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他瘋了!
兩人現在躺的帳篷是臨時征用的, 空間狹小,條件簡陋,沒有床, 只在地上鋪了地毯, 簡單收拾了下。
原本的王帳和寢帳都被燒了, 新居那邊經歷夜戰一片狼藉,整個王庭破敗不堪。
姜從珚被男人抱在懷里, 能感覺到他滾燙的身體,比以往的溫度還要高出許多, 臉頰和脖子上的皮膚呈現不正常的赤紅, 呼吸沉重。
拓跋驍一聲不吭, 沒呼疼沒叫痛的好像沒事兒人一樣, 全靠意志力撐著, 頭腦早就發暈, 四肢麻痹得幾乎沒了知覺,只憑本能抱著著她。
現在她就躺在自己身邊, 好好的,他終于完全放心下來,精神一松,幾乎片刻就昏睡了過去。
姜從珚被他面對面側抱著, 腦袋枕在他肩膀處, 她喜歡平躺著睡,這個姿勢讓她不太舒服, 剛動了下, 男人似驚跳了下下意識收緊了胳膊的力道,生怕她離開自己。
既如此,她便沒辦法了, 只能盡量放松身體讓自己舒服些。
她其實也累極了,自拓跋驍遇襲的消息傳回來就沒睡過一晚好覺,昨日又熬了一天一夜,精神高度緊繃,同樣靠著一股精氣神強撐著而已。
剛經歷叛亂,王庭還有很多后續工作要做,她也沒力氣想這些了,總之,兩人現在都是安全的。
這么躺了一會兒,她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帳篷中久久沒有動靜,連說話聲也沒有,阿榧大著膽子撩起一角帳簾看了眼,見兩人擁著睡著了,悄悄放下。
“女郎和王睡著了。”她對眾人道。
“那先讓他們休息吧,注意周圍的動靜,別叫人打擾他們。”若瀾說。
幾人商量了陣,各自分工起來。
張錚、何舟負責關押處理降兵,丘穆陵居和兕子還有蘭珠帶人在王庭安撫受災的族人,甘蘿帶領工匠們進行重建工作,張復負責治療傷員……
若瀾則找上了拓跋勿希。
拓跋勿希聽說姜從珚的人要見自己,有些意外,思索片刻,同意了。
“六王子,多謝您出手相助危急時刻扭轉了局勢,我先替女郎拜謝,等過兩日女郎得空,必再親自上門致謝。”
若瀾的鮮卑語現在說得很熟練,拓跋勿希聽懂了。
他依然冷著臉,對若瀾的示好并不在意,只淡淡“嗯”了聲。
若瀾淺笑一下,態度仍不卑不亢,“我有一件事想請六王子幫忙。”
拓跋勿希終于正眼瞧她,“什么?”
“聽說可地延尋地人曾來拉攏過您,您可知具體有哪些人參與了叛亂?”若瀾問。
拓跋勿希揚起眉,“我憑什么告訴你?”
若瀾也不氣餒,只道:“您想親自告訴王和可敦也行。”
就說這些漢人心機深沉,不僅是那個漢人公主,連她的手下都這么難搞。
拓跋勿希一點兒也不想見拓跋驍,不想看到他一副勝利者的嘴臉,氣悶了會兒,還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訴若瀾了。
若瀾真誠地謝過,告辭后,第一時間召集人手,按拓跋勿希那里得到的名單,讓阿隆帶著拓跋驍的親軍去抓人。
同時提審俘虜,哪些部族、哪些人手、參與到了何種地步,全都要一一審問出來,一個也不能放過。
眾人在外面忙忙碌碌,一天一夜就這么過
去了。
第二日清晨,阿榧見帳中二人依舊沒有動靜,有些擔心,卻不敢貿然打擾。
正巧靈霄在附近轉悠,她靈機一動。
“靈霄。”她招了招手。
靈霄搖著身體走過來。
“靈霄,女郎睡了一天一夜了還沒醒,我有點擔心,你幫我叫他們起來好不好?”阿榧蹲下來跟靈霄好聲好氣地商量了會兒。
也不知靈霄有沒有聽懂,她撩起一角帳簾,靈霄果然鉆進去了。
它先繞著兩人走了圈,停下來,歪著腦袋看了看,見他們一動不動,扯著嗓子叫了聲。
“喲!”
清越的鳥鳴刺破帳內的寧靜,地毯上終于有了動靜。
二人中先醒來的卻是拓跋驍。
男人睜開眼,第一反應卻是去摸懷里的人,感受到她柔軟的身體,確定她躺在自己懷里,繃起的肌肉慢慢放松。
他好像做了個夢,夢到他沒及時趕回來……幸好這只是夢。
睡了許久,多日奔波的疲憊一掃而空,體內的毒雖沒完全解開,張復配的藥起了效用,倒比昨日的情形好了許多,肢體麻痹感稍減,昏沉感也消失了。
拓跋驍思緒游移,忽再聽到靈霄鳴叫了聲。
“喲!”
它湊過來,用白白的腦袋去蹭姜從珚。
拓跋驍發現了不對——她也在發熱。
他自己的燒也沒褪,沒第一時間發現她的不對勁。
“來人!”拓跋驍大喊。
阿榧就守在帳外,聞言立馬撩簾進來,心神一凜。
“王?”
“叫張復過來。”
拓跋驍氣勢駭人,再看女郎滿臉緋紅,她不敢多問,連忙去了。
研究一天,張復新配了藥,剛熬好準備送過來,正巧遇到面色著急的阿榧。
“張先生,快隨我來,王叫您。”
……
“女郎體質偏弱,接連操勞多日,前晚又吹了一夜風,情緒大起大落,這才引發了熱癥,待我開副藥服下,將養幾日應該就能恢復了。”張復對拓跋驍道。
他語氣平靜,實則心里已經皺起眉了。
去年秋以來,女郎病得比從前更頻繁了,從脈象看也不如從前穩健。
或許確實是事情多太操勞,但更可能是……服的那藥丸,只是他不敢在漠北王面前透露分毫。
盡管張復將話往好了說,拓跋驍依舊十分憤怒。
操勞,吹風,情緒大起大落?
可地延尋圖謀造反,她當然擔驚受怕,不得好眠。
拓跋驍的五官繃了起來,深邃的碧眸里折射出冰冷的殺意。
“熬藥。”他命令。
張復感覺到了風雨欲來的壓抑,卻不敢多說什么,只能去做自己的事。
拓跋驍又讓阿榧打水進來,親手擰了帕子幫姜從珚擦拭降溫。
她燒得很重,一直昏迷著沒有醒來的跡象。
折騰了一個時辰,張復熬好藥送過來,喂她服下后,拓跋驍吩咐了句:“照顧好她。”然后就出了帳-
“殺!”
拓跋驍來到了關押叛軍的軍營,看到被捆起來的俘虜,眼眸冰冷,沒有一絲猶豫,下了殺無赦的命令。
張錚想到女郎,她恐怕不會眼睜睜看著漠北王殺這么多人,上前跨了半步,剛想說點什么,被阿隆抓住。
他搖了搖頭,示意張錚別在這時候往王的刀口上撞。
“草原就是這樣,弱肉強食,失敗者是沒有好下場的。”阿隆神情坦然,對這一切已經習以為常,并不覺得殺降有什么不好。
張錚只好咽下嘴邊的話。
很快,數千俘虜的人頭便落了地,涌出的鮮血染遍了腳下整片大地,幾乎淌成了河,尸體更是堆疊如山,看得人頭皮發麻,膽小的只看一眼恐怕就要做上許多日噩夢。
拓跋驍卻眉頭都沒皺一下,只冷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且他還不滿足于此。
如果只是要他的命他或許還不至于憤怒到這種地步,但他們對竟敢她下手。
她是他唯一的逆鱗!
如果不是中毒,他昨天就會把這些叛軍殺個精光。
“他們的家人全部捉拿,殺。”
殺叛軍就算了,如果連家人都牽連的話……
張錚感覺一股涼意從腳底竄起,再看漠北王說出這話時的表情那般平靜,仿佛一張口要的不是幾十萬人的性命。
他瘋了!
他真的瘋了。
張錚再顧不上別的,急忙轉身離開,大步朝姜從珚的帳篷走去。
阿隆見狀,猶豫了下,沒有攔。
路上遇到若瀾,張錚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若瀾姑姑,快去叫女郎,漠北王已經失去理智了,他要大開殺戒,只有女郎才能勸得住。”
兩人一邊走,張錚忙把剛才發生的情況告訴她,若瀾也一驚,加快了速度。
行至帳前,若瀾撩簾而入,張錚在外焦急等候。
阿榧還在給女郎擦拭降溫,用棉簽給她潤濕嘴唇,見到若瀾,“若瀾姑姑……”
“女郎現在怎么樣?”若瀾問。
阿榧:“服過藥,體溫稍降了點,只是還沒醒。”
若瀾皺了皺眉,她也知女郎現在還病著實在不該打擾她,但現在真沒辦法了。
“幫女郎穿衣,喚醒女郎。”若瀾道。
“出什么事了?”
“大事。”
二人很快幫姜從珚穿戴好,扶著坐起身。
“女郎,您醒醒?”
姜從珚雖還燒著,并不是毫無知覺,只是身體軟得實在沒有力氣,聽到若瀾焦急的呼喚,強撐著睜開眼皮。
若瀾一喜,把她扶起來,一邊走一邊給她解釋張錚稟告的情況。
聽到拓跋驍依舊要血洗鮮卑,她半耷拉著的眼皮倏地完全撩起。
“快帶我去。”她急急朝前走,雙腿卻差點軟到在地。
若瀾扶住女郎,叫來張錚幫忙,托住她的腳將人扶上了馬,自己也跨了上去。
拓跋驍聽到身后傳來的馬蹄聲,并不在意,直到阿隆提醒:“王,可敦來了。”他猛地轉過身。
果然看到姜從珚被若瀾帶著騎在馬上,身后還跟著張錚。
他瞬間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她還病著,他們竟然敢,落在兩人身上的目光寒意森然,甚至涌出一絲殺意。
不等若瀾將姜從珚扶下馬,拓跋驍已率先上前將她抱了下來。
“誰允許你們去打擾可敦的。”
若瀾和張錚低著頭不敢辯駁。
姜從珚抬起頭,“不關他們的事,是我自己…要來。”
她嗓子啞得不行,有氣無力,幾乎只有一道氣音。
拓跋驍才不信,她這么說只是不想讓自己責罰他們而已。
“我送你回去。”他繃著臉。
“不要。”姜從珚拽住男人的手。
她仰起通紅的小臉,一雙眼睛浸潤水光,眼神虛弱無力,帶著祈求地看著他。
她燒得渾身無力,手指輕得沒有一點兒力道,拓跋驍一只手就能控住她,可現在卻奈何不了她。
第142章 第 142 章 “原來的床呢?”……
“別殺人了。”兩人對視片刻, 還是姜從珚先開口。
“那些人并不無辜。”拓跋驍聲音依舊冷硬。
這些人當初決定跟隨可地延尋反叛的時,就該想到失敗后會有什么下場,都是他們自找的。
“我知道, 但牽連到的……人太多了, 許多罪不至死。”姜從珚強撐起精神, 瞳光越來越虛,身體再次晃了下, 要不是男人扶在腰間的手掌,她幾乎要軟倒在地。
拓跋驍又急又氣
, 見她固執地看著自己, 明明都病得站不穩了, 卻還要為了這事耗費心神。
今次的叛亂著實惹怒他了, 不血洗叛軍不足以解他心頭之恨。
他盯著她, 余光瞥到不遠處的張錚, 要不是他故意通風報信……
張錚后頸一涼,感到股冰冷的殺意, 緊張了下,又忙寬慰自己,有女郎在,漠北王應該要不了自己的小命。
姜從珚見他不說話, 抬起酸軟的胳膊, 細指拽住他衣袖,費力晃了晃。
她燒得這么厲害, 整個人透著虛弱無力的病容, 看得人心疼不已,再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來。
“好,我過兩天再處理他們。”拓跋驍說。
得了他承諾, 姜從珚終于放下心來,精神一松,整個人就無力地倒在了他懷里。
拓跋驍又急又憂,忙抱起她回去。
“叫張復過來,他開的藥到底有沒有用,怎么還沒退熱。”他叱罵了一句。
回到先前那頂小帳篷,拓跋驍將她放到地毯上,見她閉著眼,長密的睫毛帶著潮意。
“很難受?”他問。
姜從珚沒昏迷,只是精神不好渾身沒力氣,輕輕搖頭,“還好。”
她自己的身體她自己知道,現在看著病重,熬過這一兩天就好了,比起剛穿越來時的身體狀況已是好了不少。
拓跋驍只當她在逞強,又看她鬢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嘴唇發干,給她倒了杯溫水,扶起她后頸,“喝點水。”
姜從珚確實有點渴,乖乖地喝了半杯。
拓跋驍原本有點氣她不顧自己的身體折騰,現在見她半靠在自己身上,眼睫低垂,表情乖得不像話,一句責備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張復被傳喚,很快來了。
頂著拓跋驍的死亡視線,他再次給姜從珚把了脈,心里嘀咕,他是醫者不是神仙,這才半天,哪兒來靈丹妙藥一吃就能痊愈的。
但他不敢表露出來,為了安撫他,他還特意調整藥方,跟之前大差不差,主打一個對病人家屬的心里安慰。
“再喝上兩劑藥,好生修養一晚,女郎應該就能退熱了。”他說。
拓跋驍這才放過他了。
轉頭又對懷里的人道:“你的醫士都說了讓你好好修養。”
姜從珚撩起一道眼縫,“你不也是,你身上的毒,還沒完全解開,也該好好休息幾日。”
總之,兩人現在患難夫妻,都病著,誰也別說誰。
姜從珚怕他又折騰,不讓他走,讓他陪自己一起睡,男人只好妥協。
另一邊,阿隆見王帶著可敦走了,心想王肯定會改變主意,便通知下面的人停手。
王庭里居住的大多是拓跋驍和拓跋勿希的親信,除了可地延家族和阿史那家族,叛亂的人并不算太多,主要是周邊部族跟可地延勾結。
拓跋驍下令殺光叛軍和他們的家人,一時間也抓不到那么多人,眾人先抓捕了可地延尋和阿史那兀鷲的人,他們的子孫族人早聽到可地延戰敗的消息時想跑,卻在半路被拓跋驍的大軍追了回來,其余人等也一律捉拿捆綁。
最先被殺的也是他們。
其余一些參與程度沒那么深,尤其只是口頭上支持過可地延尋還沒來得及行動的部族,聽到拓跋驍要血洗叛軍的消息,全都惶惶不安,借著先前買糖的一點交情,紛紛找上了甘蘿、阿椿、蘭珠、張錚等人,他們現在都知道可敦在王心里的地位有多高了,只要可敦能幫他們求情,他們就能平安活下去,這是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們甚至拿出各式各樣的金銀財寶企圖賄賂,當然,幾人都沒收,是不敢,更是不愿。
沒再大肆屠殺,每天還是有許多貴族被抓走,不斷有軍隊突入各個部族,王庭外馬蹄揚起的塵埃就沒消下來過。
這一次叛亂幾乎牽連到半個鮮卑,一時間人人自危,族內的氣氛繃到了極點。
隨著抓的人越來越多,拓跋驍冷笑,他以前竟不知道有這么多人不滿意自己這個王。現在正好,一鍋端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喝了兩天藥,姜從珚的燒終于退了,渾身泛著大病后的酸軟無力,精氣神弱了一半。
張復研究出拓跋驍的解藥了,男人恢復能力強,喝了幾副藥,短短一兩日又生龍活虎起來,但張復說他體內還有余毒,至少再喝上七日才能清除體內的毒素。
拓跋驍很不想再喝那滋味古怪的湯藥,同樣是藥,姜從珚的還好點,只是苦,他的藥卻又酸又澀又腥,他都懷疑這姓張的是不是故意的,可惜他沒有證據。
臨時收拾的小帳篷太簡陋了,兩人的帳篷被燒,戰事結束后,阿榧第一時間讓人去收拾新居,又在原來王帳的位置重新搭了個帳篷,讓二人暫居一段時日。
那晚廝殺得慘烈,墻上、土里全是血,潑了許多遍水都洗不干凈,不得不把地鏟掉一層,重新挖土鋪上,至于院墻,本也損壞了許多,直接推倒重建,再把里外粉刷一遍。
她先前還問姜從珚,“這屋子還沒建成就死了人是不是不太吉利,要不重新建一座吧。”
姜從珚只搖搖頭,“長安城里那座皇宮,從古至今死了多少人,那片地下埋著多少骸骨,不也被無數人向往,所謂吉利不吉利,只是人心中的恐懼而已,我并不忌諱這些。”想她前世住的醫院,每年去世的不知道有多少人。
阿榧便照辦了。
值得一提的,兩人轉至新搭的帳篷時,拓跋驍見擺的是一張小床,問她:“原來的床呢?”
