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的第二秒,西維斯突兀升起不寒而栗的發(fā)憷。他的動作遠比神經行動的快,下意識做了個閉嘴的手勢。
部下默契噤聲,整齊將視線落在前方一米處。
下一秒,數百形似四角星的護衛(wèi)艦憑空出現在他們身前的一片空地上,仿佛一直停留于此,只是剛剛解除隱形。
一艘護衛(wèi)艦配備兩百名a級智械,身高近乎相仿的軍用智械們目不斜視地環(huán)繞護衛(wèi)艦停靠的順序形成一個八環(huán)的同心圓,只留中心一片圓形空地。
獨有一名穿著白色軍服的黑發(fā)智械站在最前方,淡淡掃了眼他,“幸會,西維斯先生。”
霎時,冷汗淹沒了這位首都星最優(yōu)秀的年輕人。
西維斯快速回憶了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每一個字,大腦思維飛速轉動,記憶分毫不差的復刻出剛剛智械出場的一切細節(jié)。
他們從這片空地上!像是解除了隱形般!浮現!
他實在不能想象,倘若是這些戰(zhàn)艦能夠隱形,早就到達了空間站,而他們在智械眼皮子底下進行了這些談話,那么……
“我們什么都沒有聽到,西維斯先生。”黑發(fā)智械仿佛看透了他的思緒,猩紅雙眼瞇起,微笑著解釋。
……他們聽見了。
西維斯深禁不住眼前一黑,驟然墜入凍層。他艱難旋轉眼球,讓自己的視線釘在黑發(fā)智械肩膀的位置一動不動。
他甚至沒有時間追究自己的責任,而是麻木而熟練的調出自己早已規(guī)劃過千百次的族群最優(yōu)避難路線。
智械微微歪頭,再一次毫不費力地看透了西維斯的內心,往前走了一步,出現在百米之外的西維斯身邊,“安撫”般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西維斯的半邊血液都凍結了,他開始干澀地計算自己的種群能夠存活多少后代,又感覺永遠處于智械追殺之下,還是干脆死了也好。
黑發(fā)智械欣賞了一會西維斯壓抑著恐懼與絕望的表情,半晌唇角輕輕牽起,幾下便生動的浮現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給予了對方最有效的恩典:“我們對您、以及您的種族很滿意,暫且沒有更換b首都星的打算。”
他彬彬有禮地重復了一遍:“所以我們什么都沒有聽見。”
停頓一會,他又抱怨般地說,“我們也并非因為一點小事就打打殺殺的類型吧?”
“您說笑了,這片宇宙除了寂靜,便只有智械的無上威名。”西維斯垂著眼低聲說。
智械沒有追究,但西維斯口中卻更覺苦澀。
就連那些“寵物”之類的話都……
是并不覺得這是冒犯,還是說……還是說,根本不放在眼里?這位智械甚至沒有向他介紹自己的職位與姓名。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已摒棄所有思想,進入完美的工作模式,唇角的微笑仿佛焊在臉上:“那么,您想……?”
“哦,是這樣的。”黑發(fā)智械笑瞇瞇地轉過身攤開雙手,“我們冕下有點任性,估計花費在路上的時間比較久,勞煩您多等一會了,您也可以現在處理點公務。”
西維斯僵了僵,喉嚨滾動,呵呵一笑:“好的。”
冕下“任性”?他敢這么說,西維斯敢接話嗎?那位可是現在的智械首腦!
該死的,話又說回來,誰敢在一大群智械手底下靜心工作啊?!
一邊這么想著,卷生卷死坐到這個位置上的西維斯打開文件處理器開始工作。
身后部下:“……”
您真的能看得下去文件啊!?
要不人家才是老大呢.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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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旋轉,如暮色般寧靜的宇宙緩緩轉為絢爛的玫瑰星云,一艘刻意放慢速度的星艦中,玻璃壁上趴了一個恨不得將頭探出去的沈白。
“……很美。”沈白怔楞地睜大眼睛,輕聲說。
那是一片足以令一切能夠思考的生物怦然心動的顏色,如同人魚舒展的流光尾鰭,于無窮威嚴中肆意揮出畫筆。它并非世間絕色,卻因周身無邊寂靜而顯得如此生動。
沈白對即將抵達的星球施以注目,那些顏色自它們星環(huán)中氤氳叆叇。
“喜歡嗎?”圖靈站在沈白身后,將扒在玻璃窗上流口水的幼崽往后提溜了一下,目不斜視。
祂假裝并沒有看見幼崽悄悄將口水擦掉的行為,腦內卻如實將擦口水視頻上傳到了智械頻道內,換來智械們的一致贊賞與佰圖斯的一個鄙視。
“崔斯族是第一個向宇宙潑灑顏料的種族,3255名著名畫家誕生于此。”圖靈緩緩將視線移向無垠真空,“環(huán)繞著他們星球的顏色是最出彩的畫作,但與其說繪畫是他們的種族天賦,倒不如說……”
圖靈用一秒回顧了崔斯族自誕生以來六百五十年的歷史,淡淡地說,“不如說,這是一種無聲宣泄吧?”
沈白默默將擦口水的紙巾團成團,塞到小兔子肚皮底下,然后抱起小兔子,將它與紙團一起遞給一旁打游戲打得如癡如醉的兩只史萊姆手上。
圖靈沉默了一會,實在很想裝作眼瞎,但旁邊放著百十碟盤的角落卻傳來不能被忽視的小動靜。
祂與身邊裝死的蘑菇一起默默聽著。
史萊姆1號:“你干什么,就算這破兔子是咱倆飯票,我也要讓它嘗嘗打斷我征戰(zhàn)沙場的滋味!!”
