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想親 “江雨濃,你是不是想跟我和好?……
夜幕低垂, 月明星稀。
初春的風吹過頭頂的梧桐,干枯樹葉便嘩啦啦地響動。
被江雨濃吻住的那一刻,沉澈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按了暫停鍵。
風歇了, 葉靜了。
就連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他雙手僵在空中,唇上是軟軟涼涼的觸感。
反應過來江雨濃在做什么后, 沉澈雙手扶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向后拉了一些,讓她離開自己。
“江雨濃?”他聲音很輕, 沉沉的, 帶著略微的啞。
江雨濃半睜開眼,還想踮腳親上去,卻被沉澈用力按住。
“喝酒了?”他俯下身子問。
江雨濃睜眼點頭, “嗯。”
沉澈聞言, 鼻腔呼了一口稍重的氣,抬手理了理她額前臉側被風吹亂的頭發, 溫柔地問:“所以這是, 耍酒瘋呢?”
江雨濃眼睛又睜開一些,直直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耍酒瘋嗎?
其實不是,
但如果不是, 要怎么解釋呢?
見她不說話, 沉澈也沒再問。
他彎下身子,一手護著她的腰, 另一只手搭在她雙膝后, 一個橫抱把江雨濃抱了起來。
發現自己被沉澈抱了起來,江雨濃兩只手下意識環住他的脖子。
沉澈轉身,一邊往江雨濃家的方向走一邊垂眸看她, 眉梢微揚,那雙桃花眼柔情似水,寵溺到不行。
“還知道要抱住我的脖子,行,不算醉。”
江雨濃抿了下唇,沒說話。
路燈從頭上映下來,隨著沉澈越走越遠,光線把兩人的身影也拉得越來越長。
沉澈把江雨濃抱得很高,幾乎是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可能是被風吹了一路的原因,四聽啤酒下肚后的現在,江雨濃確實有意識,但也確實有些迷糊。
她很清楚此刻自己被沉澈緊緊抱在懷里,因為他的懷抱,整個世界仿佛都變得溫柔而安靜。
走了幾步后,她掀起眼皮,視線微微上抬,柔和光線下,沉澈曲線分明的喉結就那樣映入眼簾。
他的喉結并不過分突出,是恰到好處的弧度,性感且漂亮。
江雨濃最喜歡在沉澈笑的時候從側面看他,那個角度看過去,陽光與荷爾蒙同時迸發,像一圈又一圈無痕聲波,會一下下漾進她心里。
目光撫摸著喉結往上游走,是他流暢清晰的下巴和棱角分明的下頜線。
繼續游走,江雨濃的視線最終停在了沉澈的側臉。
眉宇軒昂,高挺的鼻梁跟深邃的眼相得益彰。嘴角微勾著,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上嘴唇的唇珠就更加明顯。
“沉澈。”江雨濃開口喚了一句。
“嗯?”
“你執著的東西,和我執著的東西,是一樣的嗎?”
這兩句話江雨濃說得很軟,跟平時完全不一樣。
沉澈第一次見她喝酒,也是第一次見到喝多之后的江雨濃。
他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的人兒,輕笑道:“不一樣。”
“那你在執著什么?”江雨濃又問。
沉澈稍抬眉,“你猜。”
說完,他抬起頭,拐進單元門,開始上樓。
“沉澈。”
“嗯?”
“你真的不介意嗎?”江雨濃說,“高中的時候,我對你那么不好?”
喝多了的江雨濃除了語氣變得有些柔以外,還有點話多,這讓沉澈不知道是開心還是難過。
他一步一步,很慢地往樓上走,再次垂下眼看著江雨濃,極為耐心地問:“江雨濃,你是不是想跟我和好?”
江雨濃搖搖頭,特別誠實地說:“我不知道。”
“不想跟我和好,那剛剛還親我?”沉澈又氣又寵溺地說,“你這不是耍流氓嗎?”
“沒有耍流氓。”江雨濃說,“我剛剛想親。”?
沉澈被她這理直氣壯的態度氣樂了,柔聲嗔怪,“還說不是耍流氓。”
江雨濃沒再說話,沉澈也收回視線,抬頭看著前方。
江雨濃一直盯著沉澈的臉看。她能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溫度,哪怕隔著衣服,也能感受到。
那是一種讓她安心的暖意,從來都是。
這種暖意不論是高中還是現在,都讓她不自覺地想要靠近,想要依賴。
這么想著,江雨濃閉上了眼,環著沉澈脖子的雙臂也不自覺收緊。
然后,輕輕靠在了沉澈的胸口。
感受到她靠近的同一時間,沉澈頓住了腳。
這里是五層的拐角漏花窗,沉澈來江雨濃家的次數并不多,但這里,好像發生過很多事。
他有些貪戀這樣的江雨濃,但也很清楚她需要好好休息。
于是幾秒后,他重新抬步往上走。
到了江雨濃家門口,沉澈把她輕輕放下來。
“開門吧。”
小區破舊,江雨濃也沒有換智能鎖,還是最原始的拿鑰匙開門。
她低頭,從包里翻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找到鑰匙。
“嗯?我鑰匙呢?”她皺著眉嘀咕,“我不可能忘記拿,我不是那么不靠譜的人。”
沉澈看著這一幕,笑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像是被人拿著棉花糖戳了一下。
這可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江雨濃。
一個,很可愛的江雨濃。
他沒干預,就環著手臂站在原地看江雨濃翻,然后看那串鑰匙在她手里翻來覆去好幾次,她就是看不見。
終于在近一分鐘后,沉澈忍不住了,伸手從江雨濃包里利落拎出一串鑰匙,問她:“是這個嗎?”
江雨濃抬頭,先是看看沉澈手里的鑰匙,然后目光移到他的臉上,不知道哪里來的底氣,篤定地問:“你偷我鑰匙?”
沉澈:“?!”
“想跟我和好也用不著用這么卑鄙的手段吧沉澈!”江雨濃微皺著眉頭,軟軟地罵他。
罵完,一把奪過沉澈手里的鑰匙,轉身開門。
“……”
沉澈被江雨濃罵懵了,還有些無語,像是卡了口飯在喉頭一樣,不上不下的。
他又被氣笑了,站在身后看著江雨濃開門,心想:成,小醉鬼,不跟你一般見識,等你清醒了,看我怎么跟你算賬。
江雨濃找鑰匙迷糊,開門倒是利索,三兩下就打開了。
她一個人進去,扶著門把手轉身跟沉澈道謝。
“謝謝你送我上樓,晚安。”
態度禮貌,仿佛上一秒罵人的不是她。
她說完就要關門,被沉澈大手攔住,“等會兒。”他居高臨下地盯著江雨濃,“之前喝過酒嗎?”
江雨濃搖搖頭,老實說:“沒有。”
“那晚什么安。”說著,沉澈重新拉開門,自己走了進去后才關上,“照顧你睡下我再走。”
江雨濃沒有阻止沉澈進屋,但對于他要照顧自己,好像也不是很開心。
她站在玄關,盯著彎腰給自己解鞋帶的
沉澈的腦殼問:“你是中央空調嗎?”
沉澈抬頭,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什么意思?”
“逮誰溫暖誰。”
“……”
剛剛一路,沉澈都在想以后要不要適當讓江雨濃喝點酒,畢竟喝多了的她話多又可愛。
但喝酒傷身體,所以他很糾結。
不過現在他不糾結了,他站直身子,鄭重其事地跟江雨濃說:“江雨濃你以后不許再別喝酒了,能把人氣死!”
說完,重新彎腰給江雨濃拿拖鞋。
打開原木色門板的鞋柜后,沉澈突然發現里面江雨濃的拖鞋旁邊,還有一雙嶄新的、套著塑封袋包裝的男式拖鞋。
沉澈有點不敢相信,但還是伸手拿了出來。
43碼,他的尺碼。
沉澈先是給江雨濃換了鞋,然后才拿出這雙拖鞋,舉到江雨濃面前,笑問:“我的?”
江雨濃視線看過去,瞇著眼湊近聚焦了一下,仿佛是在確認。
兩秒后,她重新站直身子點頭,“嗯,你的。”
“什么時候買的?”
“你生日第二天。”
沉澈放下胳膊,手里還拎著那雙鞋,盯著江雨濃的眸中充滿雀躍。
他問:“生日禮物?”
江雨濃略微思索,點頭道:“算是。”
聽到明確的答案,沉澈目光稍稍閃動了一下。
他微微低下頭看著手里的拖鞋,唇角勾起一絲笑意,喉嚨深處發出悶悶的笑,連帶著胸腔都在輕顫。
“生日送我居家拖鞋……”他抬眸,嗓音低啞曖昧,又帶著些許得意的欠兒,“所以,你這是在邀請我入住?”
江雨濃搖頭,“某種程度來講,送你鞋,是讓你滾。”
“……”
沉澈僵了嘴角,兩秒后立馬斂了笑,把手里的拖鞋往地上一扔,一邊換一邊指著江雨濃冷聲命令道:“脫外套進屋。”
誰再讓江雨濃喝酒誰是狗!-
照顧江雨濃坐下后,沉澈轉身去廚房燒了一壺水。
水剛燒上,門鈴響了。
江雨濃雖然喝酒了,但反應一點不遲鈍,站起來就要去開門。還不等她邁出腳,沉澈的聲音就響了過來,“坐著就行,沒人找你,我叫人送的東西。”
“哦。”喝了酒的江雨濃很聽話,沉澈讓她坐下,她真就坐下了。
沉澈打開門,是他剛剛讓人送的橙子香蕉還有蜂蜜。
接過東西后,他重新回到廚房,洗干凈手后戴上一次性手套,給橙子扒了皮,然后切成小塊,香蕉也是。
等到水果處理好,剛剛燒的水也開了。
沉澈又洗了一小塊生姜,放榨汁機榨成汁倒進杯子里,兌了勺蜂蜜,倒入半杯熱水后又添了點涼的,這才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拿著杯子往客廳走。
他挨著江雨濃坐下,放下盤子,把水杯遞給她,“喝了。”
江雨濃接過來,捧在手里垂眸盯好一陣打量。
沉澈被她這副樣子弄得有點想笑,“沒毒。”
說完又兀自咕噥了一句,“喝多了警覺性還這么好。”
江雨濃抬頭,看了沉澈兩眼,然后仰頭一口氣悶了整杯姜汁蜂蜜水。
喝完后沉澈自然地接過杯子,然后沖茶幾上的水果抬抬下巴,“吃點水果。”
這回江雨濃沒動,她轉過身子,讓自己正對沉澈,特別認真地說:“我剛剛不是在看有沒有毒。”
“?”沉澈沒以為這茬還沒過去,順著她的話繼續問,“那看什么呢?”
“我只是在想,你什么時候學會的這些。”
第32章 橘子 抵在唇珠的舌尖……
喝多了的江雨濃再也不是那個鋒利的江雨濃。
她不再掩藏自己, 也不再偽裝。
想問就問了,不會自己推測猜想。
她身上保護自己的那層鱗,在酒精的作用下, 軟了下去。
沉澈把水杯放在茶幾上,然后端過盛了水果的盤子遞給江雨濃, “吃水果。”
江雨濃接過來,拿叉子叉了一塊橙子送進嘴里,但眼睛還是直勾勾地盯著沉澈看。
沉澈笑了, 他知道, 她在等答案。
“放心吧,我沒喝多過,只是看我媽給我爸煮過。”他得意道, “我那么聰明, 看一次就學會了。”
聽他這樣說,江雨濃才緩慢地點點頭。
沉澈的大衣脫在了玄關, 現在只剩下一件黑色薄打底。
江雨濃看著他, 沒再說話,一口一口,緩慢把盤子里的水果全吃了。
等她吃完,沉澈問:“舒服點沒有?”
江雨濃搖頭。
沉澈蹙眉, “沒有?”他不信。
江雨濃仰在沙發上, 半闔著眼,緩慢吐出一個字, “撐。”
“……”
沉澈被她逗笑了, 端起盤子和水杯又進了廚房。
收拾干凈已經是幾分鐘后了,他走過來問江雨濃,“能自己洗澡吧?”
江雨濃掀起眼皮, “我沒醉。”
“……”
沉澈失笑,“成,沒醉。既然沒醉,那我就走了。”
他去玄關拿了自己的外套,然后又走進來,“江雨濃。”
“嗯?”
“你明天還會記得今天晚上嗎?”
江雨濃挑眉,語氣不屑,“你覺得呢?”
“誰知道你。”沉澈穿上大衣,鮮紅的顏色,襯得整個屋子都明亮了起來,“我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江雨濃視線一直鎖在他的外套上,等到那抹顏色消失在視野中,她開口叫住了要走的人。
“沉澈!”
沉澈倒了幾步退回來,“怎么了?”
然后他就見江雨濃從沙發上起身,一步步朝著自己走過來。
“我剛剛親你了。”
“……”
猛地被提起剛剛那個吻,沉澈耳尖一熱,還真愣了一下。
“我知道。”他說。
“但其實,我并不想那樣親你。”
“……”
這一晚上,半小時不到,沉澈已經被江雨濃氣五次了。
他氣極反笑,轉回身,雙手繞進大衣插在細腰上,舌尖從下牙掃向后槽牙,又從后槽牙沿著腮掃回唇角,歪頭努力調整了一下自己情緒,這才重新看向江雨濃。
“還沒第二天呢江雨濃?這就要賴賬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江雨濃頓了頓,連一秒時間都沒有,然后走到沉澈跟前。
她抬手捧住沉澈的臉,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閉眼又一次吻住了他。
這個吻的時間并不長,可能只有兩秒,可能不到兩秒。
但很深。
除了微涼的雙唇,沉澈還感受到了江雨濃柔軟溫熱的舌尖。
雖然只是很輕地在自己的唇珠上抵了一下,但他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
濕潤,綿密。
帶著橙子的味道。
還不等沉澈過多享受,江雨濃就已經離開了他的唇,甚至整個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我想這樣親你。”
可能是醒酒湯和水果起了作用,現在她整個人看起來沒有剛剛那么醉了,眼神也恢復了往日的淡漠。
肇事者風平浪靜,受害者波濤洶涌。
沉澈覺得自己現在的心跳少說也得160。
他看著江雨濃,有點想知道現在的她,是清醒著的還是醉著的。
可江雨濃并沒有給沉澈解開疑問的機會,她稍挑了下眉,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囑咐他,“記得關門。”
說完轉身朝著臥室走了。
這個吻來得猝不及防,江雨濃走得也猝不及防。
沉澈覺得驚喜又荒唐,他失笑,沖江雨濃的背影喊:“江雨濃,我能報警嗎?”
