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陰山間涼風徐徐,吹散夏日的暑氣。
竹林里簌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幽徑盡頭的灌木叢中,冒出一對粉色的毛茸茸的狐貍耳。
“茶茶不要害羞!出來讓大家瞧瞧效果怎么樣嘛……”
正說著,果茶紅著臉探出身子,身后的九條尾巴隨著她的動作,小幅度晃了晃。
小荷捂住鼻尖,生怕某種溫熱的液體從鼻子里流了出來,“救命!!好可愛……”
妝造師單手托著化妝盤從工作間里跑出來,“等等,還差最后的花鈿。”
寥寥幾筆,勾勒出火紅的桃花紋。
眼前的女孩長相清麗,只是簡單的桃花妝就能讓人眼前一亮,毛茸茸的九尾道具藏匿在藕粉羽紗袍衫里,身子微微晃動時帶著外層的薄紗輕揚,整個人仙氣飄飄。
“氣質不對。”
周嵐擰眉,繞著果茶打量一圈。
若單論長相,那茶茶自然是沒得挑,但九尾狐是靠嫵媚噬魂的妖獸。而茶茶的眼神,單純得就像赤子,全然沒有“勾魂”的邪念。
妝造師摸著下巴思索一番,“其實我給妹妹化妝的時候就感覺到和人設有點違和,為什么選她扮演狐貍精呢,玉兔不是更適合她嗎?”
“你們不懂!”
始作俑者小周不服氣地梗著脖子說:“現在要有反差才能吸引人,誰說九尾狐都是嫵媚的,自以為狡黠狐媚卻清澈愚蠢的笨蛋美人可火了,相信我的網感!”
周嵐沒工夫和她掰扯,既然當下角色都已經選定,至少需要幾天時間磨合和演練。
她將懵懵懂懂的果茶帶到景區排演室,和其他演職人員一同接受集中培訓。
“山海經國潮主題樂園”是越山景區最新的引資項目,如果在文旅節試點期間能夠激起水花,不僅有望獲得政策專項扶持,在三個月后的招商大會上,更有可能吸引到不少投資,所以景區領導也寄予了厚望。
像白澤、麒麟、窮奇這些角色早已找到了合適人選,但九尾狐扮演者挑挑揀揀始終是“差了那么點感覺”,果茶是目前周嵐最看好的人選。
演職培訓課一直到晚上六點才結束。
果茶餓到前胸貼后背,和小荷沖到員工食堂飽餐一頓后,才總算恢復以往的活力。
“我就是個項目策劃,還是團隊最底層的那種,為什么也這么累。”小荷癱在座椅上,感嘆了幾句。
突然,她一個鯉魚打挺,“茶茶!你是不是沒有被安排住宿?”
果茶將手邊最后一口冷飲喝完,乖巧地點了點頭,“嵐姐說因為我只是兼職,后勤部那邊的員工宿舍批不下來。”
“那你得趕緊坐班車下山了,六點后車次會很少的!”
小荷徑直拽起果茶的手腕,往景區員工出口方向狂奔起來。
山里日落得更快,才六點半不到,天色已經變成了灰藍,一抹斜陽交疊在裊裊炊煙中。
將不識路的茶茶帶到班車接送點,在對方催促下,小荷依依不舍地返回園區。
目送她的身景消失在假山背面,果茶才挪著步子站到大巴指示牌下。
景區的大巴七點半后停運,員工專車六點后半小時一趟,七點結束。
果茶松了口氣,還來得及。
這里與楊叔家一個城南一個城北,坐大巴下山后再坐地鐵,幾乎需要兩個小時。
她想了想,跟楊叔打了個報備電話。
剛掛斷,一輛車從眼前飛馳而過。
十幾秒后,又緩緩倒退回她的面前。
“茶茶?”
車窗降下來,程司嶼矜貴冷峻的面容在開口的一瞬間,冰霜化作霧靄。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好巧,又見面了。”
*
距離上次程司嶼說完那句話后,已經過去了兩日。
茶茶嘴上應得好聽,實際上根本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否則也不可能好幾天都不與他聯系。
他原本想著,多給她一些消化的時間。
可煎熬的是他自己。
與茶茶分離的一分一秒都讓他難以忍受,更何況是以“天”為量詞的時長。
不能再等,否則茶茶能將他這號人全然拋之腦后,下次再見面時,又回他一句沒心沒肺的“程總好”。
“怎么在這兒?”