“被燒了。”
“燒了?”拓跋驍皺起眉。
姜從珚便給他解釋,那天她隱約感覺到會發生什么,提前做了些準備,卻怕動作太大走漏消息,只把她那些書和輕便的衣裳首飾提前轉移藏了起來。
“……那床太大了,又是一體的,要搬出去的話實在很難不引人注意。”她真不是故意丟下這床不管的。
拓跋驍:“……”
他給那些叛軍再記了一筆。
說起叛軍,那日姜從珚暫時勸住拓跋驍了,可以拓跋驍的性子,怎么可能輕易放過那些人。
她后來又勸了幾句,最后男人答應她,只殺領頭叛亂的貴族,其余人全都貶成奴隸。
這樣的處理方式,對于那些貴族而言,同樣是滅頂之災。
他們不惜一切求到姜從珚面前,她都沒再理會。
她早從甘蘿阿椿那里得知他們的意圖,以拓跋驍對她的縱容程度,她堅持的話并非不能保下這些人的性命,但她不會。
叛亂的人群中,有些或許只是被可地延尋蠱惑欺騙,有些人的兵馬還在路上沒殺進王庭,有些真心認為拓跋驍的漢化是在覆滅鮮卑……他們以及他們身后的家人,或許并沒有那么十惡不赦非死不可,但,他們確實阻擋了她的路,這些根深蒂固的貴族勢力必須被削弱,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殺人。
做下這個決定時,她怔了許久。
她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否已經開始走向政客的路了,或許,她本也一直在這條路上。
權力斗爭沒有對與錯,只有成和敗。
從利益上來說,她這么做無可厚非,可她也會擔心,將來的某一天,她會不會失去自己的本心,成為被權力操控的奴隸。
她只能一直提醒自己,她想要的是什么,她想保護的是什么。
叛亂的余波整整持續了月余才勉強消停,將近一半的貴族勢力覆滅,其余沒被牽連的也在他雷霆手腕下瑟瑟發抖,不敢生出一絲異心。
拓跋驍收回他們手中的土地和人口,扶持自己的人去管理。
姜從珚制定了新的規章制度,對這些部族新上任的人員進行正式的官職任命,軍、政分離,相互制衡,再不能一家獨大。
他們的土地不再是部族私有,他們只擁有使用權,所有權卻是拓跋驍的,他想收回就收回,想派誰去管理就派誰去管理。
拓跋驍的人擔任了大部分武職
,她便派自己人任文職,管理土地、人口、稅收、商貿、手工業等事。
土默川的情況步入正軌,姜從珚便將若瀾提拔上來,總領下面各部的政事,涼州來的人,學識才能不錯,但許多人不通鮮卑語,不了解鮮卑的情況,還需歷練一兩年,暫時安排了些不大不小的職位。
張錚也升官了,從副將正式升任成將軍,以后再出征能有自己的兵馬了,何舟升任成姜從珚的親衛營營長,兼王庭巡衛的指揮使。
先前拓跋驍調了幾百親衛給姜從珚,經歷過這次叛亂的事情后,他覺得幾百人太少了護不住她,想把所有親衛都給她,姜從珚拒絕了,他的親衛也不多,不到兩千,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是要跟他一起上戰場的,都給她的話他怎么辦?
她提出一個折中的辦法,從別處招些人手訓練擴編,男人一開始不太愿意,但最終被她說服了。
叛亂雖驚險,還折損了鮮卑幾萬人口,但也不是沒有好處。
鮮卑勢力大洗牌,加強了拓跋驍對鮮卑的掌控,原本的部族制度正在被打破,逐步邁向大一統的步調,族中再沒有力量能反抗他。
漢化改革的基石已經鋪好,接下來的路將會前所未有地通暢。
身體漸漸恢復后,姜從珚一邊忙著后續的事,一邊也沒放棄追查那支射向拓跋驍的暗箭。
“女郎,找到可疑的人了,但我們發現那人時他已經死了。”張錚來報。
“死了?”
“是,我們翻查了那人的情況,在他身上找到了個匈奴人的標志,會不會是匈奴奸細?”
匈奴奸細?不是沒這個可能,但她總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
第143章 第 143 章 拓跋勿希有些怔住了。……
可地延尋死了, 但姜從珚并沒有放心的感覺。
回想之前發生的事情,暗中仿佛有只無形的手在操控這一切。
最開始是去年大雪后那場針對她和拓跋驍的流言,事后她派人監視著阿六敦, 沒多久他卻自己服毒自殺了。
當時可地延尋已經暴露對她鑄金人動手腳的事, 卻一直不肯承認他指使阿六敦捏造星象, 所以,一定還有另一個人在暗中窺伺。
但這人實在太謹慎了, 從頭到尾都沒暴露過。
而這次鮮卑內亂,最開始要追溯到慕容部的反叛。
慕容部叛亂的時機抓得太好了, 那時鮮卑與柔然還有匈奴的局勢未穩, 拓跋驍大概率不會親自去平叛。
叱干拔列性格雖傲慢, 平日里總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 他是有真本事的, 跟著拓跋驍征戰數年作戰經驗豐富, 怎么會輕易中計被困?
確實,戰況瞬息萬變, 沒有哪個名將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敗,但這確實值得細究。
這是第二個疑點。等叱干拔列回來后她再去細問。
第三點便是那道冷箭。
如果真是匈奴奸細,他怎會在身上留下這么明顯的標識?他不怕平日里不小心露出破綻暴露自己嗎?他不應該盡量留下別的“證據”把水攪渾嗎?姜從珚不相信匈奴發展至今里面全是蠢人。
基于這三個疑點,她敢肯定鮮卑內部還藏著一個人, 這個人的能量還不小, 才能在暗中搞出這么多事情。
按照最后得利者理論來分析的話,拓跋驍出事, 得到好處最大的是拓跋勿希, 而他確實有理由對付拓跋驍。
但拓跋勿希性格傲慢,從來不屑于搞小動作,更沒有搞陰謀的腦子。姜從珚直覺不是他。
她將鮮卑有頭有臉的人都在紙上寫出來, 一一琢磨,目光在其中三個字上頓了下——拓跋懷。
這個人,她感官有些矛盾。
她跟拓跋懷的接觸不算多,見過幾次面,拓跋懷對她不算熱絡,態度卻比那些鮮卑貴族更尊敬些。
不是偽裝出來的尊敬,她沒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敵意,大概是因為他從小在漢人中長大所以不排斥漢人?
再說去年麥苗事件,也是得他大力相助若瀾才能順利將土默川掌控在手中,雪災后還冒著危險幫拓跋驍去各部查看情況,及時回報消息。
而且,原本的歷史上拓跋懷跟匈奴水火不容,一直在聯合漢人抵抗烏達鞮侯,后世對他的評價頗為正面,許是基于這點,她并不希望拓跋懷成為自己的敵人。
姜從珚暫時存疑,打算等他回來再看情況。
拓跋驍回軍時留了部分人手,解決完王庭的叛亂,重新調撥了大軍去支援叱干拔列,現在已經快一個月了,要不了多久應該就能傳回消息。
又過了幾日,叱干拔列果然傳回消息,他與拓跋驍的援軍里應外合,已經擊破慕容鰭的叛軍,現在正在收拾殘余勢力,但隨之一起回來的,還有……拓跋懷?
他受傷了,重傷,為救叱干拔列受的。
這么巧?
姜從珚讓張復去給他看傷,隱晦地提點了句,但張復回來后向她稟告,“他的傷是真的,傷勢很重,胸前中了一刀,離心臟只有毫厘之差,小腿骨折,其余地方還有許多箭傷,失了不少血,要不是救得及時恐怕已經沒命了。”
聽了這話,姜從珚陷入沉思。
一個人為了達到目的,真能拿自己的性命作賭注嗎?
這種躲在暗中籌謀多年的人,不該更加謹慎珍惜自己的性命嗎,人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姜從珚有點亂。
到現在為止,并沒有證據表明拓跋懷跟這些事有關系,她確實有能力直接殺了她所有懷疑的人以絕后患,可僅僅因為懷疑猜忌就殺人的話,她與歷史上那些多疑昏昧的掌權者又有何區別。
越是身居高位,越要約束自己的喜惡,不能因為擁有了決定他人生死的權力便濫用。
但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她叫來何舟,讓他派人暗中監視拓跋懷,一旦他有什么動作,立刻來告自己。
時間一晃來到七月。
叛亂的余震終于散去,該處理的人已經處理,王庭也陸續重建。
重建時,許多人竟沒選擇搭帳篷,反而來請求姜從珚派人幫他們建土屋和土炕。
經歷過暴雪和夜襲,他們發現土屋是真有用啊,保暖又堅固,又擔心今年的冬天像去年那樣寒冷,有條件的人家都想建土屋,修房造物的施工隊都快忙不過來了,土料石料供應不上,好多人還因為誰家先建誰家后建而鬧矛盾,真是鮮活又熱鬧。
姜從珚的新房子也裝修布置好了,墻體刷成朱紅,墻柱涂金漆,以琉璃綠瓦覆頂,檐牙雕琢,施幔帳、置桌椅屏圍、插鮮花,整座院子高大、敞亮、絢麗,帶著明顯的漢人風格和審美,好似長安城的宮殿憑空出現在了草原上。
通過風散過味兒,里外仔細打掃干凈,用香草熏過,擇了一個好日子,姜從珚和拓跋驍正式搬進新居。
“我給我們的新家起了個名字,叫長寧院,你覺得怎么樣?”姜從珚問男人。
拓跋驍:“好。”
姜從珚:“……就一個好?”
“我覺得挺好,還要說什么?”
“……”也是,她不能指望他說出多風雅的話。
取名字時她也沒多想,下意識冒出了這兩個字,長寧,她希望今后的日子能長久安寧。
中原有辦喬遷宴的習俗,姜從珚沒有大辦,卻邀請了蘭珠一家,當然也包括拓跋勿希。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踏進拓跋驍的地盤。
蘭珠早好奇中原的屋子是什么樣,今天終于得見,看直了眼。
“阿珚姐姐,你的房子比我想的還要好看。”
姜從珚笑道:“我帶你和丘力居去逛逛?”
“好呀好呀。”
于是三個女人加上彌加小家伙,自顧自地去逛著玩兒,丟下拓跋驍和拓跋勿希兩個大男人立在院子里。
兩人對視一眼,實在沒什么話好說。
拓跋驍率先跨進屋子里,坐到主座上,也不招呼拓跋勿希,幸好有阿榧在旁邊添水倒茶才不至于顯得怠慢。
“六王子,請用茶。”
拓跋勿希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但明顯能看出他的不自
在。
他跟本不想來,是丘力居和蘭珠非要拉著他來。
蘭珠抓著他胳膊說:“阿干,阿珚姐姐都親自邀請你了,你就去嘛。”
丘力居勸:“你沒跟可地延尋一起造反,反而幫了可敦,你其實已經接受王了對不對,既然這樣,為什么不愿意跟王交好呢?”