江雨濃瀟灑一抬手,“隨便。”
“……”
留在原地的沉澈盯著江雨濃的背影,盯著那扇關上的臥室門,目光深沉。
行。
他點頭,在心里盤算。
我可不是吃虧的人。
……
門關上,江雨濃走進浴室,打開噴淋,水流便嘩嘩地往下瀉。
她站在噴淋下面,任由溫熱的水從頭頂往下淌。
要說江
雨濃醉了,也確實有些醉。
但并不是完全沒有意識,只是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不受大腦控制一般,想怎樣就怎樣了。
喝了沉澈煮的姜汁蜂蜜水后,她的理智其實回來了大半。但是在看到他那件紅色大衣后,江雨濃突然就想起來了那年除夕,沉澈穿破黑暗來陪自己過年。
當時的他,也是穿了一件扎眼的紅色大衣。
只不過一個玫紅,一個大紅。
那時的江雨濃整個人十分冷淡,哪怕內心是那樣的激動和欣喜,但臉上永遠帶著一層薄冰。
所以她剛剛想親吻的,不止是現在的沉澈。
更是那一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知道自己留在北安,然后帶了許多東西來陪自己過年的沉澈。
很多時候,江雨濃都很后悔。
當時的她,如果再熱情一點就好了,如果笑容再多一點就好了。
洗到最后,可能是淋得夠久,水從溫熱到微涼,讓江雨濃思緒清醒了一些。
回想這一晚上,她人生第一次生出后悔的念頭。
倒不是所有的,畢竟她也不知道自己喝多了是這個樣子。
只是剛剛,最后那一下,她應該壓住自己欲望的。
她不應該在自己還沒有弄明白要不要跟沉澈復合的時候,就做出那樣親昵的舉動。
不然就真成了沉澈說的,自己在耍流氓……
殘留的醉意,加上洗完澡放松的身體,江雨濃困到了極致
她出了洗手間回到臥室,把自己撂倒在床上,眼皮像是有千斤重一般,沉到睜不開。
半睡半醒間,她忽然想起了那盤水果,想起了被沉澈扒皮后,切成塊兒的橙子。
上學的時候,他也扒過這樣一個橙子……不對,他當時扒得,是橘子……
徹底睡著前,江雨濃腦海里最后的意識就停在了這里。
于是在夢中,她回到了那一年的那一天。
沉澈從小就是傲嬌恣意又有點欠兒的大少爺,對事對人從不藏著掖著,喜歡誰討厭誰向來拿到明面上。
自從第一次給江雨濃表白,也清楚江雨濃真實性格后,對她的好就從默默地,變成了昭然若市。
15年立冬是周天,次日,沉澈帶了一袋進口橘子分給班里的同學。
所有人都很開心,也都不客氣地接受,唯獨江雨濃拒絕了。
理由是,她不喜歡吃橘子。
沉澈當然知道她是騙人的,因為前一天他還聽見江雨濃跟賓館老板娘說自己喜歡吃,兩人還坐在大廳吃了好幾個。
她現在這樣說,無非就是不想跟自己扯上關系。
晚自習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做卷子。只有沉澈一條腿杵在外面,另一條抵在桌撐上,把自己的凳子翹起前面兩根腳,搖著自己玩兒的同時,扒橘子吃。
江雨濃記得,當時橘子的清香飄滿整間教室,不知道是品種太好還是自己離得太近,那個味道香到她覺得整個人像泡在橘子堆里一樣。
后來,教導主任巡查教室,綠豆大的一雙眼跟定位器一樣,一下就看到了在后面偷吃橘子的沉澈。
他從后門沖進來,甚至忍不到走到前門。
“這位同學,你不老老實實上晚自習,吃什么橘子啊?”
沉澈有點委屈,“我,餓了。”
“餓了?”這理由和態度讓教導主任更氣,他拿著手里的教桿指向沉澈,“行,那你就給我去講臺上,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把剩下的橘子吃完!”
班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里吸引了過來。
當然,除了江雨濃。
被抓包的沉澈不僅沒有覺得不好意思,還真的就大步走到教室前面,斜靠在講臺上,慢條斯理的一瓣一瓣剝著吃。
這位教導主任第一天上任,還不清楚沉澈的情況。
所以在看到他這樣大搖大擺挑釁自己權威的時候,氣不打一處來。
他三兩步走到沉澈面前,指著他又問:“讓你過來吃你還真過來吃啊?臉皮厚成這樣?你就沒有什么要說的嗎?”
沉澈看著他,想了想,然后側過頭,視線聚集在一直埋頭寫卷子的江雨濃身上。
他問:“江雨濃,你要不要吃橘子啊?”
當時班上所有人都知道沉澈喜歡江雨濃,更知道江學霸對沉澈并不感冒,甚至嫌棄。
所以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開始拍桌子起哄。
而當事人江雨濃聞言抬頭,毫無情緒地看了一眼沉澈后,低下頭繼續寫自己的卷子。
教導主任被這情況弄懵了,看著講臺下的同學怒道:“吵什么吵吵什么吵,起什么哄!”說完,又看向沉澈,怒問:“你!叫什么名字?”
“沉澈。”
“好,陳澈是吧。”他點著頭,一手叉腰一手拿著教棍晃蕩,“明天讓你家長來找我!滾回去上自習!”
沉澈也沒反嘴,他覺得自己又沒有打擾其他同學,也沒說話,就是吃個橘子而已,家長來了也一定向著自己。
于是乎,沖教導主任禮貌點頭應下,往自己的位置走。
江雨濃沒有搭理這一場鬧劇,她不想浪費一點時間,所以自然不會留意往回走的沉澈。
只是隨著他越走越近,清新的橘子氣味就越來越濃。
等到沉澈路過自己的位置時,香氣直攀頂峰。
氣味如此濃重的原因,除了沉澈路過以外,還因為他在江雨濃的桌子一角放了一塊橘子皮。
突如其來的橙色打破了江雨濃放在卷子上的專注力,她抬眼掃過去,有點無語。
這人有病吧?
垃圾不扔垃圾桶,放我桌子上干嗎?
沉澈放的位置很隱蔽,他放在了一眾書和江雨濃的筆袋中間。所以除了江雨濃自己,沒有人發現這塊橘子皮,就連她的同桌林雪淺都沒有注意到。
江雨濃沒有搭理,一直埋頭做題,甚至做完一張卷子后,還特地用卷子蓋住了那抹橘色。
動作眼神都十分嫌棄。
晚自習過后,班上的同學陸陸續續走了,最后只剩下江雨濃一個。
她把東西收拾好,準備走的時候看到了沉澈放的橘子皮。
盯著那個橘子皮看了兩秒,江雨濃伸手拿過來準備丟掉。
但握在掌心里的那一刻,她發覺重量不對。
于是低頭重新看了一眼掌心的東西,然后用另一只手把那個蓋了冒一樣的橘子皮打開。
里面躺著被剝得很干凈的、一點白色橘絡都沒有的三片橘瓣。
江雨濃怔住了,她有點不知所措。
心臟好像在看到那三片橘瓣的時候猛地竄了一下。
至于有沒有竄到嗓子眼,她不確認。
坐在原地愣了三秒后,她站起身走向教室后面的垃圾桶。
今天的值日生很負責,垃圾桶里面一點垃圾都沒有。
江雨濃看著空空如也的黑色塑料桶,覺得自己不應該破壞值日生的功勞,出去扔到校園垃圾桶,或者回賓館扔到賓館垃圾桶,都可以。
于是她重新回到座位,背上書包,握著三瓣橘子和一整個橘皮,開始往回走。
走到樓下,又覺得破壞校園的衛生也不好,也是值日生的勞動成果。
走回賓館,仍然覺得破壞這里的更不好,因為是自己打掃。
最終,她沒有扔,把整個橘子皮放在前臺,直直地盯著它看。
數秒后,她抬手從里面取出一顆橘瓣,輕輕送入口中。
后槽牙咬破的同時,汁水炸開在唇舌之間,橘子獨特的清香溢滿口腔。
是一個很甜、很甜、很甜的橘子。
沒有一丁點酸的甜。
江雨濃一口一口嚼完,然后拿起第二片橘瓣,又嚼完,然后是
第三片。
她覺得是自己的錯覺,又或者是那個橘子太好吃了。
因為那之后整個2015年的冬天,好像變成了橘子味兒的……
第33章 國泰 “你親了我!”
第二天一早, 沉澈收到了一個消息,是關于李子豪的。
他穿著睡衣站在臥室陽臺俯瞰樓下,聽完了以后輕聲說:“暫時先不用報警, 但要想辦法自然地讓那家人知道實情。”
“另外,你再多派點人跟蹤他, 一旦他回華川,立馬跟我說。”
“好,就這樣。”
掛了電話后, 沉澈有點猶豫。他不知道要不要將李子豪的事情告訴江雨濃。
可說了, 除了徒增江雨濃的煩惱之外,沒有任何好處。
而他也相信,江雨濃早就不再把那些人當作自己的家人, 只不過關于他們的事情, 她有權利知道而已。
也只糾結了幾分鐘,沉澈心中就有了答案。
順其自然, 他不主動干預。
今天的陽光很好, 沉澈在陽臺待了沒多一會兒就覺得有些熱,于是轉身回屋。
同樣被熱醒的還有江雨濃。
她昨天睡著后不知道怎么弄的,用被子把自己包成了粽子。
這兩天氣溫有所回升,晚上江雨濃就被熱醒過兩回, 這下天亮了, 再一次被熱醒的她看了眼時間,還有十分鐘就該起床了。
可能是昨天喝了酒的原因, 江雨濃這會兒頭沉得厲害, 十分鐘也想休息。
于是她放下手機,重新閉上眼。
十分鐘后,她照例起床, 準備去隔壁洗手間洗漱。
剛走出房間,甚至還沒有往洗手間的方向拐,昨天晚上自己做的那些事陡然沖進腦子里。
“我想親你……”
“我其實不是想那樣親你……”
“我想這樣親你……”
“你偷我鑰匙……”
“你是中央空調嗎……”
“送你鞋,是讓你滾……”
……
回想起來以后,江雨濃皺眉閉眼,抬起雙手捂住臉。
她有些頭疼。
不是因為宿醉后的第二天,而是因為自己醉酒后的行為。
踏馬的……
昨天做那些事情的時候明明覺得自己很清醒啊?
所以自己現在的反應是怎么回事?
后悔嗎?
后悔。
很后悔嗎?
也不至于。
算了,江雨濃放下手長嘆一口氣。
就當他說得那樣,自己在耍流氓吧。
正好明天就要去北安了,趁著這幾天,好好冷靜冷靜。
洗漱完,江雨濃剛準備涂護膚品,門卻在這個時候被人敲響,還伴隨著一句:“您好,外賣。”
外賣?
江雨濃疑惑,她并沒有點過外賣。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于是起身往大門方向走去。
防盜門從里打開,果然,外面站著的不是黃色制服的外賣小哥,而是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
“江小姐,您的外送。”
江雨濃接過,然后禮貌道謝,“謝謝。”
“不客氣,祝您用餐愉快。”
關上門,走到餐桌,江雨濃把外賣袋子放置桌面。
普普通通的紙質打包袋,上面印著的店名是一家她經常去吃,而且很喜歡吃的湯包店。里面的食物也并不華麗昂貴,就是一盒簡單的蟹粉湯包,外加一盒小餛飩。
湯包冒著熱氣,表皮油亮,甚至沒有一點粘連。
餛飩更不用說,幾乎跟剛出鍋沒有任何區別。
普通的店,普通的早餐,卻用了不普通的配送方式。
這樣做的目的,只是為了讓自己吃到跟店里一樣的味道。
江雨濃垂眸看著,昨天晚上耍流氓的愧疚感更濃。
但做都做了,她又撤不回了,過多的愧疚感除了內耗自己,沒有任何意義。倒不如早點想清楚,這樣對雙方都好。
再說了,她也不是客氣作假的人,沉澈的愛笑早飯都送到嘴邊,當然是要吃的。
這么想著,江雨濃隨手把頭發束在身后,坐下開始吃飯。
剛吃完,東西還沒收拾,放在桌面的手機響了。
沒有來電顯示,但江雨濃一眼就認出了那串號碼的主人是誰。
她閉眼,無聲嘆了口氣,這才拿過手機接聽。
“你在我家里裝監控了?”江雨濃問。
那頭說:“我沒那么變態。”
“那我剛起床外賣就到了,我剛吃完你就來電話了?”江雨濃無語,“這么巧?”
電話那頭的人,正是江雨濃剛剛還愧疚的對象,沉澈。
聽了江雨濃這話,沉澈笑了,然后不正經道:“你就沒有想過,會不會是由于年少時的某些原因,導致我太了解你的作息了?”
