,直接報我朋友的名字就行,那邊已經打好招呼了。”

    傅沉點點頭,也道了聲謝,“等忙完,我再請你和你朋友吃飯。”

    鄭浩盛笑著擺擺手,還晃了一下自己的小風扇,“請啥請,這個我很喜歡,我都收下了,你也不用客氣,先去忙吧。”

    傅沉點頭,帶著他們出了機械廠。陸小言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廖獸醫她媳婦,離退休也就差幾年,如果能幫她轉正,她女兒就能接她的班,有了工作,也就不用想著下鄉了,如此一來倒是能幫上忙。”

    趙楠嘆口氣,“幫她轉正哪兒是這么容易的事。”

    陸小言笑了笑,倒是有點信心,現在的食品廠,賣的都是餅干、月餅、麻花一類的,不管她在哪個車間,只要能上交個配方,給廠里帶來利益,轉正名額肯定跑不掉。

    陸小言給奶奶做過不少糕點,倒是有幾樣拿手的,去找人談判前,肯定要將糕點先做出來,讓人嘗一下味道。

    陸小言說:“前幾天去省城時,我看過一種糕點的做法,咱們縣里沒賣的,我干脆將糕點做出來,帶過去讓他媳婦嘗嘗吧,她如果想要方子,作為交換,就讓廖獸醫,去咱們那兒看看情況。”

    趙楠總覺得不靠譜,但是也沒別的辦法,只能試試了,傅沉吃過她做的糕點,倒是有些信心,“先去買食材吧,到時找個地兒做一下。”

    當初在醫院時,唐奶奶說過她家的情況,陸小言記得她家的地址,“去唐奶奶家吧,她挺熱心的,等會兒過去時,給她帶一斤紅糖,材料多買點,糕點做好后給她留點兒。”

    傅沉和趙楠自然沒意見。

    陸小言先去供銷社逛了一下,了解了一下行情,這個年代交通不便,小縣城里也沒啥好吃的東西,除了粗糧餅干、雞蛋糕、麻花、散子外,也就賣了些麻片。

    看完,陸小言打算做蛋黃酥,蛋黃酥其實是南方特產,七十年代在港臺賣得很火爆,陸小言記得,連外國華僑都排隊買。

    現在交通不便,省城、上海一些大城市雖然賣的有,縣城里卻沒賣的,蛋黃酥的材料也好買。

    將面粉,雞蛋、咸鴨蛋、豆沙等原材料一一買好后,陸小言便拎著去了唐奶奶家,他們過來時,天已經黑了,唐奶奶剛吃完飯,家里除了老頭子,還有兩個孩子,是她的孫子、孫女。

    聽到敲門聲,唐奶奶還有些納悶,誰這個點來,瞧見陸小言,她有些驚喜,“小陸?哎,快進來,你咋來了?你哥怎么樣了?去省城后,治好了嗎?”

    她已經瞧見了傅沉,笑著說:“哎,太好了,人沒事就行,快進來。”

    陸小言跟了進去,笑著說:“唐奶奶,我這次來,是想麻煩您一件事。”

    她將情況簡單說了一下,“挺不好意思飯點打擾,我在縣城認識的人不多,所以才厚著臉皮登門了,真是麻煩您了。”

    唐奶奶笑道:“哎,這有啥麻煩的,不過借用個廚房,你們快進來吧。”

    老爺子聽到動靜后,也拄著拐杖,站起來打了聲招呼,見陸小言將一斤紅糖放在了桌上,還客氣了一句,“不過借用一下東西,干啥買這么貴的東西。”

    陸小言笑了笑,“沒多少錢,讓娃娃們甜甜嘴,爺爺,您的腿怎么樣了?”

    “好好休養就行,問題不大了,你們忙吧,我家有老家那種灶臺,還有煤爐子,你們看看用哪種,都能用。”

    唐奶奶小時候隨著父母在鄉下生活過十幾年,更習慣用農村的土灶臺,哪怕男人出息,嫁來到城里后,她也更習慣用灶臺。兒子也是個孝順的,搬來家屬院后,還給她新沏了一個,如今倒是方便了陸小言。

    陸小言笑著說:“用灶臺鍋吧。”

    陸小言將趙楠和傅沉喊了進來,幫著打下手,她則按比例,將水、糖、面粉等材料攪拌在一起,揉成面團,因為自己也愛吃蛋黃酥,她做過很多遍,步驟也熟悉。

    前幾步都不麻煩,最后將壓好的混油皮,放入裹好的蛋黃豆沙,揉成丸子狀,再將蛋黃刷上,灑上芝麻就完工了。

    家里沒烤箱,只能放進鍋里蒸,怕他們控制不好火候,煮飯的大鍋,和炒菜的小鍋一起開的火,每一個鍋里都放了成型的蛋黃酥。

    大鍋鍋大,里面可以放十幾枚,陸小言怕把握不住火候,第一次只放了六個,小鍋里也放了六個。

    火候是最重要的,因為對灶臺不熟悉,只能摸索著來,好在趙楠和傅沉燒火比她熟練。

    第一鍋還沒掀蓋時,香味就飄了出來,一掀蓋,不止兩孩子,連唐奶奶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只覺得這味道也太霸道了。

    兩個小的饞得口水直流,蹲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唐奶奶怕他們打擾陸小言,趕忙將人哄走了。

    蒸好后,陸小言先拿了一塊遞給了趙楠,“趙哥你先嘗一下。”

    趙楠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手忙腳亂地接住了,小心翼翼嘗了一口,入口就是綿密香甜的紅豆沙,咸蛋黃更是濕潤細嫩,他此生都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原本還覺得送糕點不太靠譜,這會兒完全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鍋糕點,只有六塊,唐奶奶家四個人,等于還多出一塊,陸小言拿起一個,掰了一小塊,自己嘗了嘗,剩下的遞給了傅沉,傅沉沒接,“先放那兒吧,沒洗手。”

    同樣沒洗手就接住糕點的趙楠臉紅了一下。

    傅沉沒管他,站了起來洗了洗手,剩下的糕點,他又掰了一下,自己吃了一塊,順手遞給陸小言一塊。

    她正在往盤子里裝糕點,見糕點送到了嘴邊,下意識咬住了,吃到嘴里后,不好意思地抬頭,“謝謝啊。”

    她腮幫子鼓鼓的,臉上還蹭了一小塊白面,傅沉指了一下臉,她眨了眨眼,沒明白。

    傅沉俯身靠近,直接伸手幫她擦掉了。

    陸小言只覺得臉頰一涼,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等他退開時,瞥見他指尖上的白面,她才忍不住又摸了一下臉,不好意思地吐舌。

    她將剩下的四個糕點,放到了盤子里,端著走了出去,說:“唐奶奶,第一鍋做得比較軟糯,你們要是不嫌棄,就品嘗一下。”

    唐奶奶忙擺手,“你們不是要送人?趕緊忙正事。”

    陸小言笑道:“材料買的多,本來就有你們的份,就是第一鍋,火候可能把握得沒那么好,你們要不嫌棄,就趁熱嘗嘗,正好給提一下意見。”

    哪里嫌棄,沒看孩子們正拼命咽口水呢,小她孫女這兩天有些感冒,胃口不太好,吃不下東西,這會兒都有些口水泛濫。

    唐奶奶心中感慨萬分,只覺得小陸真是個實誠人,不過用一下她家鍋,先是給紅糖,又讓吃糕點的。

    小妮兒這兩天沒啥胃口,晚飯也沒吃多少,這會兒正眼巴巴盯著糕點,唐奶奶先拿一塊遞給了小妮兒。

    孩子們已經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小妮兒發出驚喜的感嘆,“哇,也太好吃啦。”

    小妮兒的哥哥也嗷嗚直叫,吃得狼吞虎咽的,手里的糕點吃完后,連手指都舔了舔。

    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看向了爺奶手里的糕點。

    嗚嗚嗚還想吃。

    見孩子饞得直流口水,唐奶奶和老爺子都沒吃完,只嘗了一口,就把剩下的就給了孩子。

    大娃挺懂事,只咬了一口,就舉著糕點說:“爺奶吃。”

    小妮兒也舉著小手,有樣學樣,“爺奶吃。”

    唐奶奶摸摸兩人的小腦袋,“你們吃吧,爺奶之前就吃過,不愛這一口。”

    孩子還小,信以為真,抱著糕點又吃了起來,這次舍不得吃那么塊了,尤其是小妮,還剩下一半,說留到明天再吃。

    他們幾人都沒能提出意見,都覺得是神仙美味,比供銷社的雞蛋糕都好吃,也就陸小言不太滿意,覺得火候沒控制好,有點粘牙,接下來又認真盯了一下火候,小鍋那鍋火候控制得勉強可以,但是鍋太小,里面只有六個蛋黃酥。

