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車駛入程司嶼家時,夕陽正好。
沉沉暮靄籠罩著整座莊園,精巧僻靜,恍若隔世。
此時的果茶全然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笑著向王麟保證:“王叔叔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白住的,我干活可利索了,肯定可以將司嶼哥哥家,里里外外都打掃得干干凈凈……”
她原本是絕對不好意思暫住在認識不過幾日的異性家中,盡管這個異性善良溫柔,好似自家哥哥般親切。
但架不住王麟的軟磨硬泡,什么“房子里冷冷清清,程總也時常不回家,他一個留守老人死里面了都無人知曉”,說得果茶無端想起了福利院的果果媽媽。
一時心軟的她,決定以“體力活”換“員工宿舍”,像家政阿姨那樣幫程司嶼家打掃衛生、做飯洗衣,這樣就不算是白住了,也能減輕自己的心理負擔。
“王叔叔,還沒到嗎?”
果茶將頭伸出窗外,怎么感覺好像還沒有出景區呢?
“早就到咯!”
王麟朝右甩了甩頭,“剛才你說好看的那些花,就代表已經進住宅區咯,大概還得十幾分鐘到主院。”
聽聞這些,果茶順著他甩頭的方向,不敢置信地望過去。
空曠的綠地,在殘陽的照拂下熠熠生光。
什么?!
她以為的景區,原來不過是人家家中布景。想起自己剛才信誓旦旦的發言,果茶頓時汗流浹背。
她一個人干到死,也打理不了這么大的地方啊。能不能收回剛才的話,順便讓王叔將她打包扔出去……
茶茶的表情太生動,以至于王麟毫不費力地猜出她的心思。
他忍不住笑出聲,又擔心茶茶誤會自己是在嘲笑后,向程總“告狀”。
王麟忙虛虛握拳,擋住自己的笑意,輕咳一聲:“茶茶,這些區域都有專人打理,您就高抬貴手,不要搶了他們的飯碗吧。”
沒等果茶作何反應,保姆車平穩停下。
“未來茶茶要住的地方,到咯。”
*
“程總不常來這兒住,你就當是自己家,想做什么做什么。”
帶著茶茶隨意參觀了一層的會客廳、休閑區后,王麟便將她引到二樓的起居室。
推開一扇門,斜陽正透過巨大的落地窗,鋪灑在魚肚白大理石地板上,如浮光躍金。
“這就是茶茶的房間”,王麟將果茶的行李箱放到門旁,“還喜歡嗎?”
話雖這么問,但王麟也只是隨口客套一番。因為他知道,這可是程總連著幾夜布置的成果,想來他應該早就把小姑娘的喜好琢磨透了,問題不大。
看著溫馨通透的房間,不知怎的,果茶心中壓過萬重山,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這屋子……有種異常熟悉的感覺。
可她怎么可能來過這樣的地方?
果茶微微搖頭,走到窗前。
透過這面窗,樓下的風光一覽無余,遠遠望去,還能隱隱瞧見院子外,有人正在修剪花圃的枝丫。
眼見小姑娘的表情似乎有些凝重,王麟心中一緊,“要是不滿意,茶茶想改成什么樣?大膽說,程總都會同意的……”
“我住的地方是不是太好了些”,果茶莫名有些惶恐,她不是來做家政的嗎?況且,一路過來,她看到不少傭人保姆,怎么可能會像王叔叔說的那樣,“死里面了都無人知曉”。
她是不是被騙了……
王麟人精似的,瞬間領會到果茶心中所想,“那倒不是特例,程總一向待人寬厚,只要是住家保姆,那住宿條件都是一等一的好。”
“這里也沒別的好,就是房間多,不信的話,要不帶茶茶去別的房間看看?”
說著,他就要領果茶往門外走,頗有一種“騙你這個小姑娘,我大半輩子白干”的正氣凜然。
果茶頓時耳根有些發燙。果然是她自作多情了。
“不、不用了……”她試圖轉移話題,“程總他不經常來這里嗎?”
窗外,與果茶房間相對的鄰棟別墅二層,一道影影綽綽的高大身形,隱匿在窗簾的暗面,很難叫人察覺。
“對”,王麟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他不常來,只是偶爾在附近辦事才會過來落腳。”
這句話其實放在以前倒也沒錯,半山莊園買了有些年頭,對程司嶼來說或許只是一種不動產的投資。
但自從遇到了果茶,他便每日都會來這里小住,好像緊繃的神經只有在這里,才會得到短暫的慰藉。
“對了茶茶,你最好還是不要當著程總的面,叫他程總……”
在果茶困惑的表情下,王麟一臉誠懇地說:“我看得出來,程總把你當親妹妹似的,你那樣叫他太生分了,他恐怕還是更喜歡你叫他哥哥。”
有道理。陡然想起那天在會所,自己隨眾人喊他“程總”,他看起來好像的確不太高興。
果茶狠狠點了點頭,“好,那我以后就一直叫他司嶼哥哥!”
退出果茶房間后,王麟壓住上揚的嘴角,在心中默默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
這下程總可不得感激涕零地給他漲工資!
剛踏進院子,耳上的受話器里傳出一道清泠的聲音——
“誰說我把她當親妹妹了?”