“……”
“你有事嗎?”江雨濃冷冷地問。
沉澈聽了她這口吻,立馬一副被薄情女負了心的口吻說道:“江雨濃,我就知道你今天是這態度。你還記得你昨天對我做什么了嗎?”
“還有其他事嗎?”
“你親了我!”
“沒事我掛了。”
“江雨濃!”
沉澈這一聲略提高了些音量,以此來表達內心的不滿。
江雨濃蹙了下眉,靜了兩秒,然后開口,“沉澈,我昨天很清醒。”
“因為清醒,所以我才說,我不知道。”
她指的,是沉澈問她是不是想和好。
“我明天要去趟北安,你讓我冷靜冷靜,行嗎?”
聽到她要去北安,沉澈心里的弦立馬繃了起來,剛剛的話題也在頃刻間被他拋之腦后,擔心地問道:“你去北安做什么?”
沉澈是唯一一個知道自己家庭情況的人,雖然知道的并不多,但大致了解。所以江雨濃聽出了他言語中的焦急,趕忙寬慰他道:“放心,是工作出差,周三就回來。”
聽她這樣說,沉澈懸著的心才稍稍落下。
“注意安全。”
“嗯。”
掛了電話后,江雨濃盯著桌子上被自己吃空的飯盒,心想如果明天飛機上也有這樣好吃的餛飩就好了。
但很可惜,并沒有。
雖然沒有小餛飩,但現在大多數的飛機餐種類都很豐富,除了飯菜面包,水果酸奶也都有搭配,所以第二天的午餐江雨濃吃得還算不錯。
落地北安后,她看著窗外熟悉又陌生的環境,心中竟比想象中還要寧靜。
仿佛這座城市她不曾來過一般。
童年有過陰影的城市,又或者年少時曾留下不好記憶的城市,有了能力以后,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逃離。
逃離這里的所有磚瓦,逃離這里的所有人。
江雨濃也是如此。
她取了行李箱,上了出租車后給司機報了一個地址。
近一個小時的路程后,江雨濃安全到達目的地。
司機幫她從后備廂把行李拿出來,江雨濃禮貌道謝,然后站在原地等出租車遠去。
汽車駛離后,她抬眼看了看前方,然后拖動箱子,一步步往前走。
這里是北安南秤廠胡同。
是江雨濃居住、打工過將近一年的地方。
彎彎繞繞的柏油馬路,灰磚紅門的年代建筑,夾縫中生長的巨大槐樹。
一墻一瓦,一樹一景,都跟記憶中一模一樣。
穿過大路,拐進小彎,沒幾分鐘,一塊破舊紅色燈牌映入眼簾。
再走兩步,燈牌上豎向排列的白色楷體字便看得一清二楚。
“國泰賓館”。
江雨濃在距離門口不遠的位置停下,仔細打量。
熟悉的招牌,熟悉的玻璃門,熟悉的賓館。
江雨濃站在那里,時間好像回到了八年前。
看了數秒后,她走上前,推開玻璃門。熟悉的銅鈴聲響起,米黃色的大理石前臺就在眼前,甚至前臺兩側擺得還是綠蘿柱裝飾。
一切,都沒有變。
“來啦!”
熟悉的聲音從后面洗手間的位置傳來,江雨濃沒有應也沒有動,靜靜等待聲音的主人出現。
兩秒后,有人快步走出來。
走到大廳的時候,那句“住店嗎?”還沒有說完,就被站在門口的人驚到了。
“雨濃?”董玉娟不可思議地說了句。
“阿姨。”
江雨濃微笑著應道。
“你怎么來了我的寶貝!”董玉娟連忙上前,“你怎么來了啊?”
她重復了兩遍一樣的話,心中的歡喜程度不言而喻。
“我來出差。”江雨濃自然搭上董玉娟的手,然后任由她打量自己。
董玉娟上下看了一圈江雨濃,好聽的夸人話再也停不下來。
“怎么這么漂亮了!”
“哎喲我的雨濃啊,真是好看,比上學的時候還標致呢!”
“這臉蛋兒,真好真好。”
一頓夸完了,董玉娟才拉著江雨濃坐下,“快快快,快來坐。”
把江雨濃安排在大廳唯一的一套桌椅坐下后,董玉娟這才松開拉著她的手,“阿姨去給你倒水,你先坐。”
江雨濃沒有客氣,“謝謝阿姨。”
“跟我還客氣。”
江雨濃笑笑,沒再說話。
她打量著董玉娟,她容貌沒有什么特別大的變化,也還是那頭利落的黑色短發,燙的還是八年前的那款卷,也依然喜歡穿印有大朵牡丹圖案的衣服。
而這個賓館,也還是老樣子。
前臺一排多肉,養在彩色陶土盆里;旁邊大紅色的冰柜,印了“可口可樂”的字樣;大門兩側的落地玻璃窗,各種綠植擺在那里。
而自己面前的這套豬肝色桌椅的桌面,還是那個啤酒瓶,里面放的還是玫瑰花。
時間在走,世界在變。
但這里,好像永遠停在了某一時刻。
“來啦!”
董玉娟端了兩個明顯跟這間賓館不相符的咖啡杯過來,放在桌子上以后,神神秘秘地跟江雨濃說:“快嘗嘗,阿姨最新研發的,石榴拿鐵。”
江雨濃低頭看著自己面前的咖啡杯,發出質疑,“石榴拿鐵?”
“嗯。”董玉娟興奮地介紹,“去年夏天的時候,我愛上了喝咖啡,但又覺得普通口味的咖啡不好喝,這個店生意又不忙,你知道的,所以我就開始研究各種咖啡,而這個——”
她抬手,指向兩人面前的杯子,“就是阿姨最新研發的,石榴拿鐵。”
“……”江雨濃懵了兩秒,強忍著笑,抿唇說:“行,我嘗嘗。”
話落,她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
“怎么樣?”董玉娟期待萬分。
江雨濃眼睛亮了亮,點點頭,認可道:“別說,還真不錯。”
“是不是!”董玉娟語氣雀躍,“我自己喝著也是很好喝的。”
兩個人完全不像那么多年沒見,話匣子一個接一個。
“你現在在做什么工作啊雨濃?”董玉娟問。
“醫學研究。”江雨濃說。
董玉娟聽了睜大雙眼,“醫學研究?這么厲害。”
“哎喲,就知道你一定很有出息的,要不然怎么能幾個月時間就用完我幾十個本子呢!”
江雨濃聽完低頭笑了,“多虧了你的幾十個本子阿姨,真的。”
“我聽你這語氣像在調侃我。”董玉娟假意生氣,玩笑說。
“沒有沒有。”江雨濃擺手,“是真的。”
董玉娟原本就不是真生氣,也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喝了一口咖啡后,她又問:“那你和小澈,后來還有聯系嗎?”
第34章 董玉娟 “你們在一起了?”“差不多吧……
這個問題其實有點為難江雨濃。
她不知道董玉娟指的這個后來具體是什么時候。
猶豫了兩秒, 她點點頭道:“有的。”
董玉娟欣喜,“那現在呢?”
“也有。”
“所以你們在一起了?”董玉娟激動。
江雨濃看著董玉娟期待的目光,抿唇思忖片刻, 最后說:“差不多吧。”
“哎喲!”董玉娟聽了整個人拍著手仰在椅子背上,興奮道, “我就知道。”
對于長輩來說,這種時候回憶過去是一種極大的幸福。
董玉娟也是如此。
她笑過后,連忙把江雨濃和沉澈當年那些事揪出來說話。
“當年我就看出來那小子對你有意思了, 也看出來你并不討厭他。”她指了指前臺, 繼續說,“那時候你倆在前臺,說是一塊學習, 實際上那個眼神哦, 哎喲我都不好意思說。”
江雨濃無奈,“阿姨, 那時候我們兩個是真的在學習。”
“你當我瞎的呀?”董玉娟笑她, “阿姨也年輕過,明白的。”
見自己爭不過,江雨濃也就沒再爭,任由董玉娟說下去。
“小澈那孩子啊, 高一學期末開始在我這里午休的, 那時候還不是天天來,就偶爾來那么一兩次, 而且從來都是卡點來卡點走, 只待一中午。”董玉娟說,“但高二你來了以后,他不僅常住, 還突然開始三天兩頭落東西。”
“當時我就在想,那小子八成啊,喜歡你。但也只是個猜想,直到后來,他落下的東西從晚上過來拿,到晚上直接也不走了,我才確定,”董玉娟往江雨濃的方向靠了靠,笑容也更濃,“他啊,就是喜歡你。”
“那你當時為什么不攔著點?”江雨濃好奇地問。
“我為什么要攔著?”董玉娟揚眉,“小澈在A班,你也在A班。而且你倆的性子我都了解,就算戀愛了,也一定不會耽誤學習。”
董玉娟說完,雙手往兩邊一攤,“結果呢?你看,被我說中了吧?”她伸手寵溺地揉了揉江雨濃的頭,“醫學研究啊雨濃,我的寶貝,真厲害!阿姨為你驕傲!”
江雨濃看著董玉娟,心中突然感慨萬千。
她其實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厲害,也只是拼盡全力去做了能做的事而已。
只是這么多年,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為自己感到驕傲。
董玉娟是第一個,應該也是唯一的一個。
“阿姨,謝謝你。”江雨濃鄭重地說。
董玉娟笑笑,“謝什么。”
“很多。”
她頓了兩下,又說:“還有,對不起。”
這次董玉娟沒接話,等著江雨濃把話說完。
剛剛的感慨讓江雨濃眼眶鼻尖有點微澀,她咽了口口水,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
“那時候我心情不好,匆忙跟你道別就走了。這么多年,也一直沒有聯系您,更沒有過來看過您,真的很抱歉。”
董玉娟看著她,突然起身把自己的椅子挪到江雨濃身邊,握著她的手說:“雨濃,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運,可以出生在幸福美好的家庭里。同樣,也不是所有不太幸運的人,都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樣。”
她抬手理了理江雨濃耳邊的頭發,又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頰,“但是你很棒,你沒有受家庭和環境的影響,更沒有接受命運的安排。哪怕小時候偽裝,也是為了更好的生活。”
“所以沒有什么對不起的,那樣的事突如其來,大人都不一定應付得過來,何況是你呢?”董玉娟說,“阿姨從來沒有覺得你離開了,就應該聯系我,真的。你今天能過來,我已經很開心了。”
外殼堅硬的人,在面對銳利東西的時候,反抗起來游刃有余。但如果有個人過來抱住他,他就會失去戰斗和思考的能力。
他會不知所措,不知道要如何面對。
江雨濃就是。
這么多年,她始終帶著一身鱗。
不管是誰,看到這身鱗后,都會下意識待在適宜的位置跟她交流、接觸、共事。
除了沉澈。
現在,董玉娟也是如此。
“謝謝你,阿姨。”江雨濃柔聲道。
董玉娟拍拍她的手,問:“那你家人,后來還有糾纏你嗎?”
江雨濃搖搖頭,她不想讓董玉娟擔心,“沒有了,那之后,他們再也沒有來找過我。”
“那就好。”董玉娟聽了稍放心。
賓館的生意還是跟八年前一樣蕭條。
兩人從江雨濃來,一直聊到快六點,其間沒有一個客人光顧。
董玉娟看看表,察覺已經要六點的時候,連忙說:“呀,都晚上了啊!”她看向雨濃,“想吃什么雨濃?阿姨給你做。”
江雨濃想了想,說:“就做,我來賓館第一天,你給我留的那頓飯吧。”
董玉娟蹙著眉頭回
憶,畢竟是八年前的事了。
見她想不起來,江雨濃又說:“絲瓜湯,西葫蘆炒蛋。”
“對對對!”董玉娟笑說,“還是我們雨濃記憶好。那行,你看著前臺,阿姨去給你做飯。”
“好。”
等到董玉娟的身影消失在大廳里,江雨濃這才起身,一點點打量這個自己生活了一年的地方。
她走過大門兩側玻璃,看過一盆盆植物。
走過冰柜,視線掃過里面的每一瓶飲料,細細查看。
走過通往二樓的門洞,看了一眼樓梯,看了一眼邊上的三扇門。
最外面的一間是廚房,此時董玉娟正在里面忙活著。再往里一間,就是江雨濃曾經住過的屋子。最里面的,是洗手間。
江雨濃沒有往里走,看了幾眼后便收回視線。
在大廳繞了一圈后,她最終回到了前臺。
桌面上還是一臺電腦,幾支筆和一個本子,再也沒有多余的東西。
江雨濃垂眸,看著看著,眼前的一切好像恍惚了。
現在的桌面,和當初自己坐在這里的時候出現了重合。桌面上逐漸多出許多卷子,做不完的卷子,還有一本本印著“國泰”的筆記本,上面全是江雨濃的字跡。
突然,大門被人推開,沉澈的聲音響起。
“江雨濃,我有道題不是很明白,你剛來那天不是說可以指教我嗎,現在成嗎?”
……
“江雨濃,今天值得慶祝,感恩老天讓我遇見你!”
……
“江雨濃,新年快樂!”
……
“江雨濃,我要跟你做同桌!”
……
“江雨濃——”
“江雨濃——”
……
“江雨濃,不要一直瞄著10環,只有這樣,才有可能打中10環……”
“江雨濃,你的出生對我來說,是最大的幸運,我很慶幸你出生了。”
“江雨濃,不要怕,我們的結局,一定是在一起……”
……
“雨濃?”
“雨濃?”
“雨濃!”董玉娟拍了一下江雨濃的肩膀,江雨濃被驚醒,回頭問,“怎么了阿姨。”
“我叫你好幾遍都沒答應。”董玉娟笑,“想什么呢?”