    他們還得讓鄭浩盛的t朋友帶著去,肯定得多做點,大鍋小鍋又一起開火,做了第二鍋。

    第三鍋和第四鍋總算符合了心意,陸小言又掰開一個嘗了嘗,剩下的分給了趙楠和傅沉,這兩鍋味道很不錯,三人將糕點放到了提前買的紙盒里。

    帶著糕點去了養殖場家屬院,這個點天已經徹底黑了,各家各戶都亮起了燈。

    來到養殖場家屬院時,他們竟偶遇了李姐,她剛和人換了點票,瞧見陸小言時,還有片刻的慌張,畢竟她公公是養殖場的,他們家就在這兒。

    不過都撞見了,她也沒跑,而是大方地打了聲招呼,壓低聲音說:“秦姐那兒布不多了,不過我從另外兩個人那里給你湊夠了,也是你運氣好,人家不著急做衣服,就換給了我,還是之前的價格,過幾天就能做好,你到時還去供銷社找我就行。”

    她也沒打聽陸小言來這兒干啥。

    陸小言也沒多說,“行,謝謝李姐了。”

    跟李姐分開后,他們先找到了幫忙牽線的,最后由他帶著去了廖獸醫家。

    廖獸醫家正愁云慘淡的,女兒又嚷著想下鄉,“我有個朋友已經報名了,人家能吃這個苦,我咋就不能。”

    廖獸醫媳婦氣得夠嗆,一時恨自己將她養得太天真,恨不得掰開一句句給她講道理,“人家啥情況,人外婆家里是地主,成分不好,就算她外婆跟他們斷了關系,也受了影響,一個個謹小慎微的,工作都找不到,她主動下鄉,還能為家里博個好名聲,你呢?你只要多耐心等等,只要廠里招工,咱們就有機會進廠。”

    “等等等,那得等到啥時候,我都要高中畢業了,國家正是需要我的時候,下鄉支援農村建設有啥不好,你們有點絕悟行不行。”

    “不是我們沒覺悟,而是你啥農活都不會,能支援啥?去了也就鋤草、種地,收麥子,全是農活,你干得來嗎?衣服都沒洗過的人,還想支援農村,你拿啥支援,一腔熱血嗎?廠里同樣需要人才,你做一些技術活,還有可能完成任務,真去了村里,不是去添亂嗎?”

    他閨女瞬間不高興了,“咋就添亂了?不會做,我可以學,別人都能吃這個苦,我也能,你別小瞧我。”

    他媳婦放了狠話,“你也別鬧騰,反正我不同意,你就等著各廠的招工消息就行。”

    兩人吵得不可開膠,“等等等,得等多久了,我是不想等,這次我去定了,你們沒資格干涉我自由,我已經夠懂事了,一沒偷,二沒搶,只是想為國家做貢獻而已,你們憑啥不同意?”

    吼完,見她媽眼睛氣紅了,她語氣又軟了一分,“我知道你們怕我吃苦,可我已經長大了,為啥就不能理解我,大不了有了工作崗位,我再回來。”

    廖獸醫嘴角都抽了抽,這兩年學生們一直在鬧革命,學校也烏煙瘴氣的,她這是連基本常識都沒有,真以為下去了,想回來,就能回來。

    廖獸醫皺了皺眉,不滿地看向閨女,“吵啥,你媽也是為你好,下鄉不是你想得那么容易,真下去了,就算你想回來,也回不來,只能等國家政策。”

    “那我就等,國家既然需要我建設農村,那我義不容辭。”

    見她爸也不了解她,她氣得直接摔門而出,出去時,恰好和陸小言他們碰上,她怒氣沖沖的神情一收,有些尷尬地跑開了。

    廖獸醫想追出去看看,房內傳來了媳婦的聲音,“追啥,她不是有能耐,有本事別回來,一不高興就甩臉子,慣得上天。”

    他閨女膽子不大,雖然一生氣,愛跑出去,卻又怕黑,晚上也不敢出去亂晃,頂多跑去鄰居家,廖獸醫也沒再追,正想寬慰一下媳婦,門就被敲響了。

    廖獸醫開了門,“小章?”

    小章笑了笑,“廖獸醫,大晚上的打擾了,這是我一個親戚,做了一些糕點,我覺得味道不錯,要是廠子里能生產,肯定能賣出去,想著嫂子在食品廠上班,想讓她幫著品嘗一下,看看味道如何。”

    這是陸小言一早交代的,怕一上門,就提給豬看病的事,人家會直接拒絕,真拒絕了,再糾纏也不好看,不如先不提。

    品嘗糕點,又不是啥大忙,說起來還是他們占便宜呢,這年頭糕點可不便宜。都是養殖場上班的,總不至于坑他,廖獸醫打開了門,“快進吧。”

    陸小言和小章一起進了門,趙楠和傅沉在樓下等著呢,沒上來,以免人多,給他們造成心理壓力。

    廖獸醫的媳婦叫孔喜兒,四十出頭,圓臉上還有幾個小雀斑,看著挺和藹,雖然心情不大好,還是笑著招呼了一下,“快坐吧。”

    廖獸醫去倒茶時,陸小言已經將盒子里的糕點打開了,一盒子放了六塊,擺得整整齊齊的,一個個圓潤如珠,聚而不散,外觀就很是不錯,一股子香味也直往鼻子里鉆。

    “這糕點,賣相還挺好的。”

    陸小言笑了笑端起了紙盒,“您和廖獸醫都嘗一個。”

    兩人也沒客氣,洗完手,就拿起嘗了嘗,一口下去,外皮軟糯,內餡酥香,口感簡直不要太好。

    “這也太好吃了,真是你自己做的?”孔喜兒在食品廠待了兩年,因力氣大,分配的是和面的活兒,也見了不少糕點,這蛋黃酥,還真是頭一次見。

    陸小言笑了笑,“之前在省城見過,我就試著鼓搗了一下,沒想到真鼓搗了出來,如果用烤爐做,外皮會酥脆可口一些,您覺得這味道怎么樣?如果上交給廠里,可以嗎?”

    孔喜兒心中不由一動,不由打量了陸小言一眼,如果真上交廠里,換一個入職名額,肯定是沒問題的,她這是想進食品廠?

    她是實在人,人家沒藏著掖著,愿意讓她品嘗,說明廠里沒其他熟人,她要是能將人引進廠子,也算一個小功勞,孔喜兒臉上的笑,都熱情了些,“味道自然是極好的,就是不知道成本貴不貴。”

    陸小言說:“主要材料是面粉、蛋黃、紅豆,都不難找,成本也不算太貴,一個賣三、四分錢,肯定能賺個兩分,如果面粉一類走批發,成本還能再降一些。”

    倒也不是特別貴,奶油雪糕賣8分,都有人買,這么個新鮮食物,味道又好,肯定不愁賣。

    孔喜兒也是爽快的,見她連主要材料都說了,心中也挺舒坦,她就喜歡敞亮的,主動說:“我覺得行,這樣吧,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廠里,我可以幫著推薦給主任,如果真能采用,應該能給你安排工作。”

    就憑糕點的味道,就算她不帶著,人家也能找別人,早晚能進廠,不如賣個人情。

    陸小言可不是來給自己找工作的,笑了笑,“姐,不瞞你說,我沒有縣里的戶口,在縣里上班來回交通也不方便。你要是覺得好吃,我可以把做法交給你,如果真能賣,你出面交給廠里就行。”

    孔喜兒愣了愣,簡直不敢相信還有這么好的事。要真是由她出面,今年肯定能給她轉正,這個月底,就有一批轉正名額,她要是能轉正,女兒也能接她的班,有了班上,她也不用整日鬧著下鄉了。

    不止她,連廖獸醫也想到了這一層,呼吸都重了一分,兩人都清楚,天下沒有白掉的餡餅,他們既然找來了,想必是有求于他們。

    孔喜兒說:“那多不好意思,有什么我們能幫上的嗎?”

    陸小言揉了揉鼻尖,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還真有一件事,想麻煩廖獸醫,我們大隊的豬生病了。”

    她將癥狀說了一下,“如今死了一頭,怕其他豬也會陸續出事,我們想請廖獸醫,去隊里看一下,坐拖拉機估計需要一個多小時。”

    陸小言看向了廖獸醫說:“只要您愿意跑去看一眼,不管能不能治好,我都愿意將方子交給嬸子,保證將她教會。”

    廖獸醫還沒開口,孔喜兒就推了他一把,“都死了一頭了,情況挺危急,你趕緊看看去,一個多小時,也不算太久,晚上不行在那兒住一晚。早上早起會兒就行,這樣也不耽誤明天上班。”

    還不忘給他使眼色,讓他關鍵時候,別掉鏈子,雖然累了點兒,得一個方子,咋滴都劃算,別說去一趟,就是去十趟都成!

    廖獸醫哪里不知道,是他家占便宜了,也沒說啥,“我去拿藥箱,晚上有住的地方吧?”

