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蓮:“……啊?”
不僅她聽完滿臉困惑,連洛箏都沒懂蕭月恒這么說的原因。
夢里的事情普通人根本看不見,守門做什么?
不過他再怎么遲鈍,也能察覺到胡小蓮行為舉止不太對勁。
于是洛箏添油加醋地插嘴:“請您諒解,除夢期間有很多不可控的狀況,要是有人不小心撞見不該看的,因此出了什么事我們也無計可施。”
他這話成功唬住什么都不懂的胡小蓮,她眼里升起惶恐:“那、那我……”
洛箏裝模作樣地掏出一張符,遞過去說:“您拿著這個去趙先生屋里,三小時內不要過來,盯緊這邊就好。”
胡小蓮趕緊接過紙符,連連道謝。
蕭月恒瞥了眼紙上的符咒,輕輕一挑眉。
洛箏遞出去的,是一張能夠隔絕反生香作用的普通符篆。
“我現在就過去,大師,娃兒拜托你們了。”
大概是嚇得不輕,胡小蓮離開時匆忙得不像話,差點還絆倒自己。
屋門關上,腳步聲漸行漸遠。
洛箏側耳聽了片刻,才低聲問:“恒哥,她是不是隱瞞了什么?”
蕭月恒離開床沿:“看出來了?”
洛箏狠狠點頭:“好明顯,她說話一直吞吞吐吐的。”
其實也不算,蕭月恒問的那些,胡小蓮基本都回答得還算正常。
但聽起來,就是有種說一半藏一半的感覺。
而且明知道趙有為是被夢魘纏著,卻問他們是不是中邪,簡直莫名其妙。
洛箏對胡小蓮隱瞞的態度有些郁悶,蕭月恒反而不甚在意。
他一抬下巴,說:“先占夢。”
聽見蕭月恒發話,洛箏立刻將其他情緒一掃而光。
他幾步上前,從懷里掏出之前那幾枚銅錢。
一旁哈欠連天的莫星寒瞧見這玩意,終于懶懶散散地出聲:“還挺奢侈。”
因為這句話,洛箏差點手滑把銅錢砸趙有為臉上:“……”
蕭月恒老神在在地提醒:“靜心。”
說完,他抬腳走向搗蛋的某人。
莫星寒靠著臟兮兮的灰土墻,眼底含著顯而易見的倦懶。
夢貘天性如此,有事沒事就愛睡覺打盹。
蕭月恒停在半步遠的位置,微微俯身與他對視:“餓了?”
莫星寒巋然不動,目光滑到折扇上,答非所問:“扇子借我瞧瞧?”
蕭月恒手腕一翻,大大方方遞了過去。
刷一聲輕響,莫星寒將扇面推開。
的確是把有靈的折扇。
還非常認主。
一離開蕭月恒的手,立刻化作一把普普通通的折扇。
無論莫星寒怎么折騰,這扇子既不能扇出風刃,也不能變成之前那把長劍。
他來回琢磨半晌,嘖了一聲:“什么臭脾氣,也不怕給人撕了。”
蕭月恒:“除了你,誰會閑來無事跟一把扇子過不去?”
莫星寒合上扇面,隨手將其丟回蕭月恒懷里:“我才懶得跟這玩意計較。”
對此,蕭月恒不置可否。
當初這扇子可沒少在莫星寒這里受過罪。
雖不至于被撕爛,但扇面上至少有千百道獨屬于夢貘的爪痕。
得虧是件靈物,不然哪里遭得住他這么折騰。
莫星寒不記得這些,可青玉折扇顯然還熟悉他的氣息。
而且重逢以來又慘遭過好幾次毒手,被丟回蕭月恒懷里時,它周身閃了閃青綠色光芒,似乎在表達不滿。
然而扇子的主人非但沒替它做主,還優哉游哉地問罪魁禍首:“不看了?”
“沒什么好看的,”莫星寒語氣略帶嫌棄:“不過如此。”
“……”
扇子安分了。
作為主人的蕭月恒甚至很沒良心地低笑兩聲。
有人陪著說話,莫星寒那點困頓瞬間跑了個干凈。
他側頭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趙有為,懶洋洋地問:“你在找什么東西?還是找人?”