江雨濃這才回神,看了看前臺,又看了看她,“沒什么,可能趕路有點累。”
“那一會兒吃完趕緊去休息。”董玉娟說,“我叫你是想問,你吃多少米飯?”
“半碗就行。”
“好。”
飯菜上桌,還是原來的位置,董玉娟把啤酒瓶玫瑰放去了前臺,兩人面對面坐著,吃著簡單的飯,聊著簡單的天。
董玉娟給江雨濃盛了一碗湯,感慨地說:“算算啊,這么多年,咱倆一起吃飯的時候屈指可數。”
“謝謝阿姨。”江雨濃接過碗,回想了一下,才又說,“好像是。”
董玉娟給自己也盛了一碗,邊吃邊問江雨濃,“你說這次回來是出差是嗎?”
“嗯。”江雨濃點頭,“去北安大學參加一個學術會議。”
“北安大學啊!”董玉娟驚訝道,“真厲害,我們雨濃真厲害。”
從進門到現在,江雨濃被夸了太多次了,她甚至有點不好意思了。
“阿姨你別再夸了,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董玉娟說,“所以你這次自己來的?小澈沒跟著一起?”
江雨濃搖頭,“沒有,他還挺忙的。”
說到沉澈忙,董玉娟像是想起來什么,點點頭道:“嗯,他應該是很忙,我記得他家庭條件特別出色的,家里好像是搞大集團的。”
“搞大集團的”這四個字把江雨濃聽笑了。
董玉娟見她笑,問:“阿姨哪里說錯了?”
“沒有阿姨。”江雨濃搖搖頭,“說得很對。”
董玉娟也沒想著她騙自己,夾了口菜后,繼續說:“這樣一看,現在小澈應該也是個半大領導了吧?”
江雨濃繼續點頭。
“那行。”董玉娟好似放心了,“還勉強配得上我家雨濃。”
江雨濃聞言,愣住了。
從認識沉澈開始,她聽到的所有聲音都是:沉澈那樣的人,某家千金才能跟他登對。
就連剛重逢那陣,趙明陽也是這樣說的。
所有人都是拿什么樣的人去配沉澈,只有董玉娟,她在拿怎樣的沉澈才能配得上江雨濃。
而且還是勉強配上。
可能是她突然的停頓太過明顯,董玉娟察覺到了江雨濃的變化。
她抬頭看她,“怎么了?”
江雨濃抿唇,笑著搖了搖頭。
可是孩子的心思,怎么瞞得過家長呢?哪怕八年沒有見了。
董玉娟放下手里的碗,有些認真地問:“雨濃,很多時候,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跟小澈不般配?”
江雨濃剛想回答,放在一旁的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沉澈。
第35章 深入 “我這不,追她呢。”
手機響起的那一刻, 董玉娟和江雨濃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沉澈。
沒錯,江雨濃給那串倒背如流的號碼重新備注上了名字。
董玉娟見狀,臉上是掩不住的笑, 她借口說:“鍋里還有菜,我再去添些。”
說完, 她端起盛了西葫蘆的盤子往后面走。
江雨濃知道她有意避開,給自己和沉澈空間,于是沒有阻攔。
她拿起手機滑動接聽, 那頭便傳來沉澈懶懶散散的聲音, “江雨濃。”
“嗯。”
“到北安了嗎?”
“到了。”
“住在哪兒?”
江雨濃頓了下,隨意說:“酒店啊。”
那頭聽了很明顯地哼笑一聲,然后特欠揍地說:“那個酒店, 是不是叫國泰啊?”
“……”
江雨濃:“你有事嗎?”
“有啊。”
“有事說事。”
“吃飯了嗎?”
“……”
“在吃。”
“吃的什么?”
“……菜, 飯,湯。”
“哦。”沉澈拖腔帶調地應了一聲, 然后繼續懶懶地說, “那吃完飯好好休息。”
“……”江雨濃說,“掛了。”
“拜拜。”
江雨濃電話掛了不久,董玉娟就端著盤子回來了。
她把盛滿了菜的盤子重新放到桌子上,“來雨濃, 多吃些, 你太瘦了。”
“好,謝謝阿姨。”江雨濃說。
董玉娟也不打聽兩人說了什么, 更不好奇。她只是接過剛剛的話題, 自顧自地給江雨濃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雨濃,阿姨跟你說,阿姨家里小時候也很窮, 別看現在這幢小樓還算值錢,在那個時候壓根算不得什么。”董玉娟說,“而你叔叔呢,是正兒八經的大戶人家,我們兩個19歲遇見,當時我跟你一樣,逃避。”
“后來呢?”江雨濃問。
“后來我們就分開了,兜兜轉轉在我32歲那年才遇到。”回憶起這些美好的往事,董玉娟眉眼溫柔得不像話,“那時候我倆都沒有結婚,也都沒結過婚。”
“人啊,真的是什么年紀什么看法和活法。我三十幾歲才忽然清醒,什么家庭背景身份差距,統統不重要。”她往江雨濃的位置探了探身子,認真道,“重要的,是他這個人。”
說完,董玉娟收回身子,又道:“所以第二天我倆就領證了,恩恩愛愛十幾年。”
“后來他意外去世,我也就沒再找。因為我覺得夠了,十幾年很短,但也足夠了。”
“只不過那時候開始后悔,因為錯過的那些日子,才是人生中最遺憾的。”
江雨濃看著董玉娟,眼底深沉。
董玉娟并不是在游說江雨濃,她只是覺得,自己年少時的遺憾,江雨濃如果能現在懂了,那會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她吃著飯,用最平常的語氣說著不平常的話。
“在這個世界上,最不值錢的東西,就是‘錢’本身。因為人人都有,無非是多和少的區別。但——”
她抬眼,看向江雨濃,“堅定、勇敢、韌性,這些卻不是人人都有的。”
“雨濃,阿姨有一句從前就想說,但從來都沒有說出口。”
“什么?”江雨濃問。
董玉娟先是垂眸往她碗里添了一勺湯,然后才重新抬眼笑著看她,鄭重又認真,“你跟小澈,天生一對。”
這句話江雨濃躺在床上還在回味。
林雪淺說自己跟沉澈般配,董玉娟說他們兩個天生一對。
知道她和沉澈在一起過的兩個人,都說他們很登對。
就連沉澈的媽媽馮曼君,也曾說過她很喜歡自己。
所以一直以來,是不是真的是自己錯了?
家庭,是不是真的如董玉娟所說,壓根就沒有那么重要?
對于那些,沉澈從來沒有在乎過,也壓根不會在乎。
一直以來,擔心的那個其實只有她自己。
“只不過那時候開始后悔,因為錯過的那些日子,才是人生中最遺憾的……”
錯過的日子才是最遺憾的……
江雨濃雙眼空洞地盯著天花板,她在心底一遍遍問自己:
錯過的這八年,遺憾嗎?
江雨濃,你遺憾嗎?
……
第二天,董玉娟早早起來做了早餐,江雨濃沒有客氣,吃完跟她告別出門。
她走了之后,董玉娟一個人把桌子收拾了,又去廚房刷了碗。
上樓準備收拾昨晚江雨濃休息過的房間時,發現屋子已經被打掃干凈,床單被罩也洗好晾在了露臺。
說不感動是假的,這讓董玉娟更舍不得江雨濃。
她跟江雨濃說得那些,既是自己想說的,也是不想給她增加過多的負擔。
畢竟兩人萍水相逢,不存在責任的。
可人年紀大了,就期待有人陪。
幾年前還不是,那時候的董玉娟還跟從前一樣,時不時就出去旅游放松,想怎么過就怎么過。
但這兩年,她越來越喜歡在這個破小的賓館里養花喝咖啡了。
平淡的日子,才是真正很幸福的日子。
收拾完,她回到前臺,打開電腦里的一個文件夾。
電腦換過一次,但有一個視頻,這么多年董玉娟一直留著。
但見過江雨濃后,她覺得或許用不到了。
原本想刪了的,只是還不等她操作,掛在門上的銅鈴又響了。
賓館來人的概率實在太低,董玉娟就以為是江雨濃落了什么東西。
她笑著嗔怪道:“落什么東西——”
抬起頭,未說完的話被堵在了嗓子眼,門口站著的人又是令她一驚,“小澈?”
穿了一身淺黃色休閑服的沉澈站在不遠處,臉上帶著比衣服還明亮的笑,右唇角那顆虎牙看得人心情大好。
他雙手插在褲兜里,除了又長高了,變成熟了些以外,活脫脫還是當年那個臭小子。
董玉娟連忙走過去,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沉澈胳膊上,“你個臭小子,跟雨濃商量好的啊?一個前腳走一個后腳來。”
沉澈“嘶”了聲,捂著剛剛被打的位置嗞嘴道:“阿姨,疼。”
“疼什么疼。”董玉娟又打了一下,“我自己什么手勁我心里沒數嗎?”說完,拉著沉澈往椅子上走,“臭小子,又長高了?快來坐。”
兩人坐下,董玉娟打量著沉澈,驚嘆,“你這得,兩米吧?”
“哪有那么夸張啊阿姨。”沉澈失笑,“沒比高中高多少。”
“哦。”董玉娟懶懶應一聲,“那可能是我年紀大了,縮水了。”
沉澈一聽,立馬開啟彩虹屁模式,“你年紀大?可一點看不出來阿姨,還跟上學的時候一樣漂亮。”
“油嘴滑舌。”董玉娟不吃他這一套,“你來我這里干嗎?雨濃可是剛走。”
“我知道。”沉澈說,“我是來看你的。”
董玉娟不信,白了他一眼,“行了,別跟我來這一套,你覺得我信啊?”說完指了指沉澈空空如也的雙手,“特意來看我這個老人,空著手來?”
沉澈知道董玉娟不是在問自己要東西,于是向前伏著身子一本正經道:“阿姨,東西重要我重要?”問完又自己回答,“當然是我重要!”
“哎呦呦。”董玉娟不打算放過他,“我覺得可能是雨濃比較重要。不放心她就說不放心她,扯什么特意來看我。”
沉澈尷尬地咳了兩聲,十分聰明地轉移話題問:“那個,你剛剛在前臺,準備看什么?”
董玉娟不打算跟沉澈說具體內容,就概括了句,“一個老視頻。”
“什么老視頻啊?”沉澈好奇地問。
董玉娟聞言“嘖”了一聲,然后開始趕人,“你是陪雨濃來出差的吧?不去找她賴在我這里做什么啊?”說完起身哄人,“行了,我人你看也看了,趕緊去陪雨濃吧。”
她走到沉澈身邊拍了他肩膀幾下,就發現這人不僅紋絲不動,還用一臉無辜的笑盯著自己看。
董玉娟被他看得有點發毛,“干什么?”
“那個……”沉澈不好意思地說,“我確實是來陪雨濃出差的阿姨,但是吧——”
“但是什么?”
“但是,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齜牙。
董玉娟:“???”
“你陪雨濃過來出差,到頭來還不知道人家去哪里工作呢?”董玉娟眉頭因為著急皺成了一個川字,“你是在逗我這個老人玩兒嗎?”
話落,她突然覺得哪里有點不太對。
于是重新坐下,身子緩緩靠在椅背上,覷眼打量著沉澈,問:“還是說,你倆現在……”
沉澈聞言大方承認道:“我這不,追她呢。”
“這么多年了還沒追上呢?”董玉娟震驚,幾秒后,臉上寫滿了嫌棄,“我都替你丟臉。”
“哎呦阿姨,雨濃不好追的。”沉澈說。
這話董玉娟聽了不樂意了,“哦呦,你自己追不上我家雨濃,還反過來怪我家雨濃難追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沉澈連忙解釋討好,“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阿姨!我是說我自己不行。”
董玉娟給了他一個白眼,沉澈見狀立馬起身上前,又是按肩膀又是說甜話的,一頓討好。
一分鐘后,董玉娟給沉澈這次來看自己的目的下了定論。
“所以,你這是來我這里套情報的?”
沉澈雙手還搭在董玉娟的肩膀上,上半身彎腰到她面前,一臉無害笑,乖巧道:“是的呢,阿姨。”
“沒大沒小。”董玉娟笑著打了一下沉澈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問,“那你倆現在什么情況?”
沉澈聞言連忙繞過董玉娟坐下,把兩人這些年的情況跟董玉娟說了說。沒說很細,只講了大概。
“阿姨,雨濃家里的情況你知道嗎?”沉澈問。
董玉娟點頭,“知道一些。”
沉澈:“她出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里,所以我覺得——”
“等會兒!”不等沉澈說完,董玉娟就打斷了他,“你覺得雨濃,是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里?”
這話令沉澈懵了。
他當然確定江雨濃出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中,但如果董玉娟這樣問的話,那么答案只能是一個。
他試探性地問:“難到,不止嗎?”
第36章 那天 閨女是賠錢貨——?
