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合照,景區負責人還要同領導們開一場座談會,其他工作人員沒多久便各司其職地散了。
果茶一溜煙跑到公共洗手臺,用紙沾了點水,小心翼翼擦拭起臉上的口紅印,但又怕蹭掉妝容。
正犯難之際,一張手帕橫亙而出。
“用這個,或許更方便些!
聽到這道熟悉的聲音,果茶倏地偏過頭。
程司嶼正背著光站在入口處,投射下的陰影,將她整個籠罩起來。
他微微抬手,提醒她接過手帕。
“哦哦,謝、謝謝。”果茶攥起帕子就往自己臉上抹,“你不是要去開會嗎?”
果茶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么,明明她和程司嶼并沒有什么不正當關系,可她莫名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偷感”,生怕他們走得太近會被領導察覺。
“我在不在場并不重要,消失幾分鐘也無妨!
眼見她沒輕沒重的手勁不僅將底妝蹭花,肌膚還隱隱開始有些泛紅。
程司嶼抿了抿唇,按住果茶的手腕。
在她懵懂的表情下,程司嶼左手拇指指腹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壓著帕子,細細蹭過她臉上的印漬。
還沒有他手掌大的臉蛋,竟能容得下這么多深深淺淺的口紅印。
程司嶼心知不該和那些女人計較,可心中仍有些煩悶,說出來的話也不自覺帶著一股酸味:“看來我們茶茶,的確很受歡迎!
茶茶哪里聽得懂他的話外音,還真當以為程司嶼是在夸贊自己。
她嘿嘿一笑,臉上被人摩挲的觸感有些發癢,她不禁瞇起眼,縮了縮脖子,“她們也都說我演的好像初化人形的小狐貍呢!”
程司嶼被她這毫不知收斂的天真,堵得心頭一梗。
不像演的。明明就是一只貨真價實的小狐貍。
他微微垂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眼睛。
嚇得果茶身子不由自主地后仰,眼看著就要站不住了,程司嶼兀地收回手,晃了晃手中的帕子,“好了,都擦干凈了!
原來他突然離那么近,只是為了看得更清楚些,方便給自己擦臉呀。果茶緩緩站直身子,莫名松了口氣。
嚇死她了,她還以為……
“可能還需要專人幫你補補妝,”程司嶼隨手將帕子扔進紙簍,漫不經心問道,“剛才和你說話那男的是誰?”
“啊?”
話題轉移得好快,果茶懵懵地回想了一下,意識到他問的是那個男狐貍同事,“是我的搭檔,他怎么了嗎?”
“沒事,聽到有游客說你們很……”
程司嶼頓了頓,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的這個詞,“般配。”
他當然知道那人只是茶茶的同事,但他要茶茶親口說出來。
“怎么可能!我倆可是競爭關系!我們都要食人魂魄,但他法力沒我高,就處處和我作對使小絆子……”
說起人物和劇情設定,果茶蹙了蹙眉,小聲嘟囔道,“討厭他。”
分明就還只是個不懂情愛的小孩子心態罷了。
無論是角色設定還是茶茶本人。
程司嶼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他笑著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頂,“既然茶茶討厭他,那我也討厭他!
果茶面上一熱,支支吾吾地說:“我說的是角色……”果果媽媽說了,無端討厭一個人是不禮貌的。
“嗯。”程司嶼點點頭,我說的是真人。
沒聊幾句,果茶的手機響了,原是工作人員見她許久沒露面,催她去干活。
兩人只得分道揚鑣。
剛走出沒兩步遠,程司嶼的聲音在身后響起,“茶茶,今天很棒!
看著他那雙深邃而溫和的眼眸,果茶心尖猛得一跳,脫口而出:“你今晚回家嗎?”
意識到這話似乎問得有些奇怪,她連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好像好幾天都沒有去半山了,聽王叔叔說你只有在附近辦事時才會去暫住,所、所以我想問問,你今天……”
“茶茶想我回家嗎?”
果茶下意識點頭。她想的其實很簡單,那是他家,當然是他想回就回。
程司嶼笑了,眼底波光微轉,輕聲應道:“好!
“今晚,回家!
