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個好嗎是在以退為進,看似詢問實則下定決心,步步緊逼。
回答的可以嗎是兔子被拐走前最后的掙扎,說出來毫無威懾,軟軟糯糯,可憐可愛。
曲玉飴抓緊手里的雨傘,心里格外緊張,他其實很怕殷涷。哪怕現在進入公司好幾天,知道殷涷除了脾氣壞一點,長的兇一點,說話嘴毒了一點,其余事情很好說話。
但他還是害怕,莫名其妙的害怕,每次和殷涷站在同一個空間,曲玉飴渾身就開始響起警報,每一寸皮膚都在尖叫著遠離。
可明明殷涷是一個很好的老板,曲玉飴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這樣。
說完可以嗎三個字,曲玉飴又縮回烏龜殼,低頭看腳下的水珠,腳尖在原地交錯上下。
殷涷拉平嘴角,說:“你覺得呢?”
曲玉飴覺得——
殷涷拉過曲玉飴就開始走,他很高,曲玉飴打的傘不夠高,殷涷要低下頭握住曲玉飴的肩膀,彎腰才能看見路,也才能不被傘面摩擦頭發。
曲玉飴還沒覺得出來個什么,就被資本家強硬的帶走向前,他傘還在殷涷手上,骨節分明,小麥色的手掌控住小小一把傘。
像是來送小孩文藝匯演的家長......
殷涷帶曲玉飴擦過老張,司機低頭沒再看,等殷涷走了立馬上車離開。
曲玉飴腦子很懵,一直被牽走到了地下車庫,陰冷的氣息在空氣中蔓延開,地下車庫很繞,曲玉飴看的頭昏眼花,分不清東南西北。
好像哪兒都是一樣的,完全看不出來該往哪走呢。
到了地下車庫,已經淋不到雨,但殷涷還是抓著曲玉飴的肩膀,曲玉飴想了一會兒,覺得應該是怕他走丟。
以前裴元說要送他回家也是這樣的,總是抓著他,怕他走丟。
曲玉飴有點兒路癡,出門分不清東西南北,經常走丟,一走就不知道跑去哪個犄角旮旯了。
因為這個原因,他很少出門。
曲玉飴探頭探腦,哪兒都好奇,殷涷放慢速度,讓曲玉飴看個夠。
殷涷方向感比曲玉飴好多了,全程曲玉飴都是扒著殷涷走,腦袋混混沌沌,就算被帶去賣了也只會傻乎乎的問到了嗎?
幸好,殷涷想,幸好他是個好人,像曲玉飴這樣傻的人,就該被放在家里好好養著,不然全世界都是覬覦他的人。
殷涷的車和他本人性格很像,低調奢華的黑色卡宴,殷涷打開車門,先把曲玉飴塞在副駕駛,再把兩把傘都放到后車座。
曲玉飴“誒誒”兩聲,趴在椅子上要殷涷把傘遞給他。
殷涷不明所以的抬頭看曲玉飴,漆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
曲玉飴手心發抖,堅持道:“你這樣放,車座會被弄臟的。”
殷涷低頭看曲玉飴白嫩的手心,把傘放上去。
方向沒控制好,殷涷的手指尖刮過曲玉飴手心,激起一陣顫栗。
曲玉飴手心瑟縮,殷涷問他:“怎么了?”
“沒,沒事。”應該是他想多了,可能直男都是這樣相處的......吧?
曲玉飴漏出一個淺淺的笑,雙手握住傘面,直直的把傘拿在前方。
等殷涷坐在座位上,撕拉一聲,系好安全帶,曲玉飴才后知后覺,他現在的姿勢壓根系不好安全帶。
殷涷在看手機,白色的光打在臉上,很專注。
曲玉飴默默的用一只手勉強抓住兩把傘,另一只手去拿安全帶,可能是因為有水,也可能是因為力氣不夠,總之,安全帶只挪動了一點,完完全全沒有按照曲玉飴意思走的樣子。
曲玉飴偷偷瞟殷涷一眼,殷涷還在看手機,沒注意到他。他松口氣,繼續和安全帶做斗爭,不知道過了多久,曲玉飴深吸一口氣,擺爛一般的癱在座位上,張開嘴小口呼吸。
好累。
殷涷還在看手機,曲玉飴想問,大老板都是這么累的嗎,連這樣的時間都不能放過還要工作。
曲玉飴認真給自己打氣,系不好可以讓老板幫忙拿一下傘。
要怎么說呢?