    現在都快八點了,等看完最快也得十點,再往回趕,多少有些折騰,還不如第二天再讓人送。

    陸小言連忙說t:“有,保準讓您住得舒服。”

    大隊長家房間就多,空出一間不是問題。

    說好后也沒再耽誤,陸小言先將提前寫好的方子,給了孔喜兒,說:“嬸子,這上面是完整的步驟,你照著做就成,如果交到車間的話,最后一步就用烤爐,這樣做出來的口感更好。上面寫的也有,最重要的是火候,溫度如果是170度就烤40分鐘,180度的話烤30分鐘,制作過程遇見任何問題,都可以往我們公社打電話,我可以過來,親自教你。”

    孔喜兒認識字,已經飛快瀏覽了一遍,紙上寫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連注意事項都交代了,做出來應該不難。

    原本還以為,陸小言會等她男人給豬看完,再交方子,沒想到提前就給了。

    孔喜兒心中高興,親自將他們送下了筒子樓,還不忘叮囑自家男人一句,“你仔細些,一天看不好也不怕,雖然不好請假,左右離得不遠,去著也方便,怎么穩妥怎么治療,別怕麻煩。”

    唯恐他治不好。

    廖獸醫:……

    還不遠,平時讓她出個門,走幾步,都嫌遠,這坐拖拉機都得一個小時。

    罷了罷了,如果他媳婦真能轉正,總歸是他們欠了人家的,再折騰他也得給辦好,他擺擺手,“回去吧,我做事,你放心。”

    傅沉也跟著上了拖拉機,天黑,鄉下也沒路燈,趙楠不敢開快,九點多時,才回到大隊。

    大隊長一直在等消息,也沒敢睡,聽到拖拉機聲,忙穿上鞋,打著手電筒,跑了出來,雖然光線暗,他還是一眼瞧見了廖獸醫,以及他手中的藥箱。

    他激動得唇都有些抖,忙上前一步,在身上擦了擦手,才跟他握了一下,說:“是廖獸醫嗎?我是陸家大隊的大隊長,真是辛苦您了,大老遠的還讓您跑來。”

    廖獸醫并非頭一次下鄉,見他如此重視自己,笑著跟他握了握手,“沒事,先進去看看豬的情況吧。”

    大隊長點了點頭,忙提著燈,在前面開路,帶他去了養豬場,來到養豬場后,廖獸醫就走過去,認真檢查了一下豬的情況。

    大隊長這才有時間看了小言和傅沉一眼,“今天辛苦你們倆了,你們也該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接下來我來招待廖獸醫。”

    陸小言也確實累了,留這兒也幫不上啥忙,干脆地點了頭,她看了廖獸醫一眼,壓低聲音說:“煙沒用上,在拖拉機上,錢也沒用完。”

    她將剩下的三塊多塞給了大隊長。

    自己和傅沉一起離開了養豬場,各家各戶都熄了燈,夜色濃得如同墨汁,唯獨那輪彎彎的明月,沖破了夜色,像是一艘掛著白帆的小船。

    陸小言有些怕黑,走路速度都慢了些,路過陸小軍家時,門內忽然傳來一聲狗吠,緊接著另一只也叫了起來,陸小言嚇了一跳,不自覺往傅沉身邊擠,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

    第19章 第19章小姑娘緊緊攥著他的手臂……

    傅沉垂眸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緊緊攥著他的手臂,溫熱的身體,也貼了上來,他喉結微微動了動,清楚她怕狗,他移開目光,低聲安撫了一句,“門關上了,跑不出來。”

    兩只狗昂著腦袋,一聲比一聲嚇人,叫得陸小言心中發慌,仍緊緊抱著他,不撒手。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截兒,見大狼狗確實沒出來,她才松開手,直到現在才有些不好意思,細白的小手摸了一下鼻尖,嘀咕了一句,“崔奶奶家不愧是咱大隊最有錢的人家,咱倆都吃不飽,她還一下養了兩只狗。”

    哎,跑到這年代,活得還不如狗。

    可憐啊可憐。

    兩家離得近,王月勤和陸大山也聽到了犬吠聲,還喃喃了一句,“是不是小言回來了?”

    陸大山趿拉著鞋,剛走出房間,就聽到了敲門聲,他忙加快腳步,打開了門,見傅沉也跟著回來了,他一愣,隨即摸了摸腦袋,“小北也回來啦?怎么樣?請到獸醫沒?”

    傅沉點頭,主動插上了門栓。

    王月勤也出來了,說:“鍋里有熱水,估計還熱著,你們洗洗早點睡。”

    天熱,不沖澡根本睡不著,陸小言每天都要洗澡,夫妻倆也養成了天天洗澡的習慣,提前把水燒好了。

    陸小言和傅沉相繼洗了澡,折騰一天,也確實困了,陸小言洗完,也爬到了床上,今天實在累,上午拎水,下午和面,都是體力活,她打了個哈欠,都沒顧上傅沉,等他洗完澡出來時,她已經睡著了。

    睡前面朝上,躺得好好的,睡著后,就原形畢露了,已經變成了側躺,小腿也搭在被子上,露出一小截兒雪白的膚色。

    傅沉將她往里扒拉了一下,以為奶奶又在幫她蓋被子,睡夢中小姑娘嘟囔了一聲,“奶奶。”

    傅沉微微一頓。

    這一聲呢喃滿是依戀,她口中的奶奶,自然不是田桂鳳,傅沉也不由想起她老人家,走前她仍記掛著他們倆,讓他們一定要相互扶持,活得開開心心的。

    傅沉在她身邊躺了下來,久久沒睡著。

    翌日清晨,陸小言醒來時,天邊已露出一抹暗淡的微光,天空從深邃的黑,又過度到淺淺的藍,眨眼的功夫,霞光已傾斜而下,天逐漸亮了。

    傅沉已經離開了,陸大山和王月勤也去了地里。陸小言洗漱好就來了廚房。

    鍋里給她留了飯,還是窩窩頭,紅薯粥,分家后,雖然勉強能填飽肚子,每次都是雜糧,連個菜葉都見不到,更別提葷腥了,昨天中午那頓鮮美的魚湯,已經成了一場夢。

    她的連環畫起碼得畫一兩個月,還是得想法改善一下生活才行。

    陸小言吃完早飯,就去養豬場看了看。

    一有糞便劉霞就會清理掉,養豬場被打掃得更干凈了,都沒啥太大味道。

    此時,劉霞正在給豬喂食,打完針后,不咋吃飯的那三頭豬,都精神了些,正撅著屁股,埋頭干飯。

    連豬都知道干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劉霞精神頭也不錯,瞧見陸小言,忙擦了擦手,站了起來,臉上滿是笑,“小言啊,真是多虧了你和傅北,要不是你倆將廖獸醫請了過來,我這會兒指不定在哪兒哭呢。”

    她是個爽利的,連自己都打趣了起來。

    陸小言笑了笑,“能幫上忙就好,嫂子不用特意招待我,我就是看看這幾頭豬咋樣了。”

    劉霞又往盆里給豬倒了些水,陸小言也蹲在一旁看了看大白豬的情況。

    眼前這頭,長得還挺好,少說也有八九十斤了,這可都是香噴噴的肉呀。

    陸小言越看嘴巴越饞,眼前浮現了烤乳豬,五香豬蹄,麻辣烤肉,紅燒肉……

    她不由吞了一下口水。

    大白豬感受到危險,黑漆漆的大眼提溜轉,哼唧著調轉了頭,將屁股對準了陸小言。

    劉霞拍拍它的屁股,還挺高興,“不用擔心它們,已經恢復大半了。”

    她笑著將廖獸醫的話復述了一遍,“廖獸醫說他們只是流感,不是豬瘟,沒起熱的都是剛感染上,還有的救,已經起燒的那頭也打了針,今天早上都喂了藥,精神頭好了些,還要看看能不能退熱,如果可以,問題就不大,他還留下了針劑和藥,這兩天讓陸大夫盯著就行,人家還挺負責,說萬一情況不大好,還可以聯系他。”

    有了他這句保證,不僅大隊長放心多了,劉霞一顆心也放回了肚子里,除了已經病死的富貴,現在只有一頭起燒的,其他的現在都已經打過針了,依照廖獸醫的意思,起碼能保住六頭。

    劉霞笑著說:“對了,知道是你讓剩余的豬隔離開時,廖獸醫還夸你了,說你做得對,還特意教了咱科學養殖的要領,真是位好獸醫。”

    看來這位廖獸醫倒是個值得結交的,陸小言笑了笑,“那嫂子你可得好好學,過年我們還指著多分點豬肉呢。”

    陸小言記得每年殺豬,都是一件大喜事,連原身這種膽子小,性子悶的,都在外圍湊過一次熱鬧,每次過年,都眼巴巴盼著分肉呢。

    劉霞嘆口氣,“多分是沒指望了,每年養豬都要病死個一兩頭,還得往公社交個幾頭,等到過年,能殺兩頭豬都是好的,前兩年都是殺一頭,咱們大隊二百多戶人家呢,豬沒啥吃的,重量也達不到,去年好多家就分了t三兩肉,一人能吃兩三塊都是好的。”

    自打穿來后,陸小言還沒吃過肉呢,這會兒也有些嘴饞了,她咂摸了一下嘴,“那咋不多養點。”

    劉霞又嘆了口氣,“地里產量不多,現在還好多人吃不飽肚子呢,哪兒有豬的糧食。”

    陸小言越想越覺得大家過得太苦了,忍不住提建議,“糧食雖然不多,咱們地里草多呀,河堤上也是,一到春天,最不缺草,完全可以分出一部分人多割點豬草。”

    “也就春天草多一點,其他季節還是很難,咱們大隊這么窮,可沒錢買飼料,也沒錢買豬仔。”

    陸小言順手在地上揪了一顆小草,撓了一下跟前的大白豬,隨口接了一句,“那就想法借點唄。”

    劉蓉搖頭,“錢哪是好借的,咱們大隊窮得連飯都吃不飽,一家頂多十幾塊錢存款,還都等著娶媳婦辦事呢,誰有余錢?”

