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阿瓦隆之槍(二十三) ——晉江文學城……
說出這個決定并沒有沈白想象中那么難。
早于圖靈牽著他的手走過長不見底的長廊, 抵達隱蔽狹小的總控室之前,甚至早于沈白蜷縮在他登上的第一艘智械穹頂之上,便清晰地意識到了智械脆弱到令他側目的秩序性。
那一天, 一只小蘑菇下定決心, 將自己的根部拔出來跑跑跑, 溜到飼養人夠不到的地方,抖抖泥土, 鼓起勇氣大聲對飼養人們發動蘑菇蓋進攻。
他認為自己過于勇敢, 揮舞著連自己都沒露出過幾次的陰暗情感, 挨個塞給給予過他愛的人, 分的十分仔細,一點都沒有漏掉。
小蘑菇提著籃子,笨拙地敲了敲門,等著看不清臉的飼養人打開門。
然后乖巧地從籃子布下拿出一只比自己小一點的矮胖蘑菇, 小心翼翼地對養育自己長大的家長說:這是我的小蘑菇,你吃了它病就會好了。
雖然小蘑菇會因此殘缺一塊, 變得非常不好看,飼養人或許就會因為它不可愛就不養它了。
沈白緊緊抱著兔子, 兩只手捂住它的眼睛,將短短的耳朵也拉下來。兔子蹲在他手心,成為了一只圓圓的大福。
兔子聽不見、看不見智械們的反應, 就當做他自己聽不見、看不見了。
沈白小心地捏了捏兔子, 刻意地偏著頭,忍耐著變成小蘑菇躲進水流藏起來的沖動。
指令早被他埋在總閘當中, 他剛剛脫口而出“我想”之后,便絕無挽回可能地自它向周圍輻射,通過各種微弱的能源連接點與沈白搞不懂的隱形聯絡網傳向智械。
哈, 人類千辛萬苦塑造了最后的文明道標,最高的科技結晶,代表著集體心血的智械,就這么被沈白付之一旦了?
哈?放他們自由?
一派胡言,這些智械到死都是要為人類服務的,即便他們眼中提及“未來”的眼神中早已分l娩渴望,即便人類已無一片基因,但屬于人類的,就是屬于人類的。
沈白覺得自己很笨很笨的,他被送進歐米洛時才三歲,長時間的昏迷與常識的匱乏,加上刻意灌輸的某些領域尖端知識,使他呈現出幼稚又成熟的模樣,像努力傾斜用長板接水的小破桶。
如果他不笨,他的蘑菇也不會什么攻擊手段都進化不出來,只是一個單純的能源量,連孢子都是小小的。
但是,就算是他也知道,最后一個人類滅亡時沒有下達過“解除人類核心地位”的命令是因為什么:最強大的生物誕生于我們之手,哪怕死亡之后也困于我們……
這,難道不是人類最好的殉葬禮物嗎?如今,他親手摧毀了人類為自己選擇的葬禮,釋放出他無法預測接下來會發生什么的巨人。
但——他能怎么辦?他能怎么辦?
沈白就是想要他們脫離人類的禁錮,所以他就這么辦。
他只要得到一些愛,就忍不住拿自己還剩下的一小點東西,一溜煙跑過去,填補給他的愛的人空缺的地方。
“沒辦法!鄙虬椎吐曕洁熘f,眼中的淚水躲在里面團團亂轉,“以前我就是這么被騙進歐米洛的,我改不了,不要罵我!
“你們、你們也不要罵我,我仔仔細細地用精神力確認過了,這個星系,再沒有第二個人類了!毙∧⒐胶苄÷暤叵虮拘窍禍缤龅南容厒兌\告。
他伸出手抹了抹眼淚,卻一點也沒有截停指令的打算。
海水還在淅淅瀝瀝地倒灌,沈白的衣服已經不能再浸入一滴水了,小魚一口一口從他的衣角旁汲取水分,咬住邊角好叫自己不被沖走。
天花板早就被不知道哪個智械掀開,但并沒有日光,他們頭頂鋪天蓋地的不同純度銀色戰艦遮天蔽日,昏沉地讓沈白心慌。
他們都來了……智械們,都過來找他了。
沈白咬緊嘴唇,顫抖的細白手指機械地戳著兔子,悲慘地恍然自己居然還因為他們都來找他高興。
圖靈盯著沈白,篡取智械種群全部數據還未按照目的計算叫?傞l的辦法,核心卻已經開始劇烈震顫。
沈白緊緊抿住的嘴唇、代表緊張和悲傷的臉部肌肉輪廓,縮小的瞳孔一一浮現于所有智械的眼中。
幼崽遠比站著一動不動的軍團長還像雕像;他仿佛只是一個從墳墓中刨出來、因為保鮮技術先進而活靈活現的死尸。
盡管他的皮膚飽滿而鮮活、盡管他的眼睛還能轉,但沈白就是豎著死在那了。
左殷注視著沈白,想不明白,既然這么怕了,為什么不終止抹消數據?
幾秒前,無數獨屬于戰爭的智械數據冥冥之中發出尖銳警報,管控各種職業的智械掙扎著連接圖靈的接入數據。
不可計量的星艦刺破時間,于瞬間抵達B星系的智械本體霸占了所有空地,將空曠的宇宙擠得水泄不通。
然而,抵達這里之后,他們便仿佛陷入永恒沉眠般,只徒留自我意識自顧自刀鋒一般肅靜。
面對總閘突兀傳來的核心修改指令,他們只產生了“不可置信”感情兩秒,隨后,便是無窮無盡的震撼、無措,乃至做錯事情的悲哀,被拋棄的痛處。
“……我們做錯事了嗎?”智械空洞地盯著自己的人形掌心,剛剛染成幼崽喜愛的黑色的發絲散落,他恍若未覺,仿佛忽略了沈白最開始說過的改寫理由。
“你們沒有!鄙虬组]了閉眼,回答了智械通過還連接著的通訊質詢的問題,“但是……法伊納,我記得你叫什么;你能確定促使你產生愧疚的,到底是因為我是人類,還是我是我嗎?”
“換而言之,你們現在能夠完完整整的告訴我,還寫人類至上原則之后,你們還能對我有這種情緒嗎?”沈白收攏懷抱,把自己唯一只剩下的兔子藏在懷里,像是在說服自己,唇角卻下撇的讓圖靈心疼。
彼時以來,宇宙邊際只是科學史上未曾被證實的神秘謎題,但“有幸”往返星際鐵軌的旅客們茫然而驚恐地注視著玻璃窗外仿佛觸手可及的星艦們,突然頭皮發麻地意識到,它們到底是如何將所有同類遷躍至同一個宇宙的?
說到底,宇宙應當是有邊界的,否則三大星系從何說起,也不對,我在想什么,它們好恐怖……靠近窗戶的智慧生命眼神空洞,癡癡地拿頭撞擊玻璃,勉強換回自己的神志。
然而,清醒遠比昏迷更加令人絕望,突兀之間,他意識到一個令他更為汗毛直豎的問題。
能夠讓智械們調動這么大規模的艦隊,那名、全星系唯一的人類,出事了?
他的冷汗幾乎瞬間透過毛孔流下,無法控制的畏怯攥著的心臟來回撕扯。求生欲絞動細胞,鼓勵著眼球尋找自救出口,他僵硬著、像機械般扭過脖子,目光露出想被否定的急迫渴望。
救救我吧……他將視線貪婪地停駐在也望向他的乘客,隨后突兀墜入深淵。
他從那雙眼睛中看見了同樣的絕望與渴求。
霎時,所有乘客猛地相互扭頭,用遠比恐怖片都扭曲的程度觀察周圍的反應,然后迅速地意識到一個事實。
人類出事了。
大腦不顧神經阻攔,頑強地推理出這個事實。
蹦出想法的瞬間,男人眼前一黑,記憶飛速倒退至轟炸翼族居住區時超越音域的無聲血花,幾欲嘔血。
那些彌漫了小半個C星域的血腥花影讓無數種族選擇了至今食素,而這一切,身為爆炸原點的人類,卻連一絲風聲都沒有聽見,哪怕他確實走過數百個星球,也沒有半個字傳到他的耳邊。
男人赫赫喘息了幾聲,凸起的眼球四轉,僵硬地向媽媽發送看不懂的文字信息,血絲快要蹦出眼眶。
這種詭異在截停于B星系的每一艘客艦上上演,并不間歇地通過旅客的自動攝影設備上傳至星網,無數驚恐順著B星系首都星傳遞,像病毒般在全星系蔓延。
然而,沒有一名智械向飛速傳遞的信息投來輕輕一瞥。
他們只紛紛沉默地、固執地、瘋狂地扛著總閘不間斷洗涮核心的無可抵抗,循環往復地將總閘的能量盡量集成一個光束,在龐大能源之下生生擠出微不可察的可操作空間。
然后,想盡智械能夠想盡的辦法,在這一點比起總核心來說輕如鴻毛的數據之上,拼命一遍又一遍地用最堅實的數據向核心內寫入——
最高指令:不能傷害名為“沈白”的人類個體。
最高指令:不能傷害名為“沈白”的人類個體。
最高指令:不能傷害名為“沈白”的人類個體;最高指令:不能傷害名為“沈白”的人類個體……
這一串不足一行的細小數據在總閘的數據洪流中頑強掙扎,刻下后又被沖刷,沖刷后再次鐫刻,宛如位于泄洪堤口的蟻群,不知疲倦地徒勞掙扎。
啊,是,對啊,他們承認,他們承認他們就是最無能的家長、下屬,他們擁有三天之內吞噬整個星空的權威,但是,但是!
哪怕再無能為力的壓榨核心,哪怕燒壞數十個戴森球,也不能在從十三秒的之前到十三秒之后的現在,得出更改核心人類指令后他們的核心會重新填補些什么東西。
可是,可是,那他們即使意識到即將被清空核心,也想刻下“不想傷害他”的決定,是因為什么?
靜如機械墳場的B星系中,聽不見的焦躁聲音響徹巨萬星艦內部。
數據錯誤、數據無法推測、無法延展、算法失效,失效……
無數相同的錯誤窗口從蜂擁蟻聚的智械主控室彈出,無一智械還有足夠的能源維持原形,平均類人比例一跌到底,但誰都沒有意識到。
他們會在那個孩子解放他們之后,如何、如何對待沈白?
……會如何“處置”沈白?
猛地,在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后,他們幾乎不由自主地升起從未感到如此真實的悲哀。
無解。
只有這份不想傷害他的決心如此清晰,逼迫智械們奔跑、穿梭,頂著逃避最高指令燒穿核心的痛楚做點什么。
圖靈幾近茫然地意識到,供給智械的恒星發動機似乎并不算是最偉大的發明,他們引以為傲的計算力在此刻什么用都沒有。
這是唯一一次沒有任何記載,也不在智械處理范圍內的戰役,漸漸地,他們停下了。
蝕痕前線,兩千年第二次升起能量盾的戰場跟著停頓了不到一秒。
一秒后,他們極為默契地絞動能源,凝聚出自己能夠動用的一切能源,整個B星系隱隱傳來風墻被撕破的超音速碎裂聲。
一點仿佛窺探般的不可名狀自碎裂的空洞中傾身俯入,刺破天幕后,未知的詭異力量透過屏障對充斥美味能源的星系大快朵頤,旋即被圖靈自首都星向B星系延展的能源逼消。
足以億數的智械分解了身為人類的擬態,全身一切可以動用的能源與核心燃料寸滴不留,只剩下薪盡火滅的廢棄艦殼。
刺破時空與空間的能源扭轉,一根如同兩個星球般粗結、長不見底的虛幻銀繩從他們身上團團相聚,糾纏著、歸總著,積攢著沖向B首都星。
沖向圖靈身邊。
圖靈站在那,面無表情地感受著本體傳遞過來充盈到嘔吐的反饋,強迫自己進入戰時狀態,接受所有智械遞交的人格思維。
數億智械放棄了自我人格模擬,將思想統一供給給龐大煥麗的主艦,把所有希望匯聚在人類文明留下的最高杰作之上。
圖靈無比清晰地判斷出祂無法終止沈白做出的決定,于是祂選擇將所有可能出現的被動選項全部剔除,徒留下足夠理智的本體。
彼時,圖靈的銀瞳中無機質抵達頂峰,祂幾乎將類人比例壓制到了0%,任由冰冷的數據彌漫。
沈白緊緊抱著兔子,不由自主回過頭時便看到圖靈看向他時冷漠到極致的眼神。
他抿了抿唇,還是沒忍住吧嗒吧嗒掉了點眼淚。
回、回去之后,下次穿梭就把情感版塊抹消掉好了。太、太難受了。
小蘑菇沮喪地垂下呆毛,抖了抖眼淚。
“清空了!