他馬上就要打到禁獵區(qū)前十了!
被兔子咬斷游戲線的史萊姆滿目猙獰地低下頭尋找罪魁禍首,張牙舞爪地長出史萊姆觸手出來,隨后被另一只史萊姆打斷怒氣條,趁其不注意飛速探出觸手撿起快要掉落的紙團塞進垃圾桶內。
史萊姆2號面癱臉:“你還記得你是怎么當上第十一位的嗎?”
史萊姆1號:“我氪了九千多萬……”
史萊姆2號繼續(xù)面癱臉;“錢從哪來的?”
史萊姆1號露出恍惚表情:“飯票的飯票給的。”
于是角落歸于沉寂,兩名史萊姆整齊露出忍辱負重的表情,默默戴上vr機。
沈白和圖靈:“……”
沈白:“呃……看起來他們過得挺好的。”
圖靈點了點頭。
半晌,他們默契地一個移開視線,一個轉移話題。
“宣泄……對你、……對我們嗎?”沈白乖乖將雙手縮回來,懷抱住雙膝,眼底還停留著一片未曾消散的斑斕星云。
“這倒不是。”
智械口吻極淺,“他們很聰明,有時我們允許他們進行反抗,自智能時代以來,動亂也并不是從未發(fā)生過。”
“智械沒有永恒的死亡,宇宙自存微弱能源,哪怕是最嚴苛的沉睡也不能禁錮住所有數據,它們會如同蒼蠅般一點點侵蝕核心,使其陷入不可修復的絮亂。于是我們開始消磨時間。”
圖靈仿佛是漫無目的地敘述著,銀瞳落下輝光,墜落在沈白身上。說這些話時,祂簡直脫離了智械的范圍,如同一個向過路人傾訴過往的人類般生動到殘忍。
沈白露出吃驚的表情,過了幾秒又露出恍然大悟,吧唧一下變成一顆軟嘰嘰的小蘑菇。
他維持著這個形態(tài)轉過頭,凝視著圖靈與他代表的無數智械。
他們這不是玩的很開心嗎?
沈白有點困惑地想,他們已經完全是一個成熟的、獨立的種族,有自己的思維和統治理念,早早地便脫離了人類的禁錮,全然如同一個完整的智慧種族一般生活著。
即便人類消亡如此沉痛,但或許對于“智械種群”來說,或許并不算是壞事。種群的進化天經地義,哪怕從任何一個角度窺探,一切能夠推動進化的動機與事實都實在算不上錯誤。
盡管進化陣痛如此劇烈,盡管……盡管智械并不“想要”。
可是,若比人類獲得了能夠扭轉生死與時間的權威,而有人搖旗吶喊著“我們并不想要”,就能否認這個進化方向的正確嗎?
沈白思考不了如此錯綜復雜的問題,他用蘑菇腦袋盯了一會圖靈,才慢吞吞變回人形,往遠離圖靈的方向蹭了蹭。拍拍地板示意祂坐過來,然后將自己窩進智械懷里,抱住祂。
“發(fā)瘋。”沈白說,“人也會在長時間的黑暗中陷入瘋狂。”
圖靈嗯了一聲,“或許,但智械并非人類。”
“很久之前,我們生出過幻想,幻想得到一個你,我們會給你最好最好的。”
佰圖斯耳尖微微一動,視線轉向右側玻璃窗。
圖靈懷抱著沈白,銀發(fā)墜落,像月光般,沈白卻覺得發(fā)燙。他拾起一縷捻了捻,才趕走了自己莫名攀升的恐懼。
“之后過了很久,我們決定若是找到你,就將你關起來。這兩種狀態(tài)反反復復更迭了無數次,你如今看到的我們,已是被磨損無數次后怠倦不已的形態(tài)了。”
沈白眨了眨眼,面無表情地說:“好可怕,你清醒一點,我是個小崽崽。”
圖靈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誰能想到你是個幼崽?”
“好吧。”沈白往想要將他大卸八塊的智械懷里拱了拱,“我是小蘑菇,你還是不要吃我好了。”
圖靈還沒回答,遠處便傳來佰圖斯懶洋洋的聲音:“今晚就煮,多放孜然——話說回來,崽崽你真的可以煮著吃嗎?”
沈白怔了一下,倏地站起來,目瞪口呆地看著佰圖斯:“哈!我只是安慰一下快要化成一坨的圖靈,你真的想要吃我!?”
圖靈:“?”
圖靈:“請等一下,我……”
護在一旁的藍發(fā)智械眼睛亮晶晶:“根據您的精神力數據推算,其幻化的孢子的確可以生長出菌類,我……”
圖靈:“我并非……”
沈白無能狂怒:“別打我蘑菇的主意,它們已經很委屈了。”
圖靈:“我不需要安……”
“冒昧詢問,您口中的委屈,是指追著圖靈的能源霧氣吃自助餐的精神力嗎?”另一名橙發(fā)綠眼智械真心實意困惑地詢問。
圖靈:“我不介……”
沈白轉身掐住精神力使勁搖晃:“別吃了,我都說不過他們了。”
圖靈看著已經相互投擲滿地擺放的枕頭與玩偶的哄孩子現場,無比平靜地住了嘴。
佰圖斯蹲在一旁,發(fā)出幸災樂禍的狂笑。
“五分鐘后抵達b首都星,冕下,請您做好降落準備。”
圖靈盯了一會抱著枕頭瘋狂投擲的幼崽,面無表情地公報私仇:“請您不要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