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怪我太硬了
“媽!”方衛國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他實在不能接受在心愛的人面前和最有力的競爭對手面前展現他的不堪,哀求,“我求您了, 回家好嗎?”
見兒子滿眼乞求, 楊蘭攥著桌子的手微微松了一下,方衛紅察覺到了, 趕緊也伸手去拉,“走吧, 媽,我們先回去。”
“等一下。”“等等。”一柔一低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聲音的主人下意識對望了一眼。
畢竟是自己的事, 沈意歡收回看靳延的視線,先開了口,“還是說清楚再走吧。”
她看眼比之以前看起來格外憔悴的方衛國,停頓了一下還是換了個體面點的說法,“正好大家都在,徹底說清楚了,也避免下次又關于這個事情起爭執。”
靳延留意到了沈意歡的停頓, 也跟著看了一眼方衛國, 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小姑娘還是心軟了。
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能看懂沈意歡的退讓,至少楊蘭沒有,她從沈意歡開口時就一臉厭惡地看著她, 聽見她這話也是一副“你又要起什么幺蛾子”的表情。
沈意歡還沒反應, 靳延先氣笑了,他看向沈意歡,故意問, “歡歡,楊姨上次去你家也是這個態度嗎?如果是的話,沈叔的脾氣未免也太好了。”
他這話就只差指著楊蘭的鼻子罵她欺軟怕硬了,趁著沈建中夫妻不在就上門欺負人女兒。
楊蘭的表情一滯,沈小妹沒聽懂靳延的諷刺,但聽到沈建中的名字也反應了過來,她站到沈意歡身前,“歡歡,你別怕,表姑在呢。”
她臉上還帶著明顯的畏懼和緊張,襯得楊蘭的姿態更加惡劣。但事實也確實如此,要不是沈建中夫妻去了邊疆,楊蘭哪里敢這樣明目張膽地質問沈意歡?
大院里誰不知道沈建中和蔣佩群兩夫妻把女兒看得像眼珠子一樣,上次楊蘭在沈家也確實只敢陰陽怪氣幾句。
靳希文意味深長地看了楊蘭一眼,“歡歡說得對,就在我家把這事兒說清楚吧,我是歡歡現在在首都的監護人,也是咱們軍區的政委,于公于私都不能放任不管。”
“衛紅,去把你爸找來。”靳希文沒理楊蘭越來越差的臉色,語氣嚴肅,“無論他在忙什么,都讓他立馬過來。家事都處理不好,談何公事?”
他這話就很重了,幾乎毫不掩飾對于方盛亮的不滿。也是,老婆孩子都鬧到別人家里了,方盛亮卻從頭到尾沒露面,無論從哪個身份論,都很不合格、很不負責任。
等方盛亮來的時間里,屋里只有靳延一個人沒被影響,客廳氣氛緊張,他卻在餐廳慢條斯理地用上早餐了。
“對不起。”方衛國在沙發上幾乎是坐立不安的,對著沈意歡垂著頭,話也說得艱澀,“我不知道我媽來這里了。”
楊蘭看他這樣又怒了,起身走到方衛國身邊踹他,指桑罵槐,“你到底還有沒有點骨氣啊,人家冷個臉就低聲下氣,要是她要你去死,你是不是就真要去死了?這世上怎么有這么賤的人啊!”
聽見這話,沈意歡忽然冷聲笑了一下,對著方衛國說,“方衛國,你可以跪下和我道歉嗎?”
她的聲音不大,甚至帶著天生的甜意,卻像是按下了楊蘭母子的暫停鍵。屋里所有人都看了過來,靳希文滿臉詫異,靳延手一抖直接把餃子從中夾斷了。
方衛國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結結巴巴,“歡歡,你說,你說什么?”
“我說,你可以跪下和我道歉嗎?”沈意歡甚至指了指腳下的位置,“跪在這里就可以。”
“我我”方衛國的聲音更低,沒有明確回答,倒是轉頭看向了楊蘭。
“阿姨,您看,您的兒子并不是您嘴里的‘對我言聽計從的狗’,他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斷。”沈意歡趕在楊蘭開口之前先說了話,“所以,您不用擔心我會讓他去死,我沒那么閑,他也不可能這樣做。”
她站起身,看眼窗外,還是不見方盛亮和方衛紅的身影,“方叔叔不在,但您和方衛國在也就夠了。”
她又看向靳希文,“靳叔叔,也麻煩您以軍區政委的身份替我做個見證。”
“好。”靳希文坐直身子,“你說。”
沈意歡這才轉向方衛國,語氣認真,“方衛國,這段話上次我已經說過一次,希望這是最后一次。我對你從來沒有除了童年玩伴之外的情分,也永遠不會有超過這個身份的情誼。”
“歡歡”方衛國雙眼通紅,語帶哀求。
沈意歡抿抿唇,還是頂著方衛國沒有血色的臉繼續往下說,“請你以后不要再把時間耗在我的身上了。我們正值年少,應該為個人的夢想、祖國的未來艱苦奮斗,而不是糾纏于這些。”
“我無權阻止、左右你的情感。”沈意歡的眼睛還是那樣多情,說出來的話卻讓方衛國如墜冰窟。
“但你和你家人的行為,的的確確給我帶來了困擾。我想,為了我們都好,我們以后還是不要再往來了。”
方衛國下意識要去捉她的手,“歡歡,對不起,你別說這種話,我給你跪下,我跪下還不行嗎”
沈意歡側身躲過,眉頭微蹙,“方衛國,你知道的,這不是跪不跪的事。不要讓我討厭你,好嗎?”
這句話像利劍一樣徹底粉碎了方衛國的心和希望,他甚至不知道該做出什么反應,這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事,他只是想留在首都當兵而已,他只是想能一直陪著她而已
沈意歡看向楊蘭,“楊阿姨,我這次說得很清楚了。所以,如果下次您還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就這件事糾纏我或者我的家人,我會請求組織的幫助。”
“事不過三,如果有下次,不用歡歡,我也會直接要求思想處介入。”靳希文適時地開口,給這件事做了定論。
思想處掌管所有軍人及家屬的思想、道德問題,可以獨立對任何職位的軍官做出處分。
“楊蘭、方衛國,你們如果還有問題,就提出來一次性解決。只要出了這個門,我就當你們接受了這個處理結果。”靳希文看向沙發對面神色各異的母子,語氣嚴肅。
楊蘭的臉早就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但她又不甘心就這么被一個小輩壓制住了,便又看向方衛國,語氣哀怨又心疼。
“沈意歡,你的心是不是有點太狠了?你和衛國從小一起長大,衛國喜歡你這么多年,你怎么能這么傷他的心?”
“所以您想要我怎么做呢?”沈意歡真情實感地疑惑了,“按您的說法,我既不可以和他正常往來,不然就是在攛掇他和您作對;也不可以和他斷絕關系,不然就是狠心、不念情。您未免也太不講道理了。”
楊蘭語氣軟了一點,心里也清楚要是真讓沈意歡因著今天的事和方衛國斷了關系,方衛國大概是要恨她一輩子的。
她以后還要靠著方衛國養老呢,于是她不情不愿地開了口,“我上次去你家不也說過嗎”
沒等她說完,沈意歡先笑了,打斷她的話,“阿姨,這種玩笑您以后還是別開了吧。”
“怎么就是玩笑了?”看她拒絕,楊蘭只覺得自己被看不起了,聲音尖銳,“我們家、我們衛國哪里配不上你?”
聽她這話,靳延算是知道兩人在打什么謎語了。他有些驚奇,幾家來往多年,他怎么就從沒看出來楊蘭是這么不要臉又厚臉皮的一個人呢?
“不合適。”沈意歡不想說得太直白,“您要是沒有別的問題,請回吧。”
“怎么不合適了?”楊蘭偏不肯放過,“我們衛國多聽你的話啊,我們兩家又知根知底的”
“因為是要結婚、不是要養狗,誰結婚是奔著伴侶聽話去的?”靳延輕笑,接話,“再說了,論聽話,誰能比得過狗。”
靳希文本來要制止靳延,但很快又意識到要是讓沈意歡自己和長輩談論婚嫁更不妥,便任由靳延說完了。
靳延這話差點把楊蘭噎了個半死,不過還沒等她再說話,聽見靳延聲音的方衛國忽然站起了身,一言不發地沖出了靳家。
楊蘭到底是放心不下,看眼無動于衷的沈意歡,咬咬牙追著跟了出去。
等她走了,靳希文先對著沈意歡做了保證,“歡歡,今天你方叔不在,我不好說太多。但你放心,這件事到此為止,我會讓你方叔叔處理好這件事的。”
“他要能處理能裝這么久的死?”靳延不以為然,“表姑,聽我的,下次看見他們母子再來,你直接給思想處打電話就行了。”
沈小妹頗為認真地點了點頭,似乎真就打算奉行這個政策了。
沈意歡見狀,趕緊拉她坐下,“他開玩笑呢,要是我們不在,您不開門就好了。”要是他們在,也不用怕楊蘭。
“好。”沈小妹點點頭,幾乎是別人說什么就聽什么,但顯然沈意歡的優先級最高。
靳希文看眼靳延,想起了他下樓時說的那句話,問,“你昨晚和方家小子說什么了?”怎么聽起來像是刺激得人在家尋死覓活了。
靳延下意識看向沈意歡,發現沈意歡也一臉疑惑地等著他的回答,挑眉起身,“別問,男人之間的秘密。”
靳希文的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打轉,若有所思。
————————————
一場鬧劇隨著方盛亮一臉羞愧地離開靳家而落下帷幕,沈意歡一句也沒再問,只按原計劃繼續練舞,又在約好的時間和靳家父子一起去了后海的西餐廳。
有靳希文在,這頓飯比之昨日還更添幾分生動,不過也因為他在,沈意歡和靳延的互動也少了幾分。
看父子倆吃得差不多了,沈意歡就起了身準備去付錢,靳希文趕緊看了眼靳延,靳延卻早就跟上去了。
“你干嘛,說好我請你們的。”沈意歡回頭看靳延,提前警告,“你別和我搶啊,拉拉扯扯的太難看了。”
“知道。”靳延也不喜歡在付錢的時候爭來搶去,有什么好搶的?他們誰也不差這頓飯錢,下次請回來就好了。
他聳聳肩,“我不會搶的,但我要是不跟著你來,老頭子肯定得罵我。”
沈意歡將信將疑,付錢的時候回頭看了靳延好幾眼,生怕他說話不算話。畢竟昨天付錢的時候靳延太積極了,而且按他的身手,他要想搶,沈意歡可爭不過他。
見她一臉防備,靳延雙手一攤,示意自己兩手空空。
沈意歡這才拿出自己的錢包付了飯錢,又指了下柜臺上的酒,“把這個也給我裝一瓶。”
靳延認出這是靳希文剛剛夸過的紅酒,上前按住她的錢包,“買這個的話,我來付。”
沈意歡對著他瞇了瞇眼,握成拳的右手微微揚起,以示警告。抽回自己的錢包,快速拿出錢票,“麻煩包好一點。”
靳延被她的小動作逗笑,還握拳呢,那小拳頭看著就輕飄飄的,還沒他手掌大,真和那只愛唬人的貓一模一樣。
他情不自禁伸手摸了下她的發頂,“行吧,不和你搶了。”
他的動作太快,沈意歡只覺得頭頂一陣陰影閃過,下意識晃了晃頭,接過服務員遞來的酒,“謝謝。”
想起今早的事,沈意歡抬眸看向靳延,“今早的事,也謝謝你。”
靳延垂眸看她,從這個角度看沈意歡,她簡直就是一個十足乖巧、十足溫軟的少女,哪里能看出早上那字字珠璣的模樣?
“做得好。”靳延眉眼更加柔和,“這種事越早說清、越早了結對他反而越好。”所以,不用覺得愧疚或者心軟。
聽見他的話,沈意歡的眼睜得更圓,蝶翼般的長睫上下撲閃,似乎在震驚靳延為什么會知道她的糾結,但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嗯,我知道的。”
“看來你很有經驗。”她轉頭看路,不想就這件事深談。她是做了最正確的決定,但這段十多年的發小情也走到了最糟糕的結局。
她明顯不愿再提,靳延也順著她的心意,換了個話題,“明天有空嗎?想不想去城郊玩。”
“城郊?”沈意歡疑惑,“去那里干嘛。”
“避暑,西邊有一座小山,很涼快。山里還有很多野生果樹,味道很好。”靳延語氣里帶著他都沒察覺的誘哄,“這個時間過去還可以捉魚,我烤的魚可香了。”
沈意歡有點心動,因為要備考,她從畢業后就再沒出去玩過了,“人多嗎?還有誰?”
“袁天璟、顧家老二老三,可能還有別的,但都是大院里的。”靳延看著有戲,加碼,“也就來回的路上一起,你要是不想和其他人玩,我們自己起一個火堆也行。”
靳延的聲音里帶著點嫌棄,沈意歡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他們不是你的好兄弟嗎?”
“湊在一起很吵。”靳延眉頭微動,“怎么樣,要去嗎?”
“嗯。”沈意歡點點頭,“但我不能玩到太晚,你要開車的話也”
“不能喝酒,我知道。”靳延臉上的笑意更重幾分,“安全問題你不用擔心,只管玩兒就行,十點出發。”
“你不睡懶覺啦?”沈意歡下意識反問,問完倒是好奇起靳延的反應來。
靳延顯然被打趣慣了,表情一點沒帶變的,反而逗起沈意歡,“所以你路上記得要盯著我,小心我睡著了把車開到河里去。”
“呸呸呸”沈意歡著急忙慌拍了他一下,“快說呸呸呸。”
這一下還挺重,靳延伸手摸了下被拍的地方,在她催促的神色里應聲,“呸呸呸。”
說完沒忍住抵唇笑了,他三歲時都沒遵循過的說法,倒是在二十七歲體驗了一回。
“快摸下木頭。”沈意歡又指了下一邊的椅子,看著靳延照做,才明顯松了口氣,氣鼓鼓地瞪他,“這種事也能開玩笑?”