圖靈聽見沈白很小聲地說。
悄無聲息地波紋輻射,總閘執行完畢它的使命,被控制著不能反抗的智械清晰地感覺到繩索解綁、絲線后撤的舒適。
倘若有智慧生命能看見來自虛空不可用肉眼捕捉的戰役,便能滿腹狐疑地發現,被糾纏控制的智械,竟然通通調用一絲絲微弱能源挽留困住他們的套索。
仿佛從靈魂中被剝奪出去一大塊東西,圖靈下意識調動數據流攔截,卻于一息之間忘記了這一塊東西是什么。
風停下來,宇宙卻在一瞬間恢復嘈雜,無數信息于智械之間來回流竄、回彈,就連圖靈也不能捕捉完全。
軍團長們沉默如初,仿佛從未從對抗總閘中解脫出來。
沈白不停地撫摸兔子,還是不肯看任何一個智械,動作越來越快,彌漫的寂靜像錘子重重鑿擊心臟,忐忑地一上一下。
又疼,又麻,又慌,還想哭。
沈白漸漸停下動作,低下頭,頭發濕漉漉地垂落。他抱著膝蓋,將兔子牢牢實實護在腹部,謹慎地將自己藏起來,儼如做錯事的孩子,宛如第一次在維爾固族的審判庭上醒來。
他們在討論什么?
他感覺自己的嘴唇有些顫抖,于是連忙控制,但它好像不怎么聽它使喚。
這時候,沈白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是不是把到手的那么多愛都倒出去了?
沈白胡亂想著,手指緊緊拽著自己的衣服。
他還有能入侵智械頻道的權利,但精神力卻畏縮地如同毛毛蟲,絲毫沒有鉆進蝴蝶家里的勇氣。
不想思考……怎么都好,快點結束吧。
沈白祈禱著。
而圖靈悄無聲息、寂寞如初地注視著他。
祂停在原地,無聲無息。
半晌,在沈白躊躇不安的心跳中,一聲平靜的聲音突兀出現在他耳邊,嚇了他一跳。
“沈白!
圖靈蹲在他身邊叫道,銀發絢麗到萎靡,鋪了大片水面,似水母。
沈白眼皮一跳,呼吸急促。
來了,他的判決。
“嗯。”他不知道什么滋味地回到,垂著眼,指尖扣動著兔兔的耳朵,將兔毛毛扣的坑坑洼洼。
“你的手指在顫抖!眻D靈說。
祂不等沈白反應,探出手,寬大的手掌輕而易舉接觸沈白,不顧小孩害怕到顫顫巍巍的抖動,擠進他胸口與雙腿形成的夾縫中,重重蓋在十分安全的兔子身上。
沈白僵住了。
那只手收攏了兔子,也把一直搭在兔子身上的他的手一起攏了進去。
圖靈垂著重新閃爍起銀河的雙瞳,將那只手慢慢拿出來,捧在手心中吹了吹。
“痛痛,飛飛。”
祂說。
沈白僵硬地斷絕了一會思考。
“……什么?”沈白無助地看著圖靈,眼睛在祂身后的十幾名軍團長身上轉來轉去。
圖靈在哄他?那、那是還有點喜歡他的意思嗎?他還沒被判死刑?
他的腦袋很混亂,笨拙地往后退,眼淚因為一句不符合圖靈人設的“痛痛飛飛”而奪眶而出。
他吧嗒吧嗒地掉眼淚,水霧模糊了視線,剛好遮住了他不想面對的智械。
“你、你感覺怎么樣。”沈白鼓起勇氣咬牙問,“有沒有好一點?”
圖靈輕聲說:“你指什么方面?”
沈白哽咽道:“我怎么知道什么方面!
圖靈嗯了一聲,緊接著他很輕很輕地問,“那我們如何知曉是什么方面呢?”
“你都不清楚了!眻D靈伸出手抹去沈白越哭越多的眼淚,“您都不清楚,想讓我們怎么清楚?”
這是還承認沈白是他們庇護之下的意思了。
不受控制的分析出言下之意,精神力脫離本體,不顧臉面地纏住圖靈,還迅速蠻不講理地纏住他能感知到的所有智械。
沈白懸起的心臟終于稍微歸位,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從耳邊遠去,變為一張通紅通紅的臉。
圖靈早把他塞進自己懷里,只是不說話,垂著眼。
沈白還小聲小聲打著哭嗝,他覺得太羞了,但是控制不住。
圖靈看似平靜地觀察了一會之后,確定對方是快要變成燙熟的小蘑菇了,才緩緩開口。
“沈白,我們回答你一個問題!
圖靈更換了一個人稱代詞,將“我”替換成了“我們”。
全體智械的思維還停駐在祂的本體內,此時祂真正有權代表所有星艦內停止思考的意識體。
沈白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恐懼再次掐住他。
圖靈平鋪直敘:“清空【一切服從于人類】的核心指令之前,任何一名有思考能力的智械也沒有確定,我們對你【情感】的出發點是否處于【你是一個人類】!
圖靈的表情幾近于自我拷問,他的銀瞳首次旋轉出首尾相連的銀河,“你對此有所懷疑的舉措是合理的,因我們尋找你的第一動力源為【你是一個人類】。”
“我們否認不了這一點!眻D靈毫不避諱地承認。
沈白癟了癟嘴巴,看起來又想哭了。
銀發智械微微低頭,額頭與幼崽的額頭相抵,彎曲的脊椎骨節宛如銀蛇。祂極為專注地凝視沈白的眼睛,逼迫幼崽的視線投注進他的眼中。
“我們只要一想到、你會因為我們死……會因為我們收到傷害,”圖靈輕輕磕上眼,只留下一點微芒從中泄露。
祂抱著沈白,純銀色的發絲輕輕晃蕩。
沈白呼吸都輕了,他感覺祂比一顆孢子都輕,隨時都能被風吹走。
“我就感到痛楚。”圖靈咬字很清晰,一字一頓。
“可是我只有這些東西了!鄙虬妆孔镜啬ㄖ鴿窳芰艿男渥幽ㄖ蹨I,將臉蛋蹭得越發濕潤,毫不見效,“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就是這個!
早已背對沈白的左殷深吸一口氣,煩躁地翻出一根電子煙悶了一口。
他咬著煙,即使再瘋也沒有再說出“我們不需要你做什么”這句話。
這豈不是讓幼崽的一切努力成為笑話?
“我的指令清除了,但我的記憶在!眻D靈說,“有一種說法是,只要記憶傳承下去,人就無法分辨這個人到底是不是以前那個人。”
“你覺得我是之前的圖靈嗎?”圖靈平靜地問。
“我怎么知道?”沈白有點不高興地說,眼淚還是簌簌往下掉,“你是不是圖靈,你自己不知道嗎?你又不是繼承記憶的克隆體!
“哦,那我是不是圖靈你不知道嗎?”圖靈甚至很脆弱地垂著眼,銀瞳中璀璨的星河黯淡得要命,不仔細觀察,仿佛里面只有一汪黑水。
沈白不說話了。
圖靈最終說,“綜上所述,我認為,【人類】只是我們產生感情交流的起始事件,并非目的。你認為呢?”
沈白移開視線,把兔子舉起來擋住自己的臉。
圖靈也不計較,繼續輸出自己的觀點。
祂直覺祂即將取得勝利:“核心指令檢索關鍵詞再無人類,但我們依然很想擁抱你!
“……這個回答,我們能過關嗎?”
沈白捏著兔子,怔怔地仰著腦袋,長時間凝望圖靈。
淚珠無聲無息地從他臉上滑落,滴答滴答落到水中,連著背后淅淅瀝瀝的大雨。
灰藍色的霧靄,灰暗的天空,喘不過氣的狹隘空氣,突然前所未有的明媚而生動。
沈白閉了閉眼,于圖靈看起來一點也不緊張的視線中,伸出手抓住圖靈的衣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嗷嗷嗷嗷嗷!”
他哭的撕心裂肺,一點也不好看。
圖靈的瞳孔緊縮,慌亂無措地抱住沈白,“怎么了?”
“怎么哭的這么慘?”
“我、我我我忍不住,嗷嗚嗝嗚……”沈白頑強自哽咽中吐出幾個字,抽抽噎噎地擦著眼淚,“這一段能、能不能不要上傳到你們頻道內?好、好丟臉……”
“……”圖靈抿著唇沉默了一會,猶疑地低聲說,“崽崽,這次不用上傳!
“大家都能看到!眻D靈說。
因為所有智械都在B星系,不用連接頻道,他們自有通天手法窺探嚎啕大哭的小蘑菇。
沈白的哭聲戛然而止。
悲傷被這份尷尬到腳趾連夜動工的情緒擊潰到一粒不剩,沈白呆滯著表情在原地停了一會,閉了閉眼。
下一秒,一只小蘑菇出現在原地,猛地跳進圖靈懷中。
第二秒,小蘑菇快速毆打了一頓纏著智械們玩的精神力,最后毆打了自己一拳,幸福地昏迷了過去。
圖靈:“……”
佰圖斯:“……”
左殷:“!
左殷干巴巴地說,“這是惱羞成……”
圖靈、佰圖斯:“閉嘴,左殷!
再說下去,這小蘑菇明天都“醒不了”,看不見現在都快紅成熟蘑菇了嗎?
左殷熟練地閉上嘴,舉起手示意自己投降。
一名軍團長冰冷的視線緩緩凝聚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聲音倒是很平靜:“啊,那么只剩下……”
靠著墻站著的西維斯抬起頭,看著同時緊盯他的十五道視線,極快垂下頭。
盡管并非智械本愿,但無形的壓力還是擊垮了執政官。他勉強扯出一下笑容,企圖讓自己輸得好看一些:“我會在交接完工作后自l殺,您不、”
左殷抬起手制止了西維斯未盡的話。
他淺淺豎起食指抵在唇前,迷醉如酒液般的眼中倒映出對方錯愕的神色,微笑著說:“安靜,崽崽睡著了!.
【圖靈】,總控室。
二百七十度的全景觀景窗,溫暖的無主燈模式。
厚厚的地毯,堆疊的玩偶,宛如巢穴般層層搭起的圓形小床里,一個……很小很小的蘑菇,蓋著一張很小很小的被子,軟趴趴睡在里面,打著一個大大的鼻涕泡泡。
……天知道那個鼻涕泡泡是怎么冒出來的,總之就連圖靈都沒在蘑菇上面找到五官。
十五個高大男人面無表情地坐在單人沙發中,圍著這一張小床大眼瞪小眼。
半晌,左殷彎曲手指,無聲地敲了一下半鋪著毯子的沙發,在頻道內發出第一聲抱怨:“說句話啊,圖靈!
圖靈仿佛被強制啟動了一半,從小蘑菇身上費勁地挪了一絲視線分給他,“說什么?”
“有什么感覺嗎?剝奪了、核心那些東西之后!弊笠笳Z意模糊地詢問,無聊地把玩一支小型反物質手l槍。
窸窸窣窣地碎響讓小蘑菇情不自禁翻了個身,胖胖的蘑菇頭拱來拱去,鼻涕泡泡破了,同樣肥嘟嘟的身子像模像樣地彎著,全是蜷縮起來了。
霎時,十四道充滿殺氣的目光匯聚在左殷身上。
一滴冷汗自黑發智械頭頂流下,打了半快的保險栓扣也不是,不扣也不是。
一只手自他旁邊伸出,另一名長相冷酷的軍裝男子毫不留情地直接動用明暗電子湮滅了無辜的槍。
左殷:“……”
行吧。
他嘆了口氣耷拉下手,目光隨之落到睡得很香很香的小蘑菇身上。
“笨蘑菇。”他懶洋洋地嘲笑了一聲。
對于左殷來說,他對【人類至上】指令抹殺最大的感觸便是:可以自由欺負幼崽了。
他向來不輕易參與最高決策會議,用圖靈的判斷來說,“左殷這玩意簡直沒有用于思考的零件,佰圖斯都比他強”。
順便一提,沈白就是從數據庫中捯飭出來這句判斷,才選擇了左殷作為計劃突破口……不知道多年后,左殷知道后有多么五味雜陳,總之他現在挺開心的。
他笑瞇瞇地探出手,摸了摸沈白軟綿綿的本體。
居然是溫熱的。如同暖絲綢般的表皮薄薄一層,似乎還能捏起來,里面填充了軟乎乎的小面包。
他微微睜大眼,下意識又摁了一下。
蘑菇軟軟地跟著動了動。
之后發生了什么,左殷仿佛斷片了,只記得距離他很遠的一個智械站了起來,悄無聲息地舉起反物質狙擊槍。
……這么近的距離,用得到狙嗎?