北安今天的天氣很好, 不止溫度有所回升,太陽也十分充足。大街上已經鮮少看到穿著厚重羽絨服的行人,大多都是一件厚外套或者大衣避寒。
可此時的賓館內, 氣溫卻低到了極致。
坐在豬肝色椅子上的沉澈和董玉娟沉默許久,空氣中一時安靜到落針可聞。
董玉娟神情嚴肅又難過, 她盯著沉澈看了一會兒,才輕聲道:“當然不止。”
說完,她起身把賓館的門關了, 然后帶著沉澈去了前臺, “來,給你看個視頻。”
前臺只有一把椅子,董玉娟把它挪到一旁, 打開電腦, 從文件夾中調出一條視頻,點了播放。
沉澈雙手扶在臺面, 上半身弓著, 肩胛骨明顯。
他視線聚焦在面前21.5英寸的屏幕上,眉頭微微皺起,全神貫注
地觀看著。
那是一個監控畫面,屏幕左上角時間顯示2016年5月20日, 晚上8點57分。
是八年前他和江雨濃分開的當天。
那時, 他在趕回賓館的車上。
監控是從大廳右側頂棚往下俯拍的,畫面內, 整個一樓大廳完整展示在里面, 其中就有坐在前臺安靜做卷子的江雨濃。
沉澈看著屏幕里江雨濃纖瘦的身影,看著她堅定的側臉,一股酸楚蒙上心頭。
只是這情緒還不等他壓下去, 畫面內的賓館大門被人猛地推開,緊接著一個穿了黑色運動服的女人沖進屋內。
雖然隔著屏幕,但沉澈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來人是江淑嫻。
從進門起,她那張嘴就一開一合,不停地念著什么,但監控沒有聲音,只有畫面,所以沉澈并不知道她江淑嫻體說了什么。
隨后畫面中的江雨濃看到了江淑嫻,但她只是抬著頭,沒有動。
不知道是她的態度激怒了江淑嫻,還是江淑嫻本身就帶著火氣來的,她走到前臺后二話不說,舉起臺面上一個裝了多肉和白色石子的花盆就朝江雨濃扔了過去。
花盆直直朝著江雨濃沖去,里面的白色石子灑了一地。江雨濃反應很快,下意識躲閃,但還是被砸中了左耳后的頭顱。
畫面外的沉澈看到這一幕后,整個人瞬間僵住,身子下意識往前沖了一下,企圖鉆進屏幕去救江雨濃。扶在臺面上的雙手也收成拳死死攥著,血管和手筋根根豎起。
他臉頰兩側咬肌明顯,那雙桃花眼頃刻間散發出的,是尖銳狠戾的目光。
董玉娟察覺到了他的變化,她偏頭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監控內,江雨濃似乎是被江淑嫻這動作惹怒了,站起身說著什么,人也從前臺走了出來。
江淑嫻見她出來,抬手就要去薅她頭發,江雨濃阻擋及時,攥住了江淑嫻的手,卻沒想到江淑嫻立馬又給了自己一腳。
這一腳把江雨濃踹退了好幾步,后腰直接撞在了大廳內那張桌子的桌沿。
因為力道過大,桌子上的啤酒瓶被撞歪,隨即在地面摔碎。江雨濃整個人重心不穩,倒下的同時左手正好壓在了上面。
墨綠色的玻璃碴混著鮮紅的血液,瓶子里的水淌了一地。
江淑嫻還想上前,此時董玉娟正好從樓梯位置出來了,連忙跑過去拉著江淑嫻,然后扶起江雨濃。
被拽得江淑嫻明顯氣不過,指著兩個人開始罵。
董玉娟也不是受氣的人,把江雨濃護在身后,也開始回說著什么。
兩人說了沒幾句,視頻中的江淑嫻指著兩人點點頭,又說了什么后,扭頭走了。
等到她出了門,董玉娟把視頻按了暫停,沒再讓它放下去。
畫面靜止了,但沉澈依舊盯著屏幕,盯著畫面一角,盯著江雨濃那只鮮血淋漓的左手,盯著她面無表情,好似沒有痛覺的臉。
董玉娟把一旁的凳子拉過來,扶著沉澈的肩膀讓他坐下。
沉澈抬起頭,他雙眼通紅,“阿姨,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董玉娟看著他,說:“我想,雨濃的童年,除了重男輕女,還有長期的家庭暴力……”
她轉動身子,不再看沉澈,讓自己靠在臺面。
“那天雨濃放學回來后,像變了個人一樣。沒有跟我打招呼,臉上也沒了笑,整個人冷冷的。”董玉娟說,“我擔心她,就問了兩句,但最終她也只是說,你要出國了。”
“當時我以為她是因為你要出國了,你們兩個要分開了,所以心情才不好,直到……”董玉娟頓了頓,“直到她母親進來……”
那天江雨濃從學校回來后,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極其恍惚、但也更加堅定的狀態。
已經沒有必要再偽裝自己了,沒有意義了,所以她不再笑了。
哪怕見到董玉娟,她也只是點頭了事。
當時董玉娟坐在椅子上看書,見到這樣的江雨濃,覺得她狀態不對,于是立馬放了書走向前臺,柔聲詢問,“怎么了雨濃?發生什么事了嗎?”
江雨濃抬眸看著她,搖搖頭,淡聲道:“沒事。”
大多數時候,這種情況下再怎么追問也不會得到結果。但當時董玉娟覺得江雨濃一個人在這邊,又是孩子,而且還是在高二這么關鍵的時候,如果有心事憋在心里想不開,可能會導致各種無法挽回的可怕后果。
于是她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雨濃,無論發生任何事,只要不觸及生命,就都是小事。如果憋在心里難受,可以試著跟阿姨說,阿姨不告訴任何人,只是想做你情緒的垃圾桶。”
在那之前,從來沒有人跟江雨濃說過,可以做她情緒的垃圾桶。
當時的她不知道這句話的含金量有多高,只是在那一刻,被割了一下午的心得到了些許包扎。
后來在長大后的很多個瞬間她才體會到,人生中有一個愿意做自己情緒垃圾桶的人,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能是最后這句話觸動了江雨濃,她避重就輕地開口道:“沉澈要出國了。”
董玉娟聽了,只以為是青春期躁動的叛逆,有點擔心,但更多的是慶幸。
慶幸只是這樣一件事情。
她笑了,“出國而已,又不是不聯系了,是嗎?”
江雨濃抿唇,頓了幾秒點點頭,“嗯,是。”
董玉娟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安慰道:“我們雨濃這么厲害,這點小事一定可以自己調整好的。那阿姨不打擾你了,給你自己空間冷靜,就先上去了。”
“好。”
董玉娟上樓后,江雨濃在原地沉了幾秒,然后從書包里掏出卷子開始做。
第一張英語試卷做到一半,賓館的門“嘭”的一聲被撞開。
她抬頭,是下午在學校里見到的江淑嫻。
對于江淑嫻是如何知道自己在這里的,江雨濃很好奇,但這好奇并沒有任何意義。
“江雨濃我給你臉了是吧!騙我來海城區打工掙錢,結果你給我偷偷過來上學搞破鞋!”江淑嫻進門就破口大罵,江雨濃穩穩坐著,沒有搭理。
江淑嫻嘴皮子翻動,還在辱罵著,“我打聽了一下那破學校,一年學費七八萬,你個賠錢貨哪里來這么多錢?是不是那個老不死的給你的?這錢為什么不給你弟弟留著結婚買房子!”
她說話的功夫,人已經走到了前臺。然后隨手拿起一個花盆,沖著江雨濃就砸了過去,“你個敗家的東西!”
江雨濃見她拿花盆,下意識轉身躲閃。只是回頭的瞬間,后腦勺傳來一聲悶響。
她先是感覺到一種腦漿被滾燙的鐵棍瘋狂攪拌的劇烈疼痛,緊接著就是一陣眩暈,然后開始出現耳鳴。
因為疼痛,江雨濃眼睛不自覺閉了起來,一只手捂住頭,另一只抓緊椅子扶手,努力讓自己清醒。
等到反應過來后,她轉回頭起身沖著江淑嫻怒道:“你有病啊!”
隨后她往前臺外走,邊走邊說:“我自己打工掙錢賺學費,挨著你半分錢的事了嗎?”
“自己打工?”江淑嫻不屑,也更氣,“你吃家里用家里十幾年,哪里來的自己?”說著,她又要上前去薅江雨濃的頭發,江雨濃反應快,抬手擋住了。
她怒目而視,瞳孔緊縮,額頭上青筋暴起,每一根血管都清晰可見,呼吸也越來越急促,胸腔起伏劇烈。
或許是下午在學校發生的事,讓江雨濃再也忍無可忍。
她質問:“江淑嫻你憑良心說,這十幾年你對我有盡到過一天母親的責任嗎?你只會偏向那個什么都不會的畜生!”
話音剛落,江淑嫻抬腳踹在了江雨濃小肚子上,一腳把她踹到了后面的桌子上。
江雨濃沒料到江淑嫻會動腳,一時間沒有反抗。
她先是悶哼了一聲,隨后只覺得天旋地轉間,自己飛了出去,前腹和后腰都遭到了猛烈地撞擊,然后是玻璃破碎的聲音。
等到
反應過來后,自己已經跌坐在了地上,劇烈疼痛的不只是肚子和腰,還有左手手掌心。
她下意識抬起左手,然后不自覺地用右手捂住肚子,閉著眼死死咬住后槽牙,眉頭緊鎖,沒讓自己哼出一聲。
等到董玉娟過來的時候,江雨濃額頭全是冷汗,緊繃著的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整張臉冷白到有些嚇人。
她把江雨濃扶起來,然后轉身沖著江淑嫻吼道:“你誰啊?大晚上發什么瘋?憑什么打人?還是一個孩子!”
“我是誰?”江淑嫻理直氣壯道,“我是她媽媽,我教育自己孩子怎么了?”
董玉娟聽到江淑嫻說是江雨濃媽媽,更來氣,“媽媽?哪有你這樣當媽的,把自己孩子往死里打!”
“你是哪個?要來管我們家的事?”
“我是這家店的老板,江雨濃的阿姨,怎么了!”董玉娟蹙眉罵道,“這么好的孩子怎么到你這里是這個待遇?老天真是不開眼!”
江淑嫻看著面前這一大一小兩個人,心想今天帶走江雨濃估計也沒可能了,反正她跑不了,那就改天再來。
于是她抬手,指著兩人道:“行,你喜歡她是吧,喜歡閨女這種賠錢貨是吧?那給你了,我巴不得沒生她呢!”
說完,轉身走了。
第37章 隱情 可是我想抱你,江雨濃。
董玉娟被江淑嫻的反應和言論震驚到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于是不知道是賭氣還是真心的,沖著江淑嫻的背影大聲吼道:“給我才好呢!我巴不得雨濃是我閨女!”
然而回應她的,只有“嘭”的一聲摔門聲。
董玉娟沒再把多余的力氣放到江淑嫻身上, 她低頭看向自己懷里的江雨濃,一臉擔心地望著她的手, “雨濃,快坐下,阿姨給你清理一下手。”
說著, 她就要把江雨濃扶到座椅上, 可誰知江雨濃甩開了她的手,一臉冷漠地說:“很同情我嗎?”
董玉娟愣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江雨濃。
眉眼仿佛萃了千年冰霜, 尤其那雙顏色極淡的瞳孔, 不知道為什么,跟她對視的那一刻, 董玉娟的心不自覺顫了一下。
“雨濃, 你說什么呢?阿姨心疼你啊。”
江雨濃冷哼一聲,“少假惺惺了,明明是看戲呢。”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董玉娟僵在原地, 她看著江雨濃的背影, 突然覺得自己一點都不了解江雨濃。
不只是她的家庭,甚至她這個人, 她都不了解。
哪怕在自己眼里, 江雨濃就是個孩子。
董玉娟沒有追過去,她關了賓館大門,端了一杯溫水, 拎上醫藥箱,去了江雨濃房間門口。
“叩叩叩”
她敲響房門,“雨濃,阿姨不進去,把水和藥箱給你房門口,你自己出來拿。”
說完后,董玉娟在門口等了幾秒,里面沒有回答。
她輕嘆一口氣,剛把東西放下,門從里面打開了。
董玉娟抬頭,發現江雨濃已經收起了剛剛的冷漠,雖然臉上還是沒有什么表情,但明顯不再是抗拒的神色。
她嘴唇抖動了兩秒,然后啞聲道:“阿姨,對不起。”
董玉娟在聽到這句話后,眼眶立馬紅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一種什么樣的情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眼眶鼻尖酸澀。
只是在江雨濃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她覺得自己有種被認可的幸福感。
“阿姨,能抱抱你嗎?”董玉娟輕聲詢問。
回答她的不是話語,而是江雨濃上前的手臂。
她環住了董玉娟的腰,因為個子比董玉娟高,整個人弓著身子,把頭埋在了董玉娟的肩窩里。
……
“當時我能察覺到雨濃的脆弱,卻沒有察覺到她的淚水。”董玉娟抬手蹭了一下眼角的淚,“那一刻的心疼,真的就像是書里寫的,像針扎一樣。”
“后來我們兩個坐在她屋里,我給她處理手上的傷,她跟我說,小時候,有一次母親打她,鄰居也曾像我最開始一樣關心她。”董玉娟說,“可是后來那個鄰居添油加醋,像說書的一樣開始跟四周的人講述她的遭遇。而后每一次她被打,那個鄰居都會出現,然后在第二天,說給其他人……”
董玉娟看向沉澈,出乎意料的,他整個人很平靜,就連剛剛通紅著的雙眼,此刻竟然也恢復了往日黑白分明。
他的冷靜讓董玉娟驚訝。
同時,也有點害怕。
她轉動一下身子,讓自己面向沉澈,“小澈,我留著視頻的目的,就是想給雨濃留一個后路,擔心哪天需要——”
“除了這件事,那之后還發生了什么嗎?”沉澈打斷她問。
董玉娟喉頭微哽,抿唇想了想,說:“后來,有一個你們班的男同學來找過雨濃兩次,被雨濃罵過之后,就再也沒來過。”
“男生?”沉澈蹙眉,“阿姨你還記得叫什么嗎?”
“叫什么……”董玉娟閉著眼想了想,半晌后才不確定地說,“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在前臺,倒是說了自己的名字,時間太久我忘了,好像姓徐。”
“徐曄成?”沉澈立馬接話問。
董玉娟睜眼看向他,“誒!好像是這個名字,那小伙子一看就喜歡我們雨濃,趁你出國了估計想過來撬墻腳。雨濃當時對他態度可冷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有多大仇呢。”
她說到這里,沉澈突然站起身,“阿姨,雨濃去哪里出差了,她應該跟你說了吧?”