靳延挑眉,按耐住眉梢的笑意,不想她真的生氣,服軟,“好,以后不說了。”
————————————
“誒?”沈意歡剛坐上副駕,就發現了車里的不同,副駕駛的前擋風玻璃后加了一塊她只在轎車上見過的遮陽板,“這是什么時候加的?”
“昨天。”靳延回答得風輕云淡,絲毫不提他為了這塊破板子遭受了什么嚴刑拷打和金錢付出。
昨天他被楊蘭母子吵醒,事情解決后,家里另外兩人一個在書房和人談教育,一人在練功房跳舞不準人打擾,他沒事可做,干脆就去找了表哥何修安。
可憐何修安一個研究院的小組長,好不容易休個周末,沒陪老婆孩子,反而是在車上耗了一中午,就為了表弟的心血來潮。
他也不是個遲鈍的人,安好之后就聯合家里的其他小輩拷問起靳延來,還差點驚動了一直關心外孫婚姻的何老爺子。
為了自己的安生日子,靳延最后是用一人一個禮物堵的他們的嘴,所以這個其貌不揚的遮陽板身價倒是不一般的高。
但他什么也沒提,只拉下來調整了一番,將沈意歡擋得嚴嚴實實,才問,“看看東西都帶齊了嗎?齊了咱們就出發了,我們還要接兩個人,袁天璟和童汐,都認識嗎?”
沈意歡的注意力都被遮陽板上的鏡子奪走了,鏡子雖小但特別清晰,加在這里也特別實用,“都帶了,認識但不是很熟。”
她看靳延還帶著墨鏡,好奇,“你怎么不在主駕駛也加一個?”
靳延打火的手一頓,沒好意思說自己忘了,“來不及,下次再加。”
等車駛出去,沈意歡更加體會到了這個遮陽板的妙用,它幾乎可以完全擋住從正面或者側面來的光線,舒適度與前幾次坐車的時候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喜歡嗎?”靳延見她臉上帶笑,語氣里帶著點隱秘的自得,“我特意讓我表哥加寬了一點,角度也做成可以調節的,這樣是不是就曬不到了?”
沈意歡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攏,帶著裙擺也往上收了收,她意識到這可能是靳延專程為自己加的,轉頭看他,“嗯,很喜歡,謝謝你,靳延哥。”
她那雙本就含情的眼像是蘊了春風一般,濕漉漉又纏綿,靳延停下車,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喜歡就好。”
和昨日不同,這是一個被雙方都察覺到了的動作,兩人相撞的視線里也都還含著笑意。
靳延甚至看見了沈意歡眼里一閃而過的驚訝和猶豫,也感受到了她下意識的后仰和躲避。
靳延的手微微一頓,只覺得與沈意歡長發相接之處的手心忽然變得滾燙起來,那溫度似乎還從手心一路涌至了他的心間,燙得他的心跳都跟著紊亂。
他輕咳一聲,正想說話,沈意歡身后的門忽然被人拉開,眼看著靠著門的沈意歡順著力道就要往后倒。
靳延來不及多想,手順著她的后腦往下一滑,摟著人的肩膀往懷里重重一攬,“小心。”
“靳延哥。”門外的人詫異看著車里相擁的兩人,一句稱呼喊得歪歪扭扭。
靳延卻分不出一點注意力給她,只愣愣感受著懷里之人那不可思議的溫軟,和鼻尖那本應陌生、卻熟悉到似乎刻進了心間的幽幽花香。
“好痛。”沈意歡含著哭腔的聲音喚回了靳延的注意,也將他身上正叫囂著狂奔的血液強制冷卻了下來。
他扶著沈意歡的肩膀后退,語氣溫柔又帶著焦急,“撞到哪里了?歡歡。”
沈意歡捂著鼻子,眼里都是淚意,眉心微蹙,“鼻子好疼。”
她就這么靠在靳延小臂上,淚眼婆娑地看著靳延,拉近的距離放大了她美貌帶給人的沖擊,靳延的心跳狠狠一滯,又更加紊亂
他的喉結滾動,小心翼翼扶著沈意歡纖細的手腕往外挪,心疼極了,“讓我看看。”
沈意歡順著他的力道松開,可憐巴巴的,“靳延,我的鼻子是不是被撞塌了。”
猝不及防的,靳延被逗笑了,但笑意不過一瞬,他仔細看了看沈意歡的鼻子,又克制地用手碰了碰她的鼻背,才放松了一直呈戒備狀態的肩背,“沒呢,還是又挺又直。”
沈意歡這才松了口氣,秋后算賬,恨恨錘了下靳延的胸口,“都怪你,你這么硬干嘛!疼死我了。”
“好好好,都怪我太硬了。”說完,靳延才意識到不對,面色霎時古怪了起來。
“咳咳咳咳——”門外夸張的咳嗽打斷了兩人的對視。
靳延抬眸去看,就見袁天璟對著他擠眉弄眼,“是不是打擾你們了?”又指了指身后的兩個女生,“我們還能上車嗎?”
“靳延哥。”穿著白色及膝布拉吉的長發女生笑著上前,“意歡妹妹,我有些暈車,可以讓我坐副駕駛嗎?”
第22章 第 22 章 我沒有兇你
“她也暈。”靳延的眉眼冷了下來, 示意袁天璟趕緊上車,“走不走?不走你就騎車過去吧,正好自行車后座也不會暈。”
沈意歡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安了個“暈車”的名頭, 她看眼靳延, 回憶起昨天的事,還是無法坦然這人冷臉下藏著的竟然是這么毒的一張嘴, 她第一眼看他還以為他會是個惜字如金的人來著
感受到她的視線,靳延輕咳了一聲, 沒專門壓低聲音,解釋, “我也不清楚都有誰。”
他這話一出, 氣氛更加尷尬,姜玥華期期艾艾地看了眼童汐,“汐汐,要不我還是不去了吧?”
童汐拍拍她的手,轉頭看向車內,“靳延哥,玥玥是真暈車, 等下萬一吐你車上了怎么辦?不然還是讓她坐前面吧。”她看眼袁天璟, 示意他也幫忙。
袁天璟實在不知道一個副駕有什么好搶的,不過他今天最主要的任務就是討童汐歡心,便也跟著開口,“沈妹妹也暈車嗎?嚴不嚴重啊。”
沈意歡看眼姜玥華, 姜玥華并不是大院里的人, 只不過她和童汐形影不離,沈意歡倒是遇見過她們好幾次,還在袁家同桌吃過飯。
她猶豫著去按安全帶, “我不”
“我開車很快,坐前面也得吐。”靳延直接越過沈意歡關上了車門,拍板,“你們等會兒,我去找振南,讓他帶你們。”
說完,他也沒等三人的回答,直接一腳油離開了袁家小院。
見他下巴緊繃著,沈意歡意識到了他的不滿,有些莫名,便也不肯主動說話,車里的氣氛再度凝滯了起來。
靳延頂頂腮,實在是有點氣不過,側頭問沈意歡,“你就這么想給人讓位?我不信她剛剛沒看見你就坐在里面,要不是我拉你一把,你今天指定得摔。”
靳延的語氣不是太好,沈意歡也來氣了,“那怎么辦?我又不是真的暈車,而且人家都說到那個份上了,我還能坐著不動不成?”
她有點委屈,“再說了,要不是你忽然摸我頭,我也不會往后靠。我現在鼻子還痛呢,你兇我干什么?”
靳延本也不是想對沈意歡發脾氣,只是當他看見沈意歡準備主動下車的時候,他的心里就無法克制地升起了一股躁意。
姜玥華的意圖那么明顯,沈意歡也就這么把他丟給她了?
這會兒見沈意歡側著頭不肯看他,靳延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被澆滅了,他放柔語調,“歡歡,我沒有兇你。我就是有點氣,氣袁天璟那個傻子幫著別人算計我。”也氣你好像根本不在意。
看她還是不回答,靳延停下車,側著身子去尋她的臉,“好了,讓我看看,鼻子還紅著嗎?”
他身上特有的味道逐漸靠近,沈意歡把臉藏得更深,不肯給他看。要是沈建中或者蔣佩群在,就會告訴靳延這會兒沈意歡就是起小脾氣了。
沈意歡對親近的人很容易起小脾氣,但也很好哄,只要他肯說幾句軟話,人就能重新開心起來。
可惜他們不在,靳延也沒有太多哄沈意歡的經驗。他單手撐在方向盤上,也不敢再貿貿然碰她,試探,“要不我們不去了,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不去。”沈意歡轉頭瞪他,眼尾還紅著,“因為這個去醫院,丟死人了。”
“好,那就不去。”靳延見人回頭,還是有些不甘心,“你真不知道姜玥華什么意思?”
“她什么意思?”沈意歡反問,“不就是暈車想坐前面嗎?”
實話說,要不是姜玥華的態度算不上好,沈意歡早就讓給她了,又不是一舞的位置,有什么好搶的
靳延看著她帶著疑惑的純粹眼神,愣了一下才無奈地彎了彎唇,“行吧,反正你只要記住,以后坐我車,不準把副駕駛讓給別人就行。”
沈意歡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遮陽板,心中一軟,究竟是沒再和他唱反調,“好,我們走吧。”
一路開到了大院門口,那里早停著一輛吉普,靳延打開車窗,敲了敲玻璃,“振南。”
顧振南的視線先落在了靳延身后的那道倩影上,他用下巴朝沈意歡點了點,拿眼神詢問靳延是什么意思。
“我們換一下,你去接天璟。”靳延假裝沒看見他的眼神,語氣平淡。
“行吧。”顧振南也不急于一時,這會兒當著姑娘也不好問,轉頭看向后座,“你們是去你們靳延哥車上,還是我去你們開?”
“我們去。”顧振西早就溜了下來,這會兒甚至已經拉開了靳延的車的后座車門,對著副駕駛的沈意歡笑得很是燦爛,“意歡妹妹,好久不見,越來越漂亮了。”
“謝謝振西哥。”沈意歡彎了彎唇,又招呼其他人,“振南哥、念芹姐、夏川哥。”
沈建中在戰友里算年齡小的,沈意歡更是幾家人里最小的一個。
這一連串過去,顧振西都快聽不懂“哥”這個字了,他挪挪屁股,給丁夏川讓出點位置。
又重新和人攀談,“意歡妹妹,聽說你考進總政了,恭喜恭喜啊,哪天有空帶哥進去轉轉唄。”
沈意歡側著身子對著后座的方向,思考后回答,“八一我們要演出,這個月會很忙,九月我得去參加新兵集訓。振西哥在這之間任一工作日的休息時間找我就好,我們中午十一點半放休。”
“行。”顧振西心滿意足,靠回座位休息。他和異性相處看起來沒分寸、實際很講究,沈意歡就是他劃出來的要“敬而遠之”的那類。
見他不說話了,沈意歡才看向她在大院最好的朋友丁秋蕊的雙胞胎哥哥丁夏川,問,“夏川哥,秋蕊姐還沒回來嗎?”
“嗯,聽她們領導說,這次估計要等到月底才能回來了。”丁夏川和沈意歡明顯就親近多了,“沒想到你會愿意出來玩,不然我就叫上你了。”
“前段時間要考試。”沈意歡解釋了一下原因,“如果秋蕊姐有消息了,哥你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我啊。”
丁秋蕊在市婦聯工作,常有下基層指導工作的任務,這次已經走了快一個月了。
“放心的吧。”丁夏川看她眼巴巴的模樣,笑著應聲。視線掃過她眼尾的時候,聲音收緊,“歡歡,你剛剛哭過了?”
聽見這話,靳延從后視鏡看了丁夏川一眼,他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緊張和擔心。他的手也伸了出來,似乎是準備碰沈意歡的鼻子。
“坐好。”靳延輕輕碰了一下沈意歡的肩膀,“車要啟動了。”
沈意歡下意識坐端正,又偏頭看向丁夏川的方向,“沒事兒,剛剛不小心撞了下。”
“小心點兒。”丁夏川也系上了安全帶,念叨,“這么多年也沒見你這么不小心過,鼻子多脆弱啊,怎么還能撞到鼻子”
沈意歡睨了靳延一眼,靳延摸了摸鼻尖,丁夏川這話又成功勾起了他強壓下的記憶。
那輕淺的少女體香幾乎糾纏了靳延一整個車程,擾得他都沒心思理后座兩個話多的少年,只時不時偏頭看一眼靠著椅背、偏頭朝著他睡得正香的少女。
她明明合著眼,靳延卻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注視,身體不自覺越繃越緊。麥色小臂上的青筋微鼓,在盛夏過于明亮的日光下,有種張揚又隱秘的性感。
他們這邊前排柔情脈脈,后排壓著聲音插諢打科,氣氛詭異又和諧。
另一輛車上,顧振南和未婚妻楊念芹對視一眼,眼里都閃過幾分無奈。
因為袁天璟和童汐又又又吵架了,準確來說,從他們過去接人時兩人就在吵,一直吵到了現在。
“你能不能別這么不講理?”袁天璟太陽穴突突地疼,“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靳延,他就是這么個狗脾氣啊。你計較這個干嘛,咱們坐誰的車不是去啊。”
“是都可以,但他也不能就這么把咱們扔路邊吧?”童汐臉都氣紅了,“這算什么啊?”
“那不也是因為你們非要坐副駕么?”袁天璟毫不相讓,余光掃過靠在椅背上、但只是臉色不太好的姜玥華,沒忍住小聲抱怨,“到這兒來了又能坐后排了,這看著也沒那么嚴重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童汐氣急敗壞,“那不是因為念芹姐在和振南哥處對象么,玥玥坐副駕多不合適啊。沈意歡又沒和靳延處對象,干嘛非得坐副駕?”