彌加拽著他褲腿:“阿多,我想去嬸嬸家。”
長寧院的規模中規中矩,算不上宮殿,一進門是前院,場地開闊,鋪了平整的石板,擺宴席、召集群臣議事、拓跋驍晨起練武都能在這片院子里進行。
院子兩側有兩道回廊,雨天可以避雨,平日還能倚在廊椅上休息,挨著墻角有幾間倒座房,是給門房和值守親衛休息的;正對著前院的是前堂,這間堂屋比先前帳里隔出來的要大許多,能站下百來人,平日亦作處理正事用,旁邊就是書房,還有一間側廳和資料室。
前院的屋子大而少,后院就復雜許多了,有廚房、侍女房、庫房、水房、凈房、小書房、暖房等,還有片小花園。
最主要的當然是二人的寢居,坐北朝南,面闊五間。
姜從珚帶著三人從前院逛進去,一邊走一邊給她們講解,到了臥室前她卻沒往里繼續走了。
先前那張大床不是被燒了,狗男人不甘心,又叫木匠打了張一樣的,前段時間她規劃臥室布局時他還特意“提醒”她要多給床留點空間。
“……”
蘭珠和丘力居都是知禮的人,見主人家沒往里走,她們也沒進去,更沒追問,這叫姜從珚放下心來。
后院的小花園里搭了個花藤架,騰架下擺了一套桌椅,上放著茶壺和棋盤,這個季節葉片還沒凋落,天氣正好,坐在這里,明媚的陽光穿過葉片縫隙切割成碎碎點點的金色光斑,舒雅閑適,當真偷得浮生半日閑。
姜從珚看到擺放著的棋子,靈光一現,對蘭珠道:“我教你下棋吧。”
蘭珠慌忙擺手,“我不會。”
“很簡單的,我教你,五子棋,保證你一學就會。”
蘭珠看著她將信將疑。
中原的東西實在太復雜了,她光是學說漢話就費了好大工夫,現在也說不好,至于寫字,她能寫下她們的名字就已經用盡全力了。
蘭珠覺得下棋這么深奧的技藝自己肯定學不會,聽完姜從珚講的規則,誒,好像確實不難?
試試?
兩人面對坐下,姜從珚執黑,蘭珠執白,你一子我一子,就這么下了起來。
一開始蘭珠不熟練,自然是輸的,下了幾盤,她漸漸學到了點技巧,姜從珚故意讓她,她終于贏了一把。
“我連成五顆了!我贏了!我贏了”小姑娘興奮地跳了起來,“阿珚姐姐,再來!”
兩人又下了幾把,姜從珚偶爾放一次水,小姑娘就開心得不行,看得丘力居都心動了。
“我也想下。”丘力居難得主動說。
“我也想玩兒。”彌加也不甘心自己被忽略。
“那好,我們輪流玩兒。”
拓跋驍跟拓跋勿希相顧無言,坐了許久,聽到后院時不時傳來的笑聲,實在忍不住了,轉身進去。
拓跋勿希也跟了過去。
于是他們就看到四人坐在騰架下,正埋著頭玩兒棋子玩兒得不亦樂乎,明顯已經忘了被她們丟在外面的兩個男人。
拓跋驍瞪了拓跋勿希一眼。
拓跋勿希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這什么意思,怪他?他還討厭拓跋驍娶的這個漢人公主呢,蘭珠和丘力居都被她哄得不待見自己了,明明以前她們什么都聽他的。
兩人站了許久,不知她們是真沒注意到還是故意的,一個眼神都沒看過來,直到拓跋驍重重咳了聲。
姜從珚終于抬起頭,朝他一笑,“王來了?”
蘭珠丘力居也停下動作看過來,明媚的陽光籠在幾人身上,身后是葳蕤的藤架,她們臉上還掛著未消的笑意,歲月從未如此安寧美好。
“阿多。”彌加裂開嘴叫了聲。
拓跋勿希有些怔住了。
第144章 第 144 章 我愛你,你呢,你愛我……
“你們聊完了?”姜從珚起身, 理了理裙擺,走過來。
拓跋驍&拓跋勿希:“……”
他們一個字都沒聊。
姜從珚看出來了。
這兄弟倆還真是別扭,一個都不肯說句軟話。
她也懶得管他們了, 看時間差不多, 讓阿榧帶著下面的人準備晚飯。是燒烤。
她白天只邀請了蘭珠他們, 晚上卻熱鬧許多。
若瀾、張錚、甘蘿、丘穆陵居、賀然干、段其真……都來了,還有半路趕回來的莫多婁, 他們都是在可地延尋叛亂時站在拓跋驍這邊堅決不肯通可地延尋一起叛亂的,當夜還組織人手反抗叛軍, 忠心程度經過檢驗, 算得上拓跋驍的中堅力量。
戰事平定后拓跋驍已經親自犒賞過將士們, 借著這次遷新居的機會, 姜從珚再次邀請了他們。
大家都知道可敦這里有數不盡的美食美酒, 十分樂意來, 尤其可敦說可以帶上家人呢,小崽子們都高興瘋了。
燒烤場地擺在寬敞的前院, 架了好幾個火塘和烤架,旁邊放著許多腌制好的肉片和鐵簽,牛肉、羊肉、雞肉、魚肉、兔肉、鹿肉應有盡有,還有整壇的美酒, 濃香撲鼻。
他們可以讓院里的男仆幫他們烤, 要是有興致自己動手也別有一番樂趣。
男仆們串好肉串架在烤架上,肉片在炭火上漸漸烤出金黃色, 滲出晶亮的油脂, 眾人還沒進門就聞到那熟悉又霸道的香料混合著油脂的芳香,只吸上一口,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去年制糖作坊開起來后, 王庭里的貴族們都不缺糖了,唯獨香料依然千金難求。
張徇來王庭時特意帶了兩車香料,姜從珚分了些下去,大頭還留在自己手中,有人立功才獎賞一些,得到香料賞賜的人無不被其他人羨慕,沒得到的人要是厚臉皮一點,還能去蹭吃蹭喝。
前院很快熱鬧起來,抵達后自然而然跟人打起了招呼。
去年就跟著姜從珚來的人,在鮮卑人的環境中待久了,就算鮮卑話不那么利索的也能說出幾句打招呼的話,當然,還有罵人的話,現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面前的美食,場面還有點其樂融融,已經看不出漢人和鮮卑人間有隔閡了。
除了男人們,來的人當中還有好幾個跟蘭珠年齡相當的姑娘,有些已經結婚了,有些還沒有。
姜從珚記得其中幾個,在春季大會上拉著她一起跳過舞,她們跟蘭珠是玩伴,關系很不錯,她出門在路上遇到也會打句招呼。
幾個女孩兒對她原本是陌生而敬畏的,因為蘭珠跟她親近,她們也漸漸放開了。
男人們自己喝酒吃肉,姜從珚便帶著女孩子們圍著火塘坐在一邊。
有人還給她帶了禮物,是自己編的一條漂亮的馬鞭,鞭子上還綴著一顆小巧的鈴鐺,甩起鞭子時發出清脆悅耳的鈴音,這倒叫姜從珚意外而驚喜了。
“謝謝你,郁朵,我很喜歡,歡迎你以后常來我家玩兒。”姜從珚沒有推辭,大大方方收下了。
郁朵很高興,蘭珠說得對,可敦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姜從珚十分隨和,其余的女孩子也大膽起來,有人問,“可敦的皮膚好白,看著好嫩,比羊脂熬出來的油還白。”
姜從珚看了蘭珠一眼,她竟沒有說話,于是道:“因為我用了一種面脂,能保護皮膚不被冷風刮裂,我還有一些,可以送你們一瓶。”
女孩子們不好意思白白接受可敦的饋贈,又拒絕不了這個誘惑。
姜從珚看她們糾結的眼神,笑著說:“這只是個小禮物,你們要是覺得過意不去,也可以用禮物跟我交換。”
后面,又有人問起她戴的首飾。
她平日戴得簡約,今天特殊,倒是好生打扮了番,發間插了好幾只寶石花釵,戴了赤金流蘇耳墜,腰配瓔珞禁步,在火光的映襯中折射出絢爛燦輝。
她的首飾精巧又別致,亮晶晶的,很難有女孩子不喜歡。
她說要送她們一點,女孩子們堅決不肯接受,他們不能白要可敦這么貴重的首飾。
姜從珚便道:“過段時間我讓人開個首飾鋪子吧,你們可以帶上金銀,讓工匠幫你們來打喜歡的首飾。”
是她忽略了,只顧忙著各項產業和生計,來不及發展這些副業,但草原上的居民也有對美的追求,這種潛移默化的審美影響也是很重要的,漢化改革本也要算上衣冠這一項。
眾人一邊吃一邊聊,郁朵她們放開之后,又要邀請她跳舞,姜從珚實在不太會,忙擺手拒絕了。
晚宴進行大半,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男人們不知誰起的頭,玩兒起了摔跤比賽,還要斗酒,大家都圍過去看熱鬧。
“怎么了,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都沒往常活潑了。”姜從珚注意到蘭珠沒往前湊,反而孤零零地站在回廊邊,表情低落。
晚宴一開始她興致就不高的樣子。
蘭珠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走,我們去后院說吧。”姜從珚拉起她的手。
女孩兒掌心發硬,帶著明顯的繭子,是最近練刀練箭磨出來的。
相比起前院的熱鬧,后院要安靜許多,兩人來到先前玩兒棋的藤架下,兩盞燈籠照出微黃的暖光,夜風習習,月華如練。
“好了,現在沒人了,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訴我了,我們兩個人,說不定能想想辦法呢。”
蘭珠垂著腦袋,盯著自己的手,猶豫了會兒慢吞吞地說:“我看到賀蘭虎了,他也來了。”
事情過去一個多月了,可只要想起那天的事她還是很難過,雖然阿干沒有背叛王,賀蘭虎也帶人來救援了,可他聽的是阿干的命令,不是她的。
“……我當了他們的將軍大半年,幫他們處理各種各樣的事,平日里他們都聽從我的命令,可到了關鍵時刻,他卻背叛我!”
她語氣激動起來,可激動過后,她卻很無奈,她之前真以為自己很厲害,當上了將軍,實際上她只是有個將軍的名頭而已,他們心里從來沒認可自己。
“阿珚姐姐,我是不是根本當不了將軍?”蘭珠忍不住懷疑自己。
姜從珚認真聽完,輕輕摩挲她掌心的繭子,“你看,這是你的手,上面磨出的繭子是你努力的證明,你在進步,你在變得越來越成熟、越來越厲害,你才不到二十歲,人生才剛開始,總有一天,你會變成自己想成為的樣子。”
“但賀蘭虎他……”
“你說你當了他們半年將軍,那你阿干呢,他領導他們多久了?”
蘭珠一愣,她真沒仔細算過,思索起來:“我記得小時候他就一直跟著阿干,應該十有年了。”
“十年,你也說了,他跟你阿干十年了,而你才半年,所以,他最后會聽你阿干的話也不奇怪了,這是短時間無法改變的,不是你不夠聰明,也不是你不夠優秀,你已經比別人做得好太多了。”姜從珚不疾不徐地說,清澈溫柔的聲音莫名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叫人不自覺去相信她的話。
蘭珠好像找回了點信心。
姜從珚再給她下劑藥,“有個好消息你要不要聽?”
“什么?”
“王要擴編軍隊。”姜從珚笑盈盈地看著她,眨了下眼。
蘭珠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過會兒才后知后覺,喉嚨發緊,“跟我有關系嗎?”連語氣都帶了幾分緊張。
姜從珚定定地看著她,點了點頭。
慕容部和可地延尋的內亂雖未使鮮卑元氣大傷,卻也遭受了不少損失,尤其是軍隊,不算叛軍都陣亡了一萬多,更別說現在的外部局勢動蕩不安,拓跋驍勢必要補充兵力以備不時之需。
“我給你留了個職位,可以自己去招募將士,這樣一來,新建起的就是你自己的軍隊了,不過這是一件很難的事,你恐怕要付出現在雙倍的精力才能做好,你愿意嗎?你能承受住這份辛苦嗎?”
“我愿意!我可以!”蘭珠毫不猶豫點頭。
先前的話還只是口頭上的安慰,最后這句話才算徹底將她從低迷的沼澤中拽了出來,重新燃起斗志。
“不管多辛苦我都愿意。”蘭珠再次強調自己的決心。
“那好,我等你成為真正的大將軍那天,到時我就靠你幫我守護鮮卑好不好?”
“好!”
姜從珚也在考慮蘭珠遇到的問題,由于鮮卑不同于中原的部族制度,大多數軍隊都是各個部族組建的,只認人不認令,換掉將領后他們就不肯聽命了,拓跋驍上位后這種情況有所改變,但還沒達到高度集權的程度,姜從珚現在便要在軍事體系上進行調整。
前院里,男人們的摔跤比賽結束了,夜色漸晚,陸續有人告辭,院里只零星剩下他們幾人。
姜從珚和蘭珠說完話回到前院,發現拓跋驍和拓跋勿希坐在將要熄滅的炭火旁,各拿著個酒壇在喝,氣氛較先前似乎和諧了不少。
她還看到彌加在跟阿茅玩兒,丘力居在旁邊看著他們,他們坐在回廊的長椅上,阿茅好像在教他說漢語。
拓跋驍決定在鮮卑中推行漢字后,蘭珠學習漢語的勁頭更足了,還帶著彌加一起學。
阿茅先前瘦弱不堪,這一年多營養跟上來,一下躥了不少個兒,身上也長了些肉,終于不像原來那般干瘦得跟竹竿兒似的了,彌加年紀雖小,卻自帶基因優勢,肉食充足,長得十分敦實,才六歲已經像個大孩子了,胳膊也有力氣得很,能拉開小弓了,兩人待在一起,看著竟仿佛沒差多少歲。
“‘愛’是什么意思?”彌加問阿茅。
阿茅解釋:“‘愛’就是喜歡。”
彌加疑惑了,“‘愛’跟‘喜歡’的意思是一樣的嗎?”
