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山嫁(七)
被迫睡了一覺之后,趙有為總算鎮靜不少。
他被洛箏踉踉蹌蹌扶著站起來時,蕭月恒跟莫星寒也到了跟前。
蕭月恒上下掃他一眼,確認只是有些虛弱之后問:“好點了么?”
趙有為輕輕點了點腦袋,然后深吸一口氣說:“村里確實有祭祀習俗,每隔三年會舉行一次,那陣子都很熱鬧……”
木堯村是一座特別偏僻的村莊,明明站在山頂能夠眺望城市的燈火闌珊,卻遙遠飄渺得像是海市蜃樓。
村里人很難有出路,日子也沒什么盼頭,于是神明這種精神寄托一般的存在便誕生了。
山神,便是木堯村村民們的信仰。
趙有為不清楚村里關于山神的祭拜是因何而起,只知道從他懂事開始,父母就一再強調對山神要抱有崇高的敬意。
可與此同時,村里人對三年一次的祭祀儀式又格外忌諱,小孩子不小心提一句都會被厲聲警告。
如果有外人來打聽相關消息,有些村民甚至還會大發雷霆將人轟走。
諸如此類的做法,把本就神秘的“山神”渲染得更加撲朔迷離。
趙有為不止一次好奇過,父親母親在子時三刻點燃的香,拜的究竟是個什么樣的神?
那些從半夜響到第二日凌晨的鑼鼓聲,又是在熱鬧些什么?
為什么祭祀要在夜晚舉行?為什么村民不能參與?為什么鑼鼓喧天又閉口不提?
種種疑點,都讓身處其中的趙有為困惑不已。
所以說有時候人的好奇心還是不要太重,有些事情不如不清楚的好。
趙有為之所以會卷入這個夢,一方面可能是夢官挑中了他,一方面也可能是他清楚了祭祀原委。
“入夜時分,鴉停屋檐。這便代表,這戶人家被山神選中了。”趙有為語氣緩慢地說道。
洛箏聽得云里霧里,到這兒終于忍不住插嘴:“選中來干嘛?”
總不能是成為下一任山神吧?
趙有為嘮叨半天才說到重點,也是因為找不到合適的措辭來形容所謂的“祭典”。
于是他干脆沿用蕭月恒此前的說法,一字一句道:“被山神選中的人家,家中未婚女將成為山神的新娘,出嫁時日在舉行祭祀儀式的當晚。”
“‘新娘’,就是儀式上的祭品。”
“……”
趙有為說完,后院陷入短暫的寂靜。
良久,洛箏才從嗓子眼里憋出一句:“祭品……是我解的那種下場嗎?”
對于他的問題,趙有為選擇了默認。
洛箏沒忍住罵了句臟,咬牙切齒道:“這不是殺人嗎?!”
是他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洛箏不敢相信,當今社會居然還存在著這種以活人獻祭的祭祀方式?
但事實就擺在眼前,由不得洛箏不信。
之前的猜想一一被證實,蕭月恒反倒沒覺得輕松。
他靜默兩秒,問趙有為:”既然祭祀儀式不讓村民參與,你又是怎么得知這些內情的?”
一聽這話,趙有為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半晌,他才啞著聲音說:“因為我看見了。”
事實上,山神祭只有做法的法師、村長、喜婆、迎親隊以及山神選中的那戶人家參與。
當天夜里的子時,迎親隊伍會從神臺一路來到被選中的村民家中,舉行一系列法事后再將新娘送往神臺。
至于村子里的其他人,則會在此期間向山神祈愿,直到祭祀儀式結束前都不能隨意離開房屋。
如果趙有為的好奇心沒那么重,沒在那天晚上偷偷出門,也許就不會撞見那場名為“獻祭”的謀殺。
就在半個月前,木堯村剛剛舉行過三年一輪的山神祭。
趙有為會對這場祭祀產生濃烈的好奇心,是因為上一回也就是三年前的那場祭祀,被選中的人家正是趙家。
當時趙有為只覺得荒謬,他們家根本沒有未婚女子,山神選他們家是腦門磕到了么?
但村里人不管別的,祭祀儀式非舉行不可。
法師還義正言辭地放下話,說趙家要是不配合,必定會惹怒山神,木堯村必遭大難。
趙光宗頂不住村里的流言蜚語,差點將胡小蓮推出去頂了“新娘”的名頭。
后來胡小蓮似乎是做了些什么,才堪堪躲過這一劫。
聽村里人議論,好像是給足了一定金額的香火錢。
可趙有為又不明白了。
既然可以破財消災,之前那些被選中的未婚姑娘為什么不這么做?
要是她們這么做了,為什么他再沒在村子里碰見過她們?
有關山神祭祀的疑點實在太多,趙有為鐵了心要去一探究竟。
于是半個月前的祭祀夜,他偷偷從家里溜出去,沿著村里的小道一路繞到了神臺附近。
所謂的神臺,其實也就是河提上游一處平整地面上的大石塊,趙有為小時候還跟好幾個小伙伴在上頭翻過滾。
而祭祀這天,石臺四周被圍上一圈紅繩,繩上不僅貼著五顏六色的符紙,還懸掛著大小相同的銀色鈴鐺。
神臺前則是一張鋪著紅布的方桌,上面分別擺著兩個大紅蠟燭以及燒著三炷香的香爐,還有幾個白色杯子,杯里盛著什么,趙有為離得太遠沒看清。
那位負責祭祀儀式的法師就站在桌前,一手揮舞著手杖,一手捏著紙符,嘴里念念有詞卻根本聽不懂說了些什么。
趙有為在灌木叢躲好時,接親儀式恰好進入尾聲。
燭火搖曳,法師的影子拉伸在地面上,隨著他夸張的動作不停左右搖擺。
深夜涼風習習,吹得符紙沙沙作響,鈴鐺的脆響疊著法師碎碎念的咒語,激起趙有為一身的雞皮疙瘩。
等法師將手杖往地上一杵,跪在神臺下方的幾個人立刻緊隨其后站了起來。
喜婆高聲唱了幾句詞,接親隊伍旋即開始敲鑼打鼓,排成一列朝著村莊行去。
隊伍并不是很長,除了敲鑼吹嗩吶打鼓的三個大哥,其余人攏共都不到五人。
趙有為瞧著遠去接親隊,心底直納悶,總覺得少了什么東西……
大概是夜晚太深太靜,隊伍走了老遠,趙有為都還可以清晰聽見聲兒。
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久到趙有為差點打盹睡過去,嗩吶聲才再次由遠及近。
趙有為用力閉了閉眼,強迫自己清醒過來,然后他扒住草叢,努力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將視野拓寬到最廣。
終于,迎親隊最前方的紅燈籠進入他的視線里。
暗沉夜色下,那些人一身的紅色無比突兀,根本看不出半點吉利。
趙有為仔細端詳著回來的隊伍,總算想起來之前少了的東西是什么——花轎。
接親隊伍離開時分明沒有轎夫,回來時卻多了四個人抬著一頂繡金鴛鴦大紅花轎。
不知道是被風吹的還是轎夫們粗手粗腳,花轎的轎簾一直隱隱有掀開的架勢。
趙有為伸長脖子,試圖趁機看清花轎上的是不是活人。
就在他屏息凝神打量的時候,花轎里猛地伸出一只繡花鞋!
