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空曠安靜。
陳肆剛剛那話顯得猶為浩大。
喻穗歲直接愣在原地,眸光流轉,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心跳聲如擂鼓般鳴耳。
她微微張口,不知道說什么。
陳肆瞇起雙眼盯著她,仿佛想要將她所有細枝末節的神情變化都收入眸中。
此刻的他像個獵人一樣寸寸進攻,而她節節敗退。
倏地,陳肆輕笑,眸中那種勢在必得的顏色消失了,薄唇幾張幾合:“被嚇到了?”
喻穗歲輕輕搖頭,“沒有。”
“那掉什么眼淚?”
她自己都沒發現早在陳肆那話說出口之后,一滴熱淚便沿著臉頰滾落,無聲卻用力地砸到地面上。
陳肆突然向前兩步,低頭,眼瞼倦怠地耷拉著,“哭什么?”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往上抬,在即將觸碰到她臉頰的那一瞬又被迫停止。
因為喻穗歲下意識向后躲了。
她垂眸,輕輕搖頭,嘴硬道:“我沒哭,是風吹的。”
陳肆意味深長地哦了下,“嗯。”
這地方荒無人煙的,卻是怪冷的,樹枝被冬風吹得胡亂打顫,發出簌簌的聲響。
兩人也沒繼續立在這兒,陳肆打了個電話,叫了輛車過來,開車的人大概是他車隊里的成員,看著像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生面孔,不是今晚一起聚餐的人。
陳肆和喻穗歲在后排落座,開車的男人透過后視鏡瞥了眼陳肆,調侃道:“阿肆,還真拿我當司機了?”
陳肆低頭,哼笑,“可不,車隊里不就只有你不喝酒抽煙?”
那人嘖了聲,“成,我就一專職司機唄。”
陳肆同他開玩笑:“嗯唄。”
汽車在越瀾灣門口穩穩停下,夜色深重,陳肆并沒有多和人寒暄便同喻穗歲下了車。
當時已經凌晨三點,早點鋪一早起來蒸包子準備開店營業,恰好被兩人趕上了。
包子的香氣順著濃霧飄向鼻腔中,把喻穗歲的饑餓蟲勾了出來。
兩人一前一后,經過那家早點鋪。
陳肆忽然停下,喻穗歲低著頭沒看路,一不留神便撞上他后背。
也不知道這人的身軀是什么鐵壁銅墻做的,硬得不行,撞的她額頭發麻。
喻穗歲邊揉著額頭邊問:“怎么了?”
陳肆斂下眸子,下巴朝著早點鋪點了兩下,“餓不餓?”
喻穗歲不想麻煩人,下意識搖頭:“不餓。”
陳肆定睛瞧了她兩秒鐘,最后才說:“哦,我餓了,你陪我吃。”
喻穗歲眨眨眼,眼中帶了幾分疑惑。
“不是說要謝謝我?那就陪我吃。”
-
那天過后,喻穗歲主動聯系了莊亦琳,明確表示自己的監護人已經同意她簽約經紀公司。也是在那個周末,喻穗歲正是簽訂合同,成為霧尚娛樂傳媒公司的一員。
霧尚作為國內數一數二的經紀公司,旗下的產業鏈已經做到萬分成熟,簽約的藝人也有像喻穗歲這種未成年還在讀高中的學生,也為她制定了專門的培訓課程,演技課臺詞聲表課以及文化課。
十二月上旬,喻穗歲回了學校,辦理了半休學狀態。
班主任老師很不解喻穗歲這樣未來很有可能考入最高學府的學生竟然會選擇走藝術生的這條道路,她當時氣得夠嗆,覺得是娛樂毀了一個好學生。
但喻穗歲意志堅定,想好做什么事情,就會為之付出一萬分的努力和汗水。
辦理完一切手續之后,她趁午飯時間見了韓琳和蔡悅。
兩人的情緒屬實是南轅北轍,韓琳隱隱能猜到喻穗歲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更多的是心疼她,而蔡悅更多的則是欣喜,覺得像喻穗歲這樣高顏值的女孩,一定會火遍大江南北。