“……嗯……”阿茅支吾著,正在想該怎么跟六歲的孩子解釋,余光瞥見女郎朝自己走過來,眼睛一亮,立馬站起身,抬起腦袋乖乖地喊了句,“女郎。”
彌加也叫了句“嬸嬸”。
姜從珚坐到回廊的長椅上,對彌加說:“你喜歡的東西可以有很多,但要很喜歡很喜歡才能稱得上‘愛’,你最最喜歡的人就是愛。”
彌加似有點懂了,點著圓圓的腦袋,“‘愛’是最喜歡。”
“那我愛阿媽,愛阿多,愛蘭珠阿姑,還愛嬸嬸,你們都是彌加最喜歡的人。”
小孩子童言無忌,天真又真摯,這番話聽得人心都軟了。
姜從珚戳戳他肉肉的臉頰,“我們當然也愛彌加。”
拓跋勿希一家留得是最晚的,其余人都離開了,只剩他,直到將身旁幾壇酒全部喝完才晃晃悠悠地起身。
他有些醉了,丘力居去扶他,“可敦,王,多謝你們的款待,我帶他回去了。”
姜從珚將人送出門口,叮囑了幾句天黑小心走路,剛折過身,就見拓跋驍朝自己走過來,攜著一身酒氣。
“也不知道你們喝了多少酒,醉了沒?”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下,被他大掌捉住,掌心滾燙,男人一言不發,抄起她的腿彎就將她橫抱起來往后院走去。
姜從珚有些緊張,勾住他脖子。
一直進到臥室,男人把她放到了旁邊的軟塌上,卻沒急色地動手動腳,只把她緊摟在自己懷里。
“我剛才跟拓跋勿希說了。”他忽然道。
“說什么了。”
姜從珚看到他脖頸和耳后一片赤紅,聲音沙啞飄忽,心想他可能是有幾分醉意。
“我跟他說,從前的事,一筆勾銷,只要他今后不再惹我,他就還是鮮卑六王子。”
拓跋驍的語氣很平靜,在這寂靜的濃夜里甚至平靜地過了頭,她知道,他做下這個決定時心情必定是復雜的。
“是因為可地延尋叛亂時他幫了我嗎?”她從男人懷中退出少許距離,柔軟的手心捧著他的臉,微仰起細頸,定定地看著他碧綠深邃的眼眸。
拓跋驍沉默了會兒,點點頭。
“他保護了你。”
姜從珚眸光微頓。
拓跋勿希當時真跟可地延尋一起造反的話,她并不一定能安然無恙。
當初那件事因她而起,被惡心的不止她自己,更侮辱了王芙。
她能得到拓跋勿希的幫助,逝去的王芙卻不能得到任何補償,拓跋驍揭過此事,最終還是因為她。
阿母是他最大的傷痛,姜從珚知道他很不容易。
她心里被滿滿的酸脹感填充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環過雙臂緊緊抱著男人的脖頸。
“珚珚。”忽的,他叫了她一聲。
“怎么?”姜從珚閉著眼,柔軟的側臉貼在他滾燙的脖頸上。
“你剛剛對彌加說,最喜歡的人就是愛,珚珚,除
了阿母,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愛的人,我愛你,你呢,你愛我嗎?”
第145章 第 145 章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男人突如其來的表白仿佛一道驚雷, 她被驚得抬起眼皮,直愣愣地看著不遠處的燭光,身體一點點僵硬。
她沒第一時間回應自己, 又發現她身體繃起, 似很猶豫的樣子, 拓跋驍忽有些不安,把她從懷里抽出小段距離, 低頭看著她,目光灼灼。
“怎么突然想到說這些話了。”姜從珚垂著眸, 睫羽微顫, 下意識躲開男人的眼神。
她沒看自己, 拓跋驍有些不滿, 粗硬手指勾起她下巴, 逼她跟自己對視。
“不是突然。”
“珚珚, 你回答我,你愛我嗎?”男人加重語氣。
姜從珚張了張唇, 卻回答不出來。
愛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愛上一個人,甚至,過分洶涌的愛意還會讓她產生恐懼。
“珚珚?”男人又喚了句,英挺的眉眼逼近, 語氣近乎咄咄逼人的強勢了。
姜從珚的心亂成了一團, 尤其看著男人隱忍卻猙獰的表情,額上青筋鼓跳, 好像已在爆發邊緣。
她知道, 只要她笑著回他一句“我也愛你”,男人就能得到安撫,這件事就能輕而易舉地揭過, 可喉嚨卻被什么東西堵住,讓她無法說出來。
愛,多可貴的字眼。
曾經,有人對她說過無數次“愛”,她也這么回答過對方,可最后,所有的愛意都變成了尖銳的回旋鏢,深深扎進她心臟,千瘡百孔,讓她至今也未能走出那道陰影。
男人掐著她瘦削的肩膀,力道不自覺收緊,而她卻仿佛感受不到疼了。
她目光虛虛地看著拓跋驍,他深邃漂亮的碧色瞳孔中,眼神那般真摯、期待而又忐忑。
“我……”
男人眸光一動,似星辰閃爍了下,目光緊緊抓住她。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她錯開視線,聲音艱澀地說。
“拓跋驍,我對你,‘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說第二遍時,她的語氣已經恢復如常,心臟也平穩下來了。
她想,這是自己現在能給他的最好的回答。
拓跋驍擰了下眉,這跟他想的有點不一樣,他想聽她直白地訴說對自己的愛意。
但這句話對他的意義確實很不同。
常用來比喻感情的堅貞和志向的堅定。她當初這么對他說,阿母也是這么懷念她曾經的郎君的。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八個字比簡單的“我愛你”更深刻,拓跋驍卻還不滿足,出于某種敏銳的直覺,他覺得她似乎有些躲閃,
他還想再問,唇上卻多出一抹香軟的觸感。
姜從珚主動吻了他。
她雙手搭在他肩上,借力撐起上身,顧不上嫌棄他滿身酒氣,主動吻上他的唇。四唇相貼,她探出舌尖,描摹他嘴唇的輪廓,從兩片唇瓣中間探入,輕輕撬開他的齒關。
拓跋驍愣了一會兒,她鮮少這般主動,反應過來后,再不能想其它,大掌扣住她后腦,反客為主,大力吮住她的舌汲取她的甜津。
他本喝了酒,血氣躁動,她隨便一個觸碰都能撩起他的情-欲,更別說這般明晃晃的撩撥,那點不對立時就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忘我地投入到這場水乳交融的歡愉中。
霸道的酒氣混雜著兩人身上的氣息,伴隨著淺淺的水嘖和時斷時續低低的嚶嚀,氣氛曖昧得叫人臉紅心跳,連身后的燭燈都羞得亂跳。
這一個多月,前半個月她病了一直在養身體,他又中了毒,就算再想也沒條件放縱。
后面兩人好轉后,他雖惦記得不行,因為張復的叮囑,說解毒后要將養元氣,她也不許他放肆,臨時住的帳篷條件又簡陋,隔音也不好,她就更不愿了,偶爾才肯給一兩回。
拓跋驍憋得不行,早打定主意搬進來后要狠狠放縱一回。
他一路吻到她雪膩的脖頸,在這里流連了許久。
釵環掉了一地,還有各自的衣裳,兩人氣喘微微,都動情了,可他太急,還是叫姜從珚蹙了眉,吸了口涼氣。
她沒拒他,反而主動摟住了他。
“拓跋驍……”她低低喚他,緋紅眼尾浸出晶瑩的淚珠兒。
男人聽到她的低吟,渾身肌肉一顫,胡亂應了聲,一邊親一邊含糊地喊著“珚珚”“珚珚”,低沉沙啞,滿是壓抑不住的情潮。
她烏發披散在身后,雪白的頸肌若隱若現,兩條白玉胳膊攀住他結實的肩膀,似柔嫩的雪蔓,只有依附粗壯的大樹才能生存。
兩人緊緊纏在一起,沒有衣料阻隔,肌膚相貼,拓跋驍感覺到那兩只柔軟的雪團兒,骨頭都要酥了,狠狠喘了口氣。
……
一個存心要放縱,一個主動配合,對他無所不應,男人從未得到如此待遇,不由越發精神起來,渾身使不盡的蠻力全用在她身上,親了又親,提了又提,廝磨許久,累到姜從珚再提不起一絲力氣,連只胳膊都抬不起來,男人依舊不肯罷休,只恨不能永遠這般快活下去。
第二日,晨光露曉,只歇息了兩個時辰的男人準時睜開了眼。
他下意識去摸懷里的人兒,她睡在他臂彎,整個人都被他摟著。
將人往懷里帶了帶,他思緒漸清,不由想起了昨晚。
他低頭看去,她睫羽沉沉地合著,在白生生的肌膚上落下小片陰影,乖巧得不行,呼吸綿長,臉頰兩團暈紅,顯然還在熟睡。
她累壞了。
男人有一瞬間的良心發現,接著就為自己開脫起來,這也不能完全怪他,結婚一年多,基本都是他在主動,她回應的次數少得可憐,更別說像昨晚那樣,無論什么姿勢都予所予求,他怎么能不失控。
拓跋驍回味片刻,撫著她光滑細柔的肌膚,不自覺又想了。
她現在還睡著,反正他也不要她出力,就這么躺在他懷里就行。
拓跋驍給自己找了個借口,然后就毫無負擔地親了起來。
姜從珚是被他弄醒的,醒的時候她甚至分不清時間了。
她依稀記得自己累得睡著了,還沒結束?
不等她想明白,她便感覺到男人了……
嗚嗚,狗東西。
姜從珚原本計劃著午時前起床的,結果一直睡到申時,一整個白天都要過去了,醒來時渾身酸痛得不行,甚至洗漱時雙腿打顫險些撐不住,最后實在沒辦法躺回了床上。
雖有她主動迎合,狗男人未免太過分了些。
拓跋驍白天在前院處理了點事情,聽說她醒了,立刻回了后院,大步跨進臥室。
“醒了?”
姜從珚別開臉,很不想理他。
男人尷尬地咳了聲,走過來,坐到床邊,抓住她的手好聲好氣地哄,“就這一回,下次我肯定不這么過分了。”
姜從珚瞪他,你還想有下次?
美人兒就算生氣也是美的,拓跋驍只當她在給自己拋媚眼,不僅不惱,反而十分享受。
他還有事沒處理完,但不是十萬火急,他就暫時拋到一邊賴在她這里,跟個丫鬟似地伺候著,端茶遞水,穿襪穿鞋。
她錯過了早飯和午飯,一整天沒吃東西,正好要到傍晚了,阿榧便早些擺了晚飯。
她腿還酸著,動作間還有輕微的腫痛感,男人察覺到這點異樣,直接將人抱了起來。
她胳膊也酸,男人還想喂她吃飯,被她冷著臉拒絕了,真把她當做四肢殘缺的人啦?
吃完飯,拓跋驍把她抱回榻上消食。
她現在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動,只能拿本書來打發時間,男人殷勤地將她要的書拿了過來,卻沒遞給她,“你要看哪篇,我給你念。”
哼,靠著事后這點殷勤就能掩蓋他昨晚的禽獸行徑了?
但姜從珚還是讓他念了。
男人的聲音其實很好聽,帶著渾厚低沉的質感,只是平日說話尤其是對著下屬們說話時總帶著天然的上位者的命令和強勢,大家被他氣場所懾,反倒沒精力關注他的音色了。
他現在眉眼微垂,修長骨節握著書本,語氣平和地念著文章,骨骼分明的面龐被穿過琉璃瓦片的斜陽籠上一層暖色的微光,整個人俊美得如矜貴的世家公子,跟平時狂野鋒利的模樣判若兩人。
姜從珚不由想到,如果他在中原的漢人士族中長大,性格會截然不同嗎?
歇了一會兒,姜從珚還疲憊著,聽著男人的念書聲,漸漸又有些困了,想洗漱一下繼續睡。
拓跋驍依舊殷勤地伺候著,把她抱到浴室,親自給她擰了熱帕擦臉。
他不困,但跟著她上了床,將她摟進臂彎,“還生氣?”
“沒有。”姜從珚搖頭。
她確實沒生氣,甚至,她其實有點愧疚。
他
的愛意熾烈而洶涌,但她回應不了同等的愛。
“那我見你表情懨懨的。”拓跋驍撩起她一縷柔發在指間把玩。
“……我太累了,不行嗎?”姜從珚閉上眼。
男人略帶尷尬地“嘿”笑了聲,想起自己干的好事兒,終于不糾結了。
天還沒黑,兩人就進入了黑甜的夢鄉。
睡了三個時辰,大約子時,拓跋驍忽然感覺到了不對,驀地睜開了眼睛。
她在發抖。
他五感敏銳,在黑暗中精準摸到了她額頭,一手冷汗。
拓跋驍一驚,翻身下床,點上一盞燈,舉過來一照,只見床上的人面色煞白,鬢發被汗水濕透,身體躬成一團,眉頭緊蹙,十分痛苦難耐的模樣。
拓跋驍立馬慌了。
“來人!”他高聲喊了一句,聲音都在發抖。
一條腿又跪曲到床上,將她攬過來,“珚珚,你怎么了,醒醒。”
姜從珚半睡半醒,聽到聲音,睜開虛弱的眼睛,只看到昏昧的光影中,男人焦急驚懼的臉龐。
第146章 第 146 章 那藥不能再吃了。
外間值夜的侍女聽到命令, 忙起身過來,卻沒敢直接進到臥室,隔著門簾在次間應聲。
“王有什么吩咐?”
拓跋驍:“把張復叫過來, 要快!”
侍女聽他語氣不好, 又要找張先生, 猜可能發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心頭一凜, 半點不敢耽擱,連忙轉身出去, 找到值夜巡邏的親衛。
“王命令張先生過來, 要快, 你們快去叫人。”
張復平日都住在他的藥堂后面的小院里, 離這邊不算遠, 七八百米, 這點距離平日走著去就行,親衛卻騎上了馬。
侍女又去叫阿榧, 這么一鬧,整個院子都驚醒了,四處點起了燈,院里一片燈火通明。
拓跋驍見姜從珚疼得這么厲害, 想到某個可能, 又急又自責,她渾身發冷, 便把她攬到懷里貼著自己胸膛, 給她裹緊被子。
“珚珚,是不是我昨晚太過分,又害你病了?”男人碧眸滿是懊惱。
又轉頭朝外催, “張復呢,他怎么還沒來?”
阿榧匆忙披好衣裳過來,答道:“已經叫人快馬去請了,應該在路上了。”
姜從珚實在難受,沒能第一時間阻止男人,眼睜睜看他把整個院子搞得人仰馬翻。
現在終于攢起點力氣,按住他的手,搖頭,“我沒事。”
“你這樣還算沒事?”拓跋驍吼了一句,聲音都帶上了火氣,想起她還病著自己不該板著臉,繼而放柔語氣問,“珚珚,你哪里不舒服?”
“肚子。”
“怎么會突然肚子疼,是不是吃錯東西了?”