殷總,可不可以幫我拿一下傘?
老板,我這樣不能系安全帶,幫我拿一下傘好嗎?
老板,你工作好了嗎?沒事嗎?我現在這樣不能系安全帶,幫我拿一下傘好嗎?
話在嘴邊,曲玉飴想了好幾種說法,最后選擇了委婉的一種說法,他問:“老板,你工作——”
他老板只是看了他一眼,手機被扔在前邊,殷涷身上的安全帶不知道什么時候解開了,曲玉飴才說了幾個字,殷涷就迫不及待的上前,壓在曲玉飴身前,扯出安全帶。
曲玉飴還處于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的情況下,殷涷倒是不怎么高興,簡短道:“手。”
“啊?好。”曲玉飴把手張開,仍由殷涷為他系上安全帶。
好奇怪,從曲玉飴的角度看過去,殷涷優越的下巴離他很近,殷涷呼吸的熱氣也噴涌在曲玉飴臉上。
有點兒熱,曲玉飴悄悄后縮脖子,屏住呼吸,眼睫毛輕微眨啊眨。
動作利索的殷涷不知道看到什么,突然停下來。
曲玉飴半瞇住眼睛,顫顫巍巍,瓷白的臉上有淺淺紅暈。
殷涷趁著在視野盲區,多看了曲玉飴好幾眼。
怎么做不好不知道馬上說出來呢?明明只要叫他的名字就好了,非要一個人在一旁折騰好幾分鐘,連眼睛都紅了,還不知道求助。
或許是懲罰,又或許是別的什么,總之,殷涷手里的安全帶卡扣正好交錯,但就是沒有卡進去,讓曲玉飴身體緊繃的在原地顫抖。
殷涷塊頭大,曲玉飴其實人挺懶的,不怎么愛運動,晚上吃完飯就躺在家里,有時候做做為什么什么的,他不喜歡運動也不喜歡跑步。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室友倒是經常邀請曲玉飴出門散步,但曲玉飴懶得去,一次也沒去過。
是因為運動嗎?所以殷涷身上的熱氣很重,每次接觸到皮膚,都覺得溫度好高,弄的曲玉飴身上的皮肉緊縮,忍不住往后退。
怎么還沒好啊,曲玉飴脖子好酸,身上也麻麻的,他睜開右眼,自以為偷偷的看殷涷,被殷涷抓個正著。
“呵。”
是在笑嗎?曲玉飴不確定的看殷涷的嘴角,好像是揚起來的。
好過分,曲玉飴氣鼓鼓問:“還沒有好嗎?”
分明是質問的話,從曲玉飴的嘴巴里說出來卻一點兒威懾力也沒有,反而像是撒嬌,尾音拖的長長的。
殷涷想,只有小孩子才會這樣說話。
總是撒嬌,撒嬌精。
“馬上就好了。”殷涷的話一落,卡扣立馬扣上,殷涷檢查了一下,隨即不留念的離開。
身上的重擔終于走了,曲玉飴松口氣。
殷涷坐回去打開手機,頁面停留在剛解鎖的地方,沒有改變。
曲玉飴還以為殷涷工作沒做完,心里很不是滋味,解釋道:“我拿了傘,一時間扣不上卡扣,本來是想讓你幫我拿一下傘的......”
怎么越解釋,越像是想要吩咐領導?
殷涷順手關上什么用都沒有的手機,開動車,調笑道:“力氣小的像貓。”
要是其他人,早被殷涷趕下車了,連安全帶都系不好,廢物。
但是如果是小貓,太瘦小了很正常。
嗡的一下,曲玉飴臉蛋充血,他都沒有注意到,面對殷涷的時候,臉紅了多少次。
殷涷注意到了,于是又說:“怎么每次臉都紅的像蘋果?”
曲玉飴臉更紅了,細小的絨毛支棱起來,臉蛋比起蘋果,更像是剛剛成熟的桃子。
還掛在樹上,風一吹就搖晃。
隨隨便便來一個人,都能摘下他帶回家。
“沒,沒有。”這話說的毫無底氣。
殷涷沒逗他了,再逗要惱了。
開車出了地下車庫,殷涷問曲玉飴家在哪。
曲玉飴說在華庭公寓。
“這么遠?”殷涷說:“不準備找個近一點的地方嗎?”
曲玉飴尷尬的說:“沒辦法,玉溪市不好找地方住。”
這倒也是,嘉和的地段很好,稍微近一點的地方,房價都高的離譜。
不過,殷涷是個好老板,他說:“公司有員工宿舍。”
曲玉飴好奇了,“是嗎?在哪里啊?幾個人住?”