霧尚的總部在京城,并不在梧州,公司給她訂了今天傍晚的機票,所以她沒在學校耽誤時間。
只是臨走之前,忍不住去了趟室內籃球館,因為聽說有場籃球賽正在進行,而陳肆則是前鋒隊員。
這一趟去京城至少要待到農歷新年,滿打滿算共兩個月的時間。
她去籃球館的時候,還帶著前段時間韓琳送的拍立得相機。
籃球館人聲鼎沸,擠滿了人。
除了本校的學生之外,還有梧州其他市重點或普通中學的學生。
喻穗歲剛走進籃球館,便聽到一陣爆發出來的掌聲。
她慢慢走上前,找了個站臺最上方的位置,將館內一切都盡收眼底之后,才發現原來剛剛的掌聲和驚呼聲是因為陳肆進了個暴扣。
場上分為兩個隊伍,分別是青川和附中,青川球隊的隊員服裝統一是黑白調,簡約利落。而附中的隊服色調則是黑紫色,很明顯能區分開。
此刻處于中場休息,喻穗歲沒再站著,找了個座位坐下,目光一直盯著場上最耀眼的那個黑白隊服的少年。
長方形分布的場上有拉拉隊員在助陣,場館內到處充斥著熱烈的音樂聲。
陳肆坐在休息長椅上,脖頸掛著白色毛巾,雙臂支著大腿,雙腳岔開,正中央放了瓶礦泉水。
滴滴汗粘在前額,碎發也都被汗水浸濕,無形之中增添了幾分蓬勃感。
他仰頭灌了幾口水,凸起的喉結不停上下滑動,吸引了周圍一眾人的視線。
下半場他應該不會上場了,兩米遠圍了不少球員,正熱火朝天地討論戰術,分配角色。
不知為何,他總能察覺到一股存在感極強的眼神。
但四處望了望,卻找不到源頭。
喻穗歲戴了頂鴨舌帽,注意到他張望的動作,急忙壓住帽檐。
那天晚上之后,她心里一團亂麻,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在心動確認來臨之后的一瞬間,她第一反應竟然是逃避。
從小她生活在老家那個小村莊,唯一去過的大城市便是離青橋村最近的地級市。
認識陳肆之后,她一直處于很別扭的狀態。
直到那晚陳肆說了那句要不要做他女朋友的話之后,她才明白自己的別扭從何而來。
其實不是別扭,是自卑。
他那樣耀眼,人群里生來便是主角,萬丈光芒的存在。
而她卻渺小如塵埃。
韓琳從小就夸她長相優越,可她覺得和閱歷相比,美貌根本算不得什么。
正當她還陷入苦惱困擾的時候,手里忽然嗡嗡震動。
是莊亦琳打來的電話,問她到沒到機場。
喻穗歲原本想的是看完這場球賽再走。
但現在貌似要提前出發了。
甫一起身,便發現下半場球賽已經開始了。
而且到了賽點時刻,場內的氣氛到達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緊張氛圍。
兩方的分數堪堪持平。
下一秒,籃球被穿著黑紫色隊服的隊員接到,奮力一躍,一個標準的投籃姿勢。
隨后,三分球進了。
場內的哀嚎聲和驚呼聲交叉呼應。
因為這個三分球是附中球隊拿下的。
緊接著,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青川隊伍中有位球員腳崴負傷。
情急之下,只能找候補隊員,可候補隊員不知所蹤。
最終是陳肆頂上了。
此刻兩方分數懸殊較大,喻穗歲雖然看不懂籃球賽分制,但也知道此刻青川處于下風狀態,隊內士氣大跌。
這場比賽,懸了。
她的心也跟著一同捏緊,心提到嗓子眼。
連兜里一直震動的手機都顧不上了,全神貫注的盯著這場比賽。
視線緊跟著陳肆,盯著他運球,傳球,以及和場上同隊隊員打手勢的動作。
她也沒想到,陳肆的籃球也是這樣出色。
這人是不是全能的?