王麟下意識仰頭望向那層樓。簾后早已沒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多話。”
*
文旅節首日,越山景區“山海經國潮主題項目”正式啟動。
也許是前段時間的預熱釣足了胃口,今天入園的游客格外多。
聽聞會有市領導及不少資方蒞臨參觀,果茶不敢松懈,謹記“時刻維持九尾狐人設”的叮囑。
角色本應是“流動解鎖”的形式,可她還沒來得及換地圖,在園區門口就被一群熱情的大爺大媽逮住合照。
“哎喲這小女娃娃,長得可真水靈,跟瓷娃娃似的!”大媽們夸起人來熱情和藹,簡直讓人難以招架。
拍走了一波人,幾個小年輕又眼巴巴地等待合影,好像她是什么人形地標打卡點。
但果茶沒有半分不耐,端著那股吐氣如蘭的姿態,沒有骨頭似的貼在女游客的身側,用指尖勾起女孩的發絲,“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她若即若離地用下巴蹭了蹭女游客的臉頰,好似抱怨又好似嗔怪,“就顧著把玩你手里那塊石頭,你怎不敢正眼瞧瞧我?”
女游客正拿著“石頭”一頓咔咔猛拍呢,聽到果茶的話,紅著臉將手機遞給對面的同伴,還不忘使個眼色讓同伴幫忙接著拍。
隨后,偏頭看了看果茶,四目相對之際,女游客壯著膽子湊到果茶臉頰“吧唧”一口,一邊尖叫“啊啊啊好可愛搞到真的了”,一邊又覺得社死拽著同伴逃之夭夭。
本來茶茶沒將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可誰知開了個“壞頭”,后面的游客也跟著紛紛效仿起來。
幾個小時過去,果茶的額頭、雙頰、下巴,甚至是脖頸處都落滿了各種色號的口紅印。惹得那些只能拍照、不能近身的男游客們蠢蠢欲動。
“臭男人離我遠些”,果茶雙手抱胸,伸出一指隔開男游客貼過來的身體,一個眼刀飛過去,叫本該慍惱的男游客們也甘之如飴。
畢竟,“欲擒故縱”是九尾狐夭夭的拿手把戲。
好不容易,要求合照的游客少了些,果茶正要轉移陣地。
小荷突然在群里吼了一嗓子:“全體注意!!!領導和市企資方要在景區入口拍照留影!請各位妖魔鬼怪速速趕去集合!”
嚇得果茶趕緊將手機塞回裙子邊縫的口袋里,一抬頭,一眾人浩浩蕩蕩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來。
為首的是一位身著深灰中山裝的中年男人,景區負責人正站在他左側,滿臉堆笑地說著什么。
果茶了然,那位應該就是他們說的市領導。
她好奇地轉了轉眼,走在市領導右側的竟是程司嶼。
他少見地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身穿深色西裝,身姿挺拔頎長。
市領導偶爾轉頭跟他交流幾句,他便沉下肩微微頷首,舉手投足間透著從容不迫的矜貴。
同樣是被人簇擁在中心,但今天的他,與會所那日所見又是不同的氣場。消弭了觥籌交錯下的玩世不恭,只剩上位者的凜凜岸然。
想到自己還頂著滿臉的口紅印,果茶默默將身子藏在男狐貍精同事身后,小聲問:“有紙嗎?”
男同事偏過頭,入目便是果茶小花貓似的臉蛋,簡直就像可愛薩摩耶被熱情姨姨們親花了頭后的表情包在世:媽媽,我鬼混回來了.jpg
他忍不住笑出聲,很快搖搖頭,指向不遠處,“要不趁這會人還沒到齊,你先跑去衛生間擦干凈?”
果茶思忖數秒,正要在他的掩護下撤出去。
只聽景區負責人高聲介紹:“這兩位就是山海經主題項目,最重要的角色之一,九尾狐。”
果茶剛邁出去的腳又默默撤回,硬著頭皮站到男同事身側,朝領導們揚起一個淺淺的笑容。
市領導愣怔一瞬,看清果茶臉上的印跡后爽朗一笑,“看來演職人員深得游客喜愛,項目頗有成效嘛!”
他隨口問程司嶼:“程總覺得如何?”
程司嶼充耳不聞,他此時滿腦子都是剛入園時,果茶仰著頭與身側男人言笑晏晏的親昵模樣。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兩人如同交頸頡頏的鴛鴦,叫他嫉妒得近乎忘卻了呼吸。
“程總?”市領導偏頭看過去。
程司嶼如夢初醒。
他用目光細細摩挲著女孩的臉龐,輕笑道:“這只小狐貍確實可愛伶俐,能得到游客喜愛,也是情理之中。”
景區負責人一聽這話,眼前一亮,“還望程總能在招商大會上,多多留意一下咱們老牌景區的改造項目!”
當然,他也只是想混個眼熟,要知道這位資方從不喜形于色,想從他這里提前套出點口風,簡直比登天還難。
誰料,男人竟沉聲回了一句,“自然。”
這可把負責人美得忘乎所以,揚起的嘴角直到拍大合照時,都無法收斂一二。
眾人到齊。
現場工作人員按照職務高低簡單排了下位置,演職人員分站在領導、市企身側。
果茶自認為頂著一張大花臉,實在有些難登大雅之堂,便想著趁機溜到邊上。
“去哪兒?”
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下一瞬,她連著整個人都被攬到那人身側。
果茶錯愕抬頭,直直撞進程司嶼諱莫如深的眸子里。
他的眼眸幽深似海,仿佛有種攝人魂魄的魔力,只見他薄唇微啟,一張一合間聽不到任何聲音。
果茶卻無端讀懂了他的話。
他說——
小狐貍,到我身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