    陸小言:“就算大隊沒有,不是還能找農村信用社貸款?有了錢,就有了小豬仔,再買點飼料,等豬出欄后,長一百多斤應該沒問題吧?把豬賣掉后不就有錢了,咱們還能買糧食,人能吃飽后,豬也有了糧食,第二年能養更多的豬,良性循環,村里的日子不就好了。”

    大隊長和劉書記過來看情況時,恰好聽見這話,大隊長想說什么,劉書記噓了一聲。

    劉蓉也聽得一愣一愣的,總覺得事情沒她說得容易,她絞盡腦汁想了想,說:“就算借了錢,買來一群小豬仔,咱連獸醫都沒有,萬一一生病,都死了可咋整?真沒你說得容易。”

    “沒獸醫也不是難事,可以想法從城里請一個,這次咱不就把廖獸醫請來了?”

    劉蓉止不住地搖頭,“鄉下窮苦,哪有人放著城里的好日子不過,跑鄉下來?”

    只見過往城里擠的,還真沒見過主動來鄉下的,那些知青大多也都是被逼無奈才來的,連那些自愿來的,還沒待幾天,就想離開了。

    鄉下苦啊。

    個個削尖了腦袋,想往城里鉆,都鉆不進去。

    劉蓉嘆口氣,一張臉也皺巴巴的,只覺得他們大隊也太難了,想致富都沒轍兒。

    只能苦哈哈熬日子。

    陸小言說:“還沒試呢,不能自個先退縮了,就算真請不來,其實也可以自己培養一個,就拿廖獸醫來說吧,如果有針對地再幫他一下,讓他帶個學徒,他應該會同意,畢竟是互利互惠的好事,有了獸醫,就不用害怕豬生病了,豬養得多了,還能多換點糧食,村里既有肉又有糧,多好,說不準還能有余錢。”

    劉蓉總覺得不是這么回事,半天才憋出一句,“就算有獸醫,正兒八經的養殖廠也不是說辦就能辦的。”

    陸小言不贊同,“國家不是一直在鼓勵咱們發展農業畜牧業嗎?主席在六六年,五七指示中就提出過,要以農業為主,有條件的情況下,要由集體辦些廠子,國家都鼓勵咱們開廠呢。就連知青們下鄉也都是為了幫助咱建設農村,想讓百姓過上好日子,既然都是為了咱老百姓好,怎么就不能建廠?”

    陸小言繼續說:“建了廠,既能解決老百姓填飽肚子的問題,還拿把豬肉外銷,帶動當地的經濟,這對國家是好事呀,就算報到公社,肯定也沒人反對,縣里不就搞了養殖場?聽說規模也沒多大,咱們要是能開起來,可以慢慢擴大規模,說不準以后比縣養殖廠都大,咱們頓頓能吃上肉。”

    大隊長和劉書記都聽得熱血沸騰的,別說頓頓吃肉,一個月能吃一次也是好的呀。

    被她這么一說,劉霞竟也覺得辦個廠挺不錯,可他們大隊,是公社最貧窮的一個,哪里辦得起廠子?難不成真去銀行貸款,人家肯借嗎?

    她又嘆口氣,“別說頓頓,一周能吃一次都跟做夢一樣。”

    陸小言笑了笑,“說不準咱們就能實現呢。”

    陸家村陸是大姓,除了陸姓,還有劉姓,劉書記住在村子北頭,對陸小言倒也有印象,知道這小丫頭是大隊里唯一一個高中畢業的女娃娃。

    印象中,這小娃娃不愛說話,沒想到竟這么有遠見,她這番話,可謂讓他醍醐灌頂。

    他記得公社之前搞建設時有些缺錢,就去銀行貸過一筆。他卻只想著大隊窮,啥都沒法做,完全沒想過貸款的事。

    他越想越覺得妙。

    之前他們咋就沒想到這一點呢。要真能貸到一筆,就可以多買點小豬仔,廠子也能搞起來,等有了盈利,他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誰在任時都想帶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如果真能辦成,履歷上也能漂亮些,說不準還能被提拔到公社。劉書記比大隊長更有野心,已經在思索辦廠的可能性了。

    這會兒他忍不住開了口,“聽洪均說這次的獸醫,就是你請來的,如果咱們大隊真能辦廠子,你能想法請個獸醫在咱這兒長期工作嗎?”

    聽見聲音,陸小言不由扭頭,瞧見他們,她忙站了起來,因為蹲得太久,腿也有些發麻,差點摔倒。

    虧得一旁的劉霞扶住了她。

    陸小言尷尬地腳趾扣地,嗚嗚沒法見人了,她穩了穩心神,才說:“如果大隊想辦廠,我可以請個試試,就算沒法長期將人留下,帶出來一兩個學徒應該不難。”

    她大學的時候,去她爸的公司實習過,也干過招聘的活,也算有點工作經驗,這不就相當于去各地挖人才嗎?

    只要待遇好,不信挖不來。

    真能辦廠的話,整個大隊都能富有起來,也不用擔心吃不到肉了,對她來說也是好事。

    這年頭就算有了錢,肉也不好買,好多去黑市倒騰肉被抓的,陸小言可不想去黑市冒險。

    大隊長臉上也帶了笑,“聽小趙說,你為了將廖獸醫請來,還貢獻了一個糕點方子,你對大隊做的貢獻,我們都記著呢,等年底分肉時,肯定多給你分點,這次你要真能請來獸醫,我和劉書記再給你記個功勞。”

    陸小言連忙擺手,“這就不用了,過年能多分點肉我就已經很高興啦。”

    想起香噴噴的肉,她身上瞬間有了干勁兒。

    陸小言:“過兩天等咱們公社的豬恢復后,我再去縣里一趟吧,過去感謝一下廖獸醫,他認識的人多,我可以和他談談請獸醫的事。”

    大隊長笑了笑,“慢慢來吧,這事也急不得。”

    接下來兩天,陸小言都在家里畫連環畫,就去養豬場看了一次,大隊里的豬已經逐漸好轉了,食欲不振的那三頭徹底沒事了,每次吃飯時,都狼吞虎咽的,完全沒了之前的萎靡,那頭起熱的,運氣也挺好,已經退了燒,接下來好好養著就行。

    陸小言打算明天去縣城,晚上做飯時,她才想起,家里的火柴沒了,昨天去縣城時,忘買了。

    此時太陽已緩慢西斜,天空似一匹暖金色的綢緞,用不了多久就會暗下來,這會兒去公社買鹽,也有些晚了,陸小言干脆來了崔奶奶家,想找她借一盒。

    她過來時,臥倒休息的大黃狗,耳尖動了動,矯健有力的四肢,一下站了起來,另一只黑色大狗身形更矯健,一下俯沖到門前,汪汪叫了幾聲,幸虧鏈子不長,距離陸小言七八步遠時被迫停了下來。

    陸小言掉頭就想走,想到也就崔奶奶家里富有,又止住了腳步,試探著喊了一聲,“小曼。”

    廚房內,陸小曼正在抹眼淚,聽到喊聲,忙擦了擦眼睛,從廚房內跑了出來,“小言姐?真是你呀。”

    狗狗仍叫個不停,陸小曼呵斥了一聲,“大黃小黑,不許叫。”

    兩只狗聽到她的聲音,搖了搖尾巴,低聲嗚咽了一聲,乖巧地走了回來,兩大只又重新臥倒,露出了白白的肚皮。

    陸小言站在原地仍不敢進去。

    陸小曼揉了揉兩大只的腦袋,教訓道:“這是小言姐姐,以后見了她,不許亂叫聽到沒?不聽話就打屁股。”

    說完,揚起小臉,“小言姐,你快進來。”