成績突出,賺錢能力拿捏,很會打籃球,年紀輕輕還組了車隊,拿下過大大小小的獎杯。
越往下想,她越覺得自己沒法和他比。
這人太耀眼了,就算是站在太陽底下也會發光。
正當她還走神時,場上已經到了千鈞一發之際。
兩方分數持平,并且比賽時間已經進入倒計時。
10秒。
籃球還在附中手里。
對方隊員張望四周,準備運球給自己隊員,猛地一拋。
7秒。
球體被青川中鋒截胡。
場上一片雀躍。
中鋒位置不容易得分,他要運球給控球后衛。
而下半場的控球后衛剛好是陳肆。
5秒。
只見中鋒隊員彈跳而起,對準陳肆的位置,用力一拋。
這一秒鐘。
全場的呼吸幾乎都停滯了。
3秒。
附中隊員用力躍身,有截胡的打算。
觀眾席一片嘩然聲。
喻穗歲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嘶!”
倏地——
陳肆向前推步,核心力極強,上半身猛地向前一撲,雙手牢牢地握住球體。
隨后利落轉身。
最后一秒。
一個遠三分拋了出去。
“哐當”一聲,球進了!
壓哨三分,絕殺。
頓時,場內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起哄聲和口哨聲一齊出現。
噪聲有種要掀翻房頂的勢頭。
“陳肆!”
“陳肆!”
“陳肆!”
喻穗歲站在最高處,目睹一切。
青川隊員將陳肆拋到空中,又穩穩地將他接住。
嘴里齊聲喊著陳肆的名字。
“我靠!陳肆真不愧是我女神都暗戀的人物!”
“太他媽絕了!怎么會有這么神一樣的人!”
“求求下輩子讓我成為這樣耀眼的人物,我也想感受一下這種被人崇拜的滋味!”
耳邊的話都是關于陳肆的,喻穗歲嘴角上揚,帶著淺淺笑意。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她真的不能再拖了,準備現在前往機場。
下臺階的時候,忍不住抬頭看向球館最中心。
腳步卻由此頓住。
因為不遠處,陳肆被一群人圍著,有男有女。
圍住他的人都是青川的風云人物,比如國際班的湯晴,比如已經免試藝術最高學府院校的柴婷婷,比如他的舞蹈校花前女友阮喬。
她已經沒了繼續看下去的勇氣,重新邁上下臺階的步子。
同時壓低帽檐,很低調又不想被人發現的模樣。
……
另一旁——
蘇清淮扔給陳肆一瓶水,聲音抬高:“看什么呢陳肆!”
陳肆收回視線,擰開水,喝了兩口,才說:“沒什么。”
剛剛臺階處的一個身影吸引到了他的注意,看著挺眼熟。
像那個小姑娘。
自那天晚上之后,他很明顯能感覺到那姑娘在躲他。
并且今天剛得知她已經簽約了經紀公司,準備啟程,前往京城。
他冷笑兩聲。
她確實夠可以的。
-
京城的冬,是刻骨銘心的冷。
冷意直鉆骨頭縫兒。
喻穗歲雖然老家在北方,但在梧州生活了三個多月之后顯然已經適應了那兒的氣候。
此刻猝不及防來到北方,說實話還是不適應的。
霧尚給她安排的課程都很緊湊,每天都有文化課和專業課。
它的課程設計也是合理化的,不會讓像喻穗歲這樣的未成年藝人丟失文化課的水平,畢竟她之前在青川可是火箭班的學生。
這里文娛氣息濃重,沒有軍事化管理。
畢竟她要走的路是穩扎穩打的演員路,不是舞臺愛豆。
霧尚給她安排了三周的課程之后,便分給她一個大制作公司里的龍套角色。
角色是男主角早逝的白月光,她的臉部條件比較適合這種類型的角色。
電影開機是在元旦之后,剛好三周的課程結束趕在元旦前一天。
霧尚給了喻穗歲五天假期,讓她回學校處理一些事情,五天后準時去電影拍攝地點報道。
元旦前一天,京城下了場鵝毛大雪,故宮登上熱搜。
喻穗歲乘下午的航班飛回梧州。
她先去學校處理完一切事情之后才回越瀾灣。
到家已經晚上八點,不出意外的,家里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自從她去京城之后,父母就更少回家了,干脆住在外面的公寓里。
所以這偌大的別墅毫無一絲人氣,冷冰冰的。
她沖了個熱水澡,邊擦頭發邊往臥室走。
恰好此刻,手機鈴聲響起,是韓琳打過來的電話。
她回梧州提前告訴了韓琳和蔡悅。
“喂?”