她這話一出,姜玥華立馬睜開了眼睛,等待著袁天璟的反應,好從這其中推測那兩人的關系。
袁天璟一噎,沒得到靳延的認證,他心里有再多想法也不敢說出來,“靳延不說了么,沈妹妹也暈車。”
“沈妹妹、沈妹妹,你叫得挺親熱啊。”童汐陰陽怪氣,“你怎么不去和你沈妹妹坐一車呢,正好方衛國沒來,你可以替補上去給人提裙子。”
“童汐!”她這話有點過,還嘲弄了方衛國和沈意歡,袁天璟和顧振南一齊制止了童汐。
顧振南看眼對象,無奈地扯了扯唇,求助。車里面他最大,不能任事態就這么發展下去。
楊念芹嘆口氣,側身朝向后座,“童汐,別說氣話。他們幾家都是多年的情分,從小就是以哥姐弟妹互相稱呼的,都習慣了,你別多心。”
“我沒多心。我就知道,我和玥玥到底不是你們軍區大院的,根本不配和大院姑娘爭。”童汐揚著下巴,看眼袁天璟,并沒有收斂多少。
“差不多得了。”袁天璟最煩這一套說法。
童汐的媽媽和他媽是好姐妹,童汐雖然沒住在軍區,但也沒少跟著他和其他人一起玩。
真的比起來的話,說不定還比和他們有年齡差、又一直在學校學舞的沈意歡多。
他這帶著厭煩的話無疑徹底點燃了童汐的怒火,她直起身子,伸手搡了袁天璟一把,“你說誰沒完了?”
袁天璟雖然也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但他從小就被兩家長輩念叨童汐是他未來的媳婦,早就習慣性地承擔了保護她、哄她的責任。
見童汐真火了,他軟了聲調,“你讓我叫靳延,我也叫上了。不過一點小事,你就別在意了,等下我給你摘楊梅吃。”
童汐看他求饒,本也想把這件事放下,衣擺卻被人重重拉了一下。她便又硬了心腸,“我是叫你喊靳延一起,可沒叫你把沈意歡也帶上。”
說到底,對于沈意歡,童汐自己心里也還是有點不舒服的,這不舒服甚至從第一次在袁家看見沈意歡時就有了。
自從沈意歡學舞起,她的窈窕和美麗就與日俱增,但凡和首軍區沾點邊的,誰不知道沈師長家的獨女長得像個天仙、還頂有出息的?誰家家長又沒感嘆過沈意歡爭氣的?
袁天璟從小就知道護著童汐,童汐自然也很小就明白她和袁天璟是不同的,袁家人對她也好,她對袁天璟又怎么會沒有占有欲?
有了占有欲,再看對方身邊的、可能比自己還要出色美麗的同齡人時,就難免會生出危機感,童汐就是如此。
“不是我叫的。”涉及到其他人,袁天璟立馬澄清,“靳延昨天只和我說了今天有空,沒和我說他要帶沈意歡。”
說到這兒,他忍不住偏了題,問顧振南,“振南你知道嗎?”
“我也不知道。”顧振南沒提昨晚在后海西餐廳也看見了那兩人的事,他一向不是個多事的人。
“估計是靳叔叔讓帶的吧。”袁天璟實在不愿意就這個事再和童汐起沖突,“你放心好了,來再多人也不會影響咱們玩的。而且靳延愿意帶人出來,就一定會把人照顧得好好的”
說到一半,袁天璟又被童汐狠狠瞪了一眼,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原因,但看童汐不鬧了,也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后了。
靳延先出發,自然也先到,他本想自己叫醒沈意歡,可車還沒停穩,丁夏川就躥了過來。
他靠近沈意歡的耳朵,聲音一點也沒克制,甚至還放大了點,“小瞌睡蟲,快起床,我們到了!”
靳延剛拉起手剎,一側頭就見沈意歡被丁夏川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嚇得抖了一下,睜眼時眼里全是被猛然叫醒的愣怔和驚嚇。
他皺眉看了這個冒失小子一眼,耐著性子,“你們先下去放東西。”
丁夏川被他看得后背一冷,還沒說話就被顧振西一把拽下了車,“走啦走啦,先去看看我去年藏的大石凳還在不在。”
沈意歡坐起身,被刺目的陽光蟄了一下,她揉揉眼,聲音是剛醒時特有的低啞,“這是哪里?”
“西郊一個小村子。”靳延長臂一伸,從副駕駛靠背拿出她的遮陽帽,“給,快帶上。”
見人還迷迷糊糊的,他將帽子轉轉了,鄭重又小心地給沈意歡戴上,“走吧,下去玩玩水就醒了。”
“嗯。”沈意歡軟軟應聲,習慣性地對著鏡子整理頭發,就見草編遮陽帽上那個大蝴蝶結端端正正、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額心之上。
而靳延還一臉理所當然,絲毫不覺得怪異。她有些想笑、又有些無語,將蝴蝶結那面挪到側面重新戴好,“是這樣帶的,蝴蝶結不是在正中間。”
靳延仔細看了好幾眼,也沒看出任何區別。
他覺得沈意歡其實怎么戴都行的,因為這帽子雖然也挺好看,但大概沒有誰會舍得不看寬大帽檐下那張精致小臉,反把注意力留給帽子的。
“好,我記住了。”靳延頷首,問起昨晚的那個諾言,“你愿意和他們一起玩嗎?”
“一起吧。”沈意歡打開車門,她也沒想過要避開人單獨玩,昨晚問也只是怕誤入靳延哥們兒間的聚會而已,“你說的小溪在哪里?”
靳延繞到車后,從后備箱拿出提前準備好的東西,一把遮陽傘、兩個四方小木凳、一壺綠豆湯、一袋糕點以及零零散散諸如驅蚊膏之類的東西。
又回到沈意歡身邊,“走吧,就在前面。”
沈意歡一下車就感受到了涼意,轉過彎一看,一條不算窄的清澈溪水從兩座小山之間淌出,溪水兩邊俱是高大樹木造出的天然綠蔭,似乎還能聽見不遠處水流碰撞的聲音。
“有瀑布?”沈意歡驚喜地踮腳,感嘆,“這里好漂亮呀。”
“嗯,溪水盡頭是有一個小瀑布。”靳延虛虛護在她身后,提醒,“先看路,這里都是石頭,小心崴到腳。”
聞言,沈意歡也不敢再東張西望,拉著裙擺小心翼翼地在河邊的鵝卵石灘上挪動。
她走得慢,靳延也不催她,只把所有東西都騰到左手上,右臂虛虛張開,戒備著可能發生的意外情況。
不遠處,顧振西撞了撞已經在興致勃勃捉魚的丁夏川,“誒,看那邊,有人在明目張膽撬你的小青梅。”
丁夏川抬眸看了一眼,又低頭找起魚來,“什么小青梅啊,沒到那種地步。比起你們,也就是因為她和秋蕊玩得好,我才和她更熟些。”
他伸手,穩準狠逮住了一條手掌大的小魚,扔進桶里,“你別亂說,我可不想莫名其妙被靳延哥盯上。”
如果剛剛在車上,丁夏川還沒懂靳延那一眼,這會兒見了兩人的樣子也就明白了。
丁夏川敢保證,大家認識靳延這么多年,大概從沒人見過靳延對誰這么有耐心過,當然部隊的事除外。
別說這樣陪著人像蝸牛一樣在河灘上挪,誰要是想讓靳延像現在一樣拎一手亂七八糟的東西,丁夏川都能想到靳延的反應。
必然是抬眸看人一眼,長腿一伸,極不耐煩,“愛玩玩,不玩滾。”
他學給顧振西看,顧振西被他逗得差點笑著撲進水里,“你現在學表演來不來得及?制片廠沒你實在是他們的損失。”
“我也覺得。”丁夏川也跟著笑了,看眼逐漸靠近的兩人,“咱們走遠點。”
顧振西笑得痞氣,“你還挺懂。”然后轉身對著靳延喊,“哥,我和夏川往里面走點啊,這里的魚太小了。”
“嗯,別去水太深的地方。”靳延沒抬頭,找到一塊相對平整的地方,把兩把椅子放好,又把驅蚊膏遞給沈意歡,“這里蚊子確實多,你再擦點。”
“好,謝謝。”沈意歡小心坐下,剜出一小塊兒涂到手心,揉開以后才按壓上到自己的脖子上。
都說學芭蕾的人體態往往都極美,尤其是她們的肩頸和手臂線條,常被冠以“天鵝頸”、“天鵝臂”的美稱。
此時靳延眼里的沈意歡就是這樣的,她的長發盤在腦后,將她優越的頭形盡顯。
此時因著要涂藥,她揚著下巴,脖頸纖細,肌膚幾乎白到發光,微微鼓動的淡紫色血管平添幾分誘人的脆弱。
靳延的喉結滾動,心中涌起一股想要在上面留痕的沖動。
他有些艱難地錯開視線,在心里罵自己,“靳延,別太無恥了,人還是個小姑娘呢。”
沈意歡沒注意到靳延的異常,為了防曬和防蚊蟲,她今日特意穿了半高領的長袖棉麻裙,露出的地方除了脖子就只剩一小段腳踝。
這里最容易被咬,她將腿伸開,微微把裙擺提起了一點,將手心剩余的藥膏涂抹上去。
這簡直可憐了靳延,好不容易把視線移到地上,沈意歡卻好像故意考驗他一樣。他的視野里又出現了一段纖弱的腳腕,還有一雙軟若無骨的小手在上面揉弄
見著這雙手,靳延忽然想起來,剛剛在車上他拉沈意歡過來的瞬間,這雙手也是這樣按在他的腰腹上的。
他的腰間瞬間緊繃,被沈意歡呼痛聲強制冷卻下來的血液似乎又開始叫囂、奔騰起來。
靳延喉間發干,轉身在一邊的椅子坐下,靠近沈意歡的那條腿看似隨意地曲起,眼神直直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不敢再偏頭半分。
另外幾人下車時看見的就是這個景象,童汐落后一步,扯了扯姜玥華的胳膊,“玥玥,不用擔心了,你看那兒。”
姜玥華早就注意到了不遠處兩人沉默相對的場景,她的唇邊終于重新帶上笑意,“你知道的,我也是關心則亂。汐汐,你今天可要幫我哦。”
“放心。”童汐拍拍胸口,壓低聲音,“要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愿意大老遠跑這兒來玩呢,我肯定幫你。”
姜玥華笑得更加燦爛,“嗯,幸好我還有你。”
見來了人,靳延站起了身,低頭對著沈意歡的方向,視線卻只落在她腳邊的手提袋上,“你在這兒等我下,我去找個東西。”
“嗯。”沈意歡往自己的杯子裝了點綠豆湯,“你要喝嗎?”
“倒點兒。”靳延應聲,趕在幾人過來之前先進了身后的樹林。
“你這還整得挺好的。”袁天璟看了眼沈意歡身邊堆著的東西,“你經常出來玩?”
要不怎么這么齊全呢,看著都不像是來野炊了,像是在喝下午茶。
沈意歡搖搖頭,“我第一次來,這些是靳延哥和我表姑一起準備的。”
袁天璟和顧振南對視一眼,不知該作何反應,沈意歡嘴里的靳延和他們認識的那個最討厭婆婆媽媽的靳延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佩服,能管住靳延的高人,袁天璟默默對著沈意歡豎了個大拇指。不想被對比得太慘烈,低頭找起可以當做凳子的石頭來。
幾人剛剛坐定,靳延也從樹林里走了出來,他的手里還拿著一個小網和一截挺粗的樹枝,“好了,來,過來玩吧。”
童汐見狀,趕緊推了姜玥華一下,不過還沒等她們起身,靳延又側頭看了這邊一眼,“歡歡?”
第23章 第 23 章(修) 騙我好玩嗎
“奧。”沈意歡踮腳將被靳延掛到樹枝上的遮陽帽拿了下來, 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姜玥華兩人的動作。
她還是像來的時候那樣緩慢地往河邊挪,選拔在即,這時候更得打起一萬分的小心。
顯然靳延也知道利害, 并沒有一點不耐煩, 等沈意歡走到河邊立馬伸出小臂,“扶著我脫吧。”
沈意歡單手按在他的小臂上, 依言褪去腳上的鞋子。
和大眾普遍的認知不同,芭蕾舞者并不一定都會有一雙變形的腳。除初學或者姿勢錯誤無法避免以外, 她們其實反而是將腳保護得最好的人,畢竟芭蕾誕生于足尖之上。
沈意歡學舞十多年, 發現過一個很有趣的現象, 有一些人,比起欣賞舞蹈本身,更關注她們的腳部狀態,甚至還有點“沒看到傷痕就不罷休”的意思。
想到這兒,沈意歡抬眸看了眼靳延,卻見他的目光是落在遠處的,禮貌又尊重。
沈意歡彎了彎唇, 松開手邁步踩進溪水之間, 喟嘆,“這水真涼快。哇,真的有魚誒!”
靳延跟在她的身后,姿態看似放松, 實則卻一直蓄著力, 他將手里的小網遞給沈意歡,“要不要試試?”
這是他用以前留下的漁網改的,做成了一個類似網兜的樣子, 捕魚效果可能不好,但給沈意歡玩玩足夠了。
“好呀。”沈意歡躍躍欲試,伸手接過,打量了好一會兒,“這樣行嗎?”她握著網的兩邊,彎腰將它浸進水里,抬眸看靳延。
“試試看。”靳延晃了晃手上的樹枝,沒有說這里的魚都很靈活,很難捉。
反正也沒準備靠這個捕魚,靳延不動聲色地探查起附近的水域,因為不敢離沈意歡太遠,行動頗為受限。
“你這是在守網待魚?”許是無聊,袁天璟幾人也跟著下了水,見著沈意歡的動作和她手里那個秀氣的捕魚工具,打趣。
沈意歡當然也知道這樣是絕不可能網住魚的,她不過是想試試運氣罷了。見人多了正想起身,一條比她手還長一些的魚就笨頭笨腦地順著水流端端正正游進了她的小網兜。
她心中一喜,猛地起身,“魚!”
“小心。”靳延看她搖搖晃晃的,心中一緊,正要奔過去就見沈意歡又穩住了身形,這才停下步子。
“謝謝念芹姐。”沈意歡回頭對著扶了她一把的楊念芹笑了笑,吐吐舌,“我差點忘了我還在水里。”
“沒事兒。你第一次來可能不知道,這里的魚可聰明了,你這樣都能抓住確實可以興奮一下。”楊念芹打量了一下她網兜里的魚,驚訝,“呀,還不小呢。”
“真的嗎?”沈意歡臉上的笑意更重,趕緊連著網兜把魚放回水里,一臉寶貝,“這也是我第一次捉到魚!”
“厲害。”袁天璟很是羨慕,“你這樣都能捉到,我怎么就逮不上來呢?”