蕭月恒直起身,語調輕緩:“找人。”
沒料到他這么坦然地承認,莫星寒有一秒的意外。
他們兩個人從最開始就在各藏各的事,問什么答什么都是不著邊際沒有重點,還是頭一回沒在私事上拐彎抹角。
實際上,蕭月恒根本沒想要隱瞞。
他在趙有為額心探尋的那一下,洛箏可能看不出什么,但絕對糊弄不了莫星寒。
明擺著的事,嘴硬否認沒意思。
不過莫星寒那句“在找誰”沒來得及說出口。
半天沒動靜的洛箏忽然身形一晃,蕭月恒跟莫星寒同時側眼看去。
只聽叮啷幾聲,用來占夢的幾枚銅錢散落在地。
洛箏雙手撐在床的邊沿,微微彎腰咳得撕心裂肺。
蕭月恒幾步上前,掌心在他后背輕輕一搭。
一抹青色光芒緩緩浮現,頃刻間又再次消失。
浮光消散之后,洛箏眼前的血色總算一點點退去。
他調整著混亂的氣息,緩緩抬起蒼白如紙的臉。
“恒哥……”
洛箏語氣虛弱,眼底滿是恐懼:“是噩夢。”
如果只是單純的噩夢,洛箏其實不至于占完夢嚇成這樣。
所有夢魘里,當屬噩夢最常見,也最難破除。
它誕生于一個人心底最深層的恐懼與絕望,這些情緒根深蒂固,宿主基本都無法從中掙脫。
同樣的,噩夢的夢官最難以捉摸。
洛箏翻過不少前輩記錄的事例,對其的描述無外乎是血性殘忍,以折磨人為樂,沒一個好對付。
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洛箏也清楚噩夢兇險非常,但他從沒聽說過,噩夢夢官竟然能在除夢師占夢的時候就動手。
他剛剛差點被強行拖入夢境當中,臨危之際不知被什么東西猛地一拽才堪堪逃離。
一回過神,洛箏就感覺喉頭涌起濃烈的血腥氣,嗆得他頭昏腦漲。
那種被牢牢鎖住的瀕死感還縈繞在心口,生生逼出他一身的冷汗。
蕭月恒托住洛箏的手臂,扶著他坐到床頭處:“緩緩。”
說完,他俯身去撿地上的幾枚銅錢。
等洛箏臉色稍霽,歪頭打量這邊的莫星寒出聲問:“這是怎么了?”
洛箏唇色還是很白,斷斷續續給他們講述半分鐘前的遭遇。
講到最后,他還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蕭月恒緘默不言地聽著,微垂下目光。
五枚銅錢靜靜躺在掌心里,他動了動指尖,在篆刻的“大昭”二字上輕輕撫過。
見洛箏還是一臉惶然,莫星寒三兩步走過去拍拍他腦袋,高深莫測地說:“放心,它帶不走你。”
洛箏仰起頭,眼底浮現困惑。
他正想問問莫星寒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掌心先落了一片溫熱。
幾枚銅錢重新回到洛箏手里,沾染著輕微余溫。
蕭月恒收回手,不緊不慢道:“有他在這里,再強的夢官也沒法強行引你入夢的。”
夢貘本身就有祥瑞之力,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護人免遭夢魘纏縛上身。
洛箏想起那個將自己拽回來的力道,恍然明白過來那是什么。
休息好一陣,洛箏臉上總算恢復一點血色。
他慢吞吞站起身,靠到蕭月恒身邊開口道:“恒哥,這個夢的夢官,我占不出來。”
語氣有些懊惱,大概還是覺得自己沒用。
蕭月恒不會安慰人,索性實話實說:“一個長年累月的噩夢,以你的這靈息跟修為,看不出什么東西很正常。”
“……”
洛箏非但沒感覺被安慰到,還被戳了下痛點,原地陷入自閉。
直到他聽見一句“你在這守著”,才猛地回過神,抬頭去看輕搖折扇的蕭月恒。
“恒哥,你是在說我嗎?”洛箏不確定地問。
蕭月恒稍稍側過身,輕飄飄回他一個“不然呢”的眼神。
洛箏登時急了:“我沒事的!哥,你帶我一起吧!”
害怕肯定害怕,可如果真想學這個,最先需要克服的就是怕。
何況現如今站在他身邊的,一個是祖師爺,一個是夢神,怎么著也出不了事。
洛箏給自己打完一針強心劑,語氣更加堅定:“恒哥,你放心,我一定不拖后腿!”
“我沒什么不放心的,”蕭月恒面無表情地陳述:“反正入夢多了壽數被影響的是你。”
“……”
盡管把話說得很無情,蕭月恒私心卻還是不想洛箏多摻合。
如今這一行是缺人,可也沒到讓洛箏拿命來支撐的地步。
洛箏靈息缺損,多入一次夢就多遭一次罪,最后他會如何,蕭月恒也沒法插手。
因為選擇走這條路的是洛箏自己。
蕭月恒說得那么清楚,洛箏又不是真傻,能聽出他話里的意思。
但——
“恒哥,我知道,所以我會好好學的。”
“……”
驢脾氣都沒這么倔。
蕭月恒覺得洛箏不是靈息有缺,而是缺心眼。
他無言以對,抬手用扇子拍拍洛箏后腦勺,沒好氣地催促:“點香,入夢。”
洛箏立即在隨身的小背包里翻找,勤懇得像是生怕被丟下,看得莫星寒直好笑。
很快,他在包里翻出一個小巧精致的香爐,以及三根很細的香支,瞧著與普通香并無差別。
洛箏把香爐安放在床頭,深吸口氣,表情比慷慨赴死還要壯烈。
就在他準備點燃反生香時,肩膀的背包帶被人輕輕拎了一下。
而后旁邊慢悠悠傳來一句:“你這包里有吃的么?”
“……”
洛箏差點失手把香桿掰斷。
蕭月恒伸手,扇子勾住某人的襯衣后領給拎回來:“別搗亂。”
干擾物被逮走,洛箏才重新把反生香擺正。
不知莫星寒是無心還是故意,但他這么一打岔,洛箏心頭那點緊張反而煙消云散了。
他插好香支,抬手捏了個法訣。
旋即,洛箏輕聲呢喃:“天地會,陰陽生。召萬事,大吉。”
隨著最后一個字音落下,爐中香支頂端冒出火星,一縷輕煙緩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