趙有為心口劇震,整個人都驚得一顫。
好在嗩吶聲足夠大,將他這點動靜遮掩得一干二凈。
等趙有為再定睛去看時,那只穿著繡花鞋的腳又沒了蹤影。
大紅色的轎簾依舊隨風搖擺,花轎里的情況被掩得嚴嚴實實。
心臟飛快地砸在胸膛,趙有為緩著有些混亂的呼吸,狠狠咽了咽口水。
……好像,有點邪門。
雖然這么想著,他仍然緊盯著那抬花轎。
這段路程并不算遠,沒多久迎親隊伍便停在了神臺下方。
喜婆上前跟法師小聲耳語一陣,繼而又唱了幾句詞,最后高聲道:“新嫁娘下轎——”
趙有為打起十二分精神,一眨不眨地瞧著不遠處的花轎。
然而將近一分鐘過去,花轎卻毫無動靜。
趙有為覺得古怪,其他人反而一副習以為常的神情。
法師朝喜婆使了個眼色,后者隨即大步走向花轎,一把掀開了繡著金鴛鴦的紅轎簾。
趙有為趴的角度太刁鉆,還是看不清楚轎上是不是活生生的人。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因為那四個轎夫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將花轎里的人扛了出來。
確實是個活人。
那個被山神選中的未婚姑娘。
女孩穿著刺目的紅色喜服,被一條紅色粗麻繩五花大綁,嘴里還塞著一團紅布。
幾個轎夫把她扛出來時,女孩還在不斷扭動掙扎。
可她這種反抗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甚至傷不到任何一個人。
趙有為親眼看著轎夫把“新娘”安置在神臺上,又拿出新的紅繩把女孩跟神臺捆在一塊。
法師又開始念念有詞,喜婆緊隨其后高唱,其余人跪回原地,鑼鼓聲再次響徹長夜。
“吉時已到,儀式起!”
“今有良女,喜結天緣!與神締約,佑得平安!豐衣足食,無災無難!”
在喜婆一聲“禮成”的高喊聲中,法師從方桌上抽出一把銀色匕首。
火紅的燭光打在刀刃上,晃了趙有為一眼。
這是一把鋒利的匕首。
趙有為心想。
他幾乎可以預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趙有為害怕了,他想逃跑。
可雙腳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似的,無法動彈一下。
于是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法師走向神臺,用銀白色劃開女孩柔弱的皮膚。
鮮紅色迅速冒出,法師立刻用杯子接住。
神臺上的女孩沒有停止過掙扎,但鑼鼓聲掩蓋了她的嗚咽,夜色掩蓋了她的求救。
她根本逃不掉。
足足接滿八個杯子,法師才將匕首放置回方桌。
彼時,這把銀色刀刃已經在女孩身上落了十幾二十來下。
趙有為忽然覺得頭暈目眩,胃部來回翻涌,一股酸澀沖上喉嚨口,他差點沒忍住吐了出來。
擔心動靜太大被發現,趙有為生生忍住了這陣惡心。
神臺上的女孩已經沒了動靜,不知道是死是活,而這場祭祀仍在繼續。
法師高舉手中的權杖,聲音渾厚:“儀式——成!”
底下的人刷拉拉站起來,雙手合十,虔誠地向山神許愿。
在此期間,法師用手指沾著杯子中的鮮紅,涂抹在神臺上。
趙有為看不見他在鬼畫符什么,反正八個杯子都被用過之后,法師才停下來。
其實這個時候除了法師以外,所有人都閉著雙眼,趙有為趁此逃回家里最合適。
但不知出于什么緣由,趙有為始終沒有動。
鑼鼓聲漸歇,儀式應該是到了尾聲。
在場的人都在法師那里領了一張用鮮血畫的符紙,接著重新跪回原地。
最后上前的是那幾名轎夫,法師卻沒急著給他們符紙。
只見他嘴巴張合幾下,四個轎夫便點點頭走向了神臺上的女孩。
趙有為看著他們拎起女孩,扛到了幽幽深潭邊。
下一秒,撲通一聲巨響。
水花四濺,那抹刺眼的紅色一點點沉進了無底深淵。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睡覺別閉眼”,“憷.”的營養液~_(:з」∠)_
第27章 山嫁(八)
“把人沉進湖里?”
莫星寒嗤笑一聲:“不清楚的,還以為你們拜的是河神。”
“……”
趙有為低著腦袋,沒敢接話。
就算沒讀過什么書,他也清楚村里人舉行的根本不是祭祀。
誠如洛箏所說,這是明目張膽的殺人。
也正是清楚這點,趙有為才會因此墜入夢魘。
蕭月恒沉思幾秒,忽然問趙有為:“那些符紙,你們同樣也有?”
趙有為點頭:“那是山神符,只要交了香火錢,就可以跟法師買。”
交完錢還要再買??
聽見這么喪盡天良的話,洛箏心頭那股火氣又往上蹭蹭冒了一丈。
偏偏這件事,罪不在見死不救的趙有為身上,所以洛箏怒氣再大也沒辦法發作在他身上。
他有氣沒處撒,最后實在憋不住,一腳狠狠踹在院子里的木樁上。
蕭月恒瞥他一眼,慢聲提醒:“小心點。”
洛箏癟著嘴,老老實實收回打算踹出去的第二腳。
“恒哥……”
他低低喊了聲,張嘴想說我沒事。
結果話還沒出口,蕭月恒又接上一句:“不要亂踹別人家里的東西,壞了是要賠的。”
“……”
洛箏的感動還沒來得及醞釀,又被蕭月恒一句話狠狠打碎。
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夢里的也要賠嗎?”
“幾位聊什么呢?”
“!!”
疊著洛箏那句話一同響起的,是另一道輕靈的女聲。
女人開口得太突然,兩個小孩當即被嚇到原地蹦起。
蕭月恒離得太近,眨眼間一左一右兩只手都掛了人。
他無言兩秒,拽出衣袖:“都站好。”
被蕭月恒的語氣凍了下,洛箏跟趙有為紛紛縮起脖子。
蕭月恒轉而看向來人:“沒聊什么,你怎么過來了?”
端端正正站在通往前廳那道側門處的,正是之前自稱趙有為母親的婉娘。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站在那的,竟然沒發出一丁點兒聲響。
聽見蕭月恒問,婉娘嫣然一笑,說:“過去那么久也沒見你們回來,我就想著過來看看。”
說完,她目光一轉落到趙有為身上:“你這孩子怎么回事,躲著母親做什么?”
要是趙有為還沒清醒,肯定早就朝著婉娘撲過去了。
但他已經知道這個女人不是他媽媽,怎么可能不會害怕?
趙有為不敢跟她搭話,甚至控制不住想要往后退。
蕭月恒有所察覺,輕飄飄掃過去一眼,制止了他的動作。
趙有為腳下頓了頓,僵在原地。
沒得到趙有為的回應,婉娘也沒表現出任何不滿,而是重新看向蕭月恒:“這么晚了,不留下來休息嗎?”