    陸小言瞄了眼大狼狗,雖然臥倒了,仍舊一只比一只威風,其中一只,還伸出了舌頭,露出了獠牙,她腿都是軟,哪里敢從它們跟前經過。

    她揉揉鼻尖,不好意思地說:“我不進去了,我就是來t你家借點火柴,要點火做飯時才想起沒火柴了,你家有多余的嗎?有的話,借我一盒,等我明天買了再還給你們。”

    陸小曼怔了一下,才意識到她說的是洋火,她搖搖頭,不在意地擺手,“洋火沒多少錢,小言姐不用還,我去給你拿。”

    聽見“洋火”陸小言才想起村里都是這么稱呼,還有自行車,也都是叫“洋車子”,以后還是得注意些。

    陸小曼已經跑回了廚房。

    她扎著兩個麻花辮,跑動起來,烏黑的辮子一擺一擺的,比陸小言那頭枯黃的頭發,可好看太多了。

    小姑娘很快就拿了火柴,小跑著出了院子,將火柴遞給了陸小言,她早就忘了傷心事,眼睛亮亮地看向陸小言,“對啦小言姐,聽說是你請來了獸醫,你也太厲害了,幸虧有你,咱們的豬總算保住了。”

    陸小言也彎了彎唇,也有一點開心,嘴上還不忘謙虛地說:“一般一般,全村第三,嘿嘿,過年能吃肉了。”

    她接住火柴,晃了晃,“謝謝啦。”

    離近了才發現,小姑娘眼尾有些紅。

    陸小言眨了眨眼,伸出手指指了指,“眼睛咋這么紅?”

    陸小曼現在最佩服她了,可不想讓她知道,自己沒出息地偷偷哭鼻子了,忙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沒事,生火做飯時不小心瞇了眼,不要緊,小言姐別擔心。”

    她說得煞有其事的,陸小言也沒懷疑,只捏了捏小姑娘紅撲撲的臉蛋,“真遇見困難,就來找我。”

    陸小曼嗯嗯點頭,感動得稀里嘩啦的,“小言姐,你要是早點分家就好了,這樣早早就能搬過來,咱們提前當鄰居,多好。”

    “現在也不晚。”陸小言彈了彈小姑娘的腦門,“回去吧,我也要回去做飯啦。”

    等她拐進院子,陸小曼才回家,想起相看的事,她臉上的笑散了大半,又郁悶起來。

    周五這天養殖場的豬,基本恢復了正常,陽光剛穿過清晨的薄霧,陸小言就拎著大隊長備好的謝禮上了拖拉機,兩頭罐頭,二十個雞蛋,這已經是極重的禮了,大隊長讓她送給傅沉的班長,總不能讓傅沉破費。

    要不是這個班長幫忙牽線,他們也找不到人,大隊長不是那等摳門的,也曉得人情世故,難得在縣里有個人脈,當然要維護好,說不準以后還能用得上。

    至于廖獸醫一家,送禮不如請吃飯,畢竟還要和人聊一聊請獸醫的事,在哪兒談都不如飯桌上談,大隊長還特意備了肉票。

    拖拉機一路前行,開到公社時,陸小言扭頭對趙楠說:“這個點已經有車了,我自己坐車去就行,趙哥回去吧,給大隊省點油。”

    大白天的倒也挺安全,趙楠點了點頭,“那你路上小心些。”

    他們公社到縣城有車,每天上午雖然就一班,總比沒有強,陸小言沖他揮揮手,“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來到公社后,陸小言就走到了郵局附近,車每次都是在這兒停,想去縣里,在這兒等就行,沒等多久車就到了。

    車子的座位不算舒服,不過比拖拉機要快不少,來到縣城時,剛十點多,陸小言直接去了機械廠,他過來時,陳大爺正在打太極拳。

    還挺有閑情逸致。

    陸小言將小竹籃放在了腳邊,津津有味地看了一會兒,等他收拳后,才笑著鼓掌,“陳大爺,你這套太極拳,打得還挺標準,是不是學過呀?”

    陳大爺謙虛地擺手,一副高人風范,“隨便練練罷了,你倒是好眼力,這套太極拳可是師承陳家溝。”

    要是有胡子,一準捋上一把。

    陸小言看得樂不可支。

    不過她還真聽說過陳家溝,太極拳的發源地就是陳家溝,位于清風嶺上,南臨黃河,北依太行,聽說里面大師云集,哪怕在后代,都十分有名。

    她一個初中同學,有段時間就想學練武,想當高手,鬧著不肯上學,他父母沒法子,將他送去了陳家溝,聽說里面有好幾所學校。

    進去沒一個月,他就鬧著要回來,聽說天不亮就得跑操,招式沒學到手,每次累得要死,自此,他再也不想當高手了。

    陸小言彎唇,“難怪看著這么正宗,原來師承陳家溝,聽說這里可是出了不少英才。”

    兩人一下就拉近了距離,陳大爺驕傲地挺直了背,“那可不,我老家就是陳家溝,拜師學藝的可是絡繹不絕。”

    陳大爺笑著看向她手里的籃子,“這是給傅北送的?”顯然還記得她。

    陸小言也沒瞞他,“不是,給傅北的班長送的,您是不知道,我們大隊的豬這次險些死掉,幸虧鄭哥幫忙牽了牽線,聯系上了廖獸醫,我們的豬才救回來,鄉親們都記得他的恩情,這不,就讓我帶了些土雞蛋,感謝他一下。”

    陳大爺點頭,“幫了這么大的忙,也確實得送,他們還得半小時,才休息,你要不然進來等會兒吧,要是信得過我,將東西放這兒也行,等他們休息時,我讓傅北過來拿。”

    陸小言忙道謝,“我自然信得過大爺,真是太感謝了,您老不愧是學過太極拳的,有俠義之風。”

    陳大爺矜持地擺擺手,嘴角卻不受控制地翹了起來,“你們這些小年輕,說話真是一套套的,快忙去吧,東西我指定完好無損地交給傅北。”

    陸小言:“您辦事,我肯定放心,大爺,您再給傅北捎帶個話吧,讓他中午下班后,去一趟食品廠附近的國營飯店,我在那兒等他。”

    好不容易吃頓好的,總不能撇下他。

    將東西放下后,她往食品廠走去,附近正好有個國營飯店,她記得國營飯店的肉每天供應得不多,既然要請客,肯定得吃到肉才行。

    她都要饞死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她先憑借最后一張糖票,在供銷社買了半斤糖,將糖揣到兜里后,才去國營飯店。

    剛剛十點五十,這個點飯店還沒啥人,陸小言過來時,服務員正無聊地摳指甲呢,瞟見陸小言才問了一句,“吃啥?”

    陸小言將糖塞給了她一把,笑著說:“姐,我今天中午,想在咱飯店請廖獸醫吃飯,不知道今天有啥好菜供應?”

    這一把少說有十來顆糖,服務員心中一喜,不動聲色收下了,臉上也帶了笑,“好多請客的都是提前一天就來定了,肘子和魚雖然被人訂完了,紅燒肉和牛肚各剩兩份,餃子也有,你要是要,我就給你留著兩份葷菜。”

    “那就太感謝了。”陸小言又訂了兩份素菜,加上三份餃子,算下來不少錢。

    為了辦事,這些錢,是必須花的,她倒也沒心疼,就是不知道大隊長會不會心疼。

    和這邊定好,陸小言就去了食品廠,她這次過來的倒是巧,正好趕上工人休息,傳達室的人幫著將孔喜兒喊了出來。

    瞧見她,孔喜兒挺激動,“小陸?你來縣里了?”

    第20章 第20章她心中莫名一酸,

    陸小言走后,孔喜兒就去了供銷社,將東西買齊后,就開始做了,她連著試了七八次,終于將蛋黃酥做了出來,雖然不如陸小言做的好吃,也沒差太多,這就說明配方是完全正確的。

    第二天她就將方子上交給了他們主任。昨天主任已經讓人烤了一些出來,果真如陸小言說的一樣,烤出來的更酥脆可口,真真是一絕。

    關鍵是材料好買,成本也不算太貴,只要上市,肯定能給廠里帶來一筆可觀的利潤,主任昨天表揚了她,說今年能給她轉正。

    她昨天晚上,都跟女兒說了,等下個月她一轉正,就讓她閨女接她的班。她閨女只是不想閑著,只要能上班,能給祖國做貢獻,也不是非要下鄉。

    孔喜兒正高興著,瞧見陸小言又熱情不少,開心地拉著她的手,“這次可真是謝謝你了,多虧你的方子,我才能轉正。”

    陸小言反握住了她的手,“嬸子這話說的,是我感謝你才對,幸虧廖叔跑了一趟,我們大隊的豬,才好了起來,要不然指定出事,我今天可是帶著任務來的,務必要請你們吃個飯。”

    孔喜兒笑著說:“請啥請,他能治好,說明不是啥嚴重的病。”

    陸小言笑瞇瞇地說:“那也得感謝,這可是我們大隊長派給我的任務,我剛剛都已經在國營飯店定好t位置了,就等你和廖叔下班了,中午咱們務必要去搓一頓。”