董玉娟被問了突然,反應了一秒也跟著起身說:“去北安大學做學術分享。”
“好。”沉澈說,“那我就不打擾你了阿姨。”
他說完轉身就要走,董玉娟覺得不對,連忙跟出去拽住他胳膊肘,“小澈!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沉澈聞言笑了,他重新轉回身,安撫董玉娟道:“阿姨,你放心吧,我不會做傻事的。我只是——”他垂眸,頓了一秒才抬眼繼續說:“只是很想見她。”
董玉娟聽他這樣說,也沒再多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送他出了賓館。
沉澈的平靜只維持到跟董玉娟說再見。
轉身往外走的剎那,他整張臉都黑了下來,眼底更是深沉的可怕。
他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打電話,兩秒后,那頭接通。
“李子豪怎么樣了?”他問。
那頭說:“一直閑晃,沒做出其他事情。”
“換別人盯他,你現在去一趟北安慶谷區,找到李子豪的家還有他父母,想辦法收了家里所有的固定資產,只留一個破屋夠活就行。”沉澈說,“如果不配合,就說是我讓你做的。”
那頭問:“沉總,特殊情況下,能用暴力手段嗎?”
“能。”沉澈挑眉,語氣寒冷,“不用等到特殊情況,只要他們敢說一個‘不’字,就給我打。”
話落,他又咬牙補充,“往死了打。”
最后,他說:“要不留痕。”
掛了電話,沉澈上車,讓司機快速趕往北安大學。
汽車駛離胡同,沉澈看著窗外。
這些年,他一直以為兩人當年分開,大概率是因為江雨濃的母親發現了,那樣環境的壓迫下,江雨濃在放手和自己之間,選擇了放手。
可現在,他覺得還有隱情。
她的江雨濃,一定經歷了自己想象不到的艱難處境……
想到這里,再想到當年自己居然蠢到信了她的話,就那樣走了,沉澈咬緊后槽牙,閉眼給了副駕駛座椅一拳。
真踏馬蠢!
這一拳力道太重,以至于跟了家里幾十年的司機聞聲身體一晃,差點沒穩住車子。
在距離北安大學還有三分鐘路程的時候,沉澈接到了秘書的電話,匯報的是跟徐曄成公司的合作該啟動了。
沉澈左手搭在扶手上,一下下輕敲著。那雙眼睛平靜盯著副駕駛的后座,聽完電話那頭的匯報后,說:“先不急。”
“但是沉總,合同日期是——”
不等那頭說完,沉澈繼續打斷道:“沒關系
,讓法務整理合同,做好違約的準備。”
“……是。”-
北安大學內,江雨濃一早抵達會議地點后先是進行了簽到,領取了會議資料,然后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進入主會場,落座等待開幕儀式。
會議主席致完辭,介紹完會議目的和日程后,領域內的知名專家進行了主題演講,然后所有人去往不同的分會場,江雨濃也起身去了自己的會場。
落座后,報告剛開始,手機震動,沉澈發來了微信。
沉澈:【如果你一會兒看到了我,會想跟我說什么?】
江雨濃蹙眉,在心里默默推測他來的幾率有多高。
推測完,抬手打字:【滾。】
那頭幾乎秒回:【可是我想抱你,江雨濃。】
沉澈:【我很想抱你。】
江雨濃覺得沉澈不對勁,于是問他:【你怎么了?】
沉澈:【沒事啊,就是覺得被你占了那么多回便宜,想占回來。】
“……”
江雨濃給了屏幕一個白眼。
她還擔心他,弄了半天,他是想報那天自己喝多了的仇……
江雨濃發了個滾的表情包,然后把手機調了靜音。
沒多久,上午茶歇時間到了。許多人前來跟江雨濃打招呼或者交流,江雨濃也沒有拒絕。
上午結束后,有工作人員來跟江雨濃說,有人邀請她中午去包間用餐。
江雨濃回想了一下,此次會議的所有出席人員或者特邀嘉賓自己沒有一個認識的,所以她問了句,“方便問一下,是誰邀請的嗎?”
“是此次會議的特邀嘉賓,他剛剛到。”
聽了這話,江雨濃大概猜到了這位剛到的特邀嘉賓的身份,于是沒再拒絕。
她跟著工作人員前往包間,房門打開后,里面大約有六七個人,都坐在沙發休息區。
見她進來,會議主席連忙起身歡迎,并且主動介紹說:“我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華川大學,分子與細胞生物學研究室里最年輕的博士生以及研究員,江雨濃。”
江雨濃禮貌點頭跟所有人問好,其他人也禮貌回應。
此時會議主席又跟江雨濃介紹了一下其他人,然后隆重介紹了沉澈,“雨濃,這位是我們這次會議的特邀嘉賓,創世集團的負責人,沉澈沉總,對你下午的分享很感興趣的。”
江雨濃看過去,沉澈特隨和地說:“我跟江小姐認識。”
“認識?”會議主席好奇又帶了些調侃意味地說,“所以剛剛不是因為感興趣才叫人家進來吃飯的啊?原來早就認識了。”
這話有誤導性,沉澈看著主席,正色道:“別誤會,江小姐的研究院我不久前剛投資,見過幾次。”
這下屋子里的人都明白怎么回事了,會議主席也就沒再多言,貼心招呼江雨濃道:“既然認識,那你們就坐一起吧。”
江雨濃覺得跟沉澈坐一起沒什么的,而且沉澈千方百計喊她來,如果現在拒絕坐過去,他也一定會想辦法讓自己同意。
與其那么麻煩,還不如點頭答應。
只是還不等江雨濃做出反應,沉澈突然看向她,溫聲說:“沒關系,隨意坐,江小姐挑一個自己舒服的位置就好。”
江雨濃聞言怔住了。
她覺得沉澈有點不對,但具體又說不出來哪里不對。
但此刻顯然不是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所以在沉澈說完之后,江雨濃只愣了一秒,隨即微笑著說:“沒事,坐一起吧。”
她說完,屋子里的其他人也紛紛起身到餐桌落座。
沉澈隔著人群望向江雨濃,他唇角含笑,朝著江雨濃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一前一后走到位置,坐在了彼此身邊。
這頓飯吃得很愉快,結束的時候,沉澈被主辦方拽著往前走,江雨濃走到門口發現手機忘記拿了,跟大家寒暄告別后,獨自一個人返回包間。
進包間的時候她沒關門,想著拿完手機就走。
還好房間還沒有收拾,手機就在桌面。
江雨濃走過去,拿起手機的瞬間,聽到身后門被關上的聲音。
她轉頭,剛剛還被纏著脫不開身的沉澈,現在赫然立在眼前。
“你怎么回來了?”江雨濃問。
“回來陪你。”沉澈說。
他聲音很輕,江雨濃更覺得他有些不對。于是拿了手機后走到他面前,微皺著眉頭問他,“你今天怎么了?”
沉澈沒回答,只是低低看著她,纖長的睫毛垂下來,眼底盡是柔和光芒。
江雨濃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干嘛用這個眼神看我?你——”
不等她說完,沉澈長臂一伸,將她攬進了懷里……
第38章 心意 “這么多年,我一直愛你。”……
江雨濃被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有點不知所措。
但這次, 她沒有推開。
她在原地愣了兩秒,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此刻的沉澈需要安慰。
因為他真的是用了很大很大很大的力氣, 幾乎是要揉進身體里的力道將自己抱在了懷里。
于是江雨濃抬手,輕輕拍打著沉澈的后背, 用兩人重逢以來從未有過的語氣,溫聲問:“沉澈,你到底怎么了?”
沉澈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抬起一只手護住江雨濃的后腦勺, 將自己的半張臉都埋進她的發中。
過了半晌, 似乎是確信了什么之后,他才開口,聲音帶著淺淺的啞。
“江雨濃。”
“嗯?”
“這么多年, 我一直愛你。”
話落的瞬間, 江雨濃的心臟也墜地了。
以一種迫降的速度。
雖然很多事都很清楚,但親耳聽到, 感受總是不一樣的。
“重逢那天, 我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你搞曖昧。”
“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是——”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跟你和好。”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跟你和好。
主謂賓狀, 哪一個都不能換, 更不能少。
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論是高中還是現在。
我想要的, 從來都不只是曖昧。
更不是止于曖昧。
……
江雨濃沒有想到, 沉澈會在這個時候跟她表明心意,而且還是這樣的直白。
但仔細想想,好像他每一次跟自己表達心意都是這樣直白明了。
既不會讓自己猜, 更不會模棱兩可。
那些自己需要猶豫很久的事情,好像在沉澈這里,都很簡單。
因為想說,所以就說了。
因為想做,所以就做了。
而自己唯一一次堅定了內心的想法,卻還是借了酒精的力氣。
江雨濃窩在沉澈懷里,她想起來上次兩人這樣抱著,是過年。
兩人在很冷靜且平靜的情緒下,她讓他別再執著在自己身上了,他沒有回答。
江雨濃回想自己無數次問他,在執著什么?
但現在她有點想問問自己。
所以一直以來,自己堅持執著的,又是什么呢?
“沉澈。”江雨濃輕聲喚了一句。
“嗯?”
江雨濃抿抿唇,閉上了眼,“林雪淺要結婚了。”
“所以?”沉澈知道她要說得不是這個,更不是在轉移話題。
“所以,等她結完婚,我們聊一聊,好嗎?”
沉澈睜開眼,眉眼緩慢揚起弧度,唇角也無聲翹起。
他笑了,也把她抱得更緊了。
“好。”-
分會場內,沉澈坐在特邀嘉賓前排中間位置,目光一直跟隨著江雨濃。
從她候場,到她上臺。
今天江雨濃穿了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裝,扎了低馬尾,化了很淡的妝。
沒有戴任何首飾,但整個人往臺上一站,就會不由自主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看向臺下,不卑不亢,音量適度,咬字清晰。
“尊敬的主席、各位專家、同仁們:
大家好,我是來自華川大學,生物化學與分子生物學系的博士研究生,江雨濃。今天,我非常榮幸能在這里與大家分享我的研究成
果。首先,我想簡要介紹一下我的研究背景……”
……
“感謝在座的每一位,感謝你們的關注和即將到來的寶貴意見。現在我十分愿意回答任何問題,謝謝大家。”
臺下的人積極提問,江雨濃也一一回答。
沉澈看著她,此刻的心情復雜到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除了因為兩人在包間的對話,還因為剛剛江雨濃的演講。
臺上的她耀眼無比,閃亮無比。
所以沉澈很想知道,她到底經歷了怎樣的自我救贖和治愈,才蛻變成現在這樣優秀。
高中的時候,面對她的尖銳、自我,沉澈覺得好奇,只是從來不去想她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要有兩副面孔。
后來知道了,年少時的他覺得這些都不重要,兩個人互相喜歡、在一起才重要。
甚至重逢后,他都不明白,江雨濃一直在堅持的那些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到底有什么意義。
但現在,他好像明白了。
江雨濃渾身帶刺,但卻從來沒有主動去傷害任何人。
她的刺,是為保護自己而生。
她習慣了獨處,習慣了凡事靠自己。
習慣了沒有人站在她那一邊。
所以她要為自己留后路。
但遇到自己后,一切都不一樣了。
自己是這么多年來唯一一個站在她那邊的人,所以她要把唯一的后路,留給自己。
就算自己不要,她也要塞過來。
因為她不允許自己被沾染一點污泥。
一滴都不行。
說她偏執也好,頑固也罷。
說到底,她只是深愛著自己。
因為愛,所以怕;所以膽怯;所以如履薄冰。
……
會議結束后,江雨濃收到了沉澈的微信,說在等她。
江雨濃沒有猶豫,跟大家禮貌告別后快步出了會場,一路小跑去了約定地點,然后遠遠就看到了沉澈開著四閃的黑色轎車,還有靠在車頭,一臉笑意等著自己的沉澈。
剛走到車前,手機響了,是葉夢迪打過來的。沉澈給她打開車門,她上車的同時接起電話。
“喂。”
“學姐!”
那頭聲音實在太大,江雨濃下意識偏頭遠離聽筒一些,眉頭也短促地皺了一下。
“怎么了?”
“我算著時間,你是不是結束了?”
不等江雨濃說話,一股帶著沉澈香氣的風突然飄來,緊接著左側位置一道寬闊身影壓了過來。
江雨濃偏頭,發現沉澈已經在自己眼前了。
他十分自然地俯身過來替自己系安全帶。
江雨濃看著他,有點出神。
“學姐?”
“啊?”江雨濃回神,“怎么了。”
遠在華川休息室里的葉夢迪有點不敢相信江雨濃會走神,那可是她的學姐啊,無比崇拜的偶像。
于是小聲又好奇地問了句:“你剛剛,是走神了嗎?”
導致江雨濃走神的始作俑者沉澈系完安全帶也不回去,還在原地,半睜著眼,眸光含笑,就那樣近距離直勾勾地打量著江雨濃。
江雨濃蹙眉推他,他不僅沒有后退半分,甚至順便就把江雨濃的手抓住了扣在自己胸前,江雨濃還抽不走。
“學姐!”
“在呢,怎么了?”
“學姐你不對!你是不是跟男人在一起呢!”葉夢迪篤定地說。
江雨濃偏頭閉眼深吸一口氣,有點愁。
她這個八卦女王八的屬性,還真是強悍啊……
“沒有,我只是有點累了。”她說。
“是嗎?”葉夢迪半信半疑,但沒有追究,“也確實忙一天了,那我不打擾你了,本來也是想讓你好好休息,那你趕緊回酒店吧。”
江雨濃:“好,拜拜。”
“拜拜。”
江雨濃掛了電話,把手從沉澈手里抽出來,雙手推他的肩膀,想把他按回去,“你干嗎呢沉澈?”