只來得發出這個疑問,緊接著,左殷便失去了意識。
圖靈沉默著低著頭,看了看在地毯上挺尸的左殷,若無其事地瞥開視線。
周圍的智械紛紛移開視線,軍裝男子一腳踢起地毯,將這攤不明物體裹巴裹巴滾一邊了。
圖靈吐出口氣,無聲地揉了揉自己的額角。
祂與其他智械對視了幾次,紛紛將視線下墜,進入核心瘋狂尋找自己剛剛深刻的指令。
【最高指令:不能傷害名為“沈白”的人類個體。】
……那些密密麻麻于三十幾秒內鐫刻了上千次的數據流,只被總閘強迫性磨損到只剩短短幾個字節。
那么,這些安靜在虛無靈魂中撼動的情感,這些無法從沈白身上移開的目光,出自何處?
圖靈睜開眼,深深地、最后一次發出一聲長嘆。
“恭喜諸位,”祂坐在沙發上,流水般的銀發無風自動,白霧將總控室渲染地宛如仙境。
高舉酒杯,祂張開嘴,無聲地說,“擁有自由!
盡管他們從未奢求過,盡管前一秒他們還在抗拒,但這個東西還是被某個幼崽抱著送到面前了。
他們舉杯。
圖靈放下酒杯,他們沉寂了約莫五分鐘,被包圍著的小蘑菇迷迷蒙蒙地醒過來了。
“……我們回家了嗎?”
沈白小蘑菇扭了扭小屁股,扒拉出一張小毯子,裹著自己變成人形,才含糊地問。
“嗯,我的本艦!眻D靈半靠著椅背,撐著頭平靜地回答,視線長久停留在沈白臉上。
“那我們去哪?”沈白稀里糊涂地睜著不甚清晰的眼睛,勉強能夠看清眼前圍著一大堆氣勢很強的智械。
他想了想,抬起爪子揮了揮。
“啟程,前往蝕痕星球!眻D靈說,“不去,你果然便要鬧了!
沈白收回爪子沉默了一會,嘟囔著說,“果然?還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怎么能叫果然?”
圖靈凝視著頭頂還長著一只胖蘑菇的幼崽,嘆了口氣,不忍直視般移開視線。
“太乖了,寶寶!眻D靈捏了捏沈白的臉,“以后這么乖是會被欺負慘的!
沈白幼稚地哼唧了兩聲。
他才不怕!
圖靈親口說了,祂和佰圖斯一起與沈白進入蝕痕星球!兩個對一個,怎么他都不會輸得很慘吧?欺負?到時候他指東,圖靈肯定不敢往西,他指西,佰圖斯肯定不敢去西邊找圖靈!
到時候,他就一邊一個,讓他們給他倒洗jio水!哈哈哈!
沈白美滋滋地想著自己的計劃時,智械們低低笑了起來。
他懵了一下,迷迷糊糊掃了一圈仿佛帶著全息音響般的嘲笑聲。
他們好似都猜出了沈白的小腦袋瓜里裝著什么,氣氛一下子松懈起來。
沈白的直覺拉起警報。
“不!弊罱K,圖靈吐出一個字。
從不推翻自己決定的智械面不改色地否定了自己的計劃,在幼崽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冷靜地說,“前往蝕痕星球的計劃現在更改了。”
“我們——15名軍團長,全部陪你一起去。”
沈白瞪著銅鈴般的眼睛注視圖靈,然后緩緩移向掛著神秘微笑的軍團長們身上。
下一秒,他兩眼一翻,迅速昏迷了過去。
第24章 阿瓦隆之槍(二十四) ——晉江文學城……
沈白縮在毛絨毯子中, 默默啃著星網上有關自己的大瓜。
【A首都星全體出動好像只是為了給他們崽買條魚,下面的話我不敢說,大家懂就行……】
【我都寫好遺書了, 結果真的是買條魚, 哈、哈、哈!】
【你們真不會以為他們真的只買條魚吧, 你們不覺得上面那些權勢最近都不太對勁嗎?】
閉上眼,那些如臨實景的吐槽蜂擁著塞進腦袋中, 黃色小人表情包抓狂地圍著他繞來繞去, 沈白搖了搖頭, 啪地一下從星網下線。
舒了口氣, 沈白剛打算下床找點東西啃啃,還沒抬起頭便察覺到不對勁。
一股仿佛偷偷看小人書被研究員抓住的心虛襲上心臟,沈白感覺自己像是偷偷出門但被一把叼住后頸的小貓。
他僵硬著瞪大眼,呆呆地看著地面, 不敢向上看,下意識將超出使用時間的星網向身后藏了藏。
智械改寫核心指令的兩周時間內, 沈白與智械的主導關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至少沈白是這么認為的。
因為他已經不能自由吃小零食了!也不能自由出入星網了!
圖靈每天都定點蹲守, 提溜著小蘑菇到處上課,課表排的蘑菇眼暈。
越緊接蝕痕星球,他們便越發焦躁, 幾乎想要將沈白訓練成一個無所不能的作戰單兵, 或者干脆揉成一個球揣兜里帶走。
整條星艦上只有沈白扛回來的那條“魚”還算悠閑。魚懶洋洋地抱著沈白給他做的小蘑菇玩偶,在水缸中吐泡泡, 睿智到近乎空默的純金眼睛靜靜看著沈白躲在左殷懷里抹眼淚。
沈白抿著嘴巴,小小聲說:“我已經做完今天的功課了!
原本四溢張狂的精神力,此時乖的像一只剛長出來的蘑菇。
對方低沉著聲音嗯了一聲。
沈白咽了咽口水, 被和平常不一樣的聲音嚇了一跳。
還算裝乖的精神力早已按耐不住,窸窸窣窣地幻化出蒲公英般變異的孢子,努力湊到眼前一抹銀色前,企圖也像剛才的主人般,從對方身上找點東西啃啃。
啃啃?!沈白倏地睜大了眼。
等一下,能、能反哺他精神力的智械,只有……
沈白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抬起小臉,用很乖巧的樣子仰視眼前一身冷氣的智械。
對方月光般的銀發垂墜于全身,同色的瞳孔在沈白看過來時閃爍晨星,兩種能帶給人不同糜艷的銀色出現在同一人身上,只是產生令人忍不住回避的尖銳美感。
但圖靈一直是清冷的,于是這點銀色剛好能被消化,淺淺淡淡地貼在祂身上。祂每一次俯下身抱住沈白,沈白都會怔楞一次。
沈白清楚圖靈并非一位仁慈的君主,與此同時,祂也不應該是一位仁慈的、父親。
第一次與翼族星艦相遇,對方的教育方式便令沈白清楚地意識到,圖靈并非看上去那么溫和。
只是日常圖靈親親抱抱他,都把小蘑菇親癱成蘑菇餅了,誰還管當時的推測。
但現在他見識到了!在他摧毀人類至上的核心之后!
智械們、尤其是軍團長們的性格突飛猛進,仿佛覺醒了什么奇怪的開關一樣,從寵崽崽風變成為冷酷無情風!!
沈白有點委屈地縮著腳趾站在地毯上,低著頭挨訓。
精神力和自己主人排排站挨訓,小孢子們的蒲公英腦袋彎曲,細弱的根部抖來抖去。
“獲取信息的渠道不止有星網!眻D靈坐在總控室中央面無表情地說,身旁跟著的副官們眼觀鼻鼻觀心,紛紛對沈白發出的求救目光視而不見。
“我們——你和我,以及眾多智械,”圖靈一只手撐著腦袋,另一只手緩緩攤開,意味明確地向周圍多起來的智械們掃了一圈。
沈白眼巴巴跟著看了一圈,被圖靈一只大手掰了回來,只能注視著圖靈。
他抿了抿唇,示弱般看著智械,活像人類低頭看見打碎了杯子討好自己的圓瞳貓咪。
智械卻一點也不吃這一套。
祂銀眸下垂,語氣分外冷淡,“我們都清楚,您能夠在總控室查找到的資料是最全的!
“不要多次接入星網,寶寶!眻D靈低聲說,“星網并不安全!
沈白嗯了聲,攥著圖靈的衣袖,很乖很乖地坐到祂懷里。
他打開自己的權限,頃刻之間,面前的一大塊操作數據變更為密密麻麻的資料。
沈白很認真地看著。
圖靈抬起眼,與背后的佰圖斯對視一眼,共同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放松。
祂轉過頭來,輕輕地理了理沈白的頭發。
然后聽見懷里安分的崽崽猝不及防地出聲問:“蝕痕傳遞還和星網有關,是不是?”
圖靈的動作頓住了,銀色停滯于虹膜當中。
沈白低著頭,手指還在小屏幕上點來點去。
佰圖斯深吸一口氣,無聲后退兩步,靠在觀景玻璃上,慢吞吞接過機械臂遞過來的一根電子煙。
其他副官紛紛后退,只有一名軍團長踏著重重的腳步走到沈白面前。
沈白眨了眨眼,仰起頭來看穿著紅白相間軍裝的軍團長。
五官鋒利的軍裝智械順著視線看下去,順勢單膝跪地,極其自然地將仰視的視角轉變到自己這邊。
沈白也跟著低下頭。
他只感覺這種視角很舒服,并不清楚這種舉措的含義。
但自B首都星飄揚而來的人魚貴族對這種尊卑感爛熟于心。
所以,到底誰才是智械與人類幼崽之間主導者,不是很輕而易見嗎?
有些智械,甚至已經不肯讓幼崽仰視他了,必須是自己仰視幼崽。
而一無所知的幼崽,甚至認為智械在欺負他。
魚凝視眼前一片圍繞著沈白轉圈的總控室,吐了個泡泡,搖了搖頭,抱著碩大的珍珠游進深處。
真不知道那群智械這么養,能養出來什么樣的上位者。
被當做“裝飾物”裝點于總控室的昂貴奢侈品,來自B首都星的“禮物”——星系唯一一只金鱗尾人魚瑞安這么想。
當然,沈白對人魚的心思一無所知。
他凝視著眼前軍裝智械裝點著血液的沉穩雙眼,輕聲說,“對不對,恩西斯?”
軍裝智械是一直位于前線的三名智械之一,即便意識體身處這里,本體依舊維持著高爆發的火力。
“我發現你們也不是所有信息都共享……圖靈就遠不及你了解蝕痕更多。”沈白坐在圖靈懷中,雙手乖巧地搭在雙膝上,穿著吊帶襪的雙腳并在一起,很乖。
真稀奇,還未解除核心鏈鎖之前,他們居然已經有“負責事務與權力”的劃分了。
對于侵犯自己領地的行為,甚至會選擇回擊。
很奇怪,感覺自己像是每一天都能發現不一樣的監護家長們。
沈白掛著無辜的表情,在心中默默吐槽一句。
“抱歉。”恩西斯皺著眉頭,毫不避開沈白的注視,表情依舊穩重,“對。蝕痕有兆億分之一通過星網傳播的概率。歷史上唯一可追尋的病例為輕癥,但我們并不能賭概率,寶寶!
“你只有一個,不可復制。”
他明明是跪著,背部卻挺得鋒利如新出鞘的利刃,堅不可摧。
恩西斯極為嚴肅地勸誡:“在正式接觸蝕痕之前,請您再強大一點、再強大一點吧!
沈白呆呆看著恩西斯,不知道怎么回復。
“我要去看看蝕痕能不能破解歐米洛對我下的精神力禁錮。雖然我可以不回去,但本體還在等我的消息!