“不是……應該是來月信了。”姜從珚感覺腹下似有少許暖流。
她以前日子還算規律,這四五個月,偶爾會提前或延后一點,現在就比之前提前了幾日。
“別折騰下面的人了,你讓侍女送點熱水過來,我換身衣裳就行。”她有氣無力地說,嘴唇蒼白如雪。
“以前你來月信也不見這么難受。”拓跋驍不肯,堅持讓張復過來。
這時阿榧在簾外次間稟告,“王,張先生到了。”
張復這一路幾乎是被親衛拎過來的,他們直接沖到他院子里,都不等他穿好衣裳,跟抓犯人似的,心里對這些鮮卑人的粗魯舉動很是不滿,可想到是漠北王的急召,心里也著實擔憂女郎,只能忍下了。
“進……等下。”
拓跋驍注意到姜從珚現在的模樣,身上只套著寢衣,被冷汗浸濕大半還沒來得及換,曲線若隱若現。他撈起床尾衣架上的外裳給她披上,這才叫人進來。
張復是醫者,不需太避諱,撩簾而入。
拓跋驍托著姜從珚的后背,讓她半靠在自己身上,命令張復:“快給她看看,怎么這么疼,你快想辦法讓她好受點。”
張復一見女郎的臉色心就沉了下去。
阿榧搬來個小圓凳放到床邊,他坐下去正好能碰到她的手。
他伸出胳膊,罕見地顫抖了下,很快讓自己穩住心神,拓跋驍只顧看姜從珚,便沒發現這點異狀。
張復給她診了會兒脈,一直沒說話。
拓跋驍看得著急,“她說只是來月信,怎么會痛成這樣,是不是有別的問題!”
張復眼皮打了個顫,下意識去看女郎。
姜從珚眼皮半闔,對上他的眼神,鎮定得沒有一絲波瀾,可張復分明看出其中的堅決。
他便明白了。
終于診完,他只道確實是月信引起的不適,女郎體質偏弱,可能是有些受涼或者疲憊才加重了疼痛。
他馬上配藥調理,能緩和一下疼痛,卻不敢保證能藥到病除。
拓跋驍不滿,張復不是自稱神醫嗎,這點病都治不好?
姜從珚察覺男人又要發脾氣,趕緊攔住他,對張復道:“多謝子疑了,麻煩你大晚上來一趟。”氣息微亂。
張復便下去了。
轉身的瞬間,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這樣下去不行啊!也不知女郎為何非要堅持。
張復離開后,阿榧端了熱水過來,拓跋驍將她抱下床,寢衣上果然有團血污。
“我想自己洗。”姜從珚輕輕推他,別扭又難為情。
男人抱著她的胳膊紋絲不動,“你都難受成這樣了還有力氣,別動。”然后不由分說褪了她的下裳。
姜從珚的臉本毫無血色,因著他的動作,心里羞赧,臉頰竟浮起兩團紅暈,耳垂處更似無暇的血玉般潤紅。
他雖常在事后幫她洗,這樣的事還是頭一回,她思緒不由發散開來,中原那些士大夫或許從來不會做這種事,大概還會無比嫌棄。
上下清洗擦拭完,他給她換上月信期間專用的寢衣寢褲,又讓阿榧把床鋪換了。
兩人重新躺上床,男人拿著阿榧灌好的熱水袋貼在她腹部幫她暖身體。
過了那一陣,現在好像好轉了些,雖還有些墜痛,卻沒再疼到冒冷汗的地步,就在她迷迷糊糊間,男人又把她扶了起來。
藥熬好了。
“珚珚,喝藥。”
姜從珚聞到苦澀的藥味兒,秀氣的鼻頭皺起。
前不久才喝了半個月的藥,現在又要喝,再想此前喝了十多年,她就算再理智也忍不住討厭藥。
拓跋驍見她猶豫,表情可憐巴巴的,涌出無限憐惜,卻不能隨她任性。
“乖,喝了藥就不疼了。”男人想了半天想出一句哄人的話。
他這話似哄小孩兒般,跟他平日的行事風格迥然不同,帶著幾分生硬的別扭,姜從珚露出一個虛弱的笑。
男人見她笑了,又哄了句。
待藥涼得差不多了,姜從珚做好心理建設,屏著呼吸,仰起脖頸一口氣飲完,又忙叫阿榧給自己遞水漱口。
總之,折騰了將近兩個時辰,外面星
子漸漸隱沒,天際微微露白時她才重新睡下。
喝了藥,男人又一直給她暖著腰腹,腹里的絞痛漸漸平穩,眉頭終于舒展開來。
拓跋驍攬著她,后半夜一直沒睡,還特意留著臥室的燈,時不時就要看她一眼,確定她安穩地睡著才能放心。
第二日醒來,姜從珚好轉許多,仿佛昨夜那般嚴重的疼痛只是一場意外。
她自覺恢復了大半,想處理這兩天落下的事,拓跋驍堅決不許,一步不離地守著她。
她躺著無聊,他便說給她念書聽。
接著又搬來一張炕桌,放了個棋盤,“下棋也行,玩兒你前兩天跟他們玩兒的那種棋。”
她曾教過他圍棋,還玩兒過象棋,倒確實沒下過簡單的五子棋,他既這么說了,姜從珚就滿足男人的好奇心。
“那我可不讓著你哦。”
拓跋驍:“不用你讓。”
男人信誓旦旦,可直到玩兒十來盤,他一盤都沒贏過她后,終于忍不住生出郁悶。
“要我給你放水嗎?”姜從珚笑問。
“不用。”男人十分倔強,他還不信他真的一盤都贏不了。
姜從珚雙手支在炕桌上,笑吟吟地看著他,午后的陽光溫暖柔和,灑下一室溫馨。
兩人平時都很忙,稍有點時間男人就惦記著那事兒,難得有這樣的閑暇打棋子玩兒,竟讓她感到了安寧。
這份寧靜終究是短暫的,不一會兒阿隆來報,“王,段目乞有急信來報。”
段目乞先前被派去柔然邊境,他有事來報,應該是跟柔然局勢有關,耽誤不得。
姜從珚也想去聽聽是什么事,男人卻按住她不許她起身。
“你身上不舒服,該好好歇著,外面的事有我就行。”他說。
姜從珚還想說服他,男人又道:“張復也說了,你體質弱,還這么操勞對身體不好。”
他還想,他是男人,本該肩負起保衛妻兒的責任,不該讓她這么勞累,以后不能由著她任性。
姜從珚一時反駁了,尤其想到真正的原因,更沉默了。
拓跋驍摸摸她的臉,“我去去就回。”
姜從珚想,不去就不去吧,等他回來再問。
拓跋驍來到前院,親自見了報信人。
“段目乞有什么消息?”
“柔然打不過匈奴,準備把地弗池和大澤地區割讓給匈奴以停止戰爭。”
拓跋驍氣勢一沉,對這個結果卻未太驚訝。
地弗池和大澤地區都是水草豐茂的土地,匈奴要是得到這兩塊地,產出就能增加,尤其這兩個地方還十分靠近鮮卑。
匈奴的野心不言而喻。
要是讓他們順利拿下這片土地,對鮮卑來說并不是好事,可柔然實力弱打不過匈奴,也無可奈何。
難道要出兵助柔然?
拓跋驍實在討厭柔然人的做派,根本不想出兵助他們-
張復一大早就來到后院廚房,借口要親自給姜從珚煎藥,實則一直關注著里面的動靜。
聽說漠北王去了前院,他立馬找抓住機會去見她。
姜從珚起身來到次間。
張復見了禮,坐下,問:“女郎感覺如何,可有好些?”
姜從珚點頭,“已經好多了,多謝子疑的藥。”
張復道:“我的方子只能治標不治本。”
他看著她,目光毫不掩飾。
姜從珚躲了下,沒說話。
張復眉頭一擰,只好勸:“女郎,那藥……”剛起了個頭,他忽然警惕了下,四下環視一圈,確定沒有人,才壓低聲音繼續說,“我早說過只能吃一年,現在已經一年多了,那藥不能再吃了。”
“您體質不甚強健,那藥對身體頗有損傷,再吃下去真要傷到根基了……”張復苦口婆心地勸,十分后悔自己當時鬼迷心竅,竟被女郎的一番說辭糊弄住了。
“女郎,您當初說初到鮮卑局勢未穩不想給人可乘之機,但您現在已經被鮮卑人認可了,漠北王還一心待您,怎么還不肯孕子呢。”
姜從珚有自己的理由,只是這些話都無法對人言說。
她害怕自己生下的孩子不健康,也怕拓跋驍將來會走向他命定的軌跡。
一個孩子,應該是被期待地、愛著地、健康地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是為了維系父母的感情,也不是為了權勢斗爭。
可她現在全都做不到,她不期待孩子,這個世道也不太平,她怕自己終究會淹沒在歷史的浪潮中,那時,她的孩子該怎么辦呢?
“子疑,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有我的理由,或許,再過一兩年,我就不用這般了。”她道。
“女郎自己也說過,身體是一切的本錢,您現在怎么還非要糟蹋自己的身體呢?要是……”要是毀了身體將來再不能懷孕,對女子而言是多大的不幸。
無論張復怎么勸,姜從珚就是不松口,也不肯跟他說緣由,他都要急上火了。
實在勸不動后,張復又道:“若女郎真有難言之隱不愿在這時有孕,不如跟漠北王商量一下,避子的法子也不只這一種。”
姜從珚怔了下,跟他商量……
她一開始是不敢表露這個意思,至于現在,體會到男人洶涌熱烈的感情,她依舊不敢,不敢去賭。
“多謝子疑提醒,讓我想想吧,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還得麻煩你幫我再制點藥丸。”
張復:“……”
他剛這么多話白說了?
張復氣急,卻無可奈何,最后憋屈地答應下來,不過他重新換了方子,藥性沒那么強。
自然,避孕效果也沒那么好,不過以女郎現在的身體狀況,要順利懷孕也不容易。
說完話,張復退出她寢居,剛走到外間,迎面撞上回來的拓跋驍。
他心驚肉跳,臉色唰一下白了。
拓跋驍看他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頓住腳,“你怎么在這兒。”
第147章 第 147 章 “你再跳支舞給我看好……
張復支吾著, 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拓跋驍更覺奇怪了,想到某個可能,臉色一變, “她又嚴重了?”
“不、不是。”張復連忙否認。
“那是什么?”
拓跋驍本身就較尋常男人高大許多, 往門口一杵, 小山似的擋住大片光亮,張復身高只是中等偏上, 罩在他陰影里,仿佛一只渺小的螻蟻, 瑟瑟發抖。
他說不清, 表情躲躲閃閃的, 拓跋驍心里擔憂, 氣勢越發駭人, 張復心虛得不行, 后背冒出一大片冷汗。
“我只是來給女郎復診一下,復診。”他終于想出個借口。
“結果如何?”拓跋驍冷聲問。
“昨夜只是一時急癥, 現下已經沒有大礙了。”說這話時他心虛不已,額角落下一大滴冷汗。
張復想,要是漠北王知道真相,一怒之下絕對會一刀砍了自己。
“真的?”拓跋驍盯著他的眼睛反問了句。他有些奇怪, 既說好轉了, 怎么還這副表情。
他這句反問差點叫張復雙腿一軟跪到地上,腦子飛快轉動起來, 漠北王沒聽見什么吧, 肯定沒聽見吧。
“王,你回來了?”姜從珚從次間走過來。
她聽到兩人說話的聲音,拓跋驍再問下去張復可能要頂不住露餡了。
拓跋驍下意識看過去, 走過去攬著她,應了聲。
姜從珚便給張復使了個眼神,他領悟到,趁機溜了,一口氣跑了老遠,活像后面有狗在追。
“你當真沒事了?”拓跋驍見她臉色還蒼白著,不太放心,又道,“這姓張的自詡是神醫,卻連你的身體都治不好,你先前不是說他給你配了調理身體的藥丸,一直吃也沒見效。”
姜從珚心神一頓,只笑道:“我小時身體更差,這些年已好許多了,都是他們父子的功勞。”
“外面找你是什么事?”她不動聲色轉移話題。
拓跋驍不太想說,說了以她的性子肯定要操心,可不說,她就一直仰著小臉看著自己,眼神滿是期待,他又實在拒絕不了。
“不是什么大事,柔然要敗給匈奴了而已,我早預料到這個結果了。”拓跋驍語氣平常。
姜從珚緩緩落下眼睫。
三月份,柔然出使鮮卑,拓跋驍其實考慮過出兵助他們,可襖娜的跋扈觸怒了他,最終談崩了,當然,也怪柔然自己搖擺不定不肯給出誠意。
匈奴跟柔然交戰,對鮮卑來說是個不錯的時機,這時去攻匈奴的話他們大概率難以應付,可偏出了慕容部的事,接著又是可地延尋的叛亂,直至現在,反叛的風波雖已過去,依舊還要加強警惕,以防死灰
復燃。
拓跋驍當然不怕匈奴,但現在要考慮的是值不值得他出兵。
他這兩年對外擴張的意圖并不明顯,主要還是積攢鮮卑實力,加強內部統治。
私心來講,姜從珚是希望他出兵攻匈奴的,繼續放任下去,匈奴的實力越來越強大,中原或許仍逃脫不了被葬送的命運。
可她又想,梁國就算能暫安一兩年,又有什么意義呢,梁國自己立不起來,終究還是會走向覆滅的,只是底層百姓在受難而已。
拓跋驍召集手下商量了兩日,最終決定派支兵力去試探一下,正在調兵,卻在這時又傳回消息——
烏達鞮侯趁著匈奴攻柔然時聯合支持自己的貴族趁其不備發動兵變,攻下了匈奴王庭,殺死了可汗和其余王子,還假傳老可汗的命令殺死了在外征戰的大將軍逐日屈,匈奴軍陷入一片混亂,他趁機安排自己人接管了五萬匈奴騎兵,等到眾人反應過來發現真相時已經晚了,烏達鞮侯已經把持住王庭和大部分軍隊。
接著他又大肆宣揚,說他登上王位后就立刻南下,只要跟隨他,將來就能擁有數不盡的財富、糧食和女人。
這兩年匈奴日子不好過,內部沒辦法解決便只能向外擴張,上半年老可汗決定去攻柔然而不是打梁國已經叫人不滿了,打到現在,他們確實從柔然搶了些牛羊和土地,但這點東西塞牙縫都不夠,他們心心念念的依舊是富饒肥美的中原。如今烏達鞮侯承諾南下,正好順應了大部分匈奴人的民心,便順水推舟承認了他的可汗之位。
烏達鞮侯能力突出,除了拓跋驍,從沒遇到過敵手,他所率領的匈奴鐵騎踏遍了周邊部族,西域小國更是一直活在他巨大的陰影之下,匈奴人很是認可他的本事。
在拓跋驍這里受了逼跳黃河之辱,他死死壓住恨意,蟄伏了一年多,終于抓住機會奪得了王位。
匈奴內部權力更替,停止了對柔然的進攻,柔然暫時得以保全,然而這對鮮卑來說,并沒有比先前的情況好多少。
從今往后,草原上最驍勇的兩位雄主將要正式對決,開啟他們爭霸天下的輝煌篇章了。
“烏達鞮侯才奪下王位,匈奴王庭肯定還亂著,我們趁這個時候殺過去豈不是正好?”賀蘭虎提議。
拓跋驍思索過,最終否決了。
現在剛進八月,九月份時北地就會下雪,到時天寒地凍,極不利于作戰,他也并無十成的把握能在短短一兩月內完全擊敗匈奴。
只是為了打一戰的話并沒有太大意義,反而是對鮮卑的消耗,尤其今年的內亂已經消耗許多兵力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理由。
烏達鞮侯說要南下打梁國,不管是匈奴還是梁國拓跋驍都沒好感,這兩家要是斗起來,他倒是很期待是個什么結果。
姜從珚隱約察覺到男人的想法,卻沒辦法勸什么,不說事情還沒發生,就算烏達鞮侯真的南下了,拓跋驍不去救也是情理之中。
現在三方勢力都處于一個十分微妙的平衡點,一旦誰主動打破,接下來的局勢就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不可收拾,歷史的滾滾潮流似乎已在天際露出少許浪花,正朝著所有人奔騰而來。
外部局勢動蕩不斷,內里的日子還在繼續。
今年的收獲比去年大得多,尤其土默川產出了三百萬石麥子,很是囤積了一波糧食。
鐵弗等部今年才墾了田,產出較少,卻能跟放牧持平,這就給了當地人信心,明年繼續種田的話,糧食只會多不會少。
這樣一來,就算明后年天氣惡劣,鮮卑也能靠著這些糧食過活。
除了糧食,煤礦鐵礦也有了進展,勘探隊探出幾處富礦,讓人仔細考察后,制定了細致的開采方案,現在召集人手已經動工了;各個作坊也在不斷擴建,尤其是木工和泥瓦匠,簡直供不應求;造紙印刷也在如火如荼地發展著。
拓跋驍正式宣布推行漢字后,姜從珚按照人口比例要求各部送出幾十到上百不等的十歲以下的孩子來到王庭或是土默川習漢字,并且不許送奴隸,必須得是中等貴族家庭以上的孩子。許多人心里并不愿意,有人舍不得兒子,便取巧把女孩兒送過來,反正她只說了孩子,又沒說男孩兒女孩兒。
這倒是陰差陽錯。
姜從珚十分樂意,只要女孩兒的比例沒有超過六成,她照單全收。
眾人見狀,紛紛效仿,于是入學的孩子里,女孩兒還比男孩兒多一點。
那些鮮卑貴族不會想到,她已經決定,將來各級任命和官職,她都會優先考慮會說漢語寫漢字的人。
王庭招收了兩千多個孩子,土默川招收了近千人,他們離開原本領地,在王庭也沒什么親友,被姜從珚統一安排食宿。
她并不根據他們的部族分班,反按照年齡進行管理,最大的有十歲,最小的才五歲。
這些鮮卑孩子在家里自在慣了,驟然來到學校,盡管姜從珚定制了校規,各種矛盾依舊層出不窮,還有不少不服管教的刺兒頭,讓她很是頭疼了一陣。
出現問題就想辦法解決,吵鬧了幾個月,終究是穩定下來了。
涼州來的先生學識雖不錯,鮮卑話卻說得不夠利索,姜從珚把阿椿派過去管理,還從羯族中調了部分漢人過來。
河內地區漢胡混居了幾十年,還跟鮮卑接壤,許多漢人也學會了羯族的胡語,羯語跟鮮卑語很相似,都是從東胡語系演變而來的,基本交流沒問題。
一切步入正軌。
今年就這么過去了大半,快到九月,這天,吃過晚飯快要歇息前,姜從珚想起拓跋驍的生辰要到了,問他:“還有一個月就是你生辰了,有沒有想要的禮物?”