*
程司嶼本想著待開完會,與茶茶一道回家。可計劃趕不上變化,公司臨時有事需要處理,他便又只能讓王麟接茶茶下班。
待他回半山時,已近深夜十一點,主院一片漆黑。
也不知茶茶睡了沒。
程司嶼站在院門前,遲遲不敢邁出那步。
茶茶眼中的“數日未見”,其實只是他設計之下的“保持距離”。
他不敢時時出現在茶茶面前,怕惹她心煩,便只能像小偷一樣,躲在角落窺視她的一舉一動。
他每夜都會回到鄰棟與茶茶房間相對的那間房,透過那面窗,他可以看到她趴在窗邊的瑜伽墊上做運動,可以看到她清晨拉開窗簾伸懶腰的慵懶模樣,還可以看到她不知與何人通話時眉眼彎彎的表情。
他只知上一世,與茶茶的相處方式是錯誤且扭曲的,茶茶討厭他陰魂不散的占有欲、討厭他事無巨細的掌控欲。
那他這一世便全然收斂,不再做令她厭惡的事。
可他只知“不該”,不知“應該”。
他不明白應該怎么做,才能博得茶茶的好感和信任,雖然重活一次,可他對于感情依舊是摸著石頭過河,只不過上一次沒有摸到石頭,便溺亡河中罷了。
于是,他開始變得畏手畏腳?伤约盒睦锖芮宄哪切╆幇得娌]有因此消失,而是隱藏起來了。
他表面給足茶茶獨處的空間、放她自由,實際卻像個貪婪的守財奴,在暗中虎視眈眈地守著自己的珍寶。
程司嶼嘆了口氣,正要跨進廳內。
一陣驚叫聲陡然響起。
是茶茶!程司嶼心尖一顫,隨著他的急促步伐,感應門自動敞開。
茶茶和王麟正坐在沙發上看電影,黑暗中,大屏上發出的幽光,在兩人驚恐的面容上閃爍。
“!”電視中鬼叫連連。
“。。 惫枰搀@呼著跳了起來,“司嶼哥哥!你回來啦!”
別墅里的燈光次第亮起。
果茶趿著拖鞋“噔噔噔”跑到程司嶼面前,眼眸帶笑:“等你好久都不回來,我和王叔叔閑得無聊,在看鬼片呢!”
程司嶼喉頭一緊,有些不敢置信:“等……我?”
果茶理所當然地眨了眨眼,“不然呢,在這個家里還能等誰?”
此時,王麟也恰逢其時地附和道:“我一直在勸茶茶早些睡覺,但她非說要等你回家。估計是怕又連著幾天都見不到你了!
說完,他遞給程司嶼一個意味深長的暗示后,非常識趣地離開了主院。
等他回……家嗎?
對于當下的果茶來說,“家”或許只是稀松平常的字眼,可在程司嶼心中卻激起了千層浪。
前世,即使兩人曾在這里耳鬢廝磨數年,可茶茶從未將這里視作為“家”。
對于她來說,這里或許是無法逃脫的囚籠、是滋生怨懟的器皿、是虛與委蛇的場所。
可現在,她卻能坦然地稱這里為“家”,不僅如此,她還會強撐著睡意,等他回家,就好像溫柔小意的妻子。
真真正正的妻子。
果茶自然不知自己隨口說的一句話,竟能讓程司嶼在腦中琢磨了千回百轉。
她眉眼彎彎地將傻愣著的程司嶼引到博古架旁,一臉傲嬌地揮起手,“看!我擦的,干凈吧?”
她指著花瓶說:“我還學會了插花,這些也都是我的杰作……”
順著茶茶的指引一一看過去,整個家中確實多了很多令人心中柔軟不已的小巧思。但程司嶼卻下意識蹙了蹙眉,直覺哪里不太對勁。
下一秒,果茶開心地叉著腰,“我把你家整理的還不錯吧!放心,我可不會白住這里的!”
她揚起臉,一副“我很能干,快夸夸我”的神色。
程司嶼愣在原地,原本燃起的熱血瞬間倒流、凝固、冷卻。
原來她今天在景區問她“是否回家”,只是為了讓他回家看看“她的成果”。原來,她所說的“家”,是“你家”,而非“我們的家”。原來,她能留在這里,只是因為她以為自己的定位是“老板雇來工作的保潔小妹”。
是他想太多了。
程司嶼摘下用來偽裝“人模狗樣”的金絲眼鏡,擱置一旁,隨后按了按眉心,“茶茶,家里不缺傭人!
“那缺什么?”果茶躍躍欲試,“我都能干!”
缺個妻子。
程司嶼咽下幾欲脫口而出的話。
不行,他不能嚇到茶茶,她什么都不懂。但沒關系,他可以帶她慢慢探索,反正他還有一輩子的光陰等她開竅。
他沉聲道:“什么都不缺!
“不用看人眼色,也不用做那些事去討好任何人,把這兒當作自己家!背趟編Z抬手覆上果茶的后腦勺,“好嗎,茶茶?”
他的聲音仿佛是順著手臂傳到后腦,帶來一種酥麻的震感。
果茶懵懂地歪了歪頭。
她從小在福利院長大,那兒才是她的家,可那里也是很多很多人的家。她見過很多同齡的小孩為了逃離那個家,會表現出與平常截然不同的性格,后來她才知道,原來這種行為叫做“討好”。
再后來,她似乎也學會了“討好”,但她是為了留在果果媽媽身邊。她很清楚自己,不會為了無關緊要的東西而去“討好”別人。
那現在呢?
她是在討好程司嶼嗎?
她是想留在這里嗎?
她……能把這兒當作自己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