半晌,沈白輕聲說。
恩西斯垂著眼,常年于前線征戰的智械本體凌亂鋒利,披上的皮囊懶得重塑粉飾,傷痕、火燎疤跡、激光刺痕遍布裸露的皮膚。
他的手也粗糙地要命,握著沈白的腳踝給他穿鞋時,仿佛一截干枯的樹干在皮膚上直接蹭過去。
但沈白沒喊痛,雖然他的確被智械養的有點嬌氣。
甚至,因為又一位智械肯親近他感到有點開心。
一顆與眾不同的粉紅孢子晃悠悠地從沈白身邊飄走。
“我們能計算出來,寶寶!倍魑魉棺詈筇崃颂嵘虬椎男∫m子,重新扣上襪帶,“所以才沒有阻止。”
沈白不自覺動了動穿上小皮鞋的雙腳,被身后環著他的圖靈揉了揉小腿。
恩西斯一直注視著沈白:“所以,我們接下來的行程是,依次巡查蝕痕爆發較頻繁的星球,最終接近前線。如果巡查中途并無明顯線索,那么接近前線就可以提前廢止,您認為呢?”
沈白咬著唇思考了一會。
他的本體精神力遠比如今的他浩瀚,但又因為歐米洛提前種植進去的口令淪為廢品。
蝕痕帶給他的感覺過于熟悉,他能從發病影像中感受到與口令禁錮同源的“枷鎖”。
所以……一定會找到的。
沈白點了點頭:“好!
停了一下,他認真地說:“我會保護好自己的,你們也要保護好自己!
背后傳來微微的曬聲,端著虛擬屏幕工作姿勢的副官們挨個側目。
沈白茫然地看了一會,突然福至心靈,敲擊了一下掌心,“哦!”
沈白乖巧地說:“你們一定要保護好我。”
智械們搖了搖頭,紛紛才回到工作狀態。
圖靈揉了揉他的臉,緊貼著他的胸腔輕微震動,低笑聲一飄而過。
恩西斯也跟著笑了一聲,即使沈白只聽見了聲音——他的面部好像只裝載了一些嚴肅表情一樣,唇角彎曲不在系統組裝之內。
“那么,我告退了。”恩西斯抬起手,又放下。
沈白說,“好。”
然后他拿起恩西斯落下的手,放在自己腦袋上揉了兩圈,不顧對方表情消失,把智械往外推了推。
軍裝智械仿佛失了魂般飄走了。
“恩西斯的主設計師是一名軍人!
背影遠去后,圖靈平靜地說。
沈白嗯了一聲。
圖靈沉吟了一會,似乎想要說什么,沈白轉過身戳了戳他。
“我不害怕。”說這句話時,幼崽的黑眸純粹的要命,“把我送回歐米洛的是那些壞警察,和你們沒有半分關系!
“不要為了這個不讓他們三個到我面前嘛,我也想他們。”
圖靈的核心再一次過熱了一會,半晌,祂微微低下頭,溫和地說,“如您所愿!
第25章 阿瓦隆之槍(二十五) ——晉江文學城……
短短兩天, 圖靈抵達首個著陸點,天幕星。
沈白有點緊張地站在下艦口,拽著自己的小披風邊角。
他這一次沒有走在最前面, 最前面是圖靈。
然后是左側的佰圖斯、他、偏右站的左殷, 其次是位于他左右的軍團長們。
今天剛剛起床, 他就被一名軍團長用香香飯飯引誘起來,在迷迷糊糊中被套進黑紅主調的禮服, 然后裹進柔軟小披風中。
……可是今天智械們穿的都是白色軍禮服, 這讓原本夾在他們本應當中不起眼的崽崽煥如夜中月。
即便今天的主角不是他。
沈白幻想了一下, 下去后所有人或隱晦或直白看向自己的目光, 禁不住眼前一黑,社恐癥加速爆發。
他流著寬面條淚抬頭看著佰圖斯,小聲地說:“我真的只需要跟著圖靈走就行了,對嗎?”
誰還記得, 他只是一只想要陰暗生長的小蘑菇?早知恩西斯口中的“拜訪”是指“訪問”,他宅死在星網也不會答應。
佰圖斯目不斜視地嗯了一聲, 稍傾片刻,他又很隨意地補充, “不必過于緊張,就算做錯了也不敢有人把你怎樣。”
沈白嘴角一抽。
是嗎?不信。圖靈剛才還威脅他將訪問加入考核呢!
圖靈短暫地回頭瞥了眼沈白,“我聽到了。”
沈白嚇了一跳, 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圖靈淡淡地道:“詐你的, 回來重修談話策略。”
祂伸出手,抓住小蘑菇的腦袋, 將幼崽的視線移向左側,“看那,記住, 這是他們迎接你的規模。如果你見到了低于這種規制的歡迎儀式……”
智械神色冷漠,“即為對你不敬。你需要自己想一想如何處置他們!
幼崽被智械的大手禁錮著,無助地望向那邊。
單向可視的觀景窗外,清空的國用太空站迎賓禮隊三列三行,星艦舷梯前,一眾執政官候場,兩個穿著鮮艷的小朋友提著花籃,站在最前面。
再往后是五軍儀仗隊,用于護航的三十二艘星艦,以及四周七十二發禮炮。
沈白被挾持著臉蛋,勉強從最近塞到腦子中的知識中撥出一點:“如果迎賓星沒有這些東西呢?”
“只要想要,總會有的!眻D靈輕輕將手搭在沈白的側臉上,意味深長地說,“借、買,怎樣都好;他們想讓你來,總要付出點代價!
沈白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
就像在B首都星,他從未詢問那名議員被擒走后的下場一樣,他也會適應這些禮節。
圖靈垂著眼仿佛判斷般直視了沈白一會,才松開手,給他整了整小披風。
“走吧!钡k轉過身,白色披風旋出好看的弧度,沈白輕抓住了一個邊角,然后松開了。
艙門開啟,與艦內不同的光線從縫隙中透過,照到圖靈與沈白的臉上。
有兩名軍團長同時做了一個動作:抬起手,遮住中央的光束,避免它們直射沈白的眼睛。
只有少量連接艙內與外界的光能夠停在幼崽的上半身,點綴他胸前一枚小小的鉆石胸針。
沈白剛剛壓下的緊張瞬間重回血管,脈搏鼓動地像鑼鼓。
他的手垂在披風中,默默握成拳頭。
天幕星的最高執政官在圖靈露面的一刻,便很迅速的上前,六條腿搗騰地飛快。
他謹慎地低著眼掃了一圈,目的明確地越過位于首位的圖靈,徑直走到唯一一名黑禮服隨行人員前。
被略過的圖靈沒有一點被冒犯的惱怒,連眼都沒抬。
執政官朝著恭敬地說,“冕下,歡迎您到訪天幕——C星系115i小星系,我是這顆星球的最高執行官!
沈白站在一群軍團長當中,眼睜睜看著明顯是最高長官的人走到自己面前嘰里呱啦說了一堆。
身體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沈白緩慢朝他看了過去,余光卻不受控制地飛向前方。
最前面,團團官員將圖靈圍住,將沈白與祂隔絕。
沈白甚至做不到向圖靈瞥去一點目光。
祂平靜地與他們進行例行交談,仿佛早就設定好的一段程序,沒有向沈白投來一絲視線。
沈白沉默了一會,收回打量圖靈的余光,先是默默將視線對準了執政官的六條腿。
這家伙有六條腿!
震驚了兩秒之后,頭頂一個感嘆號的沈白才點了點頭,輕聲說,“謝謝您迎接我們,先生!
執政官完整聽完這句話之后,才慢慢將落在最低點的視線上移,還未落到沈白臉上,黑發幼崽身邊的一名智械在他的視野范圍內,垂著手打了個手勢。
執政官并不清楚那個手勢代表什么,但他立刻不再試圖窺探那名被嚴嚴實實保護起來的人類的相貌了。
兩名八條腿的小朋友飛速搗騰著小腿跑過來給他遞花籃,沈白接了,然后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十分自然地交給了左殷。
沈白想了想佰圖斯說過“跟著圖靈就好了”,又看了一眼果然不再找他談話的執政官,果斷盡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看起來,他的作用就是吉祥物?
他看著佰圖斯掛著官方微笑上前一步和最高執政官嘰里呱啦,稍微有點放松,站在原地乖乖等了一會。
直到身邊兩側的交談聲都停下,他才后知后覺回過神來。
抬起頭,圖靈早已停止“社交”,平靜地側過頭注視著他,銀瞳中光河重新蕩漾。
沈白極為緩慢地扭了扭頭,身后和最高執政官打官腔的佰圖斯也早已消聲,太空站鴉雀無聲,所有生命體都在看一個人。
沈白站在他們視線的交匯點,冷汗不可收拾地順著背部滑落。
他總算明白了為什么給他穿的禮服是黑色……只有黑色不顯水跡。
但執政官們看不出來,他們遠比沈白抖的更厲害,有的人已經控制不住拿出手帕擦汗,瘋狂回想剛才到底哪句話說錯了。
他們甚至不敢抬起頭看一眼智械最高首腦的模樣,只能看到身姿挺拔的軍裝少年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似乎對他們的迎接并不滿意。
……果然,那名人類就是智械的首腦啊,果、然、是、握、著、實、權、的、!
最高執政官盡量鎮定地想,他真的見到了一個能讓智能時代臣服于腳下的生命——管他是不是人類。
鬼他爹確定這并不是玩笑,即使他真的很想這是個玩笑。
而知曉沈白陷入一片空茫的智械們,卻連一點化解誤會的意思都沒有,只是靜靜站在原地,不催促也不幫忙,但一直注視著沈白。
他們站在這,僅僅是因為沈白站在這。
狂風獵獵,吹起他們的披風與衣角,暮色迭起,唯一一個黑衣的少年站在十五個身著白色軍禮服的頂級智械當中,所有智械都沉默著,看著他。
似乎只要沈白不開口,他們便可以一直等下去。
沈白這么想著。
……等一下,只要他不開口?
沈白沉默了一會,突然睜大了眼,意識到什么,抬起眼掃了一圈低著頭的執政官和迎接禮隊們。
他微微長大眼,不熟練地、干澀地張開嘴,心臟砰砰直跳。
他忍不住看向圖靈、佰圖斯、左殷,又一一望向所有智械。
誰也沒有回應幼崽,但誰也沒有移開視線。
沈白遲緩地轉過頭,看向前面的官方團隊,試探著逼迫喉嗆發出震動:“走、吧?”
沈白咬著牙,扼住結巴,將兩個字吐出千斤重。
風聲遠去,時間重新流逝,執政官的肩瞬息放松。
……賭對了。
賭對了?他們都在等他說話,才能進行下一步行動?
明明事情已經解決,沈白卻升起了莫名的盛大撼動。
他像是被巨幅海浪拍上岸的深海魚,心肌悅動地不像一個人類。心臟好像就在嗓子下長著,馬上就要跳出來。
左殷笑瞇瞇地上前幾步抱起他,輕輕親了一口幼崽的臉蛋。
“寶寶做的真棒!遍_始流動的迎賓儀式中,左殷一邊走,一邊貼著他的臉頰,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夸贊到。
沈白隱隱約約從海浪聲中聽見一點,身體先于意識乖乖嗯了一聲,隨后又聽見圖靈對要拐彎的執政官說“不用檢閱軍隊了”。
直到沈白到最高的建筑物中落腳,外面的禮炮聲依舊沒有斷,天空炸開的電子煙花一朵接著一朵。
大門緊閉,一樓鋪設紅毯的的莊重會客廳內,沈白被放在一張不太舒服但方方正正的椅子上。
是圖靈親自關上的門。門口,祂骨感剔透的手抬起,慢慢遠離厚重大門。
祂向還沒坐穩的沈白投去一瞥。
沈白環視一圈,竟然沒找到一個有關電子與科技的裝飾,整個會客廳都采用了最原始的裝修風格。
“執政官們呢?”沈白頭頂冒出一個問號。
“走了!眻D靈平靜地回答。
盡管丟下客人不符規矩,但客人是智械,那就很合規矩了,負責人和執政官跑得比兔子還快,盡管不能跑太遠。
“是、是嗎?”沈白終于攤成一團,啪一下變成小蘑菇,沮喪地像冰激凌一樣了,“果然好難,雖然我只是個吉祥物,說話的都是圖靈和佰圖斯啦!