說來好笑,在場那么多人,偏偏婉娘眼里好像只有一個蕭月恒。
她話音剛落,蕭月恒不用轉頭都能感覺到,有道目光灼灼地落在他身上。
蕭月恒斂下目光,說:“確實不早了……”
才開了個話頭,一個身影倏地閃到他面前。
“挺早的,我們馬上就走。”
莫星寒擋在蕭月恒身前,試圖隔絕婉娘不加掩飾的熾熱視線。
婉娘仿佛沒看出那雙金眸里的不善,自顧自笑道:“什么事需要這么急,要不住一晚再走?”
“不必了。”莫星寒想都沒想直接拒絕。
但婉娘根本不搭他,只越過莫星寒去看蕭月恒。
蕭月恒被莫星寒逗得好笑,再開口時語氣竟然多了點輕松:“那就住一晚吧。”
“……”
莫星寒回過頭,磨了磨牙:“留下?”
“晚點說。”
蕭月恒伸手,在他頭頂上順了一下毛。
莫星寒不領情,掃開他的手,兀自抬腳往前廳的偏門走。
見他要離開,洛箏都顧不上別的了,趕忙追上去攔:“莫哥!你上哪兒去?”
“回家睡覺。”莫星寒頭也不回道。
蕭月恒忍俊不禁,準備跟上那個氣呼呼的背影。
但剛邁出一步,他又驀地停下。
不止蕭月恒,原本大步離開的莫星寒也猛地剎住腳步,追在他身后的洛箏差點撞上去,好在險險停了下來。
洛箏拍拍受到驚嚇的心口,著急忙慌問:“莫哥,你回哪個家?”
莫星寒沒答,只是默默跨出一步,將洛箏擋在自己的身后。
另一邊,縮在蕭月恒身邊的趙有為隱隱覺出不對勁,小聲問:“怎、怎么了?”
蕭月恒抬眼打量著黑沉沉的夜空,默不作聲。
良久,他側頭看向趙有為,不答反問:“鴉停屋檐,代表山神選中了這戶人家,是嗎?”
不知道他為什么說起這個,趙有為懵了兩秒才點頭:“是這樣沒錯……”
蕭月恒半瞇起眼,神色諱莫如深。
這么說,之前停在趙有為家的妖烏也是這個寓意?
不等蕭月恒細想,深沉的夜空中驟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嘶鳴,緊接著,一大片撲棱棱的聲響由遠及近,聽著像是有很多飛鳥正在往這邊涌來。
除了蕭月恒跟莫星寒,其余幾個全都下意識抬頭看向頭頂的夜空。
很快,數不清的黑影出現在后院上空,它們扇動著翅膀來回盤旋,宛如一只只鬼影。
“撲通——”
趙有為整個人跪坐在地,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表情全是驚懼。
他嘴巴張合著,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卻因為過度害怕失了聲。
與此同時,天邊傳來孩童般的鈴音笑聲,嘻嘻哈哈的,一聲疊過一聲,聽不出是男孩還是女孩。這些笑聲或高或低,回蕩在天地之間,明明是在笑,落進耳朵里卻混成一片鬼哭狼嚎。
混亂中,穿插在孩童笑聲中又多了無數道女人的歌聲,咿咿呀呀哼起了小調:
“嫁新郎呀嫁新郎,子時三刻拜高堂。掀蓋頭呀兩對望,新娘笑他哭花妝。”
“……”
小調此消彼長,來來回回哼了至少六七遍,直到洛箏也開始止不住腿軟,那些孩童笑聲、女人哼唱聲才隨著飛鳥一同遠去。
四周歸于寧靜,后院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婉娘頭一個出聲打破。
她收回望向夜空的目光,重新看著蕭月恒,溫聲問:“幾位,今晚還走么?”
“……”
居然還可以跟個沒事人一樣,繼續聊回之前的話題?!
洛箏滿臉驚恐地瞧著婉娘,差點以為剛剛那些是他的幻象。
沒等洛箏從吃驚中緩過神,原本站在他身邊的人嗖一下躥了出去。
不是往前廳走,而是回身走向了蕭月恒。
蕭月恒沒急著回答婉娘,就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看著莫星寒一步步來到面前。
“不走了?”他問。
莫星寒站到蕭月恒身側,不發一言。
蕭月恒得不到回應還非要招惹他:“難道是害怕?”
“……”
莫星寒驀地轉頭盯住他。
活了幾千年的夢神,凝眸看著誰時,眼神都是不怒自威的。但凡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蕭月恒,而是別的什么人,絕對會被這個眼神嚇得一怵。
可好巧不巧,蕭月恒最不怕的就是威嚇。
更何況,他自己就不是個好惹的主。
蕭月恒非但沒收斂,反而還眉眼帶笑繼續拱火:“放心,這么多人在,嚇不著你。”
“……”
莫星寒扯了扯嘴角,用口型罵了句:【有病。】
旁觀他們兩個眉來眼去,婉娘總算找到見縫插針的時機,輕咳兩聲提醒他們這兒還有其他人。
蕭月恒倒也配合,視線落回她身上:“麻煩姑娘空出個房間,借我們暫住一晚。”
面對蕭月恒,婉娘再次彎起笑眼:“沒問題。”-
“幾位在這里歇下,我去備點吃食。”
婉娘帶著蕭月恒一行人來到旁屋,推開其中一間房門后說道。
聽見她說要準備食物,洛箏立刻使勁搖頭:“不用了不用了,我們都不餓!”
雖然夢里的東西不是絕對不能吃,但以防萬一,洛箏還是不想冒險。
婉娘微微一頓,詢問的目光落到蕭月恒身上。
蕭月恒略一思忖,同樣拒絕了:“不用麻煩,多謝。”
見他也這么說,婉娘只好作罷。
“瞧我,只顧說話了。”
婉娘說著,往一旁讓了讓:“幾位先進屋吧。”
之前門口一直被她擋著,直到這會兒讓開,眾人才得以將屋內的情況看個清楚。
跟紙扎鋪的布局類似,正對著屋門的位置同樣有一張放置木雕神龕的長方桌,供奉的神像跟紙扎鋪那個一模一樣。
蕭月恒端詳神像片刻,狀似無意地問:“這是什么?”
他話里沒有主語,于是在場其他人全都看向了他。
婉娘順著蕭月恒的目光望向神龕,笑著說:“是山神。”
“村里人人家里都供著,靈得很。”
蕭月恒輕輕一頷首,沒有多過問。
婉娘很有地主之誼地安頓好幾個人,這才慢步來到趙有為身邊:“走吧,跟母親回屋。”
一見她靠近自己,趙有為就控制不住腿軟,恐懼化作密密麻麻的蟲子爬上神經。
其實婉娘一點都不嚇人,又美艷又溫柔,臉上自始至終都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她既沒做什么傷害人的事,也沒裝模作樣嚇唬他們,甚至可以說友好得過分。
但趙有為見著她,就是像老鼠見貓一樣心里犯怵。
他看著伸到面前的纖纖玉手,一動不敢動。
婉娘跟趙有為對視片刻,疑惑道:“這孩子,怎么不人呢?”
“……”
趙有為滾了滾喉結,明知道不能惹面前的女人不高興,卻怎么都邁不出腳跟她走。
兩人對峙好一會,一旁使了半天眼色結果慘遭兩個大佬裝瞎對待的洛箏弱弱站了出來:“那個,姐姐……”
在婉娘循聲看過來時,洛箏說:“姐姐,我跟有為其實還沒聊完事兒,能不能讓他今晚跟我睡一塊啊?”