殷涷耐心說:“就在離公司十分鐘不到的地方,很近。三室一廳,一般都是三個人一起住。”
“這么好啊!”
曲玉飴越來越覺得殷涷是個好人,而他好壞,把殷涷的傘弄壞了,還一直害怕殷涷。
這樣不好。
曲玉飴心里有事,再車上就不怎么說話了,殷涷也不是個愛說話的主,他這人嘴毒,說起話來別人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和曲玉飴說話的時候,一句話殷涷要想了又想才能說出口,曲玉飴不說,殷涷也不好受什么。
曲玉飴太脆弱了,殷涷哪怕說錯一個字,他也要哭半天吧。
開車比坐公交地鐵快,一路上也沒遇見個堵車什么的,七點左右就到了華庭公寓門口。
玉溪市夏天白日長,七點天還沒黑,暴雨也是來勢洶洶但去的快,現在已經沒有雨了,只有路面上的水短暫知道雨來過。
殷涷停車,曲玉飴坐在副駕駛上,心情平復了很多。
曲玉飴沒動,殷涷于是問他:“要我幫你解開?”
“不是的。”曲玉飴低頭,把自己的小黃鴨傘放在一旁,拿起黑傘,吞吞吐吐說:“我,我有事想和你說。”
曲玉飴低著頭不敢看殷涷,殷涷停好車,“嗯?”一聲。
“我,我之前......你之前借給我的傘,我弄壞了!”曲玉飴帶著哭腔一口氣說:“我害怕被你知道會開除我,所以偷偷拿去修好了。”
“對不起!”
曲玉飴想了一路,覺得這是最好的坦白時間,要是現在不說出口,以后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說出口了。
雖然邱棧說修好了還回去就行,不會有人知道的,但曲玉飴做了壞事,心里害怕,一直想著,就連做夢都不平靜。
做了壞事要承認,從小院長媽媽就這樣說,可曲玉飴還是很害怕,他緊緊閉上眼睛,眉毛顫抖,把傘遞給殷涷不敢看他。
殷涷愣在了原地,他很少體會到會心一擊的感覺,他媽年輕的時候帶殷涷去看了很多醫生。
醫生給出的結果大差不差,殷涷這人情感淡漠,難以共情,太理性,沒辦法,天生的。
他媽情感豐富,抱著殷涷哭,哭完了說殷涷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殷涷當時回了他媽一句:“這不好嗎?”
他媽又哭了。
那個時候,殷涷心里很平靜,知道他媽媽為什么哭,但是很難以理解。
在殷涷二十多年的生命里,諸如傷心,痛苦,迷茫,或者是悸動,都很少發生。
然而在這個平靜的傍晚,曲玉飴的話和動作,如同一把鋒利的箭,射中殷涷胸膛。
難得的,殷涷第一反應不是生氣于連一把傘都保管不好,還妄圖瞞下他,而是心疼。
只是一把傘而已,壞了就壞了,殷涷有很多傘,但全世界只有一個曲玉飴。
殷涷被自己的反應嚇一跳,果然是曲玉飴太會撒嬌,所以連他也逃不掉被蠱惑。
“別撒嬌了。”殷涷沙啞低沉的聲音響起:“沒關系。”
曲玉飴感覺有一雙手放在了他的臉上,手心的繭子有點粗,曲玉飴臉蛋皮薄,刺刺的,麻麻的。
看不見,觸感就更明顯。
殷涷說:“只是一把傘而已。”
殷涷耐心的等待手心的小貓睜開眼,慢慢的,一邊睜眼一邊打量,好似一只剛回家的流浪貓審查帶自己回來的人,有沒有能力撫養他。
這個時候要很耐心很耐心,貓貓是嬌貴的生物,但凡急躁一點,他們就會害怕的回到自己以為安全的地界。
曲玉飴睜開眼睛,水潤潤的眸子看著殷涷,余光看見殷涷放在臉上的手,彈跳后退。
“我,你,謝謝你。”曲玉飴我你半天說不出話,這樣好像是不對的,太親密了。
可是他記得好像很多人表示親密的時候,都回來碰碰他的臉,所以曲玉飴又很糾結,似乎只是普通的一個舉動?
他是不是反應過激了?
曲玉飴怯怯的看著殷涷,殷涷嘆口氣,怎么這么膽小。
“沒關系,嗯?”
殷涷這輩子的好脾氣都用在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