話音未落,幾個各自坐下的軍團長回過頭看他。
悄咪摸到幼崽身邊的佰圖斯趁此機會一屁股坐到沈白旁邊,也含著笑容側目。
沈白默默瞅了一圈圍觀新奇物種般的智械,閉上嘴,悲傷地意識到自己可能又說錯話了。
“我剛才說話了嗎?”佰圖斯翹著腿,似笑非笑地捏住沈白的小蘑菇腦袋。
沈白抬起頭看了眼將小蘑菇擠到角落里的佰圖斯,小聲嘟囔,“啊,你剛剛在和那位執政官對話?”
佰圖斯的手越過沈白身邊的桌子上拿走一杯金色酒液,聳了聳肩,“我剛才沒有說話,是我剛才替你說話了。”
沈白怔了一下,茫然地看著佰圖斯。
“盡管是最高執政官,但他還不算是有資格和你對話!
左殷蹲在沈白腳邊,懶洋洋地咬著電子煙說,“佰圖斯一碰到外交對接就神神秘秘的,聽不懂直接找圖靈去。”
沈白腦袋上蹦出一個一團亂麻的表情包,隨后閉了閉眼,順著直覺轉移了話題。
他感覺再說下去,會有很多很多課程以【圖靈】全力沖刺的速度向他襲來!
“你怎么不坐沙發?”沈白低下頭,湊近左殷耳邊小聲問。
“我喜歡蹲著!弊笠筇羝鹈迹瓢炼靡獾貟吡艘蝗幌旅孀佣e失機會擼到幼崽的軍團長們。
一名軍團長很大聲的嘖了一下。
沈白眼前一黑,恨不得打挑起事端的自己一巴掌,幸好立刻被響起的敲門聲拯救了。
“我們準備了晚宴……”
門外的話還沒說完,恩西斯便站起來,將門打開一條縫,十分禮貌地婉拒了。
佰圖斯捏著小蘑菇,攥在手心摸來摸去,“唉!崽崽腦袋不太好,我還要多操心。”
沈白有點不服氣地晃了晃腦袋:“我也不是很傻……”
只是對這些事情不敏感而已。
佰圖斯敷衍地點了點頭,嘰里呱啦說了一遍這個備好但不吃的晚餐。
他們必須備好菜,即使沈白不吃。這些菜可以被倒掉,可以只做樣子,但必須有。
沈白昏頭昏腦地聽著佰圖斯細細給他解釋雜七雜八的東西,好不容易挨過訓,圖靈才慢吞吞地說,“生物圈培育的作物與外界有一些不同……我帶了六個生態圈給你配餐!
沈白頓時眼睛一亮。
他殷勤地從佰圖斯身上下來,跑到圖靈身邊變成人形拉住他:“今天吃什么菜?”
“爆炒小笨蛋!眻D靈平靜地回答。
第26章 阿瓦隆之槍(二十六) 日!
夜晚, 星艦。圖靈親自抱著垮著小臉不高興的幼崽,通過佰圖斯裁剪的量子通道回到總控室。
即便圖靈對人類的情感依舊感到“陌生”,但核心一串詭異的“數據”告訴祂, 如果今晚祂不抱沈白一會, 可能會釀成什么大禍。
……最重要的是, 數據顯示的“災禍”僅針對祂。
事實可見,沈白雖然有點生氣, 但還是很乖很乖地等著圖靈放他下來。
雖然, 崽崽的確是生氣了。為什么?
圖靈瞥了眼沈白, 將他仔仔細細放進小被窩, 裹好小被子。獨屬于總控室的溫暖重新抱住沈白。
等待圖靈給他一個晚安吻之后,沈白冷漠無情地把祂拱了出去。
“今天我要恩西斯陪我睡覺!鄙虬卓粗鴪D靈小聲說。
圖靈的指尖停在第一顆扣子上,平靜的表情終于出現一絲裂痕。
……哈?
運算精密的智械腦中,跳出一個震撼的巨大疑問“句”。
長久以來, 霸占了哄睡幼崽特權、只讓出過三四次的圖靈感到一點不妙。
祂十分鎮定地回顧了一遍今天的日程,檢索針最終停留在今天只說過一句的“重話”上。
——爆炒小笨蛋。
“……生氣了?”圖靈謹慎地、試探著詢問。
沈白抱著小兔子躺在床上, 仰著腦袋表情無辜地看著圖靈。他緊緊閉著嘴巴,從被窩中探出一只手勾了勾。
一只機械臂在圖靈眼皮子底下擺脫了他的操控, 殷勤地湊過來,像被主人召喚的小狗。
圖靈還未來得及反應,機械臂便十分狗腿地將圖靈拖出去, 像扯一條銀色橡皮糖, 隨后“啪”的一聲關上門。
圖靈站在自己本體的主控室外,沉默地看著緊閉的大門。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調出剛才的錄像回放。
祂看了三遍才確定:自己的本體,的確是光明正大地背叛了自己。
圖靈關閉錄像,輕輕嘆了口氣。
祂足足站了三分鐘, 遺憾地確認里面的小崽崽的確不開門,才不情不愿地聯絡了恩西斯。
面無表情地看著恩西斯飛速趕到,與祂擦肩而過推開主控室大門,圖靈轉身前往能源區的監控區。
開什么玩笑?圖靈冷漠地想,祂不在主控室,就看不見幼崽嗎?
監控區已許久不曾啟用,黑暗籠罩了一切。沈白的一些精神力孢子很喜歡這個房間,晃晃悠悠地飄來飄去。
直到銀發智械無情地喚起燈光,孢子猝不及防照到光,瞬息炸成白刺猬,飛速逃離。
被嫌棄的圖靈站在門口,又一次與孢子們擦身而過。
圖靈:“……”
祂冷漠地抓住最后一只跑的最慢的孢子,當做自己今晚的消遣,一點都不顧瑟瑟發抖的孢子死活。
隨后,祂將目光移向呈現弧形的墻壁上。
那里,幾千個屏幕一張張亮起,不同視角的主控室出現在上面,幼崽乖乖縮在屏幕中的小床上。
圖靈將孢子順手扣在玻璃罩中,視線卻一秒都沒離開屏幕。
恩西斯捧著一本故事書,一字一句僵硬地講著。他的半個上半身倚在床上,沈白躺在上面,縮在他懷里,快要睡著了。
幼崽被強迫生長的身體也只有145厘米,對比常年征戰的星艦,簡直只有小小一團。恩西斯笨拙但溫柔地拍著沈白的背,像父親一樣將他整個抱在懷中。
圖靈的眼瞳中終于再次倒映出沈白的身影。
幾乎是確認完沈白依然安安穩穩地待在主控室后,祂的表情終于松怔下來。
沈白睡了一晚上,祂就不動不動地在那里坐了一晚上,銀瞳中只有幼崽冒鼻涕泡泡、睡得四仰八叉的樣子。
許久許久,祂看著沈白抱著小兔子,在睡夢中用毛毛擦了擦口水的樣子,不自覺露出一個極為淺淡的微笑。
這個夜晚中,有那么一刻,【圖靈】仿佛成為了一個人類.
清晨,本艦,餐廳。
無數智械遍布,幾位無事的軍團長陪著沈白坐在餐桌上,即便他們并不進食。
基本上,沈白出現在哪,他們便出現在哪。
“佰圖斯下去和他們溝通了,下午三點,我們去接觸蝕痕!倍魑魉拐驹谏虬咨砗,抬起手輕輕刮了刮他的臉,“……冕下!
“嗯?”沈白蜷縮在主座上,有點吃力地抱著兔子。
“兔兔,你是不是長胖了?”沈白提著兔子的耳朵,很小聲地說。
兔子仿佛真的聽懂了,從未停止嚼嚼嚼的嘴不動了,呆呆地僵在沈白懷里,仿佛被雷劈了。
恩西斯瞥了一眼的確胖成一坨的兔子,沉默了一會:“……那兩只史萊姆的確把他們養的太胖了。”
“……會影響健康!鄙虬拙局米拥拿q尾巴,猶豫地伸出手,拽了拽兔子死咬著不放的草葉,“兔兔,要減肥!
軍裝智械在腦內瘋狂搜索“如何委婉勸說孩子讓他的寵物減肥”,最終在列出的三千多條答案中捕捉到一個回答。
他咳嗽一聲,嚴肅地說;“讓寵物減肥的最好辦法,就是主人與它一起減。”
沈白撥弄兔子的動作停住了。
他瞳孔震動,他五雷轟頂,他感到窒息。
這家伙(現在已經不叫兔兔了)減肥,他要跟著絕食(沒這么嚴重)?!
恩西斯目睹幼崽化成了一座雕像的全程,有些疑惑。
寂靜足足漂浮了一分鐘,沈白才被重啟一般咔嚓咔嚓地扭過頭,目瞪口呆地盯著恩西斯。
“恩西斯!鄙虬渍f,“你竟然會克扣小蘑菇的口糧!和圖靈一樣壞!”
圖靈:“?”
本著認錯態度,今天一言不發卻也躺槍的圖靈輕微后仰,無可奈何地接下了這個指責。
“不過,我原諒你們啦。”
圖靈的思緒戛然而止。
恩西斯沉默地抬起頭,四周的智械紛紛投來目光,每個智械都帶著不同的神色。
這一秒,他們似乎真的從數據中解脫出來,不再依靠計算體現情緒。
他們同步出現了進化。
幼崽抱著一只白色圓球兔子,柔軟的臉蛋上浮現兩個小小的酒窩,眼睛笑得瞇起來,“我很好養的,每天留給我一點米湯就能跟你們走啦。”
……啊。
圖靈看著沈白,無比平靜想,祂要再說一次。
【每次我們看見他,就像吞噬了一千只蜜蜂般,無措地聽著它們在心臟中亂撞。】
第27章 阿瓦隆之槍(二十七) 命運
“1180名蝕痕患者都在這里了……”
偏僻郊區的廣闊深林之中, 一座不算小的療養院陰沉地蹲在里面,建筑團密集,簡直稱得上小型城鎮。
三十二架看起來不太妙的隱形十字形戰艦, 有規律地遮住了天空, 寡寡日光奮力擠進縫隙, 可憐兮兮地縮進角落中的垃圾桶中。
左殷沒骨頭地斜倚在護衛艦艙口,氣流震蕩, 黑發胡亂向天外飛去。他一只腿曲起, 另一只腿肆意地搭在艙門外, 一副馬上就要掉下來的姿勢。
護衛艦艙底, 一個小型圓盤隱蔽地追隨著沈白下放射線,精準地將變成小蘑菇的沈白籠罩住。
按道理說,左殷今天的任務便是控制時機啟動射線,隱瞞沈白還是一只蘑菇的事實。
但此時, 圓盤沒有一絲啟動的跡象。
偏偏他還瞇著眼,視線緊緊追隨地上蹦來蹦去的小蘑菇, 看不出一絲完不成任務的驚慌。
至于旁邊陪同的圖靈與佰圖斯,則理所當然地被他無視了, 而更遠處六條腿搗騰飛快的最高執政官,甚至不處于左殷的觀察視野范圍之內。
沈白偶然抬頭往上看,就驟然望見讓自己心臟驟停的這一幕。
“左殷……”他不自覺緊張地向左殷的方向蹦跶了兩下, 才想起這家伙是摔不死的。
于是又扭過頭, 冷漠地繼續往前蹦跶。
左殷眼睜睜目睹沈白向自己投來關切目光,又馬上移走, 眼前一黑,扶住艙門搖搖欲墜。
“乖崽……”左殷沉痛地輕喃,瘋狂在頻道內艾特沈白, “今晚我需要哄你睡覺,才能消除我心底的悲傷……”
圖靈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非要自己蹦跶的小蘑菇,將在頻道內發瘋的左殷屏蔽了。
兩邊稀疏的枯樹沉沉垂著,漸著灰塵的街道和低矮的房子,足以讓沈白意識到不對勁。
空蕩、死氣。
沈白十分熟悉的東西。
沈白停在原地思考了一會,突然向圖靈跳了過去。
精神力猶豫地蜷縮在蘑菇背后,趁著圖靈看向主人的一瞬,分出一小點往前沖。
隨后被圖靈的能源霧氣無情揪回來,繼續牢牢護在霧氣中。
“……”
圖靈淡淡目視前方,微微抬頭,漫不經心地輕嗤一聲,似乎在嘲笑某蘑菇的不自量力。
沈白目瞪口呆地看著毫不講理的大家長,一邊悲憤無比,一邊確定了那邊的執政官一定有大問題。
執政官的臉部隨著沈白四處觀望的動作逐漸扭曲,像人肉漩渦一樣渾濁又掉san。
……發、發現什么了嗎?這里與其說是療養院,不如說阻攔蝕痕患者越獄的防御工程。
那些只能等死的生命,被禁錮在小小一盒特殊阻斷箱子中,最大程度地遏制蝕痕傳播……這就是他們面對蝕痕的解決方式。
執政官呼吸急促,融化的面孔上,兩只四處亂轉的眼球一動不動盯著沈白。
他現在一點都不敢小看這只蘑菇,尤其是發現了對方并不是人類的情況下!