洛箏本以為,一直好聲好氣的婉娘肯定還會同意這個請求。
豈料說完之后,婉娘沒有半點遲疑就拒絕了:“不可以,你們不可以睡一起。”
她的語氣非常堅決,絲毫不留余地。
洛箏愣了愣,下意識問:“為什么?”
婉娘抬起眼眸,目光緩緩落到神龕上:“剛剛那些,幾位不是也看見了?”
不遠處,蕭月恒跟莫星寒不約而同看向站在門邊的婉娘。
婉娘伸手掩在唇角,輕柔地笑了兩聲:“我們家有為有出息,被山神看中選作新郎,當然不能再和旁人隨意相處了。”
“……”
她這句話說完,面前兩個小孩同時瞪大眼睛,齊刷刷僵在了原地。
第28章 山嫁(九)
洛箏傻眼了。
直到同樣傻眼的趙有為被婉娘牽著帶走,他都沒能回過神。
見婉娘他們走遠了,蕭月恒才幾步上前將屋門關上。
莫星寒晃到洛箏身邊,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嚇傻了?”
洛箏猛地醒神,拽住莫星寒伸到他面前的手急道:“莫哥!你聽見了嗎?她說趙有為被選作山神的新郎?!”
“啊,聽見了。”
莫星寒被拽得一趔趄,站穩后有些匪夷所思地問:“她們小調唱了那么多遍,你怎么還這么驚訝?”
洛箏腦子沒能轉過來,磕磕巴巴地低喃:“她們唱的不是新娘嗎……”
在此之前,洛箏還很自信地認為,聽過五六次,他肯定可以將那首小調倒背如流。
結果莫星寒只用一句話,就讓洛箏陷入自我懷疑——小調唱的究竟是“新娘”還是“新郎”?
這兩個詞讀音頗為相似,稍不留神絕對會混淆。
收到洛箏投來的困惑目光,蕭月恒搖扇的動作頓了頓。
兩秒后,他扔出兩個字:“新郎。”
一開始聽見新郎兩個字,蕭月恒也難得意外了一下。
不過小調循環哼了好幾遍,足以讓蕭月恒確定有沒有聽錯。
他那么仔細辨別倒不是為了什么,只是有些稀奇,這山神居然還是個男女通吃的……
當然,這不是重點。
所以蕭月恒納罕沒多久,很快又收了心緒。
莫星寒趁著洛箏發愣,掙脫他的桎梏,三兩步溜回蕭月恒身邊。
他活動著手腕說:“小鬼頭個子不高,力氣倒是不小。”
聽見這話,蕭月恒垂眼看向他的手。
洛箏大概真沒收著力道,莫星寒手腕紅了一片。
不過從莫星寒不以為意的表情來看,應該并不痛。
蕭月恒目光在那處淡紅色上停留許久,神色意味不明。
說起來,他還從沒見過莫星寒受什么傷。
雖然這家伙總是肆無忌憚為所欲為,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卻一次都沒讓自己傷著。
大概還是怕疼的……
蕭月恒心想著,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恒哥,如果山神選中趙有為,那他也會像那些女孩一樣被丟進河里嗎?”洛箏終于消化完信息量,心神未定地問。
蕭月恒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折扇,隨口道:“不清楚,可能會吧。”
說到這個,他轉而問:“趙有為的房間,知道在哪邊嗎?”
洛箏撓撓頭,語氣猶疑:“不是很確定,我拽著他去后院的時候,他有試圖往屋子里跑過。”
因為只是試圖,所以洛箏也不敢保證趙有為住在哪一間。
不過對蕭月恒來說,這樣也足夠了。
他合起折扇,在掌心輕輕一敲:“再過一會,你去找他問問,還記不記得見到我們之前的事情。”
本來在后院蕭月恒就打算問的,但那會兒狀況一個接一個,他根本找不到問詢的時機。
洛箏已經單獨行動過一回,這次很快就平靜地接受了。
但他多少有點憂慮:“恒哥,這里的時間流速會不會像上一個那樣加快啊?”
別等下他剛找到趙有為,天就突然大亮……
萬一出現什么新的線索人物,洛箏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去應付。
好在蕭月恒給他下了顆定心丸:“夢魘不同夢官不同,情況自然也不一樣。”
至少這個夢的時間流速還算正常。
或許夢官就想要這樣,以此達到讓人分不清虛與實的效果。
想到夢官,蕭月恒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夢中種種他尚且能夠解決,那夢外的呢?
他不能親自干涉山神祭祀,否則之后會引發怎樣的變故,誰都無法預料。
但蕭月恒更不可能放任這件事不管,木堯村的山神祭祀無論如何都要廢除。
既然他不能插手,也許可以試著讓其他人來……
思索間,蕭月恒目光掃到洛箏雙唇緊抿的緊張模樣,于是開口喊了他一聲。
洛箏茫然回頭:“怎么了恒哥?”
蕭月恒看他片刻,忽然語焉不詳說了句:“之后不論是什么人叫你,都不可以再回頭。”
“啊?”
洛箏聽得云里霧里:“那要是你和莫哥叫我,也不可以回頭嗎?”
蕭月恒:“不可以。”
洛箏對蕭月恒向來言聽計從,也沒再多問什么,點點頭應下了。
……
十分鐘后,屋子木門被小心翼翼打開。
洛箏戰戰兢兢邁出一只腳,將所有動靜放到最輕。
在他身后,兩個男人一站一坐,目光都有些復雜。
“你確定讓他一個人去沒問題?”莫星寒很認真地問。
蕭月恒靠著一旁的桌沿,也認真地回答:“之前沒想過,這會兒是不太確定。”
話雖然這么說,他卻壓根沒有代替洛箏自己去的意思。
蕭月恒一貫如此,與其手把手的教,倒不如讓這些小孩自己去看去聽去感受。
莫星寒睨他一眼:“既然這樣,要不我幫你把小孩喊回來,你自己走一趟?”
蕭月恒斂下眉眼看他,從容反問:“仔細想想,你是夢神,要不你直接去同那山神交涉一下?”
“……”
莫星寒無語,掃了一眼方桌上的神龕說:“什么破山神,一聽就是胡編亂造的。”
就算真的有這個所謂的“神”,以人命作為代價交換庇佑,最后肯定也只能墮落成邪神。
蕭月恒對此不置可否。
他就是隨口逗逗人,至于山神是否真實存在他并不在意。
幾句話的功夫,洛箏的身影總算拐出視線范圍,消失在長廊盡頭。
蕭月恒抬手輕輕一揮,屋門重新合上。
等他收回手,莫星寒才仰頭問出憋了好久的問題:“你到底為什么非要留下來?”
婉娘那么明顯的試探,他不信蕭月恒沒看出來。
蕭月恒低頭跟他對上目光:“別人費勁心思留客,我不配合一下不太好。”
“……”
莫星寒暗自發誓,總有一天要把蕭月恒這張嘴縫起來。
被冰涼的視線瞪了老半天,蕭月恒終于言歸正傳:“你不是也發現了?作為一個夢里的紙人,她有點太過聰明了。”
不是那種足智多謀的聰明,而是相比起他們在村口碰見的其他紙人,婉娘過于靈動。
盡管她看起來很想融入其中當一個紙人,但眼神騙不了人。
莫星寒點頭贊同:“是有這個感覺,所以你留下來是要查她?”