“禮物?”
“嗯嗯,我還沒想好送你什么,你要是有想要的可以提。”她道。
倒也不是真不知道送什么,她相信,無論她送什么他應該都會接受,嘴里肯定還會說喜歡,但她想,要是能送個他喜歡渴望的會更好。
“什么都行?”拓跋驍聽她這么說,來了興致,側過身,支起一直胳膊看著她。
去年被坑了,姜從珚吸取教訓,沒有一口答應下來,略帶警惕地說:“太過分的不行。”
男人笑了笑,同樣回憶起了去年這個時候發生的事。
“怎么算是太過分?”他將肩膀傾過來,硬朗的五官猝然逼近,灼熱的呼吸噴到她臉上。
“換個床就過分了?”男人手指輕輕摩挲她的臉頰,聲音帶著調侃的笑意。
姜從珚瞪他,意思不言而喻:你也不想想自己后來干了什么。
拓跋驍瞧她漂亮的雙眸睜得圓溜溜的,帶著些警惕和兇狠,像只雪白的貓兒正在為逐漸靠近的虎狼感到不安,偏又不肯示弱,真是可愛得不行。
他狠狠親了她一口,“還真有個想要的禮物。”
“什么?”姜從珚略微緊張起來。
“你再跳支舞給我看好不好?”
姜從珚一愣,竟是這?
第148章 第 148 章 可他是個禽獸。
拓跋驍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這不算過分吧。”
姜從珚沉默,相比起那些奇奇怪怪的要求,這確實還好, 再看男人的表情, 似乎真的單純想看她跳舞, 而不是某種特別的玩兒
法,但她還有點猶豫。
“你知道的, 我不會跳舞,今年春季大會蘭珠拉著我去跳, 還鬧了笑話。”
她當時同手同腳的模樣, 現在想來還有些滑稽。
拓跋驍卻道:“跳你在梁國時那個舞就行, 當時我才看了一半, 就被突然冒出的刺客打斷。”
一直到現在, 他還會回味和遺憾, 他想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當時見到她那一幕的心動。
“你確定要以這作為生辰禮?”姜從珚遲疑著問。
拓跋驍毫不猶豫點頭。
“怎么跳都我來決定?”
“嗯。”
姜從珚想了想,跳個舞而已, 確實算不得多過分的要求,又琢磨了下男人應該不會暗著“使壞”,這才勉強答應下來。
“到時我跳得不好,你不許嫌棄。”她提前給他打支預防針。
“我怎么會嫌棄?只要是你跳的, 我都喜歡。”
“好了, 我答應了,睡吧。”
拓跋驍今晚本來沒打算干什么的, 因為她剛剛的話, 不由想起那夜的驚鴻一面,身體又躁了起來。
“時間還早,要不我們……”
“我困了, 睡覺。”姜從珚趕緊打斷男人的話,閉上眼,一副不再理他的表情。
拓跋驍失望地嘆了口氣,重新躺回去,將她摟進懷里-
二十多日一晃而過,很快就到了拓跋驍生辰那天。
這日天氣不錯,出了暖和的大太陽,秋冬的寒冷回暖了不少。
長寧院里,中午辦了場熱鬧的午宴,要是以往,肯定會鬧騰許久,說不定還要持續到晚上。
這一次,拓跋驍惦記著她答應自己的事兒,才吃完飯就開始趕人。
“賀然干,讓你統計的牛羊清點完了?”
賀然干被點到名字,說不出反駁的話,灰溜溜地耷拉下眼皮。
“莫多婁,你不回去盯著賀蘭山那邊的動靜?”
莫多婁委屈地放下了酒壇。
“張錚,你負責的軍械都造好了?”
張錚:“……”
一通下來,其余人也看懂了,雖不知原因,但王不想他們在這里留太久,識時務者為俊杰,一時間,暫時還沒被點到的人生怕他來找自己的茬,紛紛主動提出告辭。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后,拓跋驍轉身看著立在原地沒動彈的蘭珠,“蘭珠,你的人手都招到了?”
蘭珠:???
她最近一直在忙,好久沒來了,想跟阿珚姐姐多待一會兒都不行嗎?
蘭珠朝姜從珚投去一個告狀的眼神,拓跋驍才不管,直接拽著人往外走。
“阿珚姐姐,你看看王!”
王真是太霸道了,就只許他自己貼著阿珚姐姐,旁人說幾句話都不行。
姜從珚知道男人這是在干什么,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男人的動作確實太粗魯,上前勸道:“王,你放開蘭珠,蘭珠,王還有事,今天就先不留你了。”
蘭珠癟癟嘴,最后還是郁悶地離開了。
人都走完,院里瞬間安靜下來,男人眼神看過來,意思很明顯。
姜從珚抬頭看看天,“現在天色還早,晚點再說吧。”
拓跋驍有些不滿,又想她都答應自己了,總不能食言,要真是這樣……哼,以后就算她再怎么求自己他都不會放過她了。
男人答應下來,眼睛卻黏在了她身上,看得姜從珚都忍不住冒出雞皮疙瘩。
銅陵園那次她只有憋悶和屈辱,并沒其它想法,現在答應男人為他跳舞,怎么都顯得那般曖昧旖旎,仿若調情。
“我要去準備一下,你在前院待著,我不叫你你不許進來。”
拓跋驍自然舍不得離開她一步,見她臉頰微紅,又說要準備,不由更加期待起來。
她沒敷衍自己,她在認真準備答應自己的一舞。
還沒見到那一幕,光是想想他都繃起來了。
男人按捺住沖動和興奮,點頭答應:“好,我等你叫我。”
姜從珚獨自去了后院,坐到妝臺前,給自己做了會兒心理建設,喚阿榧進來幫她梳妝換衣。
她妝容描得極細致,她皮膚本已足夠白皙細膩,只加重五官的描摹便足夠明艷,又挽了發,戴上精致的釵鈿,換上舞衣,一通操作下來,一個多時辰便過去了。
秋冬白晝短暫,先前還明亮高熾的太陽此刻已經西墜,在胭脂湖的水面上映出大片紅霞。
裝扮好,姜從珚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瞧了瞧,竟感覺有點陌生,她從來沒這么打扮過。
拓跋驍在前院待了兩個時辰,前面還耐得住性子,越到后面,眼見天都黑了,他實在坐不住了,簡直想不顧一切沖進去看看到底在準備什么,怎么還不叫他。
他打發侍女去問,侍女卻回:“女郎請王再稍等一會兒。”
拓跋驍從沒覺得兩個時辰這么難熬,他甚至都在懷疑她是不是臨時反悔時,后院終于來人了。
阿榧道:“女郎準備好了,請王隨我來。”
拓跋驍眼睛一亮,大步跨出門就要往后院去。
阿榧趕緊道:“王,不是去后院。”
拓跋驍頓住腳,回頭看她,皺眉。
阿榧頂著他頗有壓力的眼神,咽了咽喉嚨,“請王隨我來。”
拓跋驍跟著她,見她不僅沒去后院,反而出了大門,心里不由疑惑起來。
夜幕漆黑,阿榧在前打著燈籠引路,一直走了幾百步,終于停下。
“王,女郎就在前面,接下來的路要請您自行過去了。”阿榧道。
不用她說,他已經透過葦草灌木看到了遠處的光亮。
拓跋驍繞過灌木叢后,霍然開朗,眼前景象讓他怔住了。
只見不遠處的胭脂湖邊上搭了個簡單的棧橋,棧橋往外延伸,一個不大不小的圓臺浮于胭脂湖的水面之上。
圓臺周邊圍了一圈蓮燈,正是這些蓮燈照亮了周圍的環境讓他得以清晰看見眼前的美景。
除了圓臺上,周遭的水面也浮著數十盞蓮燈,隨著水波微微蕩漾,夜空中的月牙不甚明亮,星子卻格外璀璨,漫天繁星閃爍,倒映在胭脂湖清澈的湖水中,與四周的蓮燈交相輝映,讓這寂靜漆黑的夜晚浪漫而夢幻。
然而這些都不能入他的眼了,因為他的眼神已經完全凝在了圓臺中間那道娉婷脫俗的女郎上。
女郎背對著他,裙角飄飄,聽到他急促的腳步聲,緩緩側身。
僅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由她做出來卻平添空靈縹緲的氣質。
她亭立在蓮燈中,一身淺粉白的舞衣柔順地貼合著玲瓏纖細的曲線,臂間一條粉紫的輕紗長帛,正被夜風吹起,飄飄搖搖,浮光靄靄,周身似籠了層輕煙薄霧,清冷得不似凡塵中人。
拓跋驍大跨步走過去,卻在將要跨上棧橋時忽然停住,他癡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不敢上前打擾,卻又怕她真就此飛向月宮。
姜從珚其實有點緊張,微微揚起唇角露出一個笑。
這抹笑叫她五官生動起來,終于不似一尊冷玉了。
“我答應你的,為你跳一支舞。”她緩緩說。
拓跋驍望著她,沒說話。
姜從珚應下他的要求后很是猶豫了幾日,最簡單的自然是稍微學段舞蹈,在臥室里跳給他看便行了,用心點便在后院花園里,稍微裝飾下。
然而她最后選了這里。
胭脂湖既是王庭百姓賴以生存的水源,也寄托著他們浪漫美好的感情,聽說在湖邊許下愿望的情人能永遠恩愛幸福。
唯一的觀眾已經到場,夜風冷冽,姜從珚不再拖延,緩緩抬起胳膊,輕勾足尖。
一道清脆的鈴音響起,這才叫人注意到她雪白的足踝處帶著幾串精致的金玲鐲,正隨著她的動作奏出美妙的樂音。
不同于銅陵園那次劍舞的冷冽,她這次跳的舞柔和而婉轉。
她確實沒學過跳舞,那些專業的舞技也做不出來,一只手自然地曲在身前,另一直胳膊舒展在空中,腳下小步微動,裙擺綻放,披帛隨風蕩漾于空中,時而成為她的道具,
一張雪白的美人臉在其中時隱時現。
專業的舞姬動作沉穩華麗,看客驚艷于她們高超優美的技藝,她雖動作簡單,哪怕只是個轉圈,卻都帶著獨特的神韻和意境,身姿飄逸靈動,倒叫人注意不到舞技如何,只沉浸于這絕世姝麗的美妙姿態中。
星光映著粼粼湖光和燭光,她幾乎要與身后的星辰融為一體,卻又煢煢孑立,遺世獨絕。
姜從珚臨時抱佛腳學了一段舞,并不長,不過三四分鐘就結束了。
直到她停下動作,男人還陶醉其中,似沒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姜從珚微微喘氣,見他一動不動,也不說話,突然有點沒底。
這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效果了,特意選了這個地方,利用夜色和燈燭營造的氛圍來彌補技巧的不足。
“怎么樣,喜歡嗎?”她輕聲問。
男人這才仿佛回了神,眸光一收,啞著聲音道:“喜歡。”
“這是我見過最美的一支舞,比梁國那次還要美。”
那次看客很多,而這支舞,只有他一個人看到了,她也只為了他一個人跳。
“你不是哄我吧?”姜從珚微微提起了嗓子,細細地說,聲音輕柔婉轉。
“沒哄你,在我眼里,你就是最美的。”拓跋驍發自內心地說。
不管是不是哄她,亦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能給出這樣的反饋她其實是開心的,畢竟她也用心準備了。
為了給他驚喜,練舞時還不得不避著他,偷偷摸摸的。
一陣夜風襲來,姜從珚不由輕顫了下,“我有點冷了,我們回去吧。”
拓跋驍這才終于從剛才的旖旎夢幻中抽離出來,忙上前將她摟到懷里,去摸她的手,果然一片冰涼,有些懊惱,“天這么冷,怎么還穿這么薄的裙子,凍病了怎么辦?”