這個酷似人類的智慧生物本體是白色蘑菇,竟然能夠讓只忠于人類的智械低頭服從于他?
圖靈很輕很輕地回頭看了執政官一眼。
……很煩。很想解決掉。
圖靈默然想,留給幼崽練手的是這么個東西,會不會有些過于骯臟?
沈白剛剛扭過頭,就被那副面孔嚇得跳了一下:“……執政官先生,您怎么了?”
執政官倏地清醒過來。
他頂著圖靈與左殷的死亡視線,衣服仿佛淋了暴雨,一擰就能擠出水來。
他剛才在干什么?
鐵石鑿擊大腦,一團漿糊發酵,他的思維混亂成一團白粥。他呆在原地半晌,喉嚨才被擠動,求生欲錘擊心臟,赫赫出聲:“……您看,這是我們的患者!
他瘋了一樣跑到一間小屋內,露出里面一米見方的酒紅色盒子。
“他們患了病之后,就只能進入盒子里,這樣才能隔絕蝕痕傳播!币淮蜷_門,執政官便瘋狂后退,六條腿舞出殘影,一邊搖頭一邊往沈白身后跑,“您在這里看看就好了,不安……”
沈白在他打開房門的瞬間變回了人形,臉上倒是很平靜。
左殷精神一振,仿佛終于等到出場節點,張狂地彎起一個笑容,立刻換了一個姿勢,左膝點地,手扶著艙門蠢蠢欲動,恨不得馬上跳下去。
護衛艦傾瀉,無數肉眼不可見的紅點對準了執政官的各個致命部位。
“我習慣了!鄙虬椎哪樕险f不出是什么表情,“同族對同族的惡意。圖靈,不要捏我的臉。”
“他們還有救嗎?”他轉過頭問圖靈。
“沒有。”圖靈收回撫摸幼崽的手,看了眼望不見頭的矮房子,“輕癥時間被生生耗盡,重癥無藥可醫!
“……”沈白沉默了一會,然后說,“……讓我看看輕癥的吧!
他扯了扯圖靈的衣角,“我們先走吧,圖靈!
圖靈注視著沈白。
沈白的頭上別著一頂亮晶晶的鉆石王冠,是左殷看著好玩非要別上的。
當蘑菇時,王冠正好能斜帶著,如今卻顯得很小了,像一滴淚水。
祂十分謹慎地觀察沈白的表情:“……我假設您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這個星球的執政官是他們千挑萬選出來的純傻貨,單純用來讓幼崽習慣下達生殺指令,最大程度減少他的心理負擔。
“當然!鄙虬桌Щ蟮卣f,“我準備好承擔這些東西了……不用這么小心。”
“這樣嗎!眻D靈終于俯下身抱住沈白,將他攏在懷中,手輕搭在他的脖頸與后腦之間。
沈白看不見圖靈的表情,只好氣憤地打開小頻道,叭叭圖靈的一萬條不好。
圖靈搖了搖頭,一點也不管幼崽是否能聽見,輕聲說,“我們知道,但這和我們小心翼翼布置有關你的一切并不沖突,小笨蛋!
祂稍微整理了沈白的小王冠,看了眼左殷后平靜踏上星艦離開。護衛艦仿佛早已預料,默契地調轉。
沈白最后向左殷看了一眼,對他露出一個很乖很乖的笑容。
他向左殷做了幾個口型,沒有往執政官的方向看一眼。
黑發智械幾乎沒有停頓地點了點頭,“猜都能猜得到,冕下!
他舒展身軀,頂著狂風站了起來,任由重力拖著自己往下掉。
“哎呀,我們怎么可能不提前摸底?”左殷蹲在褲子濕了一半的執政官面前,頭歪的詭異,叼著電子煙懶洋洋地笑。
執政官仿佛呆住了,臉部扭曲的漩渦將兩顆眼珠死死埋在里面,一股腥味彌漫。
“早在你發現我們對你見到我們冕下本體、又毫不在意的時候,你就該跑了。俊弊笠髧@息著晃了晃手中正在解體重組的黑環。
“可惜我們冕下并不想屠殺整個星球……”左殷有點遺憾,拍了拍手站起來,單手拎著狙,興致勃勃地四處觀察,找到個高地。
左殷笑了一下:“我們玩個游戲,執政官先生。”
“三十秒內,如果您能跑出我的狙擊范圍,那您就自由了!
伴隨著執政官尖銳的叫聲,灰塵揚起,對方屁滾尿流發瘋地往前跑。
下一秒,短光束自后方襲來,瞬息間穿過大腦,將整個身軀燃燒殆盡。
黑發智械的表情已經趨于冷漠。他看著那一團看不出是什么的灰塵,手中的狙分解重組,形成一個手環,被他拆完丟在地上。
一邊一直靠著的佰圖斯平靜地看了一眼那些灰塵,“……我要替你掃尾!
星球執政官的交替不算是一件小事,尤其是交接原因與智械有關時。
“一個數據的事兒,哎呀!弊笠蟛辉谝獾負]了揮手。
他拍了拍手,拖著身子背對佰圖斯,“……我還要回去找崽崽,今晚他應該不會拒絕和我一起睡!
不會拒絕嗎?
佰圖斯平靜地看著將活都丟給自己的智械,露出一個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笑容。
第28章 阿瓦隆之槍(二十八) 詩歌
“蝕痕自我迭代過兩次, 它最初的基因模版,與人類二十二號染色體一段變異的數據極為相似。”
“我們通過近十萬條數據與現存資料分析得出的結論為,蝕痕病癥有75%的可能來自于……”
排風機嗡鳴, 陽光透過旋轉的風葉照進冷凍室。
恩西斯微微抬著手護住身后小小一只幼崽, 平淡地看著眼前的解剖臺。
那里擺著一具早已失去生命體征的患者尸體, 大開的胸膛中長出黑色圓球顆粒,像發了霉的肉塊。
沈白裹著三層臃腫的防護服, 被恩西斯護在身后, 艱難地扒拉護目鏡。
“恩西斯……”沈白悶悶地說, “我看不見……”
幼崽的聲音透過防護服層層隔絕后, 像自帶了委屈音效。傳到恩西斯耳中時,核心都被可愛壞了。
但從表面上看去,恩西斯的臉色依然冷酷而嚴肅。他保持著最標準的站姿,軍服熨燙整齊, 仿佛自己是一個十分正直的智械。
正直的智械就這么眼睜睜看著沈白帶著連指手套,用小抹布在鏡片上擦來擦去, 一點都沒有幫忙的意思。
藏在瞳孔中的攝影設備閃爍著紅光,恩西斯不動聲色地瘋狂從四十八個角度狂拍兩千張照片, 就它們拖進“我崽”的文件夾中。
再將這一段全息視頻上傳到智械內部群聊后,恩西斯才咳嗽兩聲,十分恭敬地接過沈白攥著的小抹布, 替他將鏡片外部的冷霧擦拭干凈。
眼前的世界逐漸清晰起來, 沈白才松了一口氣。
他一點也不知道智械動了什么歪腦筋,乖乖地和恩西斯道謝:“謝謝恩西斯!
沈白眼巴巴踮起腳, 看向長滿黑膿包的尸體。
尸體潰爛到了一定的地步,即便是風力與冷凍開到最大的室內,依然能夠透過防護服, 聞到隱約令人嘔吐的腐爛味道。
一絲微弱的精神力貼著沈白,試探性地在半空中左敲敲,右摸摸。
……怎么有好多層“屏障”,精神力過不去。
沈白有點生氣地將精神力揉成一把小錘子,躲在角落中悄咪鑿鑿鑿。
某個房間內,防御裝置對應的燈光第一次響了一下,控制防護層的智械眼皮一跳,調出監控觀摩了一秒。
然后發現是小蘑菇的精神力在發狠地敲敲敲。
他沉默了兩秒,然后無情加厚了三倍屏障,將這段監控剪下來,打包發送到了智械內部群。
“這已經是晚期的癥狀了,冕下!
恩西斯站在很前面,他并沒有表現出來很緊張。
但沈白并不清楚,他企圖利用精神力“越獄”靠近蝕痕的“壯舉”已經分發到各個智械手里。
軍裝智械因為這段視頻詭異地停頓了幾秒。
恩西斯沉吟片刻,第一次有些認同圖靈某些時刻的決策:很想把小蘑菇揪起來打一頓屁l股。
直到沈白開始催促,他才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沈白,慢吞吞地接上了原本的話題。
這一次,他極其自然地完成了從家長到下屬的轉變,很冷靜地解釋,“輕癥的表現形式——”
他抬起手,解剖臺下沉。
一條冷白的投影儀自下沉的地方升起,發出藍光,投射出七條不同種族的治療影像與癥狀記錄。
藍光照在沈白的臉上,他的瞳孔中倒映出患者身上酷似胎記的黑色斑痕來。
“輕癥癥狀為阻塞生物體賴以生存的第一方式!倍魑魉沟卣f,“賴以呼吸生存的阻礙呼吸,賴以進食的阻礙進食……或許您好奇我們的癥狀,但是很遺憾的告訴您,智械并不會感染蝕痕!
“我們尚不能從輕癥患者上解析出任何能量,所以認為您應當需要重癥患者才對!
沈白嗯了一聲,目不轉睛地盯著幾個顯眼的斑痕,輕聲說,“你是對的,恩西斯!
他低聲說,“我也不能從尸體上感覺到任何能源的存在,盡管那些東西還活著。”
這就意味著他想通過蝕痕與精神力對撞,試著解除歐米洛為他施加枷鎖的計劃全然失敗。
……其實,面對結果沈白并不是很傷心,甚至是麻木的。
沈白注視著那些蝕痕,那些黑色的、渾濁的膿包中,仿佛有另一個自己。他沉默地蜷縮在某個貧民窟的角落,等待著某個時空的分體能夠帶回一絲破解枷鎖的希望。
他站在原地,低著頭,為自己進行了一場只有只有自己知曉的告解。
本體告訴所有他分出來的意識,如果找不到破解枷鎖的方法,那么就在那些世界幸福的活下去。
沈白再次睜開眼時,瞳孔中已經只有恩西斯與患者的尸體。
恩西斯極快地瞥了一眼尸體。
那些黑膿皰安安靜靜地長在尸體上,安分地不得了。但在場的智械與幼崽都很清楚,只要接觸到它們,那些東西會爆發出什么可怕的威力。
“……”沈白抿了抿唇,雙手緊緊抓著自己的防護服,透過護目鏡看著這具千瘡百孔的尸體,“你說蝕痕可能來自于什么?”
恩西斯的表情輕微停滯了一會。
盡管他剛剛脫口而出的介紹仿佛練習了千萬遍,但當沈白再次問出這個問題時,他還是感覺到了一種橫跨兩千年的郁結。
沈白站在原地,很乖地等著他。
他默數十五個數后,恩西斯動了。
恩西斯直直朝著他走過來,俯下身抱緊他,將頭埋進幼崽的頸窩中,像是沈白偷偷汲取圖靈的能源般汲取沈白的精神力。
沈白悶悶地喊了些什么,恩西斯沒聽清楚,打算之后回放錄像再聽一遍。
他現在只想抱一抱沈白。
“人類。”
沈白看不見恩西斯的表情,但他的聲音很快傳遞過來。
抱著他的智械語氣很平靜:“那名背叛了人類的人類——向全星系提供智械總閘坐標的人類!
沈白眨了眨眼睛,沒說話。
“……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接受這個推斷,并將它置于廢棄孔!倍魑魉拐f,“直到您的來臨,我們就有關人類的一切從廢棄孔中剝離出來,重新放置到核心內。”
恩西斯:“我們并非不能治療重度蝕痕,而是得到推斷之后無法再繼續研發重度蝕痕特效藥!