“也不算。”
蕭月恒抬起眼眸,望著半開的窗戶:“我只是好奇,她想做什么。”
莫星寒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眼神驟然冷下去。
窗外那棵大樹的枝丫不知何時站了只妖烏,此刻一雙烏黑漆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們,縱然被發現也完全沒有離開的模樣。
莫星寒皺起眉:“陰魂不散。”
聽出他語氣中被監視的不滿,蕭月恒手一抬,窗戶當即嘭咚一聲合上。
緊接著,屋外傳來翅膀撲棱的聲響,能聽出妖烏在屋頂盤旋好幾圈才漸漸遠去。
想到剛出門沒多久的洛箏,莫星寒眉頭皺得更緊:“它會去追那小孩么?”
“應當不會。”蕭月恒道。
他倒不是在安撫莫星寒,而是實話實說。
妖烏顯然是沖著他們來的,不然洛箏離開時它就直接跟上去了。
蕭月恒繞到另一邊坐下,語氣多了點懶:“你看,無論留不留下都會被盯著的。”
“既然如此,我為什么不選擇留下?還能少折騰一點。”
“……”
莫星寒語塞,發現自己居然被說服了。
想到另一件事,他不解道:“你不是還要找人?”
蕭月恒頷首:“找著呢。”
早在入夢之后,他就放出好幾道法決四下搜尋過。
只是元巧的靈息實在太虛弱,半天過去仍然一無所獲。
靈息在夢里不應該羸弱至此,就算元巧在這兒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全無蹤跡。
能讓蕭月恒一點痕跡都找不到,只有一種情況——她被夢官藏著。
那么夢官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會費盡心思藏起一個凡人靈息,而不是將其吸納占為己有?
莫星寒不知道蕭月恒想了那么多,很快又換了個問題:“山神要娶趙有為,你怎么看?”
還能怎么看?
想到趙有為的膽量,蕭月恒無奈道:“真讓他去,估計會嚇傻吧。”
而且這一趟會發生什么完全未知,蕭月恒并不認為夢里的祭祀會與夢外相同。
“讓小孩冒險確實不好,”莫星寒友好給出建議:“你可以替他去。”
蕭月恒往椅背上一靠,姿態閑散:“也不是非我不可。”
莫星寒瞧了他半晌,驀地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
他當即送了蕭月恒一個白眼:“你想都別想。”
蕭月恒眉稍一揚,言笑晏晏:“我想什么?”
莫星寒懶得跟他打啞謎,直截了當道:“要替你自己替,別想拉上我。”
“別這么冷淡,”蕭月恒推開折扇,慢悠悠搖著:“又不是讓你獨自前去,我們可以一起。”
“畢竟他們也沒有說,只能有一個新郎,是不是?”
“……”
鬼知道是不是。
意思是非拉他下水不可了?
莫星寒對上蕭月恒笑吟吟的神情,一臉木然。
蕭月恒被他幽怨的眼神逗得好笑,唇角又往上勾了些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莫星寒脾氣比從前溫順了太多。
以往蕭月恒要是這么欺負,莫星寒絕對會跳起來撓人。
但重逢至今,除卻最開始惹得太狠,莫星寒跟他交過一次手以外,之后他們都只是口頭上互不相讓,再沒有隨意動過手。
瞧起來,還真有點夢神的沉穩。
莫星寒被蕭月恒端詳許久,眼看他眸底笑意愈來愈明顯,后背頓時一陣陣發毛。
見莫星寒臉色逐漸難看,蕭月恒總算收了逗弄的心思。
他原本也沒打算把人惹惱,于是動了動唇想說回祭祀的事。
只是沒等開口,莫星寒周身驀地散出絲絲縷縷的淺金色光芒,沒多久就將他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這發展在蕭月恒的意料之外,他難得有些疑惑:“這是做什么?”
莫星寒沒有他,但那片光又默默擴大了一圈,變得有些刺眼。
很快,光暈又慢慢變淡,直到完全散去后,莫星寒原本坐著的位置上已經沒了人影。
蕭月恒剛傾身過去,一道黑影就飛快略過他的視線,轉眼間躥到了房梁上。
“別想讓我去當那個什么破新郎,沒門。”
直到房梁上幽幽傳來一句,蕭月恒才從怔楞中回過神。
他默默抬眼,跟趴在房梁上的夢貘對上視線:“……”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已也。”的營養液~
第29章 山嫁(十)
不過是逗弄兩句,蕭月恒居然花了將近半個小時才把莫星寒從房梁上騙下來。
等莫星寒落回地面,蕭月恒已經完全不想說話了。
他靠坐在木椅上,姿勢比之前更加隨意。
許久過去,蕭月恒才慢聲問:“舍得下來了?還以為你今晚打算睡在上頭。”
聽出他聲音中的疲憊,莫星寒甩了甩毛絨絨的尾巴,不清不楚地哼了聲。
蕭月恒沒力氣同他繼續較勁,合眼假寐著。
莫星寒躍到木椅扶手上,尾巴掃過蕭月恒的指尖:“我怎么覺得,你好像不急著除這個夢?”
在鐘庭的夢魘里,蕭月恒可一點都沒有現在這么悠閑。
雖然看起來他好像在搜尋信息,實際上卻什么事都推給了洛箏去完成。
原本莫星寒以為他是還在找人,所以并不著急出去,然而問到這方面,蕭月恒反應仍舊無波無瀾。
這狀態與上回相差太多,莫星寒很難不覺得奇怪……
驀地,婉娘的面孔從眼前一閃而過。
莫星寒一僵,搶在蕭月恒開口之前問:“你難道真看上那個姑娘了?”
“?”
蕭月恒無言沉默,認真確定自己沒有解錯。
見他不說話,莫星寒有些急了:“先說好,我并沒有棒打鴛鴦的意思。但她不過是夢的一部分,你們根本不可能的啊。”
“……”
蕭月恒面無表情聽完他的話,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語句回敬。
半晌,他終于緩緩丟出一句:“你安靜一會兒吧。”
見蕭月恒這幅態度,莫星寒更坐不住:“我跟你說認真的呢。”
“嗯,看出來了。”蕭月恒沒什么語氣道。
“……”
莫星寒歪頭打量他片刻,忽然福至心靈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難道我解錯了?”他自我懷疑地嘀咕著,“你不是為了婉娘才一直沒動手的?”
“不啊。”
蕭月恒順著他的話胡說八道:“我就是看上她,所以不準備除夢,打算同她在此共度余生了。”
“……”
莫星寒被這話一噎,陷入深深的沉默。
過了好久,他才干巴巴地憋出一個:“哦。”
再然后,莫星寒翻過圓滾滾的身體,后背沖著蕭月恒,渾身透著顯而易見的黯然,連帶那條尾巴都沒了之前的活力,蔫了吧唧地垂在一側,偶爾輕輕動兩下掃過蕭月恒的指節。
看他這樣,蕭月恒差點沒被氣笑。
說他看上別人時那么直氣壯,這會兒倒好,又自顧自消極起來了……
蕭月恒無奈,曲著指節勾了一下不斷試圖引起他注意的毛尾巴:“不打算化回人形了?”