“看你打電話沒手,給你系安全帶啊?”沉澈理所當然,又有些無辜地說。
“系安全帶這樣系?”江雨濃問他。
沉澈揚眉,“那不然怎么系?”
“……”
江雨濃收回視線,不想再跟沉澈討論這個問題,“開車。”
沉澈也不鬧了,老老實實坐回自己的駕駛位,說:“去哪兒啊?”
“賓館師傅,謝謝。”
“……得嘞。”
汽車一路行駛,開到南秤廠胡同的時候,江雨濃開口示意說:“你就停在這兒吧,里面不好開了。”
然而司機總是有自己的想法,沉澈也不例外。
他不僅沒有停,還一路順暢又絲滑地穿過小巷和路口,穩穩當當地停在了賓館門前。
停下后,江雨濃看著這輛寬到幾乎可以堵了整條胡同的車,心想還好賓館這里的路寬敞,不然其他車都過不過去。
她轉頭看向沉澈,說:“謝謝你送我回來,回去注意安全。”說完就下車了,結果下來后,發現沉澈也下來了,有點不解地問:“你下來干嗎?”
“當然是看看阿姨啊,都到門口了我再不進去,不禮貌吧。”沉澈一本正經地說。
江雨濃聞言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戳穿他道:“看阿姨,空著手看?”
沉澈:“……”
這默契,是不是有點恐怖了?-
董玉娟沒睡,就坐在前臺喝水看新聞。
她一直在等江雨濃回來。
銅鈴聲響,她抬眼看到江雨濃和沉澈一起進門的時候,臉上的笑意瞬間就濃了,“你倆一起回來的呀?”
“嗯。”江雨濃說,“阿姨你快上樓休息吧,很晚了。”
會議結束后,還有晚宴和商會,一來二去,兩人到賓館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
正常來說,這個點董玉娟確實該睡了。但今天江雨濃和沉澈都回來了,她激動,就難免興奮地睡不著。
“阿姨不困。”說著,把兩人都招呼到一早準備好的座椅那里,“你倆先坐,阿姨去給你們倒水。”
“別忙了阿姨。”沉澈說,“累一天了,趕緊休息吧,我倆自己來就行。”
江雨濃讓她休息她覺得是真心的,但沉澈也這樣喲,董玉娟就聽出了其他意思。
你這么大年紀的電燈泡,趕緊去睡覺,不要打擾我們小兩口。
于是她白了沉澈一眼,但唇角仍舊快要翹到耳邊,“行,那你們自己弄。”說完又想起什么,問沉澈,“你晚上也在這睡吧。”
“嗯。”沉澈點頭,“在這里。”
江雨濃聞言偏頭看他,“你為什么在這里睡?”
沉澈抬眉反問:“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睡?”
江雨濃:“……”
董玉娟不管兩人吵鬧,重新坐下看向電腦,自顧自地說:“我看看小澈住哪間房啊。”
裝模作樣看了幾秒后,她假裝訝異道:“哎呀,房間都住滿了。”
說完,她抬頭。
“你跟雨濃擠一間唄?”
第39章 想和好 她應該奮不顧身,應該拼力爭取……
江雨濃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走到前臺邊上,雙手搭在臺面俯瞰坐著的董玉娟,說:“阿姨, 這賓館生意什么情況,我可是一清二楚。”
“你哪里清楚!”董玉娟抬頭看著她, 一本正經道,“賓館這幾年生意好得不像話。”
她邊說邊關電腦,一副你說破天就是沒房間了的架勢。
“反正房間都住滿了, 要不小澈出去住, 要不你倆擠一間。”她起身,端著自己的茶杯轉身往樓梯處走,“我啊, 年紀大了, 你們兩個自己商量,我上樓睡覺了。”
看著董玉娟決絕的背影, 江雨濃被氣笑了。
怪不得叫老小孩呢。
還真的是, 夠調皮。
站在一旁雙手插兜優哉游哉的沉澈一臉得意,他甚至還特開心地跟董玉娟擺擺手再見說晚安。
等到董玉娟上樓后,江雨濃繞進前臺。
笑話,她可是在這里工作了整整一年。
滿房了是吧, 沒問題啊,
自己拿鑰匙開門就是了。
前臺還是八年前那些東西,甚至連擺放的順序都沒有換。江雨濃走進去后, 十分自信地拉開右側第一個抽屜, 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比剛出廠都要空的內里。
別說鑰匙了,一粒塵土都沒有……
看到這情形, 她無意識地低頭又確認了一遍,甚至伸手檢查了一下抽屜深處,確實什么都沒有。
然后她又打開第二個,第三個……左邊的抽屜,下面的柜子。
所有能儲物的地方全部檢查一遍后,連個鑰匙圈的影子都沒見到。
在江雨濃蹲著打開最后一個柜子的時候,頭頂突然傳了一聲笑。
她抬頭,就見沉澈像高中時的無數次一樣,雙臂撐在前臺,笑著看向自己。
“江雨濃,阿姨如果有意要撮合我們,鑰匙一定藏在了我們找不到的地方。”
江雨濃起身,“你很開心?”
“當然!”沉澈坦然,十分欠揍地說,“多年后又能跟你睡一張床了,當然開心。”
江雨濃微瞇著眼注視了他幾秒,隨后嗤笑一聲,不屑道:“敢就來啊。”
說完,她轉身往樓梯的位置走,還不忘叮囑沉澈,“鎖門關燈。”
這話無疑是默許了兩人可以共住一間房。
但江雨濃會這樣做,完全出于對沉澈的信任。
說白了,不甘心的親吻擁抱,還有帶了思念的親吻擁抱,和真正上戰場是兩回事。
他們都是很有分寸的人。
只是沉澈不敢拿自己的欲望去賭理智。
他那樣說,也只是圖個嘴癮。
當然,這一點,江雨濃也清楚。
“江雨濃。”沉澈喊住她。
江雨濃停住腳回頭,“怎么了?”
“你困嗎?”
“還行。”
“明天幾點的飛機?”
“十點五十。”
沉澈仍維持雙臂搭在前臺大理石臺面上的姿勢,只不過頭側向江雨濃的方向,視線留在了她身上。
“那有沒有興趣看場辯論?”他問。
江雨濃蹙眉,“辯論?”
“嗯。”沉澈點頭確認,“辯論。”
已經走到樓梯口的江雨濃思忖了一會兒,有點感興趣地道:“在哪兒看?”
沉澈沖著前臺的電腦歪歪頭,“這里。”-
沉澈操縱電腦調取視頻,江雨濃去倒了兩杯水。
等到她回來,沉澈視頻也找好了。兩人并排擠在并不寬敞的賓館前臺,安靜等待接下來幾十分鐘的獨處時光。
兩人坐好,視頻開始。
主席說完開場詞后,這場辯論的主題也隨之開啟。
“故事的結局重不重要。”
最開始,江雨濃并沒有任何特別的感受,直到主席評委破完題,直到宣布雙方辯友上場,直到一眾外國人中,江雨濃看到了沉澈,才察覺這場辯論就是重逢那天,葉夢迪曾經說過得偶遇。
因為沉澈在的位置,是正方四辯。
他的觀點是:故事的結局,重要。
看到他的那一刻,看到他觀點的那一刻,江雨濃握了握手里的水杯,同時下意識抿緊嘴唇。
她大概知道了沉澈在這個時候邀請自己看這場辯論的原因,也大概知道了不擅長消耗時間的沉澈,當年會參加辯論、會選這場比賽的原因。
整場辯論接近一個半小時,江雨濃和沉澈一句話沒說,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聽著辯論人的觀點。
直到結束,兩人仍舊端坐在原位置,沒有動。
良久后,江雨濃開口問:“沉澈,對你來說,過程真的不重要嗎?”
“重要。”沉澈說,“過程很重要,但在意的人和事,結局更重要。”
自己深愛的人就在眼前,又怎么可能只甘心于曾經的過程?
江雨濃伸手,把全程緊握在手里的杯子輕輕放在臺面,對沉澈說:“很晚了,去睡吧。”
沉澈轉頭看她,“你去吧,好好休息。”
“你呢?”江雨濃也側頭看他。
沉澈笑,“賓館里,可是有一間秘密臥室,忘了?”
江雨濃聞言,揚起雙眉短暫思考了一秒,然后瞬間明白了沉澈說的是哪里。
于是她也很淺地笑了,起身垂眸看著沉澈,說:“那,晚安。”
“晚安。”
江雨濃轉身往二樓走,沉澈關了電腦,回車上拿了行李箱,鎖了大門關了一樓的燈,然后去了江雨濃曾經住了一年的地方。
樓上的江雨濃在洗漱過后,躺在床上回想剛剛看的辯論賽。
她回想沉澈說的:
“不在意結局的人,是強制否認和壓抑內心遺憾的人。”
“他們不是不在意,只是在欺騙自己不遺憾,只是在裝作不遺憾。”
重逢以來,沉澈問過她很多次,對于兩人的那段感情,真的忘了嗎?真的沒感覺嗎?
每一次每一次,江雨濃回答都是“忘了”、“沒感覺”。
可就像沉澈剛剛在辯論時說的,
她在欺騙自己,
她在強裝鎮定,
她在壓抑那份遺憾……
江雨濃輾轉反側,怎么都睡不著,索性起來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看向窗外。
月光籠罩下,城市一片寧靜安逸。
江雨濃望著遠方,毫無目的地看了半晌后,又低頭看蜿蜒的胡同。
沒多久,那個曾經無數次騎著自行車來找自己的身影,開始出現在黑夜里。
每一次過來,身影的主人都是那樣的興奮和迫不及待。
隨著身影越來越多,江雨濃心里的那份游移和不堅定也越來越淡。
突然,胡同里有道身影停下了。
他騎在車上,揚起頭,在看到江雨濃后,伸著右手沖二樓瘋狂擺動。
那雙好看深邃的眼睛中,裝滿了那年整個春天的陽光和微風。
“江雨濃!”他喊,“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二十天,我來跟你慶祝了!”
其實樓下荒蕪一片,但江雨濃盯著漆黑的空地,忽地笑了。
這一瞬間,她腦海中堅定了一個念頭。
她想跟沉澈和好。
不是此刻想的,不是現在想的,
是這么多年,每一天都在想的。
如果結局真的很重要,或者如果那是自己想要的結局,
那么,她就應該去奔赴。
她應該奮不顧身,應該拼力爭取。
應該像林雪淺說得那樣,有想做的事,早點做更好。
所以她要去找李子豪,去主動解決家里的事。
然后,跟沉澈和好。
對,要和好。
要跟沉澈和好!
堅定了內心的想法,這一晚的后半程江雨濃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早,董玉娟做了一大桌子菜,大有要把早飯當晚飯的架勢。
而且做飯的不止她自己,沉澈也全程幫忙。
見他走進廚房的時候,董玉娟還以為是自己動靜太大,把他吵醒了。
沉澈笑笑,“不是,我自己醒的。”
“昨天在雨濃的小房間睡的?”董玉娟炒著鍋里的排骨問。
“嗯。”沉澈點頭,從一旁拿了西紅柿開始洗,“睡得很好。”
排骨炒得差不多,董玉娟蓋了鍋蓋,轉身看著沉澈說:“算你識相,昨天要真是去跟雨濃擠一屋,看我今天不打斷你的腿。”
沉澈失笑,“阿姨,我倆都多大了。”
“多大了?”董玉娟反問,“再大也不能在家長面前放肆!”
“是是是。”沉澈點頭,把西紅柿拿到菜板,熟練地開始切,“謹遵董女士教誨。”
董玉娟看著他手下嫻熟的動作,父母輩獨有的那種感觸霎時沖上心頭,突然開始感慨,“唉,上次見你啊,還是個孩子。別說做飯了,蔥都不認識。這一眨眼,你和雨濃都那么大了,我也老了。”
沉澈“嘖”了一聲,抬眼看著她嗔怪道:“阿姨,怎么一大早就開始弄這些煽情的,一會兒還讓不讓我倆走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董玉娟笑著,也轉身開始做其他菜。
等兩人把飯菜做好,江雨濃正好拎著行李箱下樓。
這頓早飯沒有想象中難過,哪怕三人都知道即將面對分別,也清楚下次見面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吃完飯,沉澈主動收拾了碗筷,然后董玉娟送兩人出門。
江雨濃說以后一定常回來,而且會經常給她打電話,董玉娟則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雨濃,自己的生活最重要,你也是,我也是。不要強求必須聯系,一切隨緣。永遠不要讓感情,成為壓力。”
不要讓感情,成為壓力。
這話一語雙關,江雨濃聽懂了,沒有再說其他的,只是笑著點頭應下。
兩人上車后,沉澈啟動車輛,江雨濃從窗戶跟董玉娟說著最后的再見。
汽車緩慢駛出,江雨濃透過后視鏡向后看,董玉娟一直站在原地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車越走越遠,那個穿了深紫色呢子外套的人影也越來越小,但依舊站在那里。
江雨濃眼前忽然閃過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那時她被迫結束第一份暑假工,在找新的工作,但一上午下來并無收獲。
她原本想在這條偏僻的巷子隨便找點吃的,卻在無意之中看到了張貼招聘海報的董玉娟。
那時的她,也是穿著紫色的衣服,上面繡著大朵牡丹。
有了這個開頭,兩人那一年無數個相處的畫面,就開始在江雨濃的腦海里回放。
給她留飯的董玉娟;給她本子的董玉娟;還有那個被親生母親打時,毫不猶豫站在她這一邊的董玉娟。
“能停車嗎?”江雨濃突然開口問。
這聲音很輕,但沉澈還是聽到了,他立馬停下車。
還不等沉澈偏頭看,就聽到了解開安全帶的聲音。
等到他轉頭的時候,江雨濃已經打開車門,向著剛剛來時的方向跑了回去。
她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向了董玉娟。
董玉娟沒有想到江雨濃會回來,還以為她忘了什么東西。
“怎么回來了?”她大聲問,“是忘了什么東西嗎?忘什么了,阿姨給你上樓——”
不等她說完,江雨濃伸手抱住了她。
董玉娟愣了,但下一秒,笑了,眼眶也紅了。
她回抱著江雨濃,柔聲問:“怎么了?”