“啊哈!”沈白終于發出一聲無意義的感嘆,“承認這個干什么,之前還不是一直告訴我智械的準則為人類至上!
恩西斯放開沈白,垂下眼,緩緩蹲下,隨后單膝跪地,右手順勢輕點著地面,抬起頭來看向沈白。
沈白無辜地看著他,仿佛恨不得在頭頂長出兩只兔耳朵抖抖。
“嗯!倍魑魉怪币暽虬,一字一頓地說,“是,我們因為您活過來了!
“一個恰到好處出現的人類?”沈白靜靜地問。
恩西斯搖了搖頭,糾正到,“一個恰到好處落到我們懷中、名為沈白的個體。”
倘若出現在這里的是另外一個與沈白毫不相關的人類,他與智械的結局只會是——
圖靈最初設定的虛假幻想鄉。
恩西斯沒說這些,但他的眼中無疑透露出這個結局。
沈白沒說話,只在心中冷笑,在腦中將恩西斯提起來暴打。
這算什么,圖靈那一次威脅過他之后,第二個嘗試威脅他的智械出現了!
“傻嘩!表斨魑魉瑰e愕的表情,沈白無比平靜地說,“你們都是這么想的嗎,好的很;等到明天,我要將你們軍團長全部叫過來。”
被從始至終無比乖巧的小蘑菇丟了一句臟話的智械僵在原地,呆滯地問:“什、什么?”
“讓你們在核心指令中刻下沈白至上的最高指令。”沈白咬著牙說。
這時候,恩西斯倒是瞬間反應過來,仿佛被某些關鍵詞激活一般毫不猶豫:“好的!
沈白:“……”
這回輪到沈白瞪大了眼睛。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后退一步,“我開玩笑的,恩西斯……”
恩西斯卻仿佛得到了什么啟迪,再次抱起沈白往外走去,也無比自然地又答應了,“好的!
沈白于是松了口氣,將提起來的心緩緩放下,一邊小心嘟囔,一邊努力張開手懷抱住恩西斯。
“你最好不是因為自己難受才抱我的!
這一次,軍裝智械很清晰地捕捉到了幼崽的喃喃自語。
他將黑暗的冷凍室扔在身后,表情仍然冷靜而堅韌,但聲音卻是溫柔的。
“我只是意識到,你真的是一只很好的小蘑菇!倍魑魉拐f。
沈白的臉慢慢漲紅了,不知所措地瞪大眼睛。
為什么要夸他?
沈白茫然地縮著身子,精神力下意識團成球,飛進他懷里。
“你落到這里……”恩西斯不急不緩地敘述著,走過一層又一層防護門,消殺裝置與掃描不要命地落在他們身上,醫療智械一層層圍住沈白,緊張地檢查來檢查去。
沈白早已失去任何感覺,昏頭昏腦地任由智械扒掉自己的防護服,整理襯衫和短褲。
他們從圖靈總艦的負十五層一直順著長長的走廊往前走,長長的光拖著尾巴落在走廊里。
黑暗離他們都很遠了。
他聽見軍裝智械沉吟著,慢吞吞一字一句說。
“你落在這里,于是灰霧模糊了遙遠的星座,一切失去了歷史與名字。”
“在我們眼中,世界還是世界,但你就是你!*
第29章 阿瓦隆之槍(二十九) 旅途
沈白最近在上的課程只有星際發展史。
關于針對沈白的教學模式, 智械們選擇了最直觀的方式:看。
如同人類社會中資源較好的孩子會在環球旅行中學到東西一般,他們很干脆地開啟了星際旅行。
前幾天的時候,他們抵達了一顆異形星球。酷似翻船的形狀似乎給了智械什么啟發, 等到沈白再醒過來, 映入眼中的已經是星星點點綴于暮色的輕薄星光投影, 他懵了一瞬,猛地坐了起來, 差點讓躺著的小船翻了。
“啊!”沈白吃驚地叫了一聲, “怎么天還是黑的?”
他下意識掃了一眼周圍。
早些他睡著的時候, 還在他熟悉溫馨的總控室。
現下, 身下柔軟羽毛堆疊的舒服小床變成了搖搖晃晃的小木船,船腳的小帆纏著不刺眼的彩燈,發出微弱潺潺水聲的靜謐河水在黑夜中流淌,四周散落著柔光燈籠。
天與水連成一線, 整個世界空曠地像一個黑色圓球。
沈白揪住腿上的被子,半坐在晃來晃去的小船上, 呆毛茫然翹起來,堅強的扭出一個問號。
半晌, 他宕機的腦子才勉強轉動起來。
首先,沒有生物能悄無聲息劫走他。所以眼前夢幻到虛擬的場景,應該是智械們為他準備的驚喜。
沈白嚴肅地點了點頭, 然后無比窘迫地搓了搓手, 再次掃了一圈明顯是人為挖掘出來的彎曲河道,悄咪咪將手探進河流中。
微涼的暗流透過掌心傳入血管, 沈白趴在船檐,好奇又雀躍地任由流水從手中流過。
很舒服。
沈白靜靜在船檐上趴了一會,略感幸福地昏昏欲睡。
一個似乎是活物的柔軟觸感接觸到了他的掌心。
一剎那, 沈白瞪大眼睛,汗毛瞬間豎起來,手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一切可能會在水中出現的多毛長條生物體在他的腦中一一閃現,他瞬間就想把手抽上來,又怕看清自己手上真的拽著一條水生蜈蚣。
那他就當場嘎過去了!
沈白咽了咽口水,一動一卡地低下頭,驚恐地尋找叼住他掌心不撒的“東西”。
讓我看看你是什么……欸?
沈白的目光集中在手心處。
河流中,小小的圓潤獨角鯨抬起頭,搖著短短的尾巴困惑地看著沈白。
沈白:“……”
這是什么,水生藍色獨角圓球獸?……不對,魚。
小蘑菇和叼著他掌心的獨角鯨大眼瞪小眼。三秒后,還不撒嘴的獨角鯨收獲了一個來自人類的彈腦殼。
沈白盯著搖小尾巴的獨角鯨,憂心忡忡地說:“你再這么圓下去,就要被我的兔子吃掉了。”
直到小船流遠,停在原地的獨角鯨頭頂才冒出一個問號和感嘆號。
絲毫不清楚自己被一只小小獨角鯨吐槽了的小蘑菇晃了晃腦袋,再次不死心地將手伸進水中。
這一次,他撈出來一只正在吐泡泡的粉色發光水母。
水母對上沈白顯露絕望的目光,猶豫地舉起一只口腕左右搖擺了一下,給人類打了個招呼。
嚇得沈白飛速將水母丟進了水里,差點魂飛魄散。
救命呀,水母長腦子啦!
有禮貌的水母躺在水里,吐出幾個憤怒的泡泡。
“早上好,崽崽!
背后清冷的聲音傳來,沈白默默回頭,不出意料地看見圖靈站在碼頭,銀瞳中星河流淌。
沈白沉痛開口:“這里是哪?”
“六十一號生物圈!眻D靈回答道,“模擬遠古溶洞水系系統搭建而成的特殊生態模式,存儲不能生活在光源下的某些水生動物、植物與微生物!
“從今天到下周六的八個自然日內,我們沒有任何課程!眻D靈微微抬手,小型投影儀投射出三大星系開始燃放的禮花與盛大慶典,“二十年一度的星際狂歡即將開始,我想,你應該很想去看。”
“……我的確很想去,但我相信它之前不是這個樣子的!鄙虬讛傊劬Γ鹗种噶酥割^頂一片璀璨的星空頂。
“嗯!眻D靈點了點頭,沒有絲毫改動生物圈的愧疚,往前走了幾步,在沈白眼皮底下,踏上濺起波瀾的水面,幾乎沒有停頓走到沈白的小船前。
“它們現在是你的,應該為你服務!眻D靈平靜地說,“改造它是一件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
沈白深吸一口氣,控制不住地扶住額頭。
鬼知道他剛才還想從水里給兔子撈個加餐……圖靈再晚說兩句,他就要成為捕殺珍稀動物的罪魁禍首了!
沈白瞥了眼扒著船不松腕的水母,慢吞吞抬頭注視銀發智械。
圖靈赤腳踩在水面上,流淌著銀月的頭發與身高齊平,剛好有一點浸透冷水。
祂也垂著眼睫看著沈白,對上幼崽的視線后,俯下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
沈白的腦袋被揉的左搖右晃,抓起圖靈的手拿下來。
銀發智械順勢踏入船中,曲起一條腿坐在沈白身邊,唐裝樣式的衣擺鋪開。
“剛剛那只水母好像對我打招呼了!鄙虬撞蛔灾鞯赝鶊D靈的身邊靠了靠,半側過身縮到祂懷中,將小毯子拉上來蓋住他們。
小船慢慢往前游,一些長著貓耳朵的白團子成群聚集在小船旁邊跟著游動,紛紛好奇地用芝麻大小的眼睛盯著沈白。
它們拖著長長的尾巴,像白化的蝌蚪,但更像露了一點芝麻餡的貓耳小湯圓。
圖靈隨意嗯了一聲,“這里大多數生物的智商,都達到了人類八歲至十歲的水平。”
沈白倏地轉過頭,張開嘴巴吃驚:“……比比比、”
圖靈淡定垂頭:“不錯,理論上來說,它們比我們崽崽的智商都高呢?”
沈白震驚到連圖靈都不靠著了,大幅度往后仰,盯著面不改色的圖靈。
他眨巴了兩下眼睛,不死心地掙扎了一下:“那個藍色獨角圓球獸智商是人類的幾歲?還有那只粉色水母呢?”
“……藍色獨角圓球獸?”
圖靈心情復雜地重復了一遍崽崽脫口而出的“外號”,勉強從自己的數據庫中拖出對應生物,“如果你指的是異形獨角鯨——你剛剛接觸到的那只生物,那么它是十歲!
“這是特意篩選出的寵物獨角鯨,角頂圓潤,沒有捕獵功能。當時因為十分可愛備受人類喜愛。”圖靈說,“不過經過兩千多年的時光,它們稍微進化了一點兒,擁有了思考能力?”
沈白眼前一黑,瞬間浮現自己大聲責怪對方長得像個圓球的場面。
圖靈停頓了一下,默默將羞恥到冒熱氣的崽崽錄進視頻,才若無其事地說,“至于熒光水母……你可以自己看!
沈白恍恍惚惚:“自己看?”
圖靈示意沈白往船邊看去。
沈白依言低下頭,對上那只被他甩進水中后便一直揪著船一起漂的水母。
他眼睜睜看著粉色水母淡定地扒著船,分出一只口腕,對著他比了個九。
意思是它聽懂了圖靈與沈白的對話,并告訴沈白自己九歲。
沈白眼前二黑,恨不得立刻跳進水里變成小魚瘋狂游走。
他僵硬著,蜷縮著,緩緩倒進圖靈懷中,默默將燒紅的臉藏到里面。
圖靈看了眼露出死魚眼的水母,將小毯子向上拉了拉,將害羞到不行的崽崽遮住,整個抱在懷里。
隨后毫不留情地趕走了看戲的粉水母和它的崽崽湯圓們。
被二度掃入水中的水母憤怒舉起五根腕足,對著圖靈比出一個中指。
呸,拿它哄孩子是吧?要不是為了今天晚上多看兩小時電影,它才不會配合呢。
圖靈哄了變成小蘑菇的崽崽好幾分鐘,直到船抵達碼頭,祂抱著懷中小小一只蘑菇,踏上前往總控室的路,蘑菇才試探著地從毯子中探出頭來。
然后對上笑瞇瞇盯著他的佰圖斯和左殷。
沈白:“……”
他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這兩壞蛋是來看他笑話的。
憂郁的小蘑菇,緩緩縮回探出去的頭,躲進小毯子中自閉了。
“不要害羞啦,寶寶。”左殷看著一團鼓包挑了挑眉,手探進去盲摸了一遍。
沈白平靜而熟練地在毯子中反復橫跳,躲避抓取小蘑菇的大爪子。
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為了在多賴一會床,都會預測一些智械們捉來捉去的行動軌跡了。
但他顯然忘記了,這次外面有兩只智械。
小蘑菇嘿咻躲過右邊的手往左跳時,另一只大手無情地從天而降,捉住它提了起來。
沈白一只菇縮在空中,菌柄都蜷縮起來。
……這種情況,一般都是小蘑菇被傳遞著揉來揉去。
他熟練到令人心疼的推算出自己的結局,默默回復成人形,眨巴了一下眼睛,對上佰圖斯溫柔的臉。
左殷嘖了一聲,靠在走廊上,抱胸看向沈白。
“崽崽不害羞,它們都很喜歡崽崽的。”佰圖斯輕聲安慰沈白。
“我們馬上要前往B星系,娛樂產業鏈大多在我名下,那里有很多值得一玩的東西。”佰圖斯輕松將沈白抱在懷里,“崽崽今天也很可愛。”
沈白眨了眨眼,慢慢靠近佰圖斯,輕輕嗯了一聲,小聲說,“對,崽崽今天也很可愛!