顯然,莫星寒不是很滿意他轉移話題的做法,聲音有氣無力的:“不,我習慣這樣。”
這話不假,他真的很少化人形。
盡管很多靈獸修煉幾千年甚至上萬年,就是為了在凡世中的紅塵滾一遭,但莫星寒鬧騰歸鬧騰,卻不怎么愛跟人打交道。
除非感知到有什么沒被除夢師斬除的夢魘為禍人間,他才會化形現身。
不然更多時候,莫星寒都是待在深山老林睡大覺。
這一點蕭月恒也清楚,畢竟當初相處那么多年下來,他攏共也就見莫星寒不到五回人形。
還基本是在莫星寒意識不太清醒時,被他哄騙著幻化的。
久遠的回憶漫上心頭,蕭月恒想起那個初春之夜,青年坦蕩又直白的眼神。
柔軟,微涼。
透著一絲迷茫,似乎不懂他為什么那么執著能不能化形這個問題。
想著想著,蕭月恒忽然有些不舍得欺負人了。
他伸手過去,輕輕捏了一下莫星寒的耳朵:“先前逗你的。我什么都不做,跟那個小姑娘無關。”
不知是被捏得不舒服,還是別的原因,莫星寒抖了抖雙耳。
蕭月恒也松開他,繼續說:“這個夢有些繁瑣,只是單純破夢,并不能解開真正的結。”
他能除去這一個,卻不妨礙木堯村的祭祀再誕生出一個新的噩夢。
歸根結底,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罷了。
蕭月恒斂著眉眼,心念百轉千回。
下一秒,一道弦斷聲倏地在他耳邊錚然響起!
蕭月恒迅速抬眸,望向緊閉的屋門。
聽見動靜,莫星寒回過頭:“做什么?”
“走。”
蕭月恒直接起身,撈過莫星寒就往屋外大步走去。
莫星寒反應過來不對勁:“出事了?”
蕭月恒嗯了聲,語氣微沉:“法訣同時破了兩個。”
雖然那上面不是多么精妙的術法,可抵擋尋常邪祟綽綽有余。
連破兩個,足以證明洛箏碰見了某個棘手東西。
蕭月恒心想著,步伐不自覺加快-
“呵——”
洛箏疾步在長廊上奔跑,努力調整著繚亂的呼吸。
“洛箏,你想去哪里?”
“……”
在這聲幽幽低語中,蕭月恒那句囑咐再次爬上洛箏腦海:“無論聽見誰叫你,都不要回頭。”
洛箏咬緊牙關,沒命地往前狂奔。
可是沒用,索命一般的低語聲依舊縈繞在耳畔,那道黏在背后的粘稠目光也依舊甩不掉。
不知道是因為跑太快,還是恐懼姍姍來遲蔓延到神經,心跳震耳欲聾地砸在胸口,仿佛下一秒就會整個破膛而出,鮮血橫流。
洛箏告訴自己不能停下來,卻還是感覺雙腿越來越沉。
像是被綁了幾十斤重的東西,抬一下都需要耗費無數力氣。
他快要跑不動了……
“哐啷!”
洛箏猛地撞開一間屋子,閃身進去后又飛快將門重重合上。
那種被緊緊盯著的感覺消失了幾秒,洛箏立即環視屋內能夠藏身的地方——床底、衣柜、儲物柜、房梁。
全部掃過一遍,洛箏火速做了決定。
他大步沖向立在床邊的大衣柜,整個人鉆了進去,而后顫著手在柜門上劃了一道藏身術。
在逃避危險時,人總是會有一種錯覺,認為只要躲到完全密閉的空間里,就比空闊的地方更有安全感。
洛箏潛意識也是這么想的。
但落下法訣不到半秒,他就開始后悔了。
是,密閉空間確實比一片空曠要更有安全感,可他在隔絕危險的同時,也封死了自己的退路。
“吱呀——”
柜門外,屋子的門被緩緩打開。
那道長而緩慢的聲響,在寂靜深夜中像是一把琴弓,折磨一般狠狠刮過洛箏的神經。
他抬手死死捂住嘴巴,生怕發出一絲半點的動靜,甚至連奔跑過后急促的呼吸都被他硬生生咽回去。
“你在哪兒?”
一道柔媚女聲低低傳來,聽得洛箏差點心跳驟停。
他閉上雙眼,將上升到喉嚨口的哽咽狠狠吞回肚子里。
不能出聲!
不能被發現!
絕對不能被它發現!
一門之隔,女聲很慢地笑了笑,語氣輕快:“哎呀,是個喜歡躲貓貓的孩子呢。”
“……”
“要我陪你玩嗎?玩多久呢?”
“……”
“找到了——”
洛箏心頭狠狠一跳,還沒來得及驚惶,就聽見女聲慢悠悠接上一句:“——會有什么獎勵呢?”
“……”
獎勵個屁啊!
洛箏欲哭無淚,又只敢在心底大聲咆哮。
他是真沒想到出門找趙有為這一趟,居然會跟羅剎婆當面撞著。
羅剎婆,跟他們之前碰見的尸儡、迷朧子一類相同,都是夢中邪祟。
羅剎婆在沒被打擾時,會和夢中某些事物融為一體,或是一棵樹、一面湖,也可能是一只鳥、一個人,不會有什么異樣。
可羅剎婆一旦被吵醒,它們就會立即暴怒而起,甚至會無差別攻擊。
如果說尸儡是數量多才難對付,那羅剎婆絕對稱得上一個棘手。
這東西,有時候連夢官都沒法完全控制。
不過洛箏運氣說好不好,他這回碰見的羅剎婆脾氣還不算太糟糕,至少沒有二話不說就上來弄死他。
洛箏也委屈,他都盡量不搞出動靜了,結果還是撞到羅剎婆手上。
得虧洛箏反應不慢,在羅剎婆對他發起攻擊時迅速開了結界。
但他修為有限,術法支撐不到兩三下就碎了個稀爛。
在新一輪攻擊到來之前,洛箏想都沒想轉身就跑。
怪就怪在,來時經過的回廊明明很短,往回跑的時候卻怎么都跑不出去。
最后成了這幅狀況,他把自己鎖到了柜子里。
但凡羅剎婆有心想找,洛箏絕對會被甕中捉鱉……
只不過讓洛箏始料未及的是,這個羅剎婆意外的愛玩。
或者說,愛逗人玩。
它似乎很享受洛箏心驚膽戰的模樣,所以一邊找還要一邊出聲嚇唬兩句,卻沒有真的下死手。
洛箏縮在柜子里,有些絕望地念叨蕭月恒跟莫星寒的名字,祈禱他們誰能有所察覺來救救他。
可就在此時,洛箏躲藏的柜頂忽地傳來敲響。
“咚——,咚——”
兩下不輕不重的悶聲,仿佛敲在洛箏的心臟上,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你在這里嗎?”
柜門外,女聲含著笑問道。
洛箏是真的想哭了……
他算是親身體驗到什么叫走投無路。
那道藏身術似乎失了效應,木質柜門被慢慢地打開。
洛箏瞳孔倏地縮緊,頭皮剎那間炸開。
亮光順著柜門透進來那一刻,洛箏心頭突然一悸!