顧振南聞言隱秘地撞了撞靳延的肩,別人沒看見,他剛剛離得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這里的魚哪有那么好捉?那魚明明是被人一棒子敲暈了的,還特意等著人家游到網兜的上游才敲的。
“哄小孩兒玩呢?”顧振南沒忍住打趣,實在是這樣的靳延太難得一見了,“挺有興致。”
靳延揚了揚唇角,沒有說話。
“我要把它養起來。”沈意歡看著在網兜里還是一副暈暈乎乎模樣的小魚,實在舍不得就這么吃掉。
“行。”楊念芹看她一臉寶貝的樣子,笑著提議,“靳叔叔家后院不是還有個小水池嗎?正正好。”
“嗯嗯。”沈意歡覺得大概是不會再有第二條這樣笨的魚了,正好也彎得腰酸,便準備坐回岸邊的石頭上去,反正坐著也能玩水、還不怕摔跤。
她剛坐下,身邊就來了人,眼見著要撞到她用石頭壓著的網兜,她連忙提醒,“別踩著我的魚了。”
來人腳步微頓,干脆就在那里停下,“你就只捉這一條?那怎么夠吃。”
“不吃這個。”沈意歡用腳踢出些水花,玩得不亦樂乎。
“那我們吃什么?”童汐看沈意歡對她愛答不理,又有些不滿,“我們是一個團體,你不能這么自私。”
“那你怎么還不去捉?”沈意歡抬頭看她,語氣平淡,“不是要對集體做貢獻嗎?”
“我有袁天璟啊。”童汐得意,“用不著自己動手。”
沈意歡看眼不遠處明顯一無所獲的袁天璟,扯扯嘴角,“行吧,那你慢慢等。”
“給。”靳延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將手里的桶放到沈意歡身邊,“魚我來捉,你看著桶就行。”
沈意歡探頭過去,桶里至少有四五條,她不由自主感慨,“哇,你好厲害。”
看她那么開心,靳延直起了腰,準備再去捉點,“這邊的魚確實都有些小,我往里走走,你就坐岸邊玩,別下水了。”
“好。”沈意歡轉頭看了眼自己網兜里的那條小魚,沒想到它竟然還真的算大的,怎么就笨到“自投羅網”呢。
童汐早在靳延來的時候就去了袁天璟那邊,她還在單方面生靳延把她們扔下的氣,更何況靳延剛剛又明顯在幫著沈意歡頂她,她就更生氣了,甚至忘了剛走過來的姜玥華,只想催著袁天璟趕緊超過靳延才好。
沈意歡疑惑地看著姜玥華在她身邊坐下,她不和童汐一起、不去靳延身邊刷存在感,非得纏著她干嘛?
見沈意歡看了過來,姜玥華收起眼中的冷意,“意歡妹妹,聽說你考進總政了,還沒來得及恭喜你。”
“謝謝。”沈意歡低頭逗弄自己勝利的果實,委婉暗示,以她們的關系,這樣禮貌寒暄兩句就足夠了。
姜玥華卻沒有停止的意思,拉著沈意歡又東拉西扯了幾句文工團相關的事。
等其他人重新回到兩人的視野里,姜玥華忽然轉了話題,語氣里帶著心疼,“你們跳芭蕾很辛苦吧,我聽說芭蕾舞者的腳都”
她看向水里被裙擺擋住的沈意歡的雙足,心里嘆息,要是她有沈意歡的背景,怎么會自甘墮落去做一個戲子。
沈意歡本還好奇她的來意,聽見她這意味深長的停頓也就懂了,又一個試圖從“芭蕾舞者畸變的腳”上找優越感的人。
真正的心疼絕不是這樣的,誰會刻意在外提起對方的缺陷來表達疼惜?這不是純捅人心窩么。
“你是說這個?”沈意歡揚眉,拉起裙擺,露出瑩白的雙足,腳背飽滿、拇指纖細,哪里有一點兒畸變的樣子?
她語帶笑意,“原來你們記者也會不求證就偏信啊,實話說,我身邊還沒有哪位舞者腳是變形的呢。”
姜玥華哪里聽不懂沈意歡的諷刺?她收回視線,強作鎮定,“不好意思,意歡妹妹,是我誤會了。”
沈意歡扯了扯唇角,探究地看向姜玥華。她們剛剛聊的時間也不短,怎么就非得在大家回來的時候突兀地提起她的腳?是想讓她自慚、亦或是讓其他人留意到她的“缺陷”?
見沈意歡不回答,一雙眼明亮又清澈,姜玥華下意識看向正在靠近的靳延。
沈意歡眉心一動,果然還是為著靳延啊。
沒意思,沈意歡失了興致。不說她和靳延并沒有什么關系,就算有,姜玥華確定她這樣做不會反而激得靳延心疼她嗎?
如果靳延不心疼反而厭惡的話,那這樣的靳延又有什么好爭的。沈意歡有些搞不懂姜玥華的思路,也不想被她破壞心情,起身就要離開。
她今天穿著及踝長裙,她們在的位置溪水卻差不多有小腿一半高,沈意歡下水時就是任裙子垂進水里的,反正是棉麻的,上岸擠干水、風吹吹就干了。
她們在的位置是一道很窄的石灘,沈意歡要想離開,就只能從姜玥華面前走。
應該不至于這么蠢,沈意歡猶豫了下還是選擇繼續往前。而隨著她的走動,她的裙擺也跟著在水里曳了開來。
“歡歡,等我過來一起。”靳延叫住沈意歡,“你光著腳,小心踩滑了。”
幾乎是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沈意歡猛地一滯,像是被什么絆住了。
她本就瘦,寬松的棉麻裙更給她添了幾分纖弱。此時搖搖晃晃的,好似暴雨中的嬌花,下一秒就要從枝頭墜落、砸向地面。
那一塊兒只有姜玥華和沈意歡兩個人在,最近的靳延離她們也還有五六米的距離。
眼見唯一能幫上忙的姜玥華像是被嚇著了一樣一動不動,其他人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真要這么摔下去,可不會是什么小傷。
況且同樣的傷,在普通人面前可能只是短暫的行動不便,但對于一個舞者來說,影響的就是她們對肢體控制的精度,關乎她們終身的舞蹈事業。
沒人比沈意歡更明白這一點。感受到那股力的瞬間,她就立馬停下了步子,但還是有點晚了,她沒能穩住。
但還好她在的地方還算平整,沈意歡收緊腰腹,抑制住后仰的趨勢,又一用力,在所有人驚懼的眼神里重新站直了身子。
沈意歡的心跳得飛快,被扯得發痛的腰提醒著她,她剛剛的處境有多危險,她幾乎是硬生生將自己從必摔的局面掰回來的。
而她明天就要參加八一獨舞的選拔了,想到這個,沈意歡怒火中燒。
她抓住裙擺猛地將裙子從還沒來得及松手的姜玥華手里抽了出來,大概是沒有反應過來,姜玥華被這力道帶得往前晃了晃,她可沒有沈意歡那樣強的腰腹力量,一息之后整個人還是狠狠撲進了河里。
姜玥華半個身子都泡進了河里,膝蓋和手心也狠狠撞上了河底的石頭,一下就激得她流了滿臉的淚。
激起的水花本就打濕了她的鬢發,她又臉色蒼白、泣不成聲,倒顯得比沈意歡還像受害者。
“你干什么?”在童汐的質問聲里,沈意歡側開靳延放在她肩上的手,沒有看他。
剛剛雖然是因著靳延反應及時,她才沒被姜玥華撲倒或者被她激起的水花打濕裙子,但沈意歡可還記得是因為他、自己才會遭受這場無妄之災的。
她往前邁了一步,迎著姜玥華傷心的眼神,高高揚起手,狠狠地扇上了她的臉。
“啪——”在場的人提起的那口氣還沒來得及放下,就又被這清脆的巴掌聲嚇了一大跳。
他們下意識看向靳延,希望他趕緊插手管管。
但靳延作為唯一一個在沈意歡自救時也沒停下的人,這會兒卻像是沒看見沈意歡打人似的,只面色平靜地跟在她身后,隱隱有和姜玥華對峙的意思。
童汐見沈意歡不僅把姜玥華拽進了河里,還打了人一巴掌,心里的火燒得更旺。
姜玥華是她的好朋友、也是她帶來玩的,她只覺得沈意歡這一巴掌甩到了她的臉上。
“沈意歡,你憑什么打人?有個副軍長爸爸了不起是嗎?”童汐甩開袁天璟的手,怒氣沖沖走了過來。
“確實了不起,但還是沒有姜玥華了不起。”沈意歡嘲弄,“畢竟,我可沒有這么護主的狗。”
“你!”童汐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尖著聲音反問,“你在說什么?!”
“我說。”沈意歡壓著火,直直看著童汐,眼含挑釁,“我還是第一次見這么忠心的狗,甚至不用等主人的號令就開始亂吠了。”
“你罵我?!”童汐怒火中燒,尖叫著就要去撲沈意歡。
靳延往前挪了一步將沈意歡擋住,袁天璟也從后抱住了她,“冷靜,童汐,先看看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
“發生了什么?”童汐捶打袁天璟的胳膊,“你難道沒看到嗎?沈意歡先害玥玥摔到了河里、又罵我,袁天璟你還是個男人嘛?她都這么欺負我了,你不管?”
“好了!”袁天璟被打痛了,有些生氣,也不準備給姜玥華留面子了,“那你先問問你的好朋友,意歡拉回自己的裙子,為什么能把她帶進河里吧?”
這話一出,不說其他人本就眼明心亮,連童汐也察覺了不對。
果然被看見了,姜玥華眼里閃過一絲慌亂,再抬頭時就是一臉的無措和害怕,“我、我也不知道。”
她看向離她很近的靳延,楚楚可憐,“我的手好痛、膝蓋也好痛,好像流血了,靳延哥,你可以扶我起來一下嗎?”
“我看見了。”靳延的臉色很差,“你之所以會因為歡歡收裙子摔進水里,是因為你當時緊緊攥著她的裙子,才被帶下來的。”
姜玥華沒想到靳延不僅不幫她,還說出這樣帶著作證性質的話,眼里全是受傷,“我,我是看意歡要摔倒了,想去扶她啊!”
又一巴掌,沈意歡甩了甩被震得發麻的手,像是在甩什么臟污,“姜玥華,上一巴掌,是打你試圖害我受傷。無論你有什么小心思,都不應該危及別人的身體。”
“這一巴掌,是教你,做錯事了就要認錯、要道歉、要乞求別人的原諒,而不是狡辯。”
本就安靜的河灘落針可聞。
一直在安撫童汐的袁天璟驚得張大了嘴,其余幾人也都是滿臉不可置信,只有靳延若有所思地看著沈意歡的背影。
眾人互相對視,好家伙,就說大院怎么會無緣無故傳沈意歡脾氣差的。瞧瞧,這兩巴掌,打得多痛快。
沈意歡卻還沒覺得解氣,好整以暇地看著捂著臉的姜玥華,“現在你知道你要做什么了嗎?”
因為摔進水里,姜玥華害怕走光,就一直維持著跪在水里的動作,這會兒從遠處看,倒像是她在給沈意歡下跪一樣。
但沈意歡很確信,姜玥華看向她的眼里只有怨毒和憎惡,她沒忍住彎了彎唇,“你不知道也沒關系,我可以和你們單位領導、也可以和你家長聊聊。”
赤裸裸的威脅,姜玥華的喉嚨干到發痛,幾乎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了一句“對不起。”
姜玥華踉蹌著想要起身,至少不要再以這樣屈辱的姿勢面對沈意歡了
但她才剛抬起了一點腿,膝蓋處就傳來劇痛,眼見著就又要摔進水里,姜玥華下意識想要去抓靳延。
不想,靳延退得比她更快,還拉著沈意歡也退了一步。
姜玥華驚慌中看見的就是靳延含著厭惡的眼神,她心一痛,任著自己重新摔進水里。
“玥玥!”童汐再顧不得事情的原委,狠狠推開袁天璟禁錮著她的手,跌跌撞撞跑到姜玥華身邊。
正要將她扶起來,就見她渾身都濕透了,童汐不知所措,下意識喊人,“袁天璟!你快來呀!”
“我他媽真是受夠了!”袁天璟罵罵咧咧地將身上的短袖脫了下來,只余一條工裝背心。
路過靳延的時候,他眼里都是無奈和抱歉,誰是誰非一目了然。但他不能不管童汐,童汐又非要管姜玥華。
沈意歡看童汐一臉心疼地圍著姜玥華忙前忙后,姜玥華卻還是一臉受傷又充滿希冀地看著靳延,心里忽然閃過了另一個念頭。
與其要她一百句不情不愿的“對不起”,不如挑她最痛的地方戳。
不是喜歡靳延嗎?不是見不得靳延對她好嗎?沈意歡偏要讓她親眼看著、親身體會。
于是她轉身看向靳延,故意表現得頤指氣使,“靳延,我不想玩了,我現在就要回家。”
話說到一半,就對上了靳延幽深得像潭水一般的眼睛,沈意歡幾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
“好,回家。”靳延主動挪開視線,將沈意歡寶貝的魚連著網兜一起放進桶里,護著人上了岸。
又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支著腿蹲了下來,伸手去拉沈意歡還在滴水的裙擺。
沈意歡被他嚇了一跳,即使想氣姜玥華,也還是沒忍住下意識地往后退。
“別動。”靳延聲音壓得很低,慢條斯理地將裙擺上的水攥出來,“不是想氣她嗎?”