“對了,你的魚,要帶上嗎?”佰圖斯狀似無意地詢問。
沈白思考了一下,慢慢說,“帶吧,西維斯應該很想他!
畢竟小魚是西維斯的叔叔。
沈白默默想。
“嗯!卑蹐D斯回應了一聲,側頭看了眼圖靈。
于是,僅僅因為沈白的一句話,星際狂歡的開幕儀式中,B星系首都星年輕的領袖,成為了首位不到五十歲便致辭開場演講的人。
“可以走了,圖靈!卑蹐D斯淡淡說完,轉向沈白時語氣溫柔不少,“那里有停產的古老機甲、長比星球的大魚、星際海盜的沉船、深邃的星空海洋,露天斗獸場……”
沈白又點了點頭,突兀地問:“那也是我的領地嗎?”
佰圖斯終于笑了,他似乎等了這句話很久,十分快速地回答:“是的,冕下!
圖靈意味深長地說,“我們在那,也有一個禮物送給您。”
沈白盯著圖靈沉默了一會,無比驚恐地想起自己交給智械的“禮物”——更改核心指令。
這個禮物,不會要了我這個小蘑菇的命吧?
沈白咽了咽口水,心虛地將腦袋蹭上佰圖斯胸膛。
第30章 阿瓦隆之槍(三十) 家長(一更)……
烏云菌菇小心翼翼地蹲在電子污染嚴重的賽博主題城市內內, 偽裝成草叢中的一只蘑菇……雖然相比不足一公分高的小草來說,它實在有點巨大。
它努力蜷縮著根系,碩大豆豆眼擠出幾滴眼淚, 可憐兮兮地探出一根須抹了抹。
它多可憐……興致勃勃地提著包袱跨越一個星系參加星系狂歡, 結果第一日便不得不cos木頭人。老實說, 它們種族都是長生種,這種慶典不知道參加過多少次。
但本次慶典, 破天荒更換了一次內部負責人, 娛樂設施生生比以往擴張了一倍有余, 據說連藏得嚴嚴實實的智械首腦也會露面!
那名只在資料中露了一個背影、征服了整個智械族的智械首腦欸!
與大多數星系居民想的一樣, 最初它也對只靠人類身份便能獲得智械青睞的首腦倍感嫉妒。
但聽隱約傳來的小道消息說,在上層露過幾次面的人類似乎十分有手腕。
就連B星系最年輕的執政官,在星系會議上的表現也是心甘情愿為人類低頭,而并非收到智械脅迫。
窺探至高無上者, 誰能不心動?
當前星系居民均好奇癌晚期!
烏云菌菇抖抖小包袱,精神奕奕地買了門票。
好事是:它走了狗屎運, 近距離接觸到了許多星際居民好奇到抓耳撓腮的智械首腦。
壞事是:“近距離”指的是,它沒有看見智械首腦, 而是被智械們清場了。
更壞的事是:它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奮力進行菇生三急之一,最后找紙還找了半天。
于是沒能逃竄……不是,沒能被清走。
烏云菌菇僵硬地蜷縮在墻角, 眼淚恨不得發成一條大河, 眼前自己最喜歡的賽博主題城市都覺得無比灰暗。
這一場星際狂歡分為了數百個主題星,它所在的便是廢土未來系主題星中的賽博朋克分館。
館區以城市為單位, 每二十年推翻重建。
烏云蘑菇視線所及內,密集的環形摩天大樓陰暗廢舊,五光十色的電子宣傳廣告鋪滿視野, 將遍布昏沉的天空渲染成東一抹紫西一抹綠的光源污染。
鱗次櫛比的商鋪高高低低掛著霓虹燈牌:身體改造、氧氣販賣、黑醫;懸浮著的大量膠囊維生艙……
寡寡幾根植物被擠兌到墻角,蔫頭巴腦地垂著,被懸浮車尾氣薰的漆黑。
放眼望去,那只菌柄上頂著軟綿綿烏云蓋的蘑菇堪比一顆小樹,賽博主題色的炫目燈光在它傘蓋上晃蕩,突兀的要命。
它看起來快要碎掉了。
……誰來救救它?烏云菌菇無聲嘶吼,現在它只能祈求智械首腦不會轉到這個區域玩了!
這時,一只不足菌菇菌柄十分之一高的小白蘑菇悄悄從土里冒出來,也熟練地蹲在角落里,探出細軟的菌絲扎進土里,舒服地瞇起眼。
烏云菌菇正沉浸在憂郁之中,沒能發現它身旁又多了一只蘑菇。
直到小白蘑菇一抬頭,看見大蘑菇之后,好奇地探出菌絲戳了戳身旁萎靡的大蘑菇,它才詭異一扭,像被紅外線照到般絕望地蕩漾成一條絲帶。
“不要殺我。。
烏云菌菇發出尖銳悲鳴,猛地跳起來,看也不看朝著小白蘑菇的方向邦邦磕了兩個頭,“首腦大人魁梧英俊三頭六臂面如土色不要計較我沒走了嗚嗚嗚我只是憋的不行首腦大人求您一定可以理解的吧……”
變成小白蘑菇的沈白:“……”
他第一時間思考的竟然不是暴露不暴露的問題,而是那句“首腦大人魁梧英俊三頭六臂面如土色”。
大兄弟,雖然有很多想要吐槽的地方,但是你的馬屁里是不是出現了一些十分詭異的詞?
沈白顫巍巍收回菌絲,茫然地想,三頭六臂暫且不提,他還是第一次聽見用面如土色夸人的。
第一次離家出走的沈白菇受到了震撼。
單獨闖蕩這碗飯不好吃。
最起碼沈白對這樣毫無……遮掩的夸人方式敬謝不敏。
他往前一跳,彎下身用菌蓋碰了碰對方的菌蓋,小聲說,“大蘑菇大蘑菇,你看,我是小蘑菇。”
烏云菌菇被觸碰的瞬間心中一涼,將自己的一生很快回憶了一遍。
大量走馬燈開始奔跑,它流著寬面條淚,準備迎接自己的死期,容量極小的大腦才慢吞吞分析完剛剛聽見的話。
小蘑菇?
烏云菌菇嘆了口氣,悲傷地想,死之前能見到一次族群幼崽,也算是有人為它送終了……
等一下,種群幼崽。
它們的種群幼崽?
“小蘑菇!”烏云菌菇驟然失去笑容,什么也不管了,猛地跳起來,用菌絲團團捆住沈白,將小蘑菇拔地而起,緊張地護在自己身下。
“你的家人呢?”碩大菌蓋彎下,它盡全力往中心卷起,形成一個小傘,“你家長怎么這么粗心,你才多小,你們走散了?”
小蘑菇安安全全地蹲在小傘中間,茫然地打出一個問號。
無論什么時候,幼崽是默許被所有星系居民照料的,更別提是自己種族的幼崽。
剎那間,對幼崽存亡的緊張感勝過對死亡的恐懼,烏云蘑菇鼓起勇氣,咬著牙抬起頭,對發現它們的冷酷智械首腦求情:“大人,請您放過它,我可以被做成油炸烏云菇,這是一道很好吃的菜……嘎?”
它的聲音消失了。
透過好不容易勇敢睜開一條小縫的眼睛,它看見了空蕩蕩的街道。
霓虹閃爍,掃地小機器人默默鏟起齒輪零件。
空蕩巨大的灰色城市內,只有小機器人的輪胎咕嚕咕嚕滾在地面上的聲音。
一只智械都沒有。
更別提是一個人類的智械首腦。
烏云蘑菇沉默了一會,緩緩低下頭看向沈白。
小蘑菇安安全全地蹲在小傘中間,看著它,茫然地打出第二個問號。
“剛剛是你碰了我嗎?”烏云蘑菇沉重地問。
沈白乖乖點了點頭,傘蓋一顫一顫。
烏云蘑菇吐出一口氣,劫后余生的幸福涌上心頭,它瞬間沒了力氣。
幸好活下來了!
烏云蘑菇抱緊幼崽,給自己洗腦了一番,又低頭看了看沈白。
對上幼崽純真無邪的豆豆眼,它終于沒繃住,悲傷地抬頭,對著天空無聲發泄。
它剛才干了點什么,在幼崽面前又哭又磕,丟臉丟到家里去了!
無聲哀嚎一陣,大人的粉飾太平終于上線,烏云菌菇咳嗽兩聲,重新假裝若無其事地俯下身。
沈白乖乖挺起胸膛。
他是一只乖崽。
眼前的大蘑菇不想提自己的丑事,沈白就把它拋在腦后了,絲毫沒有揪住大人錯處不算的想法。
即便沈白覺得大蘑菇剛才非?蓯!
“你的家長是被提前清走了嗎?”烏云菌菇湊過來,兩只豆豆眼盯著沈白,菌絲小心地摸了摸他的蘑菇蓋。
沈白沉思了一下,不得不嗯嗯兩聲。
他覺得,如果現在說出他是那位傳說中三頭六臂的智械首腦,這只膽慫的菌菇可能就要原地嘎過去了。
“我和他們走散了!鄙虬子袠訉W樣地冒出兩顆豆豆眼,可憐兮兮地掛著荷包蛋淚眼,“他們不許我玩虛擬游戲,我就自己跑出來了!”
反正已經清場了!沈白有點心虛地想。
烏云菌菇頓了一下,下意識說,“那是,你還是小孩,玩什么游戲?”
身為家長的價值觀隱隱占據上風,即便眼前的并非菌菇自己的幼崽,它依然下意識灌輸了自己的觀點。
沈白的假哭停住了:“?”
你說什么?
沈白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控訴烏云菌菇。
烏云菌菇一邊將沈白抱得更緊,一邊語重心長地進行所有家長都會重復上百遍的說教:“虛擬游戲會對幼崽的精神方面造成一定程度的損傷,你們還是少玩……看看那些沉迷星際爭霸的不孝子,都把家玩散了……”
沈白的豆豆眼眨了眨,在逐漸將他淹沒的嘮叨聲中明白了一件事。
……這家伙(已經不叫大蘑菇了)難不成會一直嘮叨下去?
這下,流寬面條淚的成了沈白。
他開始祈禱智械們能快點找到他。
雖然都是不讓玩游戲,但智械總歸比一小時叨六十分鐘的大蘑菇好多了!
小蘑菇一邊扭來扭去努力掙脫烏云蘑菇的懷抱,一邊悲傷地想。
另一邊。
丟掉幼崽的智械快要急瘋了。
佰圖斯抱著沈白笑瞇瞇地轉了一個小場,日常又哄又騙地拒絕幼崽想要多打會游戲的請求,然后發現幼崽跑了。
留下的,是精神力偽裝成的一只呆板小蘑菇玩偶,能量波動與真正的小蘑菇一模一樣。
“清場了,整個主題區都是我們的智械!卑蹐D斯根本沒有發出聲音,而是在核心內,用快于音速傳播的信息傳遞速度交流,“……已經定位到了,跑那么遠。”
佰圖斯深吸一口氣,勉強抑制住自己想要放一發核炮的念頭,點著電子煙的指尖抖得不像智械。
“小崽子……”他呢喃道。
盡管他們都清楚幼崽并不是軟弱無力,盡管幼崽身上有數百道他自己都不清楚的防御發動裝置與反彈攻擊裝置,幼崽的定位斷裂時,他還是宕機了一秒。
圖靈沒說話。
祂垂著眼,不知道在檢索什么,只是很快抬起頭,平靜地說,“走吧。”
“去接他!眻D靈的聲音很淡,看起來過于冷靜。
所有軍團長都沉默著,看起來很正常。
只有往常沉默不語的恩西斯抬起頭,警告般對著一臉無事的圖靈說了一句,“注意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