那個瞬間,他又一次感受到占夢時那種被扼住命脈的禁錮。
冷汗當即爬滿后背,洛箏像是被施了定身術,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抽了個一干二凈。
“嘭!”
洛箏腦子里剛閃過“死定了”三個字,就聽見柜外傳來一聲巨響。
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發出的,連洛箏待的柜子都整個晃了晃。
他不禁懷疑屋子是不是快要塌了……
沒等洛箏細想,就感覺一股熟悉的力量猛地將他從窒悶中拽出!
靈魂在一瞬間歸位。
“嘖,真是不安分。”
耳邊響起青年倦懶的聲音時,洛箏眼眶立刻一熱。
莫星寒正打算順著那股彌留的痕跡去探一探,結果還沒有所動作,一滴冰涼的水珠就滾落砸到了他的眼前。
“?”
莫星寒怔了怔,抬眼看向癱在柜子里的洛箏。
這小孩大概被嚇狠了,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呼啦啦往下掉。
一邊哽咽,洛箏一邊還不忘委屈道:“莫哥……你可、可算來了……”
“……”
莫星寒盯著眼淚鼻涕糊一臉的洛箏,一時有些心情復雜。
他沒有安慰小孩的經驗,半天都憋不出來一個正常反應。
想到外頭負責收拾羅剎婆的蕭月恒,莫星寒頓時有點想跟他換個差事了。
第30章 山嫁(十一)
蕭月恒站在廊下,手執銀劍長身玉立。
他冷眼看著不遠處塵煙滾滾之下的黑影,唇線抿直。
“長得倒是不錯,怎么舉止這般粗魯。”
煙塵散去,一個身穿鵝黃色衣裳的窈窕身影緩緩現形。
“分情況。”蕭月恒面不改色,劍尖寒芒一閃而過。
羅剎婆像是沒察覺到殺意,自顧自笑得風情萬種:“就是開個玩笑,這么生氣做什么?”
要別人性命的玩笑么?
蕭月恒在心底輕嗤一句,神色又淡了幾分。
“真是可惜,”羅剎婆對他冷淡的眼神視若無睹,撩起發絲把玩著:“你的靈息很美味,但我不能動你。”
蕭月恒語調平平:“并不妨礙我殺你。”
羅剎婆笑得更歡了:“那你怎么還不動手——”
話音未落,一道凌厲如風的劍意就刮到了眼前。
它甚至都沒看清蕭月恒是什么時候出的手。
羅剎婆匆忙躲開逼至身前的劍招,腳步看著還有些許狼狽。
它維持住臉上的笑容,干巴巴道:“當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
蕭月恒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套個紙皮,還真把自己當人了?”
聽見他的話,羅剎婆一直裝模作樣的笑臉瞬間裂開一道縫。
沒人比蕭月恒更會拿捏這些夢中邪祟的弱點了。
羅剎婆這玩意,雖然比別的東西更懂得裝人,但這也是它的痛處。
只要被戳到,它立馬就會跳腳,而后破綻百出。
這一招蕭月恒屢試不爽。
果然,眼前這個也沒能幸免。
在蕭月恒丟出那句冷諷后,羅剎婆的笑容蕩然無存。
它更是忘了之前說過不動蕭月恒的話,直接抬手朝蕭月恒扔出一大把艷綠。
蕭月恒定睛一看,發現是幾十片扁平綠葉。
看上去是形狀普通的葉子,卻有著削鐵如泥般的鋒利。
蕭月恒提劍擋下,葉子與劍刃相觸時,甚至發出一聲清脆的錚鳴。
其中一片擦著他臉側掠過,當即削下一縷黑發。
羅剎婆動了手便再無顧忌,不等蕭月恒反擊,它又飛快丟出第二輪葉刃。
蕭月恒游刃有余地接下所有招式,長劍在月色下劃出一道又一道銀光。
大概是察覺出沒討到半點好處,羅剎婆出招越來越暴躁。
可即便如此,它依舊沒落著好,還隱隱有種被溜著玩兒的感覺。
又一次被蕭月恒的長劍逼退,羅剎婆咬著牙道:“你只會接招么?!”
像是不解它為什么惱怒,蕭月恒不慌不忙地反問:“就是開個玩笑,這么生氣做什么?”
“………”
這話羅剎婆之前也說過,被一字不落還了回來。
它驀地冷笑出聲,臉上的表情逐漸猙獰,紙糊的軀殼開始干裂,紙屑順著裂開的縫隙簌簌飄落。
蕭月恒半垂著眼眸,眼底沒什么情緒起伏。
盡管之前碰見的“村民”也是紙扎人,但蕭月恒很清楚,眼前這個和先前那些不一樣。
不多時,幾步開外的羅剎婆已然褪去紙皮女子的花容月貌,露出底下的丑陋面孔。
青眼獠牙身形魁梧,儼然一副惡鬼相。
“你既然上趕著送死,那就不要怪我。”
雖然撕去了偽裝,羅剎婆卻還用著原先的聲線說話,陰柔女聲與它吊詭的真容格外違和。
蕭月恒神色淡淡,壓根沒因為它的話而受到威脅。
他這種不在意的態度徹底激怒羅剎婆,后者沒再多一句廢話,徑直撲了上來。
蕭月恒從容不迫,連步子都沒挪一下。
羅剎婆更加覺得自己被冒犯,招式比之前狠厲。
與此同時,蕭月恒一直微垂的眼眸忽地抬了抬——找到了,破綻。
長劍橫至身前,分毫不差擋住逼到眼前的致命攻擊。
下一秒,蕭月恒轉過手腕,挽出數十道劍意,剎那間又化作無形,直沖羅剎婆額間而去。
他之前一直沒動真格,羅剎婆還以為這個人修為一般,以至于蕭月恒突然出手,它根本來不及提防。
“啊!!”
劍意不由分說刺入額心,羅剎婆當即慘叫出聲。
蕭月恒手都沒抖一下,再次掃出四五道劍芒。
寒刃破空而出,道道帶著凜冽殺意。
途中劍風掃起地上那些鋒利葉子,一同刺向仰天長嘯的羅剎婆。
“砰——!!”
莫星寒跟洛箏被尖叫聲引出來的同時,又聽見一聲巨響炸開。
他們齊刷刷看向聲源處,只見一片黑霧消散在風里,蕭月恒提劍站得筆直,青風在他衣擺輕輕撩了一下。
莫星寒扒在洛箏肩膀上,歪了歪頭問:“解決了?”
蕭月恒聞聲回頭,不輕不重地嗯了聲。
隨后他看向有些茫然的洛箏:“有沒有受傷?”
洛箏反應了兩秒,趕忙搖搖頭:“沒傷著,我藏起來了。”
蕭月恒打量他兩眼,確定除了臉色蒼白以外全須全尾后,輕輕頷首:“沒傷著就行。”
說完,他指尖一動,長劍眨眼間變回折扇。
洛箏看看蕭月恒,又看看黑霧消散的位置。
良久,他滾了滾喉結,小心翼翼地問:“恒哥,剛剛那個是……羅剎婆?”
仿佛沒聽出洛箏語氣中的不可置信,蕭月恒云淡風輕地點點頭。
洛箏:“……”
何止不可置信,洛箏簡直想給蕭月恒跪下!