姜從珚主動往他懷里蹭了蹭汲取溫暖,“我里面穿了夾衣的。”
舞衣要輕薄飄逸才好看,她身材纖細,穿上夾衣也不臃腫,但也不能太厚,一時半刻倒不妨事,太久確實容易著涼。
拓跋驍想起她嬌弱的身體,前兩個月還病了兩回,不由分說解下外衫給她披上,然后將人橫抱,大步往回走。
這個點了外面沒多少人,夜色又黑,倒不怕被人看見,姜從珚便乖乖圈著他脖子。
男人先前還一本正經地關心她,一回屋就變了。
她仿佛一只被野狼叼回窩里的兔子,男人大口大口享受起來。
姜從珚被他親了會兒,舞衣上的披帛垂到了地面,腰帶被扯落,衣領滑落肩頭,露出一片羊脂白肌。
拓跋驍深吻了她許久,繼續往下,手也探進去。
姜從珚被親得迷迷糊糊的,卻還惦記著沒卸妝,喘過氣來后忙道:“你讓我先洗洗臉。”
拓跋驍卻道:“沒事兒。”
但他還是頓了下,抬起頭看她,剛才在外面沒來得及細看,現下才發現她平日素白干凈的臉蛋描著的精致妝容,他不懂女人的化妝說不上具體化了什么,只覺眉毛好像濃了點,五官比沒化妝時艷麗了些,可整體還是淡的,又因為她本身清冷的氣質,使得這份美貌明艷而脫俗。
那些神話傳說里的仙子大概也就長這樣了吧,不,她比那些仙子還美。
拓跋驍突然把她抱起來,行至窗邊,將她放到了旁邊的高腳書桌上。
這窗戶用的是昂貴罕見的琉璃瓦框的,現在天氣漸冷,就算不開窗白日里的陽光也能透進來,比燭火明亮,還能曬到太陽,她偶爾坐在這里看看書,十分怯意。
書桌不大,此時桌面歸攏得整齊,只有一側放了本她今日在看的書,被男人的動作被掃到旁邊的榻上,書頁發出“嘩嘩”聲響。
“你又想干什么?”姜從珚低低斥了一句。
她坐在高桌上,后背抵著窗戶,男人面對她站著,之前雖不是沒有過,可仍叫她有些羞澀,尤其離了床,男人仿佛更興奮了。
拓跋驍低頭看她,眼神近乎癡迷,“你是不是天上下凡的仙子?應該住在月亮上。”
姜從珚回頭看了眼,隔著琉璃窗,一彎淺淺的月色正掛在半空。
他不回答自己,反而說這些跳脫的話,她撇過臉,“世界上哪兒來什么仙子,我要是仙子,肯定施法定住你,哪里會容許你對我這般。”
男人笑了,卻睥睨狂傲,“說不定真有呢。不過就算你真是仙子也被我這粗野的凡夫俗子拉到這凡塵來了,跟我一起享受這人欲極樂。”
姜從珚被他說得羞赧,去捂他的嘴,男人就順勢啄吻她掌心,又逼得她收回手。
拓跋驍是真覺得她跟仙女一樣,不管是模樣還是性情都缺少凡塵的煙火氣,唯有被自己弄得沒法了,才會哭著軟著聲音求他,他也最喜歡這般模樣的她,好似她所有情緒都被他掌控。
理智告訴他不該讓她哭,可他是個禽獸。
正如現在,他也還想見她哭。
兩人雖說著話,男人動作一直未停,舞衣松松垮垮地勾在臂彎處,露出大片雪白鎖骨和柔腴,兩只兔兒堪堪跳出來,他卻沒繼續往下褪了。
天氣冷,就這么穿著正好,而且,如此半露不露也別有一番風情。
男人一手握在女孩兒后頸,一邊親她一邊空出手解自己的。
衣料垂落到底,他隨便踢了腳,掐住了她的腰,伴隨著輕靈細碎的鈴音,兩條勻亭潔白的腿在裙擺中若隱若現。
姜從珚輕輕悶哼一聲,咬住唇。
第149章 第 149 章 “珚珚,我們要不生個……
他有點急。
雖做了一年多夫妻, 可兩人體格差得這般多,男人如果沒有極盡耐心地挑逗的話,初時她多半還有點不適應。
她有些氣他又這般, 扶在他肩處的手重重掐了一下, 拓跋驍低聲吸了口氣, 肌肉卻繃得越發緊了,猶如一塊塊鼓起的硬石。
這叫她不由想起了驪鷹, 也是這般肌理分明,肌膚油亮光澤, 每一次動作都能清晰看到肌肉走勢, 極具生命力和力量感, 但男人的表情和眼神, 讓這副健美的身軀多了分別樣的色氣。
廝磨片刻, 拓跋驍感覺她漸漸也動了情, 終于忍不住加重了力道。
她肉身嬌貴受不得疼,他就將自己的大掌墊在她后背和窗戶中間, 既不讓她硌到,又能控住她往自己面前送。
小桌明明是靠墻放著的,后面似乎也不穩當了,尤其離開墻面出現縫隙后, 隨著男人的動作竟搖晃起來。
她足踝上的金玲鐲還未來得及摘, 隨著身體不住作響,時急時緩, 在這寂靜的夜晚中跟兩人的呼吸交纏融合, 形成一道獨特而曖昧的情樂,又更像是男人的戰鼓,鼓舞他沖鋒向前, 直至敵人完全繳械投降。
姜從珚坐在上面,腳尖不能著地,被晃得十分沒有安全感,生怕他某一次動作太大便叫她摔下去。
“你放我下去……”她嗓音都變了調。
男人聞言,不僅不放,還似故意般將她的腿勾到自己臂彎,這樣一來,她不得不用盡全力抓住他的肩或是環住他的脖子才能穩住身體。
“你要是故意……折騰我,我要、要惱了。”她斷斷續續地說,明明是威脅的話,偏男人根本不怕。
“我今天生辰,你就縱我這一回,嗯?”
“……”
明明已經送過禮物了,可現在男人還要討另一份“禮物”。
不等她說拒絕的話,拓跋驍低頭再次封住她的唇。
小時阿母還在時會幫他過生辰,阿母去后他就再也不過生辰了,他最重要的人不在,這樣的日子只會提醒他現在的孤單,可現在,他有了她,她會給他準備禮物,滿足他的心愿,尤其,有了這個借口,他就更能為所欲為了。
要是以后生辰都這般,他只恨不得每月過一次。
姜從珚被男人抱了許久,隨著深夜氣溫越來越涼,他終于肯放她回到床上。
新打的大床跟去年那張大差不差,穩穩當當,開闊空曠,男人沒了束縛,
幾乎使出了渾身蠻力。
一直到子時過半,在她強烈的要求下,男人才終于肯放過她了。
拓跋驍抱著她去洗漱,姜從珚發現腳踝上的金鐲還沒取,正要去解,卻被男人抓住踝骨。
他手掌大、指節長,一手就能輕而易舉覆住。
“你讓我取下來。”
剛說完這話,卻見男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里看,眼神似在迷戀幻想著什么,她驀地想起從前發生過的事,十根腳趾都忍不住蜷起來,只覺腳上的肌膚火辣辣的。
“別取,就這樣,好看。”男人低低說,指腹摩挲著她的肌膚。
“……”變態!
姜從珚不肯,實在敵不過男人的力氣,還想掙扎,卻被他抱著去了浴室,只在空中留下一串清脆鈴音。
新建的院子,布局比原來更方便了。
浴室旁邊連著一個小小的鍋爐房,墻中間埋了一截管道,在旁邊提前燒好熱水,直接打開這邊的開關就能放水,算是個半自動的水龍頭,以后不用侍女費力地提水進來了,正好兩人也不喜歡被打擾。
拓跋驍自然十分喜歡這么巧妙的設計,就算她叫侍女都歇下了也不妨礙他。
清洗完,重新躺回床上,他照常將她攬進懷中,姜從珚已累得半昏半睡,卻忽聽頭頂傳來一道低沉男聲。
“珚珚,我們要不生個孩子吧。”
簡單一句話,卻似道驚雷劈開姜從珚混沌的腦海,驚得她撩起眼皮,困意煙消云散,仿佛渾身血液都凝固了,身體霎時僵成了石。
“什么?”她氣息微弱地反問了句,似想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我說,我們生個孩子吧。”拓跋驍重復了遍,大掌也貼到她腰腹上。
她小腹一如既往的纖細平坦,說起來他也有點疑惑,兩人成親一年半了,同房次數不少,她卻還沒懷孕。
難道是他不夠努力?拓跋驍不由這么想。他倒是想多努力努力,只是她老拒絕。
“你想要孩子嗎?”姜從珚聲音發顫,喉嚨里仿佛有根弦在緊繃。
這其實是個白癡問題,他當然想要的,不然不會主動提出來。
過完生辰他就二十二歲了,其他男人這個年紀孩子都能滿地跑了,他還是王,確實需要孩子,生個繼承人更能讓下面的追隨者放心。
果然,拓跋驍的回答跟她想的差不多,“……今天段目乞問了我一句,我覺得有個孩子也挺好的,你不是挺喜歡彌加,還經常讓他過來玩兒,我們自己生一個就不用羨慕別人了。”
別以為他沒發現拓跋勿希那得意的表情,他跟他只差了三歲,拓跋勿希兒子都好幾歲了,他卻連個音兒都沒有。
草原上的男人更追求子嗣繁茂,一直生不出孩子是會被人恥笑的,拓跋驍雖還不至于淪落到這個地步,但不少人私底下肯定會議論幾句。
“要是生個男孩兒,我以后就教他騎馬射箭,讓他成為一個勇猛的勇士,要是生個女孩兒嗯……我還教她騎馬射箭,你教她讀書,這樣她就既美麗又不會被那些毛頭小子欺負了……”
拓跋驍甚至開始幻想起來,到時他帶著還沒自己腿高的小崽子去騎馬射箭,肯定很好玩兒。
拓跋驍斷斷續續說了好一會兒,懷里的人一直沒應聲,他有些奇怪,低頭看去,卻見她面色發白,表情還有些驚恐。
“怎么了?”他心頭一凜。
姜從珚不知道該怎么回他,她心太亂了,孩子,這是她的死穴。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她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渾身顫抖起來。
“到底怎么了,不想生孩子?”
姜從珚現在沒法回答他,她腦子一片空白,連編個借口都做不到,更怕他刨根究底問下去。
她側過身,胳膊往上撐了下,主動吻上他的唇。
拓跋驍愣了下,思緒還停留在剛剛的疑惑中,手卻已經撫上她后脊,嘴也下意識動了起來。
他還想問,女孩兒柔軟的手貼上他前胸,輕輕撫了下,他打了個激靈,便再顧不上其它了,只沉淪在這美妙的歡愉中。
漫長的情潮結束,兩人擁在一起享受慵懶余韻,拓跋驍拋下的理智才終于滾了回來。
他突然想起剛才的話,卻發現這么片刻時間,懷里的人已經累得睡著了。
算了,讓她睡吧,又是跳舞又是好幾回情.事,確實累壞她了。
第二天,拓跋驍先醒,窗外透進少許亮光,大約卯時過半。
拓跋驍先看了眼懷里的人,見她眼睫緊閉,兩頰微紅,顯然還睡得很熟。
他在她軟腮上親了親,起身披衣,先去跑了幾圈馬,練了會兒箭,估摸著她可能要醒了,正要回來,卻被阿隆叫走,說有事稟告,他只好先去了。
姜從珚快午時才醒,她沒急著起床,身上的酸軟仿佛也感覺不到了,平躺在寬大的床鋪中,愣愣地看著繡玉蘭花紋的煙紫床帳。
她想起昨晚的話。
他想要孩子……
一整天,她沒再去前院,而男人好像也被什么事絆住了,還外出去了趟軍營,直到戌時才回來。
他一進屋就直奔臥室,一邊走一邊脫下沾灰的外衫,跨入室內,發現她竟還沒睡,獨自坐在窗前,背影清瘦。
“還沒睡?等我?”
他從身后攏住她,笑著問,剛想親兩口,卻發現她眼圈兒紅紅的,包著一汪晶瑩的軟水,滿臉哀傷。
她似沒料到他突然出現,慌亂地眨了眨眼想把淚水逼回去,眼尾卻反落下一滴淚珠。
拓跋驍表情一變,掐住她的肩,碧眸犀利起來,“怎么了?”語氣沉得厲害。
他從未見她露出這般脆弱的姿態,更沒見她這般哭過,連那次重傷都不曾見她哭,現在卻哭了。
他將她抱到懷里,姜從珚沒拒絕,反而主動貼近他脖頸。
拓跋驍又問她發生了什么,可她只搖頭,卻不答他,他急得不行,汗都出來了。
“到底怎么了,你說,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都答應你,要是有人欺負你,我一定把那人大卸八塊給你報仇,要是不夠,再把他們剁成肉醬喂狼。”
拓跋驍實在想不出來發生了什么,只好把自己能做的承諾全都說來安慰她。
可懷里的人只落淚。
拓跋驍要瘋了,問她她不說,又不能對她動粗,見她這樣傷心,他心都要疼死了,急得不行。
終于,他狠下心,掐起她下巴看著自己,逼問:“到底是什么事,你告訴我!”