程司嶼招了招手,“這里不便乘車,我送你吧。”
她還想問他呢,他怎么會在這里?而且還是這個時間點,未免也太巧了些。
似乎看透了果茶的疑慮,程司嶼面色如常地解釋道:“我有一處住宅就在半山,偶爾會來這兒臨時落腳。”
“滴滴”
大巴催促的喇叭聲,在程司嶼的車后響起。果茶飛速瞟了一眼,不是她要等的那輛班車。
擔心轎車臨時停靠在這里會擋路,她并作兩步跑過去拉開車門,動作迅速地溜進車內。
“謝謝司嶼哥哥,又要麻煩你了……”
剛一坐下,王麟打了個方向盤,車頭調轉到下山方向。
始料未及的果茶順著那股力,撲倒在程司嶼懷中。
“小心。”
程司嶼雙手扶住果茶的胳膊,“沒事吧……”
隨著茶茶緩緩抬頭,他的話音漸弱。
她化妝了。以往素顏朝天時就足夠可愛漂亮,打扮后的她更是粉雕玉琢,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這個妝好看嗎?”
果茶將臉湊到程司嶼面前,得意地搖頭晃腦起來。
程司嶼還沒反應過來,茶茶突然斂了笑,撲到他的身前,兩只小手微曲,一前一后慢悠悠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主人,請盡情吩咐夭夭吧~”
果茶用頭頂蹭了蹭他的下巴,隨后,若即若離地移開身子。
剛剛蹭過人的頭發稍顯凌亂地落在兩頰,微微遮住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她微仰起頭,順勢瞇起眼,原本清澈如稚子般的眼眸水波流轉,竟當真像只勾魂的小狐貍。
一股微弱的電流毫無章法地在程司嶼體內震顫,喉間干澀得幾乎說不出話,他的喉結艱難地動了動,“茶茶,坐好。”
車內的黑色隔斷玻璃在他的話語間陡然升起。
后座車廂越發安靜,像風平浪靜的海面,但假象背后是隨時可能翻涌的驚濤駭浪。
果茶沒有察覺到空氣中氤氳的異常波動,但還是乖順地“哦”了一聲,她聽從程司嶼的話,兩手交疊放在腿上,小學生坐姿一樣規規矩矩地坐好。
茶茶柔軟的發絲蹭在自己臉上的觸感,似乎還未消散,程司嶼努力克制住想要擁她入懷的沖動,平息幾分后,開口道:“你……”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演得不好!”果茶氣鼓鼓地扭過頭,瞪了他一眼。
程司嶼一愣,“為何這么說?”
“我問你我這個妝好不好看,你沒回答。對著你演練角色臺詞,你也沒反應……”果茶掰著手指一一數落,最后得出一個結論,“你肯定也覺得我不適合這個角色!”
“也?”
難道茶茶還以這幅明媚的面容、用這樣親昵的姿勢,面對過其他人?
“景區的嵐姐,還有培訓老師,都覺得我演得像小孩子過家家,沒有狐貍的神韻。”
陡然想起來還沒有跟程司嶼說過,她找了份景區演職的工作。
于是,茶茶有些泄氣地解釋道:“我在剛才那個景區做兼職,扮演九尾狐與游客互動,不過可能做不了兩天,就要被趕走了……”
這些信息程司嶼自然知道,他安排了助理每日向自己匯報茶茶的大致動向。但又怕最終會演化成前世那樣扭曲陰暗的控制欲,于是,只能忍著不去過問茶茶日常的細枝末節。
只是沒想到,兼職需要做這些內容。雖難以接受,但程司嶼也不愿打擊小女孩的自信心。
他不贊同地蹙眉,“怎么會?茶茶演得很好。”若是敢趕走茶茶,這次投資也別想要了。
“那你為什么剛才都沒有反應!”
又回到了這個難纏的話題。
總不能說自己真真切切被小姑娘青澀的演技給勾了魂吧?
程司嶼放緩語氣,“因為事發突然。現在回想起來,茶茶剛才的表現,的確做到了人物和角色的交融。”
說得倒是一本正經。果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基于對他人品的信任,最終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夸贊,“司嶼哥哥這么說,一定有自己的道理。這說明我還是很有天賦的呢!”
見茶茶重展笑顏,程司嶼提起的心回落幾分,淡淡笑道:“那是自然。”
從僻靜幽深的景區到燈紅酒綠的都市,原本快一小時的大巴路程,生生縮短了一半。
“還是汽車快呀。”果茶轉過身子看向窗外,一時感嘆,“也不知道從這兒開到云山鎮,得要多長時間呢?”
她有些想念果果媽媽了。
“兩個小時四十八分鐘”。
“嗯?”果茶扭過頭,她聽到了程司嶼的喃喃自語,但具體說了什么,聽得并不真切,“司嶼哥哥,你剛才說什么?”
程司嶼挑了下眉,定定望著她,“我說……茶茶你愿不愿意暫住在半山?”
“那里離你兼職的景區較近,或許通勤會更方便一些。”
看到茶茶呆愣的表情,他的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柔聲說:“放心,我很少住在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