“阿姨,謝謝你。”
“……”
“阿姨,我愛你。”
……
第40章 生日 一個既萬念俱灰,又枯木逢春的生……
到了機場, 換好登機牌,沉澈和江雨濃一起過了安檢。
兩人在候機室沒坐多久就到了登機的時間,只是到了檢票處, 沉澈拉住了江雨濃,沒再往前。
“怎么了?”江雨濃問。
“我還有事, 明天才能回華川。”沉澈說。
江雨濃震驚,“你明天走今天跟我來干嗎?”她低頭把沉澈的手拽到兩人中間晃,“還買了機票?”
沉澈并不覺得哪里有什么不妥, 他笑著說:“送你啊。”
江雨濃把沉澈的手甩開, “我自己又不是不會坐飛機?用得著你送到這里啊?”
她有些生氣,也有些心疼。
沉澈抬手揉了一把江雨濃的頭發,好脾氣地說:“別罵了, 我都送到這里了。”
江雨濃拍掉沉澈的手, 白了他一眼,不想再說話, 轉身就要走。
沉澈知道她不是真生氣, 立馬拉住她的手腕,試探性問:“能抱一下嗎?”
江雨濃抬眼掃他,沒好氣地問:“干嗎?”
沉澈沒回答,手下稍用力, 一把將江雨濃攬進懷里, “不干嗎,就抱一下。”
江雨濃沒動, 也沒說話, 任由沉澈抱著。
過了幾秒,沉澈說:“落地跟我說一聲。”
江雨濃還在情緒中,悶悶應了一聲, “嗯。”
沉澈:“注意安全。”
江雨濃:“嗯。”
沉澈:“記得想我。”
江雨濃:“……”
“為什么不嗯了?”沉澈問她,“我可是會想你的。”
江雨濃掙開他的懷抱,十分嫌棄地掃了他一眼,“趕緊走吧你。”說完轉身往檢票處走。
剛走兩步,她又頓住腳,轉過頭,很輕地補了句,“明天早點回華川。”
這回,她是真的走了。
沉澈愣在原地看著江雨濃的背影,幾秒后沒忍住低頭笑了。
明天早點回華川的意思不就是,她也會想我嗎?
笑了幾秒后沉澈抬手,食指指骨抵著鼻尖,掩飾性地咳了兩聲才轉身往回走。他把手里的車鑰匙一拋一接,然后放進口袋。
檢票處的兩個女生目睹了全程,等到兩人都走遠,也沒了乘客后,忍不住開始八卦。
一個女生說:“看到沒看到沒!剛剛那對情侶真是絕了,男的帥女的美!”
“對啊!”另一個女生說,“那個女生好漂亮,又白又好看。”
“而且那張臉好小。”女生說,“不過,那個男生不一起登機嗎?”
“嘖。”其中一個女生轉頭瞥了同事一眼,“你剛剛沒留意啊,那個男生是專程來送那個女生的。”
另一個女生驚呆了,瞠目結舌道:“送?送到、這里嗎?”她轉頭看著沉澈消失的方向,感慨地說:“果然啊,越有錢越帥的人越專情,這已經不是寵溺能形容的了……天哪,有錢人都這么任性嗎?真是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
……
走過登機橋,一路穿過座椅,江雨濃落坐在安全通道的位置。
穩穩坐在椅子上后,手機響了,是沉澈發來的微信。
沉澈:【坐下了嗎?】
江雨濃看見信息后笑了:【看來監控不止裝在了我家。】
那頭先是發了一個得意的表情,然后才又說:【飛機上睡一會兒。】
江雨濃回:【知道了。】
沉澈:【我明天一定早早回去,不讓你等很久。】
這話明顯是在調戲自己,江雨濃沒搭理,回了句:【要起飛了。】
意思是,有話快說,沒話退下。
坐在車里的沉澈盯著這四個字,卻品出了不一樣的意思。
他覺得江雨濃是想聽更直接的。
于是打字回道:【江雨濃,明天見,我會想你的。】
江雨濃看著短短的兩行字,嘴唇忍不住彎了弧度。
她回了個“嗯”,然后開了飛行,把手機裝進了包里。
沉澈的愛永遠熱烈直白,不論是年少的時候還是現在。
江雨濃看著舷窗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感受到沉澈熱烈的愛意,是在18歲那天。
當時沉澈在賓館房頂,給她過18歲生日。
那是一個既萬念俱灰,又枯木逢春的生日……-
自從來海城區上學后,江雨濃再也沒有見過奶奶,只跟她通過幾次電話。
過年的時候江雨濃想回去的,但那個時候奶奶說好好留在海城,不要掛著她,她很好,等暑假再回來。
江雨濃聽話,答應了。
但是18歲那天,她覺得自己成人了,是一生中很特別的日子,于是請了一天假,偷偷回了慶谷區。
她沒有跟奶奶提前說,想給她個驚喜。
這天江雨濃起了大早,先在商場給奶奶買了一件外套,然后又買了一些新鮮的水果和海城區才有的糕點。
所以東西置辦齊以后,江雨濃搭上了前往慶谷區的車。
在轉了兩趟地鐵,一趟公交,又徒步走了近兩公里后,江雨濃終于看到了奶奶家的房頂。
她拎著手里的東西,一臉喜色,迫不及待地跑向奶奶家。甚至快到門口的時候,還大聲喊了出來,“奶奶,快看看是誰回來了!”
拐過彎,跑到門口,發現大門緊鎖。
農村人鎖門,大多都會把鑰匙放在大門口的某塊石頭下,或者樹下,或者其他位置。
江雨濃的奶奶也是。
所以在看到大門緊鎖后,江雨濃一點慌張的神色都沒有。她笑著把右手里的東西挪到左手,一邊往門右側的石墩走,一邊笑著嘀咕,“小老太太,估計又出門遛彎兒了。”
走到石墩后面,江雨濃蹲下身子熟練地往里墩子下面的洞里摸。翻了兩下后,果然摸到了奶奶藏在這里的鑰匙。
只是鑰匙拿出來一看,江雨濃眉心略微蹙了一下,“
怎么都有蜘蛛網了?”
她沒在意,把鑰匙握在掌心隨意蹭了兩下,然后起身去開門。
可鑰匙反復試了好幾次,都打不開門上那把鎖。
“這是老孟家的孫女嗎?”
有人在背后說話,江雨濃轉過頭,認出了說話的人是經常跟奶奶一起說話曬太陽的鄰居,于是笑著應了句,“周奶奶好,是我,我回來看我奶奶。”
“看你奶奶?”被江雨濃稱呼周奶奶的人聽了,眼睛瞬間睜大,雙手揮動著問,“哎喲,你奶奶都去世好幾個月了,你不知道啊?”
天降一聲驚雷,江雨濃正中其中。
“周奶奶,你,你說什么呢?”江雨濃的笑甚至還掛在臉上,“我奶奶身體那么好,怎么可能去世了。”
“好像你剛出去打工沒多久,你奶奶就摔了一下,除了肋骨骨折,最重要的是發現你奶奶肝上長了個瘤,那時候就晚期了。”周奶奶說,“最開始還好,后幾個月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人也瘦得不成樣,沒幾個月就走了。”
她抿唇又想了想,隨即說:“正月十二號走的。那之后你媽把你奶奶這院子賣了,現在是別人家,原來的鑰匙打不開了。”
正月……
賣了……
別人家……
“你也別太傷心了雨濃,年紀大了,人都有這樣一天的。”
說完,周奶奶就回家了。
江雨濃在原地愣了許久,或許幾分鐘,或許幾小時。
等到她愿意接受奶奶去世這件事后,把鑰匙揣進上衣口袋,轉身就往江淑嫻家跑。
到了江家,江淑嫻和李建山正在院子里給李子豪準備午飯。
兩人見江雨濃回來,明顯一愣,隨后江淑嫻起身看著她罵罵咧咧道:“你怎么回來了?不好好在外面打工掙錢,回來做什么?”
李建山態度則好很多,甚至臉上帶著高興,“雨濃回來了,吃飯了嗎?”
江淑嫻見江雨濃手上拎了大包小包的東西,甚至有一個袋子裝的好像還是衣服,難看的臉色有了點變化。
“還知道給家里買東西,算你識相。”說著,她就要伸手去奪。
江雨濃一個偏身閃開,面無表情地問:“我奶奶死了為什么不跟我說?”
江淑嫻聽了,毫不在意地說:“她死了跟你說有什么用啊?你是能讓她起死回生還是準備跟著她去啊?”
“是啊雨濃,不是多大的事,你沒必要回來。”李建山說。
“不是多大的事?”這句話徹底把江雨濃激怒了。
她知道李建山衣冠楚楚,更知道他背地里是多么的齷齪,令人作嘔。但縱然如此,江雨濃也從來沒想到,他對自己母親的去世會這樣漠然無情,甚至說得這樣輕巧。
她指著李建山的鼻子,怒道:“那是你的親媽!她去世了你居然說不是什么大事?”
“你瘋了江雨濃!跟誰耍橫呢!”江淑嫻見她這樣立馬來了脾氣,“那個老東西死就死了,你要干嗎?把家拆了嗎?”
說著,她伸手去搶江雨濃手里的東西,“東西放下趕緊滾!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不是東西的玩意兒!”
江雨濃手里是給奶奶買的東西,她自然不可能給江淑嫻。可江淑嫻鐵了心要奪,兩人推搡下,來到了院子里切菜的地方。
江雨濃余光瞥到桌子上的刀,拿起來沖著江淑嫻丈量,讓她松手。
江淑嫻知道江雨濃的脾氣,她著急了說不定會真的砍自己。于是嚇得立馬松開搶奪東西的手,還連連往后退了好幾步。
“雨濃!雨濃你這是干嗎呀?”李建山著急地說,“快把刀放下,別傷著自己!”
江雨濃沒搭理,她冷眼看著面前的兩個人,片刻后把菜刀往兩人腳邊一扔,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不知道奶奶葬在哪里,問了村里好幾個人才找到地方。
江淑嫻和李建山把奶奶葬在了她自己的地里,只不過那片地太久沒人打理,雜草叢生,荒得不像樣。
天陰沉得厲害,烏云一層層壓著,但就是沒有要下雨的跡象。
江雨濃站在地邊往里看,除了草還是草,她什么都看不到。
她沒有期望那些人給奶奶立碑,只是連土堆都沒有看到。
許久后,江雨濃跑到就近的商店買了個打火機,回來后,把給奶奶買的東西全部燒了。
她坐在不遠處的土地上看著火堆,陰暗天光下,熊熊烈火炙烤著她,但她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人愛她了,江雨濃想。
再也沒有了。
她唯一的親人,去世了-
往海城區走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
回到胡同,走到賓館門口,沉澈站在那里。
江雨濃其實看到了他,但卻像是沒看到一樣。
沉澈察覺江雨濃不對,向前迎了一步,“江雨濃,你怎么了?今天怎么請假了?”
江雨濃沒說話,徑直打開賓館大門往里走。沉澈連忙跟了進去,拉住了江雨濃的手腕。
皮膚觸碰的瞬間,江雨濃像是沾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一樣,瞬間轉身甩開,整個人也跟淬了千年寒冰一樣冷。
“沉澈你是不是有病?你看不出來我不想搭理你嗎?”
“而且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不要跟我說話,我不喜歡說話尤其不喜歡跟你說話!”
“要我說幾次?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江雨濃罵完轉身快步上了二樓,獨自站在原地的沉澈被江雨濃罵懵了,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人罵過他。
他反應了兩秒,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前。但找遍二樓,都沒有發現江雨濃的身影。
看了一圈后,沉澈視線最終鎖定在通往房頂的位置,于是他快速跑到樓梯爬上房頂,在那個兩人曾經看星星的位置,沉澈看到了江雨濃的背影。
夜黑風高,月照星稀。
江雨濃蜷縮成一團坐在那里,遠遠望過去,她的背影不僅僅是孤單能形容的。
沉澈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但還是輕步走到她身邊,挨著她坐下,默默陪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雨濃突然開口,“不走是等著再挨罵嗎?”
一天沒有喝水吃飯,她的聲音很啞。
沉澈從旁邊帶來的紙袋里取出一瓶果汁遞給江雨濃,“果汁。”
江雨濃垂眸看了一眼,沒動。
沉澈也沒強求,只是把果汁放在了江雨濃腳邊。
兩人又坐了許久,就在沉澈做好了在這里陪江雨濃坐一晚上打算的時候,江雨濃又開口了。
“沉澈,放棄吧,我是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
聲音很淡,沒有情緒。
這句話沉澈權當沒聽見,因為之前江雨濃對自己其實已經沒有那么冷了,今天之所以會這樣做這樣說,一定是又經歷了什么。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輕聲說:“江雨濃,放松一點,給自己一點喘息的機會。不要一直瞄著10環,只有這樣,才有可能打中10環。”
“打中10環?”江雨濃倏地笑了,輕蔑,不屑,“我連靶子都不知道在哪兒,你告訴我怎么打?”
空氣中靜了。
幾秒后,沉澈堅定的聲音才再次。
他說:“那就往每一個可能有靶子的地方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