    “你們也真是,花這個冤枉錢干啥。”

    陸小言笑了笑,“是隊里掏的錢,我和我哥也是沾了你們的光,才能混一頓好的,快別客氣了,我再去通知一下廖叔,中午咱們四個一起吃。”

    “養殖場離這兒挺遠的,你走過去得一個小時,快別跑了,我往他們單位打個電話通知他一聲就行。”

    孔喜兒還得再上一個小時的班,兩人約好了中午見,陸小言到處溜達了一下,提前想了一下,都是需要買啥。

    很快就到了中午,她來食品廠等的孔喜兒,和她一起來的國營飯店,他們到時,廖獸醫和傅沉已經到了,一個騎著自行車,一個腿長,都比較快,兩人正在門口說話。

    瞧見兩人,陸小言笑了笑,“果然是你們先到。”

    她選的靠窗的位子,招呼著兩人坐了下來,傅沉坐在了她身側,他話不多,眼中卻有活,端起茶壺,給其他人倒了茶。

    廖獸醫道了聲謝,對陸小言說:“你給的方子已經很貴重了,干嘛還浪費這個錢。”

    陸小言笑了笑,“那也得正式感謝您一下,您可是幫了我們大忙,鄉親們都等著過年殺豬呢,還得上交國家,要是死了,都沒法給公社交代。”

    她態度恭敬,說的話也好聽,廖獸醫和孔喜兒臉上都是笑,也很感激她,因為她,今年才能轉正,也幫了他們的大忙。

    很快他們的菜就好了,兩葷兩素,一人一份餃子,他們這下都驚訝了,他們家條件不錯,也下過館子,要了餃子后,頂多喊一道菜,就算遇見請客的,也不會一下喊四個,這也太破費。

    “咋要這么多?這也太浪費了。”

    陸小言和舍友聚餐時,還喊八個菜呢,正兒八經的請人吃飯,要少了多難看,要不是票不多,她肯定還會多要倆。

    “沒事,今天咱們敞開肚子吃,四個人呢,肯定能吃完。”

    說實話,這家國營飯店味道挺一般,醋溜小白菜醋有些酸,蒜薹木耳也有些甜,估計是沒咋放鹽,但葷菜是實打實的肉,紅燒肉油汪汪的,看著就有胃口,陸小言又好久沒好好吃菜了,哪怕有點甜,吃得也很盡興。

    幾人邊吃邊聊,一頓飯下來,關系也更親近了,快到尾聲時,陸小言才切入正題,“對了,廖叔,我想向你打聽個事,我們廠,不是沒有獸醫嗎?豬一生病,總讓人覺得心慌,所以我們大隊,想請個獸醫,不知道您認識的那些人里,有沒工作的嗎?”

    陸小言沒提辦廠的事,他們缺獸醫也確實是事實。

    廖獸醫嘆口氣,“我也不瞞你,學獸醫的本就少,能出師的更是鳳毛麟角,好不容易出來一個,都想留城里,我那一批老同學,大部分都留在了省城,剩下幾個也都在縣城養殖場,你要是想挖人,還真不容易。”

    陸小言點頭,“確實,像你這種經驗豐富的老獸醫,大部分都很得廠里的重用,家里也不缺錢,未必肯往鄉下來,不知道有沒有家里經濟條件困難的,或者是想讓孩子接班的,已經退休的老獸醫,我們也愿意要,只要經驗豐富、醫術好就行。”

    說到讓孩子接班的,他身邊還真有一個,也是他老同學,當初是一起拜師學的獸醫,醫術也好,原本在省城,省城文化革命鬧得還挺厲害,他媳婦的父母又是省大的老教授,高級知識分子,都出國留學過。

    雖然兩老已經退休了,因為住著小洋樓,還是被人上門堵了幾次,結果丈母娘心臟病犯了,人沒了。

    他媳婦也是高中老師,雖然正好到了退休年齡,仍舊整日膽戰心驚的,怕牽連到兒子的前程,他果斷讓兒子接了班,隨后就和孩子斷了關系。

    他則帶著媳婦還有老爺子,回了老家,老家的人不知道老爺子的留學經歷,他們又打扮得格外樸素,平日連肉都不敢買,倒是還算平安,就是鄉下苦了些。

    不過他媳婦和老爺子都有退休金,單論條件,比他還要好一些,不知道愿不愿意過去。

    他正尋思著,就聽陸小言繼續說:“我們給的工資雖然沒縣里開得高,但我們會給補貼,每個月都可以貼補糧食,年底還能再分二十斤肉,二十斤雞蛋,我可以保證,加一起絕對不比縣里差多少。”

    這個條件是陸小言提前和村里商量好了,為此大家還特意開了個會,剛開始所有人都不同意,覺得太多了。

    還是陸小言掰開給他們算了一下收益,多養活一頭豬,就有上百斤肉,只要能將經驗豐富的獸醫請來,第一年就算多養十頭,那可是上千斤的肉,多分給人家二十斤肉,二十斤雞蛋,不過是毛毛雨。

    最后大家都忍痛答應了,心中也期待起獸醫的到來。上千斤的肉呀,他們想都不敢想。

    廖獸醫聽得瞪圓了眼睛,這個待遇確實相當好,他雖然在養殖場,過年時也不過能分半斤肉,他們一口氣竟然分二十斤,還有二十斤雞蛋。

    他們家生活條件算好的,一周頂多吃一次肉,也就二兩,一年下來,一家人也不過吃個幾斤。

    他都有些不敢相信,又重復了一遍,“真是二十斤?”

    “對,這個可以寫在合同里,我們鄉下生活苦,只能待遇好一些了。”

    不千金買馬骨,哪個獸醫愿意來?

    連廖獸醫都心動了,要是沒工作,一準兒答應了。

    要真是又給肉,又給雞蛋的,他完全可以聯系一下老同學,老同學手里雖然有存款,怕被人盯上,幾乎不敢吃肉,自打他丈母娘過世后,他老伴身體也不太好,長期吃素,身體哪里扛得住。

    廖獸醫說:“我這兒倒是有個讓兒子接班的,他剛五十,是咱縣紅旗公社的,單論醫術那是沒的說,大前年豬瘟時,我還將他請到縣里幫過忙,要不是縣養殖場已經有了我,憑他的本事,肯定會被反聘。”

    他老丈人雖然被人圍堵過,是公派留學,當時事情并未定性,丈母娘還為此丟了命,加上他們果斷抽身回了老家,政治背景并沒受到多大影響。

    廖獸醫說:“我問問他吧,他如果有這個意愿,我再介紹給你們認識。”

    陸小言笑了笑,“那就多謝廖叔了。”

    “舉手之勞,不用謝。”

    一頓飯吃的雙方都滿意極了,陸小言看了眼時間說:“大夏天的也容易犯困,剛一點,你和嬸子還能午休會兒,那咱們下次有機會再聚吧。”

    孔喜兒也確實習慣了午休,笑著點頭,“下次你來了縣城,可一定要來我家,到時嬸給你做好吃的。”

    陸小言爽快地應了下來。

    跟他們分開后,陸小言看向了傅沉,“你也回去休息會兒吧。”

    傅沉垂眸看她,“你呢?現在就回?”

    “我先去找一下李姐,新衣服她估計該做好了,我拿上衣服,再去供銷社買點東西就回。”

    抱著衣服去買也不方便,傅沉直接說:“需要買什么?我去買。”

    陸小言說:“家里沒火柴了,我還想買點面粉、糖、紅豆、豬油,讓爹娘也嘗嘗糕點。你也沒啥票吧?”

    “在廠里找人換了點。”

    明天周六,傅沉晚上能回去,清楚家里沒啥吃的,她肯定扛不住,已經弄了點票。

    陸小言彎了彎眉,原身這童養夫也太體貼了吧?