沈意歡抿抿唇,明明男人順著她的意,攥水的動作也顯得珍重,但她莫名就有種被野獸盯上的感覺。
在她的心跳徹底紊亂之前,沈意歡拉了拉裙擺,低聲,“可以了。”
靳延收回手,抬眸看了她一眼。
這是靳延第一次以這個角度看沈意歡,就像他剛剛才驚覺她不是一無所知一樣,這也是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從這個角度看,她藏在骨子里的傲氣一覽無余。
他的視線灼烈,沈意歡鼓了鼓腮幫子,眼睛睜得圓溜溜的,似乎在催他趕緊起來。
怎么辦,更可愛了。靳延勾了勾唇,利落起身,快步將她的鞋子也提了過來,彎腰放到她的腳邊,“走吧。”
沈意歡總覺得靳延剛剛做的一切都標了價格,但想想這段時間的相處,還是跟著他回了車上。
“我去拿下東西,很快回來。”靳延像是沒察覺沈意歡的緊張,將裝著魚的小桶放在后排的空隙,又轉身回了河邊。
回到河灘的時候,所有人又齊齊地望向了他,靳延看向顧振南,“等會兒會有車來接。”
顧振南嘆口氣,“你不會覺得我們還玩得下去吧?一起走吧。”
靳延將沈意歡的杯子裝進行李袋里,拉上拉鏈,“那就讓袁天璟自己想辦法。”人是他帶來的。
袁天璟走過來時聽見的就是這句話,他愁眉苦臉,“別啊,這荒無人煙的我怎么想辦法。”
“那是你的事,你的賬我明天再和你算。”靳延起身,對著車的方向揚了揚眉,“今天先算另一個的。”
顧振南看著人離去,近處是姜玥華的哭泣和童汐的安慰,再往遠看,顧振西和丁夏川打打鬧鬧在殺魚。
真是搞不懂這群年輕人,他搖搖頭,走到楊念芹身邊,“車來還有一段時間,我們去瀑布那邊轉轉吧。”
————————————
“干嘛。”沈意歡垂在腿側的手緊了緊,心跳加快,強裝鎮定看向搭著方向盤側對著她的靳延。
明明是和早上一樣的姿態,連陽光射進來的角度都差不多,但男人再不復那時小心翼翼的模樣。
侵略感幾乎化成實質,沈意歡成了先偏頭移開目光的那個。
臉上一疼,是有些粗糲的指腹。沈意歡下意識就要揮開,卻被人抓住了手腕。
靳延單手鉗著她的雙手,在她明顯底氣不足的眼神里,慢條斯理地又捏了一下她的頰肉。
“嘶——”虎口被人銜住,靳延刻意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見他吃痛,沈意歡下意識又松了口,緊抿著唇。
靳延低頭看了一眼,小麥色的肌膚上多了半圈圓圓的齒印和幾抹晶瑩。
“還挺兇。”靳延唇邊帶笑,眼神卻有些犀利,帶著明晃晃的探究,“騙我好玩嗎?”
他往沈意歡身邊又湊近了一點,看著她那雙極具欺騙性的眼睛,“不是不知道姜玥華為什么要坐副駕么?”
沈意歡鼻間全是男人的味道,手也被人鉗住,體型和力量的巨大懸殊讓她有些不安,“你先放開我。”
靳延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卻沒放開,“我不敢放,我的直覺告訴我,放了你會跑。”
“我連這在哪都不知道,怎么跑。”沈意歡沒好氣地瞪他,“你把我都弄痛了。”
靳延下意識松開手,又在沈意歡轉身之際一把按住了車門。兩人離得更近,沈意歡幾乎被他圈在了懷里,靳延挑眉,“我可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沈意歡只覺得心跳得讓她心煩,她仰靠在椅背上,盡量拉開兩人的距離,“除了早上,我也沒騙過你吧。”
靳延的眼神一閃,被她敏銳地察覺,她乘勝追擊,“我只能裝不懂啊,不然多尷尬啊。我和她不熟,難道還要替她表白?”
“你當時那么生氣,看起來可嚇人了,我也是沒辦法。”沈意歡眨眨眼睛,說得越來越順。
如果不是她眼里的狡黠都遮不住,靳延差點又被她糊弄過去。
今早那些對話都是建立在“沈意歡不懂”這個基礎上。
不懂姜玥華那樣明顯的意圖和敵意,所以甘愿讓出副駕駛。
不懂他為什么會生氣,所以用鼻子痛轉移話題。
可聽她剛剛質問姜玥華和童汐的話,她明明懂得不能再懂,將每個人的心思都看得透徹。
那他呢?靳延的眼神更加幽深,忽然往沈意歡的方向逼近。
下意識的、明顯的抗拒,靳延定定觀察著沈意歡的反應。
越來越近,靳延甚至能感受到她打在自己臉上的呼吸,以及,她快要推到自己胸口的手。
他停下,垂眸輕笑,手指重重碾過她的頸側,“怎么把泥弄到這里了。”動作像在泄憤,實際卻是拿她沒辦法的無可奈何。
細膩的觸感從指尖滑到心間,靳延撤回自己的位置,“放過你了。”
感覺到他的離開,沈意歡睜開眼睛,懸著的手緊握成拳,說不清自己到底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別的什么,只覺得心從未這樣亂過。
別想了。她猛地坐直,搖下車窗,試圖讓熱浪吹散她鼻息間屬于靳延的味道。
沈意歡看著窗外,余光里卻始終橫亙著一段布著青筋的麥色手臂,比窗外的景色更有存在感。
沈意歡恨恨地閉上了眼睛,眼前卻又晃起了靳延那張線條分明的臉。那么近、近到能看見他瞳孔里的自己。
她煩躁地側過身子,徹底背過靳延的方向。
靳延一直注意著她,哪能沒看出她的小情緒。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光明正大地、耀武揚威地。語氣卻已經恢復了他這段日子以來的溫柔,“睡吧,時間還早著呢。”
這句話像是在說這段回家的車程,又像是在說別的。
沈意歡卻真的被安撫了,她合上眼睛,喃喃,“慢慢開。”
“嗯。”應答聲散在風里。不知是風柔和了男人的聲音,還是男人的溫柔感染了夏日的風。
第24章 第 24 章 準備回家住
這處位于首都西邊一個小村子邊, 從軍區大院過來差不多要一個小時,再加上他們計劃的是野炊,真吃上烤魚得到下午了, 所以臨走前靳延是特意又讓沈意歡和他一起再墊補了點的。
這會兒已經快一點了, 怕她會餓,靳延車開得很快, 他知道沈意歡嘴里的“慢慢開”并不是真的在說回程的路,就像知道她現在是醒著的一樣。
靳延其實這會兒也有些后悔了, 他不該就這么挑破的。
這個周末實在發生了太多事,方衛國的質問逼著靳延正視了他對沈意歡的不同, 姜玥華制造的幾次爭端又讓靳延更深刻地認知了他對沈意歡究竟有不同。
他見不得其他人以占有的姿態對待沈意歡, 所以才會被方衛國小兒科的挑釁激起脾氣。
他見不得其他人欺負沈意歡,所以明明與他無關也要巴巴下樓守著人,所以看見沈意歡從姜玥華手里扯回裙子的時候很努力才能抑制住怒火。
他甚至見不得沈意歡不高興,見不得她受委屈,見不得她的需要得不到滿足
這些“見不得”本都是靳延單方面對于沈意歡的想法態度,有的無知無覺,有的他很早就意識到了。
但姜玥華的出現, 讓靳延第一次產生了另一種角度的“見不得”。
他見不得沈意歡把他讓給別人, 見不得沈意歡好像無所謂的態度,所以才會在她解開安全帶的時候那樣生氣。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靳延說不震驚那是假話。其他的一切還能解釋成勝負欲、感激亦或是兄妹之情,但這個呢?
只有男女之情才會生出反向的期待。只有喜歡對方并期待回應, 才會在意對方是否也對自己有占有欲。
靳延很難說清當時他的心情究竟如何, 但當他偏頭看見睡在身側的沈意歡時,只覺得安心,只想就那樣一直行駛到路的盡頭、時間的盡頭。
想到這兒, 靳延又側頭看了沈意歡一眼,卻不想她也正在看他,兩人的視線撞到一起,她幾乎是立馬就收回了視線。
靳延在心里嘆息,看吧,還是太急了。
不該在意識到她可能也明白他的感情時就那樣沖動地想要把關系挑明,不僅沒有更進一步,好像還把人嚇著了。
靳延舔舔牙尖,只覺得自己剛剛的表現太像個毛頭小子了。
沒有打探敵情、沒有任何部署、甚至連個宣言都沒有,就這么直愣愣地、興沖沖地試圖往人家的領地里沖。
人還愿意好聲好氣地和自己說話,沒有直接罵他“流氓”、讓他滾,簡直是太給面子了。
靳延又側頭看了沈意歡一眼,想起她那兩巴掌,嘖,還挺帶勁的。
“好好開車。”沈意歡被他看得有些惱,這個人簡直一點不按套路出牌。
靳延自己也許不知道,沈意歡見靳延第一眼時還覺得他大概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但等看過他看自己的眼神后,就再也沒有這樣的顧慮,甚至還反而隱隱約約生出了能“拿捏”他的直覺。
之后他們的相處更是應證了這一點,沈意歡至今還沒有感受到靳延對她的底線是什么,似乎無論她做什么,他都能接受一樣。
越是漂亮優秀的女生,越是對別人微妙的感情變化靈敏,她們不一定懂什么是“去愛”,但一定早早就懂了“被愛”。
沈意歡就是如此,在靳延還沒意識到他心里那顆新發的種子的時候,沈意歡就從他的眼神、言語、行動,聽見了那顆種子破土、抽枝的聲音。
但也不過是顆種子而已,沈意歡放松心神,仰靠在椅子上。
男女之間的感情就是這樣的,誰先動情、誰動情得更多,誰就要乖乖地、心甘情愿地接受另一個人的支配。
于是,靳延就發現沈意歡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狀態,像是今天的一切都沒發生一樣。
靳延雖然也有失落,但更能理解。
他甚至覺得沈意歡這樣才足夠聰明,他們不過才相識七天,這其中有一多半的日子甚至還沒有任何交集,是應該給對方、也給自己更多的時間互相了解。
于是,沈意歡也發現靳延似乎也恢復了以前的狀態,完全沒了中午那會兒可愛的冒失。
沈意歡還沒來得及可惜,就被靳延接下來的行為嚇了一跳。
繞過靳希文,靳延拉開沈意歡身邊的椅子,直接坐了下來。那雙長腿大咧咧展開,甚至都快碰到沈意歡的膝上。
沈意歡看桌子上所有人都是一臉驚訝,有些尷尬,趕緊用膝蓋撞了撞靳延的腿,眼神示意他快回自己的位置。
靳延卻慢條斯理地把自己的餐具挪了過來,還從沈意歡碗里拿了一只蝦剝起殼,一副要在這兒久坐的樣子。
沈意歡又狠狠撞了靳延一下,靳延整個人都跟著晃了晃,轉頭看向沈意歡,“在剝了。”
不是?沈意歡被靳延的反應噎住,先不說她沒這個意思,就靳延這個體格,能被她撞得這么明顯地晃?
果然,靳希文一臉納悶,“靳延,你是不是惹歡歡生氣了?”
這是靳希文唯一覺得合理的原因,聽李芳說兩人回來得很早,又看靳延這樣殷勤,靳希文就猜他大概是在外面把人氣著了,賠禮道歉呢。
眼見人快被自己惹急了,靳延才把蝦放到她盤子里,“對,這不給歡歡道歉呢嘛?”又把魚轉到沈意歡面前,“嘗嘗,中午逮的魚,你不想吃烤魚,我就讓李姐做了紅燒。”
沈意歡瞪他一眼,又把魚轉到靳希文面前,“叔叔先嘗。”
靳希文夾了一筷子,樂呵呵的,“好,還是歡歡乖。”
靳延被忽視也不氣,別有深意地看了兩人一眼,把第二只剝好的蝦放進了沈意歡的碟子里。
“我忘了處理了。”李芳見狀有些不好意思,沈小妹今天休息,她一忙,就忘了把蝦殼去了再煮。
“沒事。”沈意歡干脆將裝蝦的小碗放到了靳延的手邊,反正有人剝。
靳延唇邊含笑,也說了句沒事,一直把蝦剝好才重新洗過手回到餐桌。
剛坐下,就發現他的碟子正中間多了一只蝦仁,而這桌上只有一個人有蝦吃。靳延的心情簡直不能再好,整頓飯臉上都帶著笑意,惹得靳希文看了他好幾眼。
“靳延,你還不回隊里?”飯后,靳希文看著坐在沙發上明顯有些無聊的靳延,心里的疑惑更加重。
靳延轉著手里的野核桃,“不回去。”他抬眸看向靳希文,說出自己的決定,“我準備回家住了。”
“啊?”靳希文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等靳延再重復一遍后,堅定地搖頭,“不行。”
靳延眉心微蹙,坐直了身子,“為什么?”明明這些年老頭子雖然沒直說,但其實一直挺想他回家住的。
“不方便。”靳希文也放下了報紙,“歡歡住在咱們家,雖然你們各自一層,但外人不知道啊。”
“你們年齡差這么大,但也都是適婚年齡,整天同進同出,會惹人說閑話的。”靳希文光想想就覺得對不起老搭檔。
靳延的眉越蹙越緊,“管他們怎么說。”
“怎么不管。”靳希文帶了點情緒,“你想打一輩子光棍我不管,但你妹妹還要嫁人呢。”
想到兒子的婚事他就覺得煩心,“行了,這事兒沒商量,你趕緊回部隊吧。”
靳延在靳希文說“沈意歡還要嫁人”時就很是不爽,但他和沈意歡的關系又沒到能給自己“正名”的地步,只能硬生生忍下。
“你想讓我結婚,就讓我回家住。”靳延好聲好氣,“相信我,你以后會感謝這個決定的。”
靳希文揮揮手,“別想騙我,你想回來也行,等你們倆其中一個人有對象了再說。”
靳延真是不知說什么好,他也算看出來了,至少在靳希文心里,是從沒將他和沈意歡聯系在一起的,不然他不至于是這個反應。
那其他人呢,是不是也都這樣覺得?覺得他年齡太大,根本不可能會是沈意歡的對象?
靳延心里更煩了,“以前幾家聚餐你為什么不叫我回來?”回來了怎么會現在才認識她。
“那不是你每次都不去么?去了坐不了一會兒就要走,叫你干嘛。”靳希文莫名。
“”合著還只能怪自己,靳延重新倒回沙發上,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的情路不僅姍姍來遲,還任重道遠啊!
————————————
周一,沈意歡剛從臥室出來,就見著穿著整齊的靳延從樓下下來,很是驚訝,“靳延?”