喻穗歲嗓音透著幾分濕糯感。
電話那頭忽然響起重金屬音樂聲,英文歌格外炸耳。
喻穗歲蹙眉,把手機拿遠一點。
“歲歲!你到家了嗎?今天是清淮哥生日,要不要出來玩?!”
韓琳的聲音比音樂聲還要吵上幾分。
喻穗歲調小音量,問:“你這是在哪兒呢?”
“酒吧啊。”韓琳聲音里的激動清晰入耳:“這家酒吧真的好好,放的dj都是我喜歡的。”
喻穗歲目光頓了下,“我就不去了吧,你好好玩。”
“別啊,你在京城不是每天都上課沒有休息時間嗎,現在正好出來放松放松。”韓琳繼續大嚷著:“我給你講,京城那地方沒你熟悉的人,每天肯定很壓抑,社交都沒有了,現在趕緊來放松放松,清淮哥也知道你回來了,他正好去接你!”
一連串的話,根本沒給喻穗歲半點緩沖的機會。
啪得一下,就撂了電話。
喻穗歲:“……”
這風風火火的性子還是沒變。
都到這一步了,她干脆吹干頭發,換了身冬衣,準備出門。
吹風機轟隆隆的吹著暖風,讓她不自覺地開始走神。
也不知道……會不會有陳肆。
在京城的那段時間里,她只和韓琳蔡悅保持著聯系,并沒有和陳肆發過消息。
對方也沒有給她發過一條消息。
不僅如此,她剛到京城的那天還發現了一件事情。
陳肆關閉了朋友圈。
正這樣想著,頭發不知不覺中吹干了。
空氣中彌漫著茉莉淡香。
她剛換好衣服,走到一樓,門鈴就響了,擲地有聲。
清淮哥來的這樣快嗎?
他開車來的?
腦子里剛形成兩個問題,手便碰上了門把手。
咔噠一聲,防盜門的鎖芯打開。
她朝著內側,握住門把手,用力拉。
率先涌進來的是呼嘯的西北風,風口正是當下。
刮在臉上冰涼刺骨。
她掀起眼眸:“清淮哥——”
剛說出三個字,便愣在原地。
只因為。
門外站著的人是陳肆。
室外寂靜,冬風刮過。
一片冰天雪地的涼。
男人穿了一身黑,裹住冬日蕭瑟,沖鋒衣敞開著。
眉宇之間多了幾分拓闊不羈。
幾周不見,他頭發變短了。
身上的攻擊性更強了。
喻穗歲完全愣在原地,大腦宕機般不會思考。
猝不及防的重逢是意料之外的。
她一點準備也沒有。
是實實在在地傻住了。
陳肆低頭笑笑,胸膛發出愉悅的震動,看起來貌似心情不錯。
他輕哂:“怎么,幾周不見,不認識我了?”
緊接著。
他又說道:“我不是你清淮哥。”
“是你陳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