從他被莫星寒解救直到走出屋子,總共過去不到十分鐘。
只是這么一點時間,蕭月恒就將羅剎婆斬了個灰飛煙滅。
洛箏默默豎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哥,牛。
但他并不知道,于蕭月恒而言,羅剎婆其實比尸儡要好對付得多。
至少羅剎婆只有一個,尸儡卻永無止境。
蕭月恒抬眸看了看天色,問還在發呆的洛箏:“見過趙有為沒?”
洛箏當即垂下腦袋沮喪道:“沒來得及……”
他出門沒多久就被羅剎婆堵住,逃命都夠嗆,哪還能想到去找趙有為?
洛箏還以為沒完成任務會挨一頓訓,未曾想蕭月恒根本沒有指責他的意思。
蕭月恒收回視線,神色平靜:“你才第二回入夢,會怕會慌不丟人。”
“現在我做得到的,以后你也可以。”
“……”
不僅沒被責怪,反而還被安慰了,洛箏心頭那點失落頓時消失殆盡。
他用力點點頭,鄭重其事道:“恒哥,我一定會努力學的!”
蕭月恒隨意應了聲,說:“先回去吧。”
“不找趙有為了嗎?”洛箏問他。
蕭月恒徑直往回走,聲音落進風里。
“找,等天亮。”-
回去的路上,洛箏把遇見的所有狀況都跟蕭月恒說了,包括他在柜子又一次感覺到夢官的事。
蕭月恒聽完沒什么表態,只讓洛箏之后別離莫星寒太遠。
他確實想讓洛箏有所成長,但也是建立在沒有生命威脅的前提下。
蕭月恒沒想到這個夢里的邪祟格外喜歡追著洛箏跑,往他身上放幾個護身符都沒用……
等他們回到之前的屋子,天邊開始一點點泛起魚肚白。
洛箏折騰這么一趟,整個人都無比虛脫,靠坐在角落冷汗直流,連呼吸都還有點急促。
莫星寒看他狀態實在糟糕,索性施法讓他睡了一覺。
蕭月恒默不作聲靠在一旁,視線掃過方桌上的神龕——
那座神像,之前是笑著的嗎?
他凝眸注視著神像嘴角上揚的弧度,略微皺了皺眉。
安頓好洛箏,莫星寒抬頭看向站著的人:“怎么忽然這么安靜?”
蕭月恒低垂著目光,對上夢貘的金眸,沒有回答。
莫星寒后腿一蹬,不費吹灰之力躍到一旁的木桌上。
他懶洋洋趴下,沒什么真情實感地安慰:“其實也不怪你,誰能想到真會出事呢。”
蕭月恒不置可否,目光隨著莫星寒挪動。
沒聽見聲,莫星寒再次偏過頭看他:“這么自責啊?”
“沒。”
蕭月恒伸手過去,有一下沒一下順著他的鬃毛:“在想別的事。”
“什么事?”
莫星寒好奇心向來重,下意識追問。
只是他問完,蕭月恒卻沉默不語。
好奇心沒能被滿足,莫星寒有些不滿。
他抬起爪子撓了撓蕭月恒的手臂,催促道:“到底什么事?”
蕭月恒目不轉睛地看他片刻,回答得意味不明:“一些舊事。”
“……”
說了等于白說。
莫星寒嫌棄地轉回腦袋,不搭他了。
在他背過身之后,蕭月恒垂下眼睫,斂去眼底的情緒。
其實沒什么特別的。
他只是因為洛箏出事,不可避免地想到幾個生死不明的徒弟。
認真說來,徒弟們同蕭月恒并沒有多親近,他們跟在蕭月恒身邊的時間也不長,可能都不足十來年。
要是再除去蕭月恒出谷除夢的日子,幾人真正相處的日子滿打滿算估計也就兩三年。
最初蕭月恒沒什么收徒的念頭,一是怕麻煩,二是沒經驗。
他生來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天潢貴胄,除了莫星寒之外從沒照顧過別的生物,收徒于他而言是一件麻煩事。
事實證明,確實將他鬧得夠嗆。
蕭月恒收徒沒什么講究,四個徒弟里頭甚至只有二徒付閑正經拜過師,另外三個全是半路撿的。
元巧是第一個,當時蕭月恒跟莫星寒正準備回無境谷,途中撞見一個小不點在跟幾個大胖小子打架,就順手幫了個忙。
那個小不點就是元巧。
因為莫星寒幫她踹了那些臭小子幾腳,后來元巧總是格外偏心莫星寒。
至于二徒弟付閑,他拜師時雖然禮數周到,由卻無比離奇——為了躲懶。
因為付閑那個員外爹想讓他繼承家業。
蕭月恒一開始沒應,直到付閑把他爹說服,然后父子倆又聯合起來說服他。
過程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不過付閑最后還是進了無境谷。
三徒弟賀寧跟小徒弟梵九,是蕭月恒從一場暴/亂中撿回去的。
蕭月恒不太記得暴/亂的緣由,只記得那會兒他若是晚一步,兩個小孩估計命就沒了。
幾個徒弟身世各異,卻莫名玩得來。
而一旦小孩子能玩到一塊,那絕對不是一個鬧騰能概括。
尤其在這中間還有只夢貘一同攪和。
直到他們都在蕭月恒手上吃過苦頭,才一個個收斂了起來。
蕭月恒沒真對徒弟們發過脾氣,他大多時候都是以懲戒的方式罰幾個徒弟修習。
雖然徒弟們偶爾會偷偷懶,該學的東西倒是一個沒落下。
作為師父,蕭月恒也還算以身作則。
除夢術他是言傳身教,在徒弟們還不熟稔之前都會陪著入夢。
但等幾個徒弟學有所成之后,蕭月恒就很少陪伴他們左右了。
與他相比,反倒是莫星寒跟幾個徒弟相處甚歡。
關于徒弟們的事情,可能莫星寒要比他清楚得多。
偏偏如今的莫星寒記憶全無,無從問起。
自從在紙鶴上探到元巧的靈息,蕭月恒不止一次捫心自問,究竟是不是他哪里疏忽,以致于幾個徒弟淪落至此。
可他當初該做的都做了,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問題……
“你也不必想那么多。”
青年散漫的聲音勾回蕭月恒的思緒,他偏頭望向癱在桌上的那團毛絨絨。
莫星寒語調懶懶的:“洛箏會出什么事,你又不可能算得到……要是真能算到,那才神了。”
他自始至終都背對著蕭月恒,卻意外安慰到了點上。
雖然聽上去,話里話外都沒什么真情實意。
蕭月恒眼底的情緒散去不少,他再次伸手,將夢貘撈了過來。
莫星寒沒穩住,差點整個翻到地上去。
好在蕭月恒及時托住,免去一場無妄之災。
“你又犯什么毛病?
莫星寒站穩腳跟,有些無語凝噎。
蕭月恒與他對視:“覺得你說的有道,獎勵一下你。”
“……”
這是什么破獎勵?
莫星寒照著面前的修長指尖就是一口:“誰稀罕?”
他沒用什么力氣,蕭月恒也沒覺得疼。
反而有些癢,像是小貓磨牙。
蕭月恒心想著,收回手指時輕輕勾了勾夢貘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