    不過原身的父母也養大了他,他想盡孝,她也不必攔著,她干脆地點頭,“那你去買吧,你快上班前,要是我沒趕過去,你就先回廠里上班,我去傳達室拿就行。”

    “嗯。”

    跟他分開后,陸小言就去了供銷社,等了幾分鐘果然遇見了李姐。

    李姐笑著說:“衣服前天就做好了,我正想著你哪天會過來你就來了,真是巧。”

    陸小言將五塊錢的手工錢和剩下的糖一并掏了出來,塞給了她,“我就是估摸著你該做好了就來了。”

    “哎,你看你,給手工費就行了,干啥又帶糖,不能次次都帶東西吧。”

    陸小言不在意地說:“給孩子的,沒多少。”

    說是沒多少,也說也有二十個,一個糖一分錢,這些糖,都能買二十來個窩窩頭了,一家子兩天的口糧。

    她這般客氣,李姐都不好意思,“下次可不許再買了,你等我幾分鐘,我去給你拿衣服。”

    陸小言笑著點頭,上次她直接將錢交給的李姐,還是拜托她去買的布,總不能讓人白跑腿。

    李姐很快,就將衣服拿了出來,笑道:“夏天天熱,睡裙給你做得不長,反正是t晚上穿,短些還涼快,省下來的布我給你做了兩件小內衣,一個小內褲。”

    陸小言已經瞧見了內衣,說是內衣,其實有點像肚兜,大概為了省布料,就前面有一塊布,后背則是帶子,直接一系就成,內褲有點像大褲衩,就是短一些。

    陸小言原本還想買了布,自己做內衣內褲,更合身一些,沒想到她這么貼心,而且這個尺寸,瞧著還正合適,“李姐,真是辛苦你了,那我多給你點手工費。”

    “給啥給,都沒費啥功夫,一會兒就做好了,你買這么多糖,不都得花錢,你快收下,不然我生氣了。”

    她雖然有自己的小心思,卻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脾氣,也不好意思占人便宜。

    連著兩次,陸小言都給她多少糖了,再說內衣好做得很,是真不費功夫,沒半個小時就弄好了。

    見她真不肯要,陸小言也笑了,“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過兩個月需要做秋冬裝時,我再來找你。”

    陸小言兜里就十塊錢,還是傅沉上次離開,交給她的,十塊錢,還得買其他東西,暫時做不起新衣了,能有兩身替換的,她已經挺滿足,畢竟這可是飯都吃不飽的年代。

    想過好日子,只能慢慢來。

    在村里用錢的地方不多,留個兩三塊應急就行,她干脆又找李姐換了兩塊錢的票。

    陸小言沒耽誤,拿上衣服和票,就進了供銷社,果然在日用品區看到了他,他已經買了面粉和糖,現在正在買火柴。

    陸小言走到了他身側,“你還有什么票?”

    傅沉剩的票也不多了,只有兩市斤糧票,一個肥皂票,一市斤豆票,陸小言將自己換的票也拿了出來,從李姐這兒換的大部分都是日用工業品購貨券。

    她買了兩塊新毛巾,兩塊香皂,三盒火柴,兩支筆,又買了兩本草稿本,把傅沉剩下的三張票也全用了,零零總總又花掉快兩塊錢。

    最后兜里就剩五塊二。

    傅北將幾斤面粉和豆子、草稿本拎了出來,把輕的遞給了她,“這些我明天再拿回去。”

    陸小言樂得輕松,笑著道謝,“那就辛苦小北哥了。”

    傅沉不置可否。估摸著該上班了,就沒送她,讓她自己去坐的車,陸小言揮揮手,“你快去上班吧。”

    雖然重的都交給了她,陸小言還是滿載而歸,好在回到村里時,大家都在地里忙活,街上就幾個小孩。

    孩子們正撅著屁股,趴在地上玩彈彈珠,一個個或興奮,或沮喪,小臉都紅撲撲的,壓根沒注意到陸小言。

    陸小言也沒跟他們打招呼,拎著東西,回了家,將東西放下后,她就去了地里,找大隊長說了說情況。

    大隊長挺激動,“還真有提前讓兒子接班的啊?紅旗公社離咱這兒也不太遠,開拖拉機一個小時就到了,咱開出的條件這么好,他指定答應。”

    陸小言也笑了笑,“條件好機會是大一些。”

    通知完,她回去休息了一會兒,隨后才去院子把新衣服洗了洗。這次的衣服,依舊是白襯衣,黑褲子,款式也和上次的一模一樣,這是陸小言特意要求的。

    李姐還挺不理解,她每次做新衣服,就算顏色一樣,款式也一定要不一樣,穿新衣,可不僅僅是自己穿著舒服,那也得讓其他人羨慕一下不是?

    只有活在艷羨中,快樂才會加倍呀。

    她這都選一模一樣的,就算穿出去,大家也只以為他們就一身新衣服,也太虧了些。

    惋惜歸惋惜,見她堅持,李姐也沒多說,就睡衣,陸小言沒要求顏色,正好秦姐那兒還有幾尺紅布,平時紅色布料,可是相當難找,哪對新婚小夫妻不穿一身紅,李姐干脆給她選了紅色。

    洗干凈,掛到晾衣繩上后,陸小言才意識到這個顏色過于扎眼,紅色小肚兜和睡裙還好一些,尤其那只紅褲衩,怎么看怎么雷人。

    啊,還是得趕緊賺錢啊。

    陸小言回屋繼續畫連環畫,大丫的故事這兩天應該能畫好,她開始專注作畫。

    一畫就是一下午,一直到太陽下山時,她才停下筆,鄉村的傍晚落日好像格外圓,晚霞也格外漂亮,不止云彩添了色彩,整個小院都染上了玫瑰色。

    陸小言舒展了一下筋骨,才去廚房做飯,瞧見窩窩頭,她不由嘆口氣,早知道,拿回來一點面粉了。

    等傅沉,還得等到明天呢。她頭一次,這么期盼一個人歸來,就為了一口吃的。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傅沉才拎著東西回來,陸小言腳下生風,第一時間迎了上去,“來來來,我幫你拎。”

    目標明確,一看就是沖著面粉、白糖去的。

    傅沉沒給她,反而給了她一個斜跨包,包是軍綠色粗布做的,沒啥圖案,瞧著有一種質樸感。

    陸小言忙接了一下,眼睜睜看看傅沉將面粉拎到了廚房,她抱著布包,亦步亦趨地跟了進去,語氣滿是雀躍,“時間不算晚,咱們做糕點吃吧。”

    在縣城做得不算多,又得送人,她也就嘗嘗口味,還不夠塞牙縫的。

    她忍不住舔了舔唇,小饞貓一般。

    傅沉瞟她一眼,“先把包放回房間。”

    陸小言哦哦應了一聲,跑回了房間,她彎彎唇說:“今天早上,我去崔奶奶家還火柴時,特意找他們換了幾個雞蛋,咱們也做蛋黃酥。”

    傅沉自然沒意見。

    有的吃就不錯了。

    兩人這次配合得更好了一些,第一鍋蛋黃酥出鍋時,味道就挺好,除了蛋黃酥,她又在灶膛里烤了幾塊紅薯,天天喝紅薯粥也挺膩味的。

    糕點和烤紅薯的味道都很霸道,她家斜對門和隔壁會計的老娘,都聞到了味道,兩個老太太都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這啥味道,也太霸道了些。”

    尤其是斜對面的章老太,忍不住嗅了好幾下。

    他們住最西頭,后面就是田地,這條街一共就五戶人家,除了陸小言、崔奶奶和小秀家,就是會計家和章老太家。

    章老太只聞出了紅薯味,她們家此時也做了好吃的,鍋里正熬著蛋花湯,今天是她家老頭子陸滿福的生日,他遠嫁的閨女便帶著娃娃回來了,因為距離遠,干脆在這兒住一夜。

    雞蛋還是她閨女拿回來的,兩個孩子原本正圍著鍋臺,眼巴巴等著雞蛋湯,聞到糕點味,也咽了咽口水,五六歲大的小男娃,還仰著腦袋問哥哥,“是雞蛋糕嗎?好香。”

    他哥哥正盯著隔壁,“姥姥,對面那個老不死的,不是死了嗎?咋有香味,不會又住人了吧?”

    章老太和對門的陸老頭打過架,他們每次喊陸老頭都是老不死的,一年也就過來兩三次的孩子都記住了。

    陸芽瞪了孩子一眼,“什么老不死的,按輩分應該叫姥爺,交你們的是不是都忘了?還想打手心是不是?”

    小男娃一縮脖子,不敢吭聲了,他娘打得可疼了。

    章老太撇撇嘴,“屁的姥爺,本來就是老不死的,上天有眼,收了他,才不再礙人的眼,輪得到叫他姥爺?尸骨估計都化了。”

    陸芽無奈喊她一聲,“娘。人死為大,當著孩子的面呢。”

    章老太一瞪眼,“那怎么了?實話還不讓說了。”

    兩男娃眨巴著眼睛,更惦記好吃的,“姥姥姥姥,你還沒說,是不是住人了?”

    “可不就是住人了,也不嫌晦氣,為了分家連死人的房子都敢住,也是沒啥孝心的。虧得沒借她錢,欠的錢還沒還完,就鼓搗起了好吃的。”

    她閨女陸芽也看了眼隔壁,好奇地問了一句,“誰家搬來了?咋還找你借錢?”