姜從珚睜著水霧蒙蒙地眸子,動了動唇。
拓跋驍用鼓勵的眼神看著她,好像在說,別怕,一切都有他在。
“拓跋驍,要是我不能生孩子你還喜歡我嗎?”她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
拓跋驍先是一愣,發現她望向自己的眼神那么無助,仿佛輕輕一碰就要碎掉了,來不及想別的,直接應道:“喜歡!我只愛你,不管發生什么我都愛你。”
他將她摟緊,兩人的臉幾乎要碰到一起。
男人語言直白,飽含愛意,在這一刻,他用最真摯最熱烈的愛包圍著她,讓她冰封的心漸漸融化。
“你就是因為這才傷心的?沒有別的原因了?”
姜從珚輕輕點了下頭。
男人又說了許多話安慰她,又擔心地問:“為什么不能生孩子,是你身體……”
他不由往最壞的方向想去,她體質一直不甚強健,最近還老生病,實在不由他不擔心。
“是。”
“很嚴重?”男人十分緊張,眼神將她上下打量一遍,卻看不出什么,只是氣色比尋常人蒼白些。
姜從珚搖頭,“我小時落水受過寒,體質一直不太好,雖養了這么多年,張復說我在子嗣上會艱難些。”
“除了子嗣,對你還有什么不好?會妨礙你……壽數嗎?”最后這幾個字,他聲音不自覺發顫。
姜從珚仍搖頭,“他說只要好好養著,應該跟常人差不多。”
“這就好。”拓跋驍放下心來,他要她長長久久地待在自己身邊。
“你……”姜從珚遲疑著開口。
“想說什么,你說。”
她抿了下唇,“你先前答應我的,說只要我一個,現在還算數嗎?”
“當然。”男人沒有一絲猶豫。
他答應得太爽快,反倒叫姜從珚無所適從,眼神有些復雜,“你不是想要孩子嗎?”
他確實承諾過只要她,可在這個時代,對于身居高位的男人而言,子嗣才是最重要的,男人的妻子如果生不出孩子,他們就會用這個理由納妾,這些在世人眼里都再正常不過,嚴重的,休妻也是有的。
她之前沒主動提,便有這方面的擔憂,尤其拓跋驍現在一個孩子都沒有。
拓跋驍撫著她的頭發,“我確實想要個孩子,但我只要你生的。”
“可我現在不能……”
“沒關系,張復不是神醫嗎,讓他好好給你治治身體,等幾年就好了,反正我還年輕。”接著他話鋒一轉,又道:“要不我多努力努力,總能懷上的。”
姜從珚不知該喜還是該憂,他不急著要孩子,但他終歸想生的。
她想了想,繼續試探:“這兩年我們先不生好不好?”
拓跋驍看著她。
“我現在身體不好,不適合懷孕,要是懷上,萬一孩子不健康跟我一樣病懨懨的……”
她越說語氣越低,似帶上了幾分哽咽,他心疼得不行,連忙答應,“好,不生,不生。”
他這時才忽然意識到懷孕生子是一件十分艱難的事,他也聽說過不少因為生子而喪命的婦人,就算是強壯的鮮卑姑娘都會發生這種事,她身體這么弱……想到這兒,他猛地驚出一身冷汗。
他之前說要孩子時,竟沒考慮到這些。
拓跋驍答應暫時不生,過了片刻,想到什么,他又道:“可我想跟你親近,這怎么辦?”
他十分苦惱,他當然愿意暫時不要孩子,可他絕不可能忍著這么久不碰她。
只要做那事兒,不還是有可能懷孕?
姜從珚輕輕啟唇,“也不是沒有避孕的辦法。”
拓跋驍眼前一亮,緊緊抓住她,“什么辦法?”
“可以吃藥,但這個法子對身體有點損傷,還有個辦法,就是你每次弄時戴個東西,不弄進去就不會懷孕了。”她聲音細細的。
這個拓跋驍倒是沒聽說過,很難想象出具體的模樣。
姜從珚低著眼,“我找張復幫忙制,制出來你就知道了。”
其實張復也隱晦地跟她提過可以幫她弄這個,只是當時她沒應,這事還需要他愿意才行。
“行,那就試試。”
第150章 第 150 章 “神醫,魚泡也能入藥……
得到男人的承諾, 事情順利解決,她不用再吃藥,可姜從珚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輕松, 相反, 心里被另一種沉甸甸的感情壓著。
如果拓跋驍順利避開死劫, 鮮卑繼續壯大發展,他勢必要生個孩子的, 她也沒大度到讓他去跟別的女人生孩子,這樣一來又繞回先前的問題了。
她要生孩子嗎?
一年兩年還能等一等, 五年六年呢?就算他自己愿意, 他的下屬們也絕對不肯, 王位需要繼承人, 他要是一直沒有子嗣, 難保下面的人不會生出異心。
但她現在確實不知道該怎辦,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天,姜從珚請張復過來, 跟他透露了這個意思,他欣慰地看了她一眼,長長長長地呼了口氣,好像自己的腦袋終于穩當了, 不用提心吊膽地生怕漠北王哪天知道真相砍了自己。
“女郎可算想通了, 您早該跟漠北王商量的,還好現在也不算晚。”
又過了兩天, 張復親自送來一個匣子。
其實這事兒直接跟拓跋驍交代更好, 但他畏懼對方的氣勢,并不想往他面前湊。
這種東西姜從珚也不好意思交給侍女,忍著些許不自在接過, 面上不動聲色。
張復不知是怕她不好意思還是出于醫者的操守,同樣一臉坦然,打開匣子。
木匣分兩層,下面是盛藥水的瓷瓶,上層是要用的東西,分別放了兩種材質,仔細一看,還能發現每個材質居然做了兩個尺寸。
……還真是貼心。
張復當時也不好意思問拓跋驍具體體格怎么樣,根據自己行醫經驗估摸著制的,考慮到這東西有彈性,不知拓跋驍更喜歡哪種,便制了松緊兩種尺寸。
他行醫多年,見過的奇奇怪怪的事多了去了,更十分清楚夫妻和諧的重要性,尤其對上位者來說,他要是在這事上不舒坦,萬一中間被人勾走……
他們都是依附女郎在鮮卑立足,如果有人分走漠北王的寵愛,對女郎對他們都不是件好事,他自然要在這上面多用心。
“一種是羊腸制成的,一種是魚泡制的,我也不知哪個更舒適,可以都試試,若有不方便的地方也可以再跟我說,我看能不能改進。”張復說,從懷里掏出一張疊好的紙遞給她,“用法我都寫在這上面了。”
待張復離開,姜從珚展開一看,他這說明書寫得十分詳細。
從使用前要怎么泡水,到使用后的清洗保養應有盡有,還提到了可以使用的次數,十分細致貼心。
姜從珚看了幾眼,將匣子和說明書歸攏到妝臺下的柜子里。
晚上,拓跋驍回來,問:“張復來過了?”
“……嗯。”
“那東西送過來了?”
“……嗯。”
“在哪兒?”
姜從珚便伸出手指指向妝臺。
拓跋驍去拿。
從沒用過這玩意兒,他有點新奇。
打開匣子一看,最上面正好是那張說明書。
他撿起紙,先捏了捏東西,觸感偏硬,皺起眉,這看著就不能用的樣子。
“怎么弄?”
“紙上寫著。”
拓跋驍展開說明書,看完后忍不住抱怨一句,“這也太麻煩了。”
姜從珚知道男人委屈,走過去,輕輕抱住他的腰,臉蹭著他胸口,“我知道夫君受委屈了,這全都為了我。”
她這一哄,拓跋驍就再說不出話了。
前兩日他不放心,怕她隱瞞了自己的不適,特意將張復抓過來又問了情況,張復當然不敢透露別的,只說以女郎現在的身體情況確實不宜受孕,懷孕對母體消耗頗大,她現在本就氣血不足,調養一兩年再受孕的話對母體和胎兒都會更好。
拓跋驍不疑有他。
要是這樣能對她更好,麻煩就麻煩吧。
拓跋驍抱了她一會兒,然后去弄這東西。
他找了個碗,接上溫水,各挑了一個放進去,按照說明書上寫的,滴了幾滴藥水。
這藥水不僅可以去除殘留的少許味道,還能加強材質的柔韌性。
姜從珚看到他的動作,“泡這么多?”
拓跋驍道:“頭一回用,也不知道哪個更好,當然都要試一試。”
“……”你最好真的是試試而不是每個都要用上完整的一遍。
拓跋驍才不管她是不是看破自己的意圖,盯著碗瞧了會兒,時不時去捏捏,吸了水,觸感確實在變軟。
他一開始新奇,真用上后卻很不習慣,沒有先前那般爽快了。
姜從珚心里愧疚,只好努力配合男人,主動去親他,細軟的手指撫上他凸出的喉結,如此,他倒也接受了,抱著她耳鬢廝磨了許久。
不過,他最終只用了兩個,另兩個太緊了,并不舒適。
當然,這兩個對他而言也算不上喜歡,比較了下,魚泡制的更輕薄些,柔韌性更好,他更喜歡這個。
同樣的材質也有厚薄之分,拓跋驍更喜歡薄的,但薄的容易破,能重復使用的次數少。
他就找到張復,讓他再多制些送過來,最好是薄的。
但就算再舒適,體驗過那極致的美妙后,現在隔了一層,于男人而言也確實不太爽快,他于是轉移重點,學了書上的花樣來弄她,有時是腿,有時是乳兒,更多時候,他給她戴上那對金鐲,握著她兩只玉白的足。
他以前就提過,她當時并不愿,現在又來哄她,男人確實為她做了許多讓步,姜從珚帶著復雜與愧疚的心情,終于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他這個年紀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時候,又是掌握生殺大權的王,完全不用在這方面委屈自己,他卻忍下了,萬一傳出去恐怕都要被旁人恥笑。
并不是她認同男人妻妾成群的理念,只是世情如此。
能用別的法子補償他的話,也算件好事吧。
并不是每個魚泡都能長這么大的,尤其質地還跟魚的品種有很大關系,靠張復自己一個人哪兒能攢到這么多魚泡,于是,一直只收購的藥材的他不得不在自己藥堂收購草藥的牌子上添了個魚泡這一項。
有人見到,好奇地問
,“神醫,魚泡也能入藥嗎?”
張復面無表情地答:“算是一種特殊的藥材吧。”
挑挑揀揀,總之是夠用了。
過了好幾日,姜從珚忽然得知烏達鞮侯帶著匈奴大軍南下劫掠。
她在前院書房匆匆找到拓跋驍,卻見男人并不驚訝的樣子。
“你早知道了?”
拓跋驍點頭,“算是吧,那天傳回消息說匈奴正在調動兵力。”
“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告訴我?”
姜從珚有些氣悶,烏達鞮侯南下的話,涼州簡直首當其沖,他明知道自己的家人都在涼州,卻還瞞著她這么重要的消息。
拓跋驍并不覺得這是多大的事,但見她有些生氣,還是放柔了聲音,帶著幾分解釋,“那天我見你哭了,一時著急就忘了。”
“你當時忘了,過后為什么不跟我說。”姜從珚抿著唇。
“我以為這不算什么,烏達鞮侯去打梁國,你都離開梁國了,又不關你的事。”
在拓跋驍心里,她是自己的人,早把她跟梁國分割開了。
姜從珚道:“對鮮卑確實沒多大影響,但烏達鞮侯南下的話,涼州就是戰場前線,我外祖親人都在涼州,我當然會擔心他們,想要第一時間得知那邊的消息。”
她雖盡量克制住情緒,語氣還是不免帶出幾分生硬。
拓跋驍沉默瞬,他確實不在意涼州,對張家人也沒什么感情,哪怕知道她外祖在那里也不放在心上。
坐在那個位置就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挑戰,沒本事就會被殺死,這是再正常不過的。更何況,他并不希望她老為別人操心。
不過他要把這話說出來,她肯定會惱自己。
“這事是我錯了行了吧,以后你想知道,我都告訴你。”男人還是服了軟,強勢將她攬到懷里。
姜從珚察覺到男人并不是真心認為自己錯了,但得了這句話,態度還是軟和下來,順勢靠在他肩頭,“你知道我從小在涼州長大,外祖待我如珍如寶,兄弟姊妹們也極好,我不希望他們出事,還有涼州的軍民,才過了幾年安穩日子,一旦打起仗來,又不知有多少人妻離子散。”
拓跋驍見她竟然連那些不相關的人都擔心,“你就是太愛操心了,他們自己有自己的活法,你一個人又能做什么?張復也說了叫你放寬心身體才能好起來。”
姜從珚說不出反駁的話。如果她原本就是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一個普通人,她當然不會想這些,可她從后世而來,提前得知了歷史的走向,看到史書上血淋淋的文字,知道這片大地會被踐踏得多么支離破碎,百姓的日子會有多么暗無天日,不由她不生出妄想,她能不能憑借自己先知的那么一點知識,讓歷史軌跡偏離哪怕一點點呢?
更何況,整片大地都陷入戰火中的話,生活在其中的她又怎么能獨善其身。
拓跋驍低頭看她,瞧見她眉眼間不自覺散發著的憂傷,只能安慰:“你也不用太擔心,我看烏達鞮侯未必就真的要在這時決心南下。”
姜從珚仰起頭,“怎么說?”
“探子報回來的消息,烏達鞮侯并未調動全部匈奴兵力,這時天氣也冷,肯定支持不了長時間的作戰,他們長途奔襲而來,涼州據城而守,自然對涼州更有利。”
“那他此舉是為了?”
“我看他多半是為了坐穩新搶來的王位,收攏人心,才在這時候召集人手。”
他這么一說,姜從珚瞬間明白了。
她剛剛關心則亂失了分寸,冷靜下來后發現,拓跋驍說得是對的。
冬日作戰本就艱難,誰也不知天氣會多無常,要是再來一場去年那樣的暴風雪,不用敵軍出擊,光是低溫就能凍死許多人馬了。
面對極寒低溫的環境,別說古代,就是近現代戰爭中的軍隊都不能抵抗。
匈奴人人都想南下劫掠,烏達鞮侯此舉,正好趁機表露自己的決心,要是能從周邊搶到糧食,對他就是一舉兩得,匈奴強大是強大,但日子絕對比不上鮮卑,冬日尤其難捱。
消息傳遞需要時間,姜從珚那邊得知消息的時候,烏達鞮侯的大軍已經分別抵達了張掖、中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