“早。”靳延的喉結重重滾動,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他算是知道為什么沈意歡練舞的時候靳希文不準他看、甚至不準他路過了。
靳延第一次懂了什么叫“膚若凝脂”、“冰肌玉骨”,大紅色的吊帶和瑩白肌膚的碰撞帶來的視覺沖擊本就已經足夠震撼。
偏沈意歡還有著那樣優美的曲線,手臂纖細、玉頸纖長,肩若削成,精致的鎖骨帶著難以言喻的性感和誘惑。
更何況,練功服下那飽滿的渾圓、不盈一握的細腰也都一覽無余
靳延猛地移開視線,當他意識到自己對于沈意歡的心意后,再感受她的美時,就再不能純粹。
沈意歡也感受到了他灼熱的視線,她沒有想到靳延還在家、也沒有想到他在家會早起,就這樣穿著練功服和人撞了個正著。
其實這練功服也沒有什么,吊帶和長褲,她在家一向是穿這種款式,但面對的是靳延,沈意歡忽然就覺得臉熱到發痛。
她看了側著頭的男人一眼,咬咬唇,直接回了臥室,木門關上時發出不小的碰撞聲。
聽見聲音,靳延才敢回頭,他舔舔唇,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忽然覺得不能回家住也不全是壞處。
要是天天早上都能見著這樣的沈意歡,卻也只能看著,他大概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去醫院了他也就會以另一種方式聞名大院
路過沈意歡臥室的時候,靳延停下步子,輕輕叩了一下門,不用壓著聲音也低啞,“我回隊里了。”
沈意歡就站在門后,聞言看了眼房門,沒有應答。
等聽見吉普發動的聲音,沈意歡才重新打開房門,她下意識看了三樓拐角處一眼,那里只余一盞未亮的燈。
————————————
“姚子惠、張曉、沈意歡、李夢潔、金聰、陳羽”曹素錦挨著點過這次報名獨舞的人的名字,確定都到齊后,“好了,按著順序開始吧。”
因為關系到八一唯一的一場獨舞,即使是內部選拔,團里還是特意開了小禮堂。評委們數量少、份量卻不小,芭蕾團團長、歌舞部的一把手、演出部的副部長。
最先上去的是姚子惠,她的選段果然是白毛女,她的每一個動作都精準、情緒也十分飽滿,足以見能在總政當上領舞的功底。
但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除了沈意歡和陳羽,在場其他人的表現都很平淡。
她之后是張曉,選段是《白毛女》的喜兒,也是很完美的一場。
張曉結束就該沈意歡了,她雖然資歷最年輕,但團里一向是遵循“先一后二”的原則,這之后才排資論輩。
她的曲目是《堂吉訶德》在團里也不是秘密,畢竟都練這么多天了,懂芭蕾的人只要路過練功房就能聽出她的選段。
“終于見著新的了。”歌舞部部長韋海只看曲目就很滿意,“再看兩場白毛女,我覺得我都能上去跳了。”
曹素錦扯扯唇,“大家也都是擔心。”說完看向演出部副部長呂起伯,觀察他的反應。
呂起伯倒是沒談曲目,面帶欣賞地看著正在起舞的沈意歡,“早就聽董部長提過你們團里的這個新人不可小覷。今天這一看,曹團,你這是挖著寶了啊。”
這就是可以演的意思,曹素錦心神一松,也笑著看向沈意歡,“確實是個好苗子。”
曹素錦心里清楚,只要演出部不否決這個選曲,那沈意歡百分之八十會拿到這個獨舞。但當她看見兩個部長齊刷刷地在紙上寫下“10”時還是有些驚訝的,這評價比她想象的還要高,她的“9”竟然成了最低的那個了。
“跳得真好。”沈意歡剛坐下,姚子惠就湊到她身邊,對著她豎了一個大拇指。她是很清冷的長相,平時在團里也不是很愛發言,這還是沈意歡第一次和她單獨說話。
“謝謝。”沈意歡彎了彎唇,“您跳得也很好。”
“沒用啊,要是沒你還有點可能,現在是徹底沒戲了。”姚子惠嘆了口氣,“你都不知道,我們都很羨慕你,還能跳自己想跳的,我們都不敢”
這個話題太沉重了,沈意歡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正好伴奏響了,兩人也就重新看向了舞臺。
李夢潔能當上二隊領隊也是有本領在的,只看她的表演,沈意歡隱隱覺得也許很快她就要挪挪位置了。
等再看完金聰的表演,沈意歡的表情嚴肅了很多,她不該因為團里的氛圍就想當然地看低了總政的水平的。今天在場所有人,除了張曉和陳羽之外,其他人的水平也都很高,甚至是難分伯仲的。
是的,陳羽這次的表現也算不上好,她跳的是《吉賽爾》,整體效果也和那天選拔的表現差不多。
但作為被模仿的那個,沈意歡敏銳地察覺到了可能陳羽自己都沒發覺的搖擺。
陳羽在不自覺模仿沈意歡那天演繹出的吉賽爾,但因為是不自知的,她的舞步更多的還是她習慣的跳法,混雜在一起,矛盾又混亂。
沈意歡抿抿唇,想起今早在文工團門口發生的事,還是無法不在意。
“陳羽,8分、8分、7分。”曹素錦宣讀完所有人的得分,看向眾人,“這次獨舞就由沈意歡負責了,其余人也不要氣餒,我們總政最不缺的就是演出的機會。”
其實在場所有人都不意外這個結果,在大家水平差不多的情況下,比的就是選曲了。《堂吉訶德》至少一年沒被跳過了,現在出現一個敢選這個的演員,別說領導們,演員自己也想看。
但大家心態平和的最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曹素錦說的那句話,“總政文工團最不缺的就是演出機會。”
不提地方上時不時會請他們去演出,各兵種即使有自己的文工團也還是時常邀請他們,最重要的是,他們文工團面向的可是中央各單位,級別最高的演出也都會是他們負責主持,不缺一場“八一”。
這就是華國唯一一個一級文工團的底氣。
“這是你第一次對外演出。”曹素錦有些嚴肅地看向沈意歡,“第一次登臺就是八一這樣的節日,是你自身的能力,更是團里對你的信任。”
“我要求你當天的表現不低于今天這場。”曹素錦把話說得很重,“如果你沒做到的話,我會罰你從一隊退出并且停至少兩個月的演出。”
“好。”沈意歡的心跳加快,表情也很鄭重,“我一定竭盡全力。”
是啊,這是她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演出,不僅是獨舞,還是在建軍節這樣的日子,沈意歡絕不允許自己出錯。
“我相信你。”看她這樣,曹素錦忽然覺得,也許沈意歡的性格反而會助推她走到更高的位置。
不服輸、高要求,才能帶來突破。曹素錦的眼里第一次在舞臺之外對沈意歡浮起欣賞。
“從今天開始,除了你自己練之外,每天還要和樂團合練。”曹素錦示意其他人解散,親自帶著沈意歡往樂團走去,“走,我親自給你挑幾個樂手。”
“謝謝團長。”沈意歡跟在曹素錦身后,等去樂團落實了每天合練的時間和伴奏的樂手之后,也到了用午飯的時間。
曹素錦是回家吃飯的,便在樂團門口和沈意歡分開走了。
沈意歡還穿著練功服,雖然是短袖長褲,但她還是決定先回去換了常服再去食堂。
食堂人多是一點,更主要的是,食堂連接著廚房,每一次用過飯后,身上難免也會沾染上油煙氣。
跳舞時本就會出很多汗,要是再帶著一身油煙氣,沈意歡想想都覺得難受,便也不覺得麻煩。
因為一切順利,沈意歡心情頗好地回到了練功房,剛上樓,就見著了靠在她門口的熟悉的身影。
來人顯然一直留意著這邊,一見著她,就快走幾步迎上,又明顯猶豫地停下,“歡歡。”
沈意歡的腳步微頓,想起了今早的事。和現在一樣,也是她剛從車上下來,就見著了等在一邊的陳羽和她的哥哥陳宸。
“對不起。”最先開口的是陳宸,“我替陳羽向你道歉,那件事她做得實在是不對,我已經教育過她了,她也知道錯了。”
沈意歡看了眼站在陳宸身邊、攥著陳宸衣擺垂著頭的陳羽,沒有說話。
陳宸見兩人這樣嘆了口氣,推了推眼鏡,“我知道這個不該由我來說,但陳羽是真的知道錯了,她為這事難過了很久,又不敢單獨和你道歉,希望你能給她一個解釋和彌補的機會。”
等他說完,陳羽也緊張地看向沈意歡,“歡歡,對不起,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怎么了”
“快遲到了。”聽到這兒,沈意歡看了眼腕表,打斷了陳羽的話,率先離開了門口。
等進了大門,還能隱隱聽見陳羽帶著哭腔的聲音,“怎么辦啊,哥哥。”
“唉,你怎么能那么說呢。”陳宸的聲音溫和,“先跳舞,等你們都有空了,再好好和人道歉。記住,不要開口就是‘不知道怎么了’”
再多的沈意歡就沒再聽了,但這會兒看見陳羽也不算驚訝,她比自己猜的來得早,“等下。”
她換了衣服出來,就見陳羽還是站在剛剛的位置,臉上也帶著顯而易見的緊張,垂在腿側的手也握緊成拳。不像是道歉,倒向是要上戰場。
一看見沈意歡的身影,陳羽深吸了口氣,一鼓作氣,“歡歡,對不起,我承認我那天是起了僥幸心理。我知道我不可能越過你進一隊,也不知道團長做這個決定的原因,但我實在是太舍不得這個機會了,就沒有主動詢問。”
“我錯了,我們是朋友,不對,哪怕我們只是同事,我也不應該這樣。對不起,我是不是讓你難過了。”她的聲音已經有了哭腔。
“我當時真得太怕了,從選拔那天起,我就很不安,我覺得我好像一個小偷一樣,偷走了肖沁潔師姐的名額。來了團里,副團還那么兇,大家又都在笑我,我太著急太害怕了。”
“嗚嗚,對不起,我自己也覺得我真是太壞了,你不理我是對的。”她抽噎,“但我得給你道歉,哪怕,哪怕你再也不愿理我,但我也欠你這個道歉,對不起,真得對不起”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沈意歡,“你、你還愿意理我嗎?”
第25章 第 25 章 有完沒完了
陳羽一激動聲音也跟著大了起來, 她說得又快,空曠的走廊都被激起了回音。
那天的事兒沈意歡也就當時覺得寒心,她和陳羽本也只是幾天的交情, 比起被傷害, 更多的倒是看透了她的性格。
沈意歡相信陳羽現下道歉的真心,也理解她在那時所謂的“僥幸”, 但沈意歡也不準備再和她交往太近了。
不過是一隊的名額,陳羽就能動心, 焉知以后再面對更大的誘惑時,她會不會又“不知怎么了”地拋棄友誼選擇利益?
沈意歡不想賭, 也沒有必要賭。
“先去吃飯吧。”沈意歡從口袋里拿了張紙給陳羽, 率先往外走。
陳羽卻以為她這是原諒自己了,一臉喜悅地跟上,“歡歡,這次八一我哥單位也有名額,到時候我在下面給你加油啊。”
“你今天在學我?”沈意歡卻說起了另一個話題。
陳羽還以為沈意歡在質問她,下意識就要道歉,“對不起, 我”
見她自己也迷迷糊糊的, 沈意歡有些無奈,“我不是在怪你,而是,你有沒有想過, 為什么同一支舞, 你原本能靠它考進文工團,現在卻只能拿到最低分?”
聽見這個,陳羽的頭又垂了下去, “是我太差勁了。”
沈意歡想起她剛剛“偷了肖師姐的名額”的說法,眉心微蹙,“你能考進總政,怎么會差勁?”
“滬市舞蹈學院也是華國數一數二的舞蹈學院,你能力壓同學成為公認跳《吉賽爾》跳得最好的人,又怎么會差勁?”
不談論任何私人感情,沈意歡也見不得一個芭蕾舞新星就此隕落,“你不用覺得這個名額是偷來的,這是團里的領導綜合考量決定的。你那天不也聽到了嗎?大家覺得你在情緒表達上的感染力可以掩蓋你爆發力不足的問題。”
正好到了食堂,沈意歡干脆直接帶著陳羽找到了黃絳珠的位置,“黃老師,我和陳羽正在聊那日選拔進團的事呢,我說她兩支舞都跳得很好,她偏說我是在寬慰她。”
“您比我專業,不如您和她聊聊?”沈意歡對著一臉疑惑的黃絳珠眨眨眼睛,“也安安她的心。”
陳羽這情況在舞蹈學院也挺常見的,舞蹈從某種角度來說也算一種競技,而比輸了的人里多多少少也會有心態出問題的。
黃絳珠和沈意歡相識這么多年,雖然不知前因,但一聽沈意歡這話,又看眼明顯透著怯懦的陳羽,也明白了沈意歡的意圖。
她也對著沈意歡眨了下眼睛,示意自己懂了,然后轉向陳羽,“你是跳得好啊,先說吉賽爾”
見黃絳珠已經懂了她的意思,沈意歡就自己去了食堂窗口,替自己和陳羽各自打了飯。
她用的是自己的錢票,打的菜也很豐盛。但沈意歡其實也就是順手而已,對她來說,一頓飯完全不算什么。
不提她自己現在也有津貼,沈父沈母離開首都前幾乎把家里一半的錢都留給了她,沈意歡從小在物質上就沒缺過,花錢確實有些大手大腳。
再回去的時候,陳羽整個人明顯舒緩了很多,眼睛亮晶晶的,一邊聽黃絳珠說話一邊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一樣。
這樣就好了,沈意歡徹底放下了這件事。
黃絳珠性格好、專業強又是團里的老師,既已經了解了陳羽在心態上出的問題,想必很快就能把這個問題解決。
沈意歡坐在兩人身邊,沒再說話,只專心地將時蔬湯里的蔥花一點點夾起來。
因著見到了黃絳珠,她也就忽然想起靳延還沒給她回話八一演出的票安排好沒有。
空軍軍區,靳延也正在和戰友聊這件事,“我不去。”
“我跟著靳哥五年,就沒看見他去過文工團的演出。”何寧浩是靳延手下的營長,從轉到首軍區起就分到靳延手下,又和靳延宿舍挨著,比其他人都多幾分親近。
“我聽我小姨子說咱們文工團可排了新舞呢。”二團團長魏丹丞神秘兮兮,“況且今年新進了好些文藝兵,又安排到我們手下帶了,正好先去認認人唄。”
“什么叫安排到我們手下了?”靳延停下筷子,抬眸看向魏丹丞。
“你不知道?”魏丹丞刨了一口飯,“每年文藝兵都要跟著新兵集訓,今年集訓輪到我們師負責了。”
“嘿嘿,咱們師里的小子今年有眼福了,聽師長說今年還得帶上總政的新兵,總政的姑娘可是個頂個的漂亮,三年才選一次,是不是運氣好?”魏丹丞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靳延的眉卻蹙了起來,“為什么我沒聽師里提過,這不得公平競選嗎?”