    “就田桂鳳大兒子那一窩子窩囊廢,為了給女婿看病,借了不少呢,還找我借,我才沒那么傻,當然沒借。”

    她一直惦記對面的房子呢,她家三個兒子,三個閨女,一共就四個房間,老大早早就結婚了,占了一間,原本老二和小兒子擠在一起,三個閨女一間,幾年前老二結婚后,小兒子只能搬去和閨女們一起住,幸虧另外兩個閨女也陸續出嫁了,倒也勉強能住下。

    現在小兒子也到了結婚的年齡,也需要婚房,小閨女又是老來女,今年才十二,還不到出嫁的年齡,章老太那屋還住著兩孫子,根本沒法給閨女騰位置,小兒子結婚都沒地兒。

    她原本還想著,等他結婚那天就和大隊長商量一下,把對面的鑰匙要過來,先借他們住一住,住久了,只要他們不搬,這房子不就成了他們的。

    誰知道半道殺出個程咬金,到嘴邊的鴨子,就這么飛了。一想起這事,章老太就生氣,忍不住啐了一口t,“大隊長腦子也有坑,一年就收他們一塊錢,這不跟白送一樣。”

    陸小言一共做了二十個糕點,崔奶奶、秀兒還有會計家,都有小孩,她干脆取出四枚,“你先吃吧,我去給鄰居送點。”

    距離遠的算了,距離近的都能聞到味,送去點兒正好讓孩子嘗嘗鮮。都說遠親不如近鄰,這話一點不假,傅北這次生病,他們都幫了忙。

    感情都是互相的,人家幫了你,總不能轉頭就忘了。

    陸小言先敲響了會計家的門,陳奶奶耳朵有些不好使,是家里的娃娃跑來開的門,小丫頭才四歲,還挺有禮貌,乖乖打了聲招呼,“小言姐。”

    陸小言隨著她進了院子,他們家和崔奶奶家一樣,都蓋了磚瓦房,一排四間,還有堂屋,堂屋正中間,擺著一個黑色的長桌,墻上畫著山水圖,瞧著格外大氣。

    陳奶奶瞧見孩子跑了出去,還有些納悶,咋招呼不打就跑了,一瞧見陸小言來了,頓時笑了,“這小丫頭,比養個小狗強多了,都知道給姐姐開門了,快進來坐。”

    陸小言笑道:“豈止是比小狗強,比好多年齡大的孩子都強。”

    小女娃有些羞,一溜煙跑到了她跟前,依偎進了奶奶懷里,只時不時偷瞄一眼糕點,不自覺吞了吞口水,卻沒鬧著要吃,小小年齡懂事得不像話。

    換成劉蓉家那兩娃,要是看到糕點,一準兒沖上來搶,吃不到肯定要撒潑打滾。

    陳奶奶也瞧見了陸小言手中的糕點,“這是?”

    她今年都七十多了,眼睛也不太好使了,愣是沒看清她拿的啥。

    陸小言笑著走近了些,“陳奶奶,這是我做的蛋黃酥,想著你家有娃娃,給你們送來四塊。”

    “哎呦,我說剛剛怎么聞到了香味,原來是你做的吃食,你這丫頭,拿這么多干啥?留一個讓孩子嘗嘗就行,其他的快拿出去。”

    “我就拿了這四塊,特意給您送的,哪有拿回去的道理,您別嫌少就行,糕點比較軟糯,您也能嘗嘗。”

    “哎,我一個老太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吃了也浪費,你還是帶回去,讓你爹娘嘗嘗。”

    “家里還有呢,您就別推辭了,我還要去給小軍、秀兒送點,就不多逗留了,給您放廚房的盤子里吧,你們趁熱吃。”

    陳老太瞄了眼默默咽口水的小孫女,見孩子饞成這樣,也沒再推辭,畢竟家里孩子也多,有兩個上學還沒回來,一塊也確實不夠他們分。

    陳老太和她一起進了廚房,親自找了個盤子。

    從會計家出來后,陸小言又去了陸小曼家,她有些怵她家的狗,離近后,一聽到狗吠聲,就不敢動了,正想喊小曼,就瞧見崔奶奶他們扛著鋤頭回來了,一并回來的,還有陸大山和王月勤。

    陸小言沖爹娘笑了笑,才對崔奶奶說:“崔奶奶,你們回來得正巧,這是我剛剛做的糕點,正要給你家送,你們直接端回去吧。”

    說著就遞給了崔奶奶。

    崔奶奶雖然六十多了,身體卻倍棒,眼力也好得很,這糕點一瞧就是用的白面,上面還灑著黑芝麻,用料也很足,“這也太貴重了。”

    王月勤沒想到,閨女今天會做這個,眼睛都看直了,這得花多少錢呀,她文化程度雖然不深,卻知道有恩報恩的道理,也跟著勸,“嬸子快收下吧。”

    陸小言不想浪費口舌,直接塞給了崔奶奶的小孫子,小男娃才四歲大,抱住盤子時,口水也流了出來。

    這可把崔奶奶嚇壞了,忙放下鋤頭,拿住了盤子,口水不口水的無所謂,唯恐他不小心摔了盤子。

    將盤子拿穩時,陸小言已經拉著王月勤跑遠了,崔奶奶搖搖頭,“這丫頭。”

    陸小曼他小叔說了一句,“這糕點肯定不便宜,她倒是舍得。”

    陸小曼她爹也瞄了眼糕點,說:“肯定是還記得咱們借錢的事,倒是個好的,難怪這兩天小曼總夸她。”

    陸小曼聽到動靜,從廚房跑了出來,她原本還有些悶悶不樂,開口時眼睛卻亮了一下,“小言姐來了嗎?”

    崔奶奶說:“已經走了,喏,糕點是她送來的,她倒是手巧,連糕點都會做。”

    陸小曼驕傲地挺起了小胸膛,“糕點算啥,小言姐還會畫畫呢,畫得可好了。”

    一家人說著話,進了屋,別說小孩,連大人都忍不住瞄了又瞄,一瞧就好吃,真不知道啥味道。

    崔奶奶生了六個兒子,個頭都挺高,幾人都結婚了,目前就前四個有了孩子,老大家一個女娃,一個男娃,女娃已經結婚了,男娃也快十九了,老二就是陸小曼她爸,生了她和小軍,老三、老四各一個娃。

    崔奶奶直接發了話,“一共四個糕點,四個年齡小的孩子各一個吧。”

    二兒子陸紅武是個孝順的,說:“小曼已經大了,不用分一個,讓她和小軍吃一個就成,爹娘,你們也沒吃過,另一個你們二老吃。”

    陸小曼是奶奶一手帶大的,性子也隨了他爹,再孝順不過,嘴饞歸嘴饞,卻附和了一句,“對呀,奶奶,我不是小娃娃啦,你們吃。”

    “奶奶啥好吃的沒吃過,你吃。”

    陸小曼掀她老底,“咱家條件在村里算好的,也就能填飽肚子罷了,幾根臘肉,還都是留到過年吃,您也就年輕時吃過牛肉,我都聽八百遍啦,這個糕點,你肯定沒吃過,供銷社都沒賣的。”

    說完,她拿起一個,掰成了兩半,這一掰,里面的蛋黃直流油,她眼疾手快地塞給了爺爺奶奶,一人嘴里一半。

    兩個老家伙不由瞪眼,這死丫頭,都塞到了嘴里,總不能再吐出來,他們只好吃了,不過咬一口,眼睛就亮了,外皮酥香,內里軟糯,獨特的蛋香混雜著紅豆的甜軟,瞬間在口腔里炸裂開來,簡直好吃到爆。

    兩老都覺得小言這丫頭,也忒能耐了,這么好吃的吃食都做得出來!這手藝,比那些個大廚都要好。

    他們可沒見過哪個大廚做過這么好吃的糕點。

    陸小言此時,已經來了秀兒家,秀兒家是整個生產大隊最窮的,秀兒哥哥都十一了,連小學都沒上,因為出不起學費。

    就這,他們家還借給他們兩塊錢。

    陸小言進來時,秀兒她娘正在做飯,秀兒坐在門檻上,左手抱著個小娃娃,右手拿著石子,正伸著小腦袋,在地上寫字。

    陸小言站在門口喊她,她都沒聽見,還在認真寫寫畫畫,她懷里的小娃娃正騎在她腿上,嘴里嗚嗚啦啦不知道說著什么。

    陸小言直接走了進去,離近了才發現,她寫的是“天、地、人,大”。

    陸小言記得,她因為家里窮,上不起學,卻沒想到,她竟這么好學,抱著小孩,都在寫字。

    她心中莫名一酸,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在他們那個年代,孩子們都上得起學,卻有許多不學無術的孩子,整日逃課、打架,去網吧,家長打著罵著,都不肯學。他們這個年代,明明飯都不吃飽,卻有這么好學的。

    陸小言越看越覺得,養殖廠一定要盡快建起來,等有了錢,必須得建個學校,一個讓所有貧窮家庭的孩子,都能念得起的學校。

    直到眼前一暗,光線被擋住,秀兒才抬起小臉,看見小言姐,她先是一喜,見她在看自己寫的字,她臉上一紅,慌忙用手去擦,訥訥說:“小言姐,我寫得很丑。”

    陸小言說:“不丑,不過天字寫錯了,應該是第二個橫比第一個長一點,你的第一筆更長。”

    秀兒臉上更紅了,赧然道:“我、我就見小曼姐姐寫過一次,我、我記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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