他這話一出,桌子上所有人都沉默了,面面相覷。
何寧浩咽咽唾沫,看向靳延,“哥,你還是我哥嗎?”你不是最煩這些事了嗎。
“想也知道你肯定不樂意,三團又沒時間,所以師長就直接安排給我了。”魏丹丞回答。
“我覺得這樣不太好。”靳延放下筷子,義正言辭,“嫂子知道了不得生你氣?不利于你的家庭和諧。等下我們一起去找師長吧,今年我來帶。”
“你還單身呢,更不合適。”魏丹丞還想爭取一下,“況且我小姨子也在,我覺得我去挺好的。”
“親屬回避,那就更不應該了。”靳延不為所動,“你吃快點。”
“靳延,你要的票。”正說著,后勤一領導路過,從上衣口袋拿出四張票,“正好給你,剛拿到手。”
“謝謝曾主任。”靳延看了眼票面,“勞您費心了。”
“小事。”曾主任笑著搖搖頭,“難得見你愿意看演出,是幫你爸要的吧?是住進你家那個姑娘這次有演出?”
他話音一落,靳延就感受到了桌上其他人灼熱的視線,有些頭疼,沒說他爸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嗯。”
“怪不得。”曾主任倒是揮揮衣袖走了,只留下靳延面對一堆閃著八卦的眼睛。
何寧浩伸頭看了眼票面,“慶八一?首都大劇院?這是什么單位主持的,我怎么沒聽說過。”
“總政的。”靳延的參謀李子言笑得意味深長,“就是魏團剛剛提到的、要加進我們今年新兵集訓的那個文工團。”
他這話幾乎要把靳延的心思挑明了,魏丹丞恍然大悟,“好啊靳延,合著你算計這個呢?你說說,你怎么就不用避親了?”
“不是親屬避什么。”靳延沒有遮掩的意思,遲早要知道,他反而催促起穆丹丞來,“快點,等你吃完了我們去找師長。”
魏丹丞還想說話,靳延搶在前面開了口,“上次你在我家喝到的酒,送你一瓶。”
魏丹丞立馬換了個態度,“好好好,我吃完了,咱們現在就走。不過靳延,你可得照顧一下我小姨子,不然你嫂子可不會放過我。”
“行。”靳延沒帶過文藝兵的集訓,“我會看著辦的。”
他們兩人走了,何寧浩才后知后覺興奮起來,“所以我即將和好多文工團的姑娘朝夕相處了?”
“新兵不在軍區集訓。”一團參謀李子言提醒,“團長也不一定會安排你去。”
“對哦。”何寧浩立馬蔫了,“不知道我去求團長有沒有用。”
首軍區位置特殊,陸軍和空軍的新兵集訓每年都是統一安排在首都邊上的房山進行的,一般派過去的最高級就是團長。
靳延如果真拿到這個任務,負責的也是空軍首軍區三個師所有新兵的集訓安排和效果監督,并不會真的下到新兵營帶新兵蛋子,那是他帶過去的營長、連長的事。
李子言眸光一閃,“你只要說一句話,就肯定能成。”
“什么?”何寧浩一臉興奮,等聽清李子言的話,他立馬對著人豎了一個大拇指,“參謀、您不愧是參謀。”
于是靳延剛回到宿舍,還沒打開門,何寧浩就從隔壁躥了出來,神秘兮兮,“靳哥,去集訓帶上我唄。我保證我一定替你照顧、不對、照看好總政的那個姑娘。”
靳延似笑非笑,“李子言教你的?”以何寧浩的敏銳度,暫時還想不到這兒。
何寧浩撓撓后腦,嘿嘿直笑。
“行。”靳延沒有再問,他剛剛了解了一下新兵集訓的事,何寧浩這話還真是抓住他目前最大的需求了,他確實需要一個可以信賴又知根知底的人幫他看顧著沈意歡。
“太好了!”何寧浩恨不得歡呼,他最想相親上的就是文工團的姑娘,他家里兩個妹妹最稀罕看演出,要是有了個文工團嫂子,他家里人一定得高興死。
當然他這樣興奮,除了因為這個原因,也是因為這個任務比起別的著實算輕松。
“我一定替您照看好。”何寧浩知道自己的優勢,恨不得對靳延立軍令狀,“保證那姑娘一點問題都不會有。”
靳延瞥他一眼,雖也有些擔心沈意歡能不能經受得住,但還是搖了搖頭,“你不用做什么,更不要搞特殊,看顧著,有情況找我就行了。”
————————————
當沈意歡再一次在排練廳看見閆云風的時候,她著實有些不耐煩了,這人有完沒完了?
“師妹。”閆云風像是沒看見沈意歡的冷臉,“我買了汽水,來,看你熱的,正好涼快涼快。”
熟悉的感覺又來了,沈意歡眉心緊蹙,直直看向閆云風。
又是這樣,每次看他的時候他都沒看她,但沈意歡明明能感覺到上一秒他停留在自己身上黏膩的眼神。
“我不喝汽水。”沈意歡的耐心即將告罄,“師兄以后不用給我送東西了,我什么都不缺。”
一想起閆云風在《紅色娘子軍》中飾演的還是代表洪常青,沈意歡就覺得他簡直玷污了這樣正派的角色。
他明明應該去演惡霸南霸天,絕對本色出演。沈意歡趕人,“師兄你不用排娘子軍?”
“閉著眼睛都能跳。”閆云風眉眼帶笑,“師妹還沒看過我們演出吧?下午要不要去我們那邊看看。”
“黃老師下午要來指導我。”沈意歡推門準備離開。
被接連拒絕,閆云風卻絲毫沒有尷尬,“師妹跳得這樣好,依我看,現在就演出也是沒問題的。”
看他一副要跟著她一起去食堂的樣子,沈意歡實在忍不住了,停住步子,“師兄是有什么事嗎?在這兒和我說就好。”
這一周,練功房、排練廳、食堂,沈意歡無論走到哪里都能遇見閆云風。
每次遇上,他也不說意圖,自然而然就要和沈意歡一起吃飯、練舞,但每當沈意歡表現出不樂意,他又會立馬退回,就如此刻。
“沒什么事。”閆云風晃晃手里的汽水瓶,“師妹不喜歡喝就算了,下次有別的飲料我再給你送。”
說完,他就揮揮手,和團里路過的其他男演員一起走了。
沈意歡聽見其中一個人刻意的打趣,“怎么?又碰壁了。”
“一看就很難追啊。”另一個男生甚至對著沈意歡揚了揚眉,很是輕佻。
“沒事兒,這么優秀的姑娘值得更多的耐心。”聽見閆云風這話,沈意歡胃口全失。
閆云風就是她最討厭的那類人,表面風光霽月,但眼神里透著的都是骯臟和欲望。
他最擅長“似是而非”、“進退得宜”,不和你表明心意、又要你感知到他的心意,你一生氣他就回避、但也不見他真的停止。
就像黑夜里的蒼蠅,你既沒辦法一巴掌拍死它,又沒辦法置之不理。
沈意歡煩得不行,只是按閆云風現在做到的程度,她無論做什么都會反而落到下風。
人家什么也沒說,只是打著前輩的旗號和你來往,對外也一副尊重、愛慕你的樣子。
你能怎么辦?直接挑明、讓他滾遠點?那可能會被倒打一耙,尤其是閆云風家可還是“貧農”。
找團里領導干預?你能說出他干了什么不恰當的事嗎?且他們倆近期都有演出,時機也不對。
在閆云風露出破綻前,沈意歡只能先忍著,等八一演出結束騰出手了再出擊。
閆云風也挺心煩的,沈意歡比他想象的還難拿捏,眼見著現在能用的招數都用過了,她的態度不軟反硬,團里其他男演員也一副看他好戲的樣子。
閆云風反而沒法放下手了,一是沈意歡可能是他能接觸到的條件最好的女生,錯過必將抱憾終身。
二也是他沒想到沈意歡會這么引人注意,自己不過接近幾次就被人察覺,要是真的放棄,他豈不是要被所有人看笑話?
閆云風瞇著眼看向不遠處的身影,行吧,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可是你自找的。
至于沈意歡可能會恨他?閆云風相信,真到了那個地步,沈意歡只有他一個選擇,他再好生哄著,遲早會把人拿下。
這種例子他見過太多了,再烈的姑娘,嫁了人了,也只能認命。
況且閆云風都計劃好了,等他們有了小孩,他就大方地讓孩子跟著外祖父姓沈,還怕岳父不高興、不滿意他?
只要沈建中滿意他,那就夠了。
閆云風實在舍不得就這樣錯失成為首長女婿的機會,何況沈意歡還是首長家的獨女、必然繼承父母的一切
他從知道沈意歡的背景時就有了這個想法,而這個想法隨著他探聽到更多沈家的情況而更加深刻,到現在幾乎成了執念。
這才是上天真正賜給他的跨越階級的機會,幸好上次他沒有把自己賠進去。
閆云風心潮澎湃,眼里都是勢在必得。
第26章 第 26 章 狠毒的瘋子
“怎么還不睡?”沈建中小心翼翼推開房門, 卻見妻子還靠在床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我想歡歡了。”只有提到女兒的時候,蔣佩群整個人才會柔和起來。
“這么多年, 她一直沒離開過我們, 偏偏是剛出社會的時候獨自一人。”蔣佩群的眼眶泛紅,“首都局勢風云莫測, 我一想到這些,就無法安心。”
夫妻倆已經從靳希文那里得知了上周六發生的事, 都憤怒非常,哪怕最后方盛亮夫妻倆都來了電話道歉, 沈建中和蔣佩群還是如鯁在喉。
“歡歡的性子還是太軟了, 這次是遇到楊蘭,好歹還有幾家多年相交的情分在,方衛國也是個沒壞心的,她這樣還能處理得下來。要是遇到心思壞的、手段狠的,我真怕她招架不住。”
蔣佩群的眉心緊蹙,憂愁幾乎化成實質,女兒才十七歲呢。
沈建中坐到床邊, 握住妻子的手, 蒼白地安慰,“佩姐,就算有我們在,歡歡遲早還是要經歷這些的。”
“我知道。”蔣佩群嘆氣, “我只是后悔以前總是不忍心教她這些, 現在想教,又鞭長莫及。”
這就是為父為母的難處。女兒在身邊的時候,他們只恨不得女兒一輩子不用懂、不用經受別人的惡意, 一輩子只用開開心心地跳舞就好。
但一旦離開了,哪怕提前做過多少安排,還是會憂懼自己在這方面教育的缺失會害了孩子,后悔沒有早點教她更多的道理。
“我倒覺得歡歡不會讓自己受委屈。”沈建中知道妻子這番感慨緣于何處,語氣認真。
“比起別人,歡歡是比較顧全體面,從小到大,連失態的時候都少有,但她心里是有自己的一桿秤在的。”
“你可能覺得歡歡對待楊蘭和衛國態度太軟了,但我想,這反而能證明她把所有的事都看得透徹。”
“因為知道我們幾家是捆綁在一起的,所以只是點到為止。就像咱們那天,明明氣得不行,卻也沒法真得指著老方的鼻子罵他一頓一樣。”
“罵倒是罵痛快了,以后怎么相處?就算咱們和他家斷交,其他幾家又該怎么和我們兩家相處?”
“我知道。”蔣佩群癟了癟嘴,氣憤,“但是老沈,我就是希望歡歡能和靳延一樣,直接痛痛快快地罵回去。”
提起靳延,沈建中心情復雜,“那小子嘴怎么會那么毒?看著明明像是個動拳頭的。要不是是老靳說的,我都不敢信。不過,這話你還是別說了,你敢想咱們的嬌嬌也說出那種話?”
“想象不出來,但罵得挺解氣的。”蔣佩群也笑了,“我都能想到楊蘭的臉色得有多差,她最愛在小輩面前擺長輩的譜了。”
見她笑了,沈建中趕緊安慰,“你看,老靳和他兒子都挺靠譜的,還有老丁、老顧、小妹在,歡歡不會有什么事的。”
“除了這么想還能怎么辦呢?我們舍不得歡歡來這里吃苦,你這里又離不得我。”說著,蔣佩群又想嘆氣了。
“平常多聯系著,再讓老靳多留心,還有她們領導那里,我也拜托過了”馬不停蹄忙了一天,沈建中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蔣佩群找到他的手表看了一眼,“呀,怎么都十一點了,先不說了,你快睡吧。”
“你陪我。”沈建中關了燈,拉著蔣佩群一起躺下,緊握著妻子的手,“佩姐,謝謝你,要不是你陪著我,我”
“好了,都這么多年了,還像個毛頭小子一樣。”蔣佩群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丈夫的背,“快睡吧。”
“好。”沈建中應聲,在熟悉的味道里很快就將工作上的煩心事盡數拋到了腦后,沉沉入睡。
但蔣佩群卻依舊無法安眠,她看著窗外有些暗淡的月亮,滿心都是對女兒的牽掛。
大概是母女連心,沈意歡昨晚也睡得很不好,又要面對一整天的聯排,精神本就有些不濟,再看見閆云風時就格外不耐。
閆云風才剛走到她的身邊,就聽見了一個他原以為再也不會聽見的名字。
那一刻,喧鬧的演出廳似乎都離他遠去,他只能看見沈意歡張合的唇。
她怎么會知道的?她知道什么?閆云風下意識就要去捂沈意歡的嘴。
沈意歡見閆云風的眼都紅了,卻絲毫沒有感到害怕,她敢在這會兒就和閆云風挑明,自然有把握他什么也不敢做。
果然,閆云風很快就收起了眼里的情緒,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雪妍的對象買了桃酥,結束還早,你也過去墊墊肚子吧。”
這附近全是人,文工團的領導也都在隔壁開會,閆云風心驚膽戰,生怕沈意歡要在此刻撕破臉。
沈意歡抬眼看過去,果然看見白雪妍身邊站著一個年輕男人,身量中等、斯斯文文,手里拿著兩袋子桃酥,團里其他人也都在往那邊走。
看見沈意歡在往她那邊看,白雪妍還對著她招了招手。
沈意歡這才起身,“你走前面。”她可不敢在演出前夕把后背暴露給閆云風,這么惡毒的人,誰知道他會發什么瘋?
“師妹也太小心了。”閆云風的臉上再也沒有那如同面具般風輕云淡的表情,他眼里隱著的、都是焦慮和害怕。
果然,才剛離開座位,閆云風就側頭看了過來,壓著聲音,“師妹剛剛在說什么,我好像沒有聽清。”
“你想的那個。”沈意歡勾了勾唇,吐字清晰。
“師妹別開玩笑了,我想的哪個?”閆云風目光閃躲,還是不死心。不會的,肯定是他看錯了,沈意歡不會知道的。
沈意歡沒有回答,只定定看著閆云風,就見他的表情越來越僵,步子也跟著放慢了許多。
欣賞夠了,沈意歡才好整以暇地回答,“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你放心,只要你離我遠點,我就不會揭發你。”說完,沈意歡就快走幾步準備去和前面等她的蘇燕玲匯合。
閆云風下意識就要去拉她的手腕,剛伸出去就又立馬收住了,他這會兒心亂得不成樣子。
無數的疑惑快要將他的頭擠爆。沈意歡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怎么知道的?她真的不會告訴別人嗎、真的沒有告訴別人嗎?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沈意歡的背影,順著她的步子,看見了白雪妍。
是她!閆云風恍然大悟,但隨之又更不解了。
白雪妍最擅長的就是明哲保身,不然也不會在兩個團長的爭鋒中那樣努力地維持中立。
況且她明明很不喜歡沈意歡的,從選拔那天起,一直到上周,他還聽見她在對沈意歡選拔跳瓊花的事耿耿于懷。
她怎么會去幫沈意歡的呢?她有什么必要提醒沈意歡呢?
感受到來自觀眾席的灼熱視線,白雪妍疑惑地回視,卻見閆云風站在陰影交界之處,臉色扭曲,似乎正怨毒地瞪著她。
她被嚇了一大跳,“神經病。”白雪妍捂著胸口,側過身子躲開了閆云風的注視。
在知道那件事后,對于閆云風,白雪妍的定位就只有兩個字“瘋子”,如果非要再擴寫一點,那就是“狠毒的瘋子”。
但這樣一個有著世界上最骯臟的心臟、最狠毒的心腸、最丑陋的欲望的人,竟然長了一張毫無攻擊性的、風光霽月的臉。
白雪妍只是想想都覺得惡心,但她從來不會輕易卷進別人的事情、恩怨里。手里拿著把柄,閆云風也不敢招惹,就足夠了。
想到這里,白雪妍就放松了心神,繼續剛剛的話題,“對,十月結婚,到時候你們都去啊。”
話還沒說幾句,就到了沈意歡的場次。她將剩下的半塊桃酥放到水杯上,獨自去了舞臺邊上候場。
眼見下一個節目就到她了,白雪妍轉向自己的對象,有些不想讓他看,“好了,你先回去吧,晚點我坐公車回家就行。”
“好。”她對象也樂得成全未婚妻偶爾的小醋意,一臉笑地離開了。
這邊人剛走,白雪妍身邊就又多了一道身影。
“你干嘛?”白雪妍眉心微蹙,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閆云風此時的眼神讓她聯想到了毒蛇,陰惻惻的。
“你是不是給她說了?”閆云風的話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你怎么敢和人說的?”
“說什么?”白雪妍一頭霧水,“給誰說?”
“邱麗。”從閆云風嘴里聽見這個名字,白雪妍背后一下就冒出了成片的冷汗,眼前似乎也出現了那張痛苦的、毫無血色的臉。
她抬眸看向閆云風,聲音都有些顫抖,“她不是”
“她是。”閆云風仔細辨認著白雪妍的表情,滿臉的陰郁,哪還有文工團那個有名的美男子的樣子?
“那”白雪妍咽咽唾沫,“那你提她干什么?”
她的眼里只有害怕和疑惑,不是她,閆云風收回視線,“沒什么,看看你還記不記得她。”
變態,這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態。
白雪妍汗毛倒豎,明明處在喧鬧又悶熱的禮堂里,卻只覺得一股寒氣從閆云風的方向傳來,將她牢牢籠住。
她順著閆云風的視線看過去,看見的就是剛從臺上下來的沈意歡。
這人真的瘋了!白雪妍猛地收回視線,只覺得閆云風是被沈意歡的背景迷得一點理智也無了。
而事實上,閆云風是看著沈意歡沒錯,但現在的他可完全不是前幾天的心思。
當狩獵者轉為獵物,才懂得被利箭對準喉嚨是什么感覺。
“走了。”彭飛鳴拍了拍閆云風的肩膀,“隊長,到我們了。”
“好。”閆云風像是才反應過來,苦笑著解釋,“昨晚沒睡好,有點困。”
為了呼應“慶八一”的主題,演出部此次安排的另一場芭蕾是《紅色娘子軍》的第二場:紅色娘子軍連建立,女主瓊花看到“打倒南霸天”的標語,憤怒控訴他的惡行,群情激憤,代表洪常青接受瓊花入伍。
在這一場中,洪常青有一段耍大刀的獨舞,是結合了華國武術的演繹,十分考驗男舞者的功底。
而閆云風之所以能成為團里的一隊領隊,也正是因為他是洪常青的扮演者。確實,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已經跳了三年的洪常青,閉著眼睛都知道該怎么跳。
但今天,意外發生了,只第一個大跳,閆云風就明顯慢了半拍,動作不僅完全沒有體現洪常青該有的英勇,甚至拖沓。
沈意歡沒忍住挑了挑眉,抱著臂繼續往臺上看,這一眼,剛好和準備起跳的閆云風對上。
閆云風本就是個特別在意自己名聲的人,他甚至花了許多精力在這件事上。剛剛因為想著沈意歡的事他沒趕上節奏,本就足夠丟人。
再起跳時,就沒忍住有點急切,卻沒想到剛抬眸就看見了沈意歡背后對他笑得古怪的人,那人的嘴里也在說著邱麗。
是她!原來是她!竟然是她!
冷汗一下布滿了閆云風的后背,他徹底慌了陣腳,落地時沒調整好姿勢,右腳重重崴地。
“師兄!”得益于他的好人緣,舞臺上的人齊齊圍了上來,將他的視線擋得密不透風。
閆云風的腳踝痛得不行,他卻只想撥開所有擋住他的人,去找那兩個人。
“你是在找我嗎?”閆云風猛地回頭,就對上了一張含著怨的臉,“你這就覺得痛了嗎?你有邱麗當時百分之一的痛嗎?”
聽到這個名字,本來還在圍觀事態發展的白雪妍立馬退出了人群。
她避到了舞臺的陰影里,而在她頭上,正是紅底白字的巨型橫幅“打倒南霸天”。
其余人卻還一臉困惑,“鄧小琴,你在說什么啊?邱麗、邱麗不是”
閆云風完全顧不上周圍的人了,他的語速飛快,聲音壓得低低的,“鄧小琴,你果然知道。怎么,你不想要邱麗的命了?”
“對啊,我知道。”鄧小琴提高聲音,幾乎是吼出來的,“知道你騙了邱麗!知道你強迫和她發生了關系又逼她打胎!知道你因為邱叔叔倒臺就立馬拋棄了她!”
趁大家沒反應過來,她狠狠踹向了閆云風搭在地上的腳,“還知道你,為了困住她,讓你哥哥硬生生打斷了她的腿!”
“你知道腿對芭蕾舞者意味什么的!”鄧小琴撲到閆云風身上,撕扯,“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的!”
“她那么相信你!”鄧小琴的聲音像是野獸的悲鳴,“你卻對她做了什么!”
又是狠狠的一腳,周圍的人都被嚇傻了,閆云風痛得捂住腳踝蜷縮在一起,“閉嘴!閉嘴!閉嘴!你污蔑我!你污蔑貧農的兒子!你”
“污蔑?”鄧小琴的淚流了滿臉,“我倒是想這一切都是我的污蔑、我的幻想,去換回我健康的邱麗。”
禮堂大門在此時被推開,夕陽擁擠著從門縫泄出,爭先恐后地籠上跪在地上的女子,似乎也在憐憫她、試圖溫暖她。
穿著軍裝的領導們黑壓壓走了進來,這陣仗一出,在場眾人再沒有一人懷疑鄧小琴話里的真假。
果然,曹素錦甚至有些失態地越過所有領導,沖到了閆云風面前,對著他怒吼,“閆云風,你怎么忍心的啊!邱麗是多么單純可愛的一個姑娘,你也太狠心了!”
芭蕾舞團的人對此一點也不覺得意外,曹素錦雖然領導能力不足,但對自己團里的每個人都很好、甚至護短,這也是為什么葛家雄久久無法奪權的原因。
何況如果鄧小琴說的所有事都是真的,別說曹素錦了,哪怕其他沒有和邱麗有過交情的人,都不會忍心。
“冷靜,素錦。”演出部部長董允芳滿臉愁色,厭惡地看眼委頓在地的閆云風,安慰地拍了拍曹素錦的背。
閆云風只覺得面前每一個人都如同一道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團里領導到底知道了多少?他該怎么辦?
怎么會呢?明明邱麗和她家人都被他家人看起來了啊,又有大伯這個書記壓著,他們絕不可能對外傳信的。
還有鄧小琴,她就算知道了,也該如以前一樣隱瞞著才對,她難道不想要邱麗的命了嗎?
領導們似乎在問他話,閆云風卻只想喊他們閉嘴。
透過人群的縫隙,他看見沈意歡走到了鄧小琴身邊,抱住了她,她在說
她在說,“放心,邱麗和她救出來了,葛抓了,別怕。”
那一刻,一切都明晰了,是沈意歡幫了鄧小琴。
怪不得,怪不得今天沒有看見葛家雄,怪不得能驚動這樣多的領導,閆云風心里最后一點僥幸也沒了。
被安保處和思想處的人扣起來往外押送的時候,閆云風又聽到了鄧小琴的聲音,低低的,仿若來自神靈,“因果輪回、報應不爽,閆云風,這次是你自己送你自己下的地域。”
是啊,因果輪回。
閆云風為了沈意歡背后的勢力糾纏她,卻不想,這些被他追逐的、渴求的勢力最后加重的、是對他的審判。
他試圖用從邱麗身上試驗出的手段、從邱麗和她家人吸到的血誘捕沈意歡,卻不想最后是沈意歡救出了邱麗。
萬事萬物,皆有因果。
“謝謝你。”看著閆云風被押上警車,鄧小琴的心神才得以放松,她站起身來對著沈意歡深深鞠了一躬。
又主動走到領導面前,“他之所以受傷,是我故意嚇他的,我實在是忍不下去了,對不起。”
“我無法接受這樣骯臟的一個人還能繼續在舞臺上起舞、享受燈光和掌聲,是我打亂了領導們的安排,與沈意歡無關,她不知道我的計劃,我甘愿領罰。”
她目光堅定,但臉上的淚痕都未曾干過,曹素錦看得心痛,“你說你這孩子,你怎么不和我說呢,這一年多,你和邱麗是怎么過過來的啊!”
“我不敢。”聽到這聲“孩子”,鄧小琴徹底崩潰了,“邱麗一家還在他手里,葛副團也幫著他,我”
“是我沒用,護不住你們。”曹素錦也淚流滿面,“讓你們連求個公道都無處說。”
她站到鄧小琴身邊,也對著領導鞠躬,“如果我早知道這件事,我也不會同意閆云風繼續待在舞團的。鄧小琴和邱麗是多年好友,望領導們酌情處理。”
“你真以為我們沒心了?”董允芳聽不下去了,“我們本也準備明天演出一結束就處理閆云風的,葛家雄今天一早已經歸案,團里的調查程序早就啟動了、公安也介入了。”
她直嘆氣,“之所以定在演出結束,除了考慮到演出在即以外,我們也是不想擴大這件事的影響。”
現在好了,在首都劇院鬧這么一場,不用等到明早,整個首都的單位都會傳遍這件事。
倒也不是他們文工團怕被人說,而是在這個特殊的時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閆云風的事情又如此惡劣,很容易成為外界攻訐總政文工團的切口。
“罷了,小同志的心情可以理解。”總政文工團的二把手譚軒學拍了拍鄧小琴的肩膀,“也是我們失職,才讓你和那位邱同志受了這么久的罪。”
這話一出,鄧小琴又止不住地流淚,“沒有,也是我自己膽小,我害怕禍及我的家人,所以不敢直接找領導們做主。”
因為分不清誰是葛家雄那邊的人,因為不知道對方會不會息事寧人,所以一直等到沈意歡出現、一直等到閆云風惹怒了沈意歡,才敢借她的勢揭發閆云風和葛家雄。
“要是我早一點、早一點說,邱麗也許就不會斷了腿。”鄧小琴蒙面大哭,“我也害了她。”
“沒有,你明明很勇敢!”沈意歡的眼眶也紅了,她上前扶住鄧小琴,“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要責怪自己了。”
她一動,文工團的其他人也再顧不上領導們的威壓,紛紛上前圍住鄧小琴。
“小琴,你真棒!”
“小琴,你真勇敢!”
“小琴,你這段時間一定很辛苦吧嗚嗚,你真厲害。”
“小琴,等邱麗到京了,我們一起去探望她。”
沈意歡順著人流退了出來,見譚軒學在看她,笑著走到譚軒學身邊,“譚爺爺,謝謝您。”
“是我該謝謝你,不然我還不知道團里有這樣大兩只臭蟲。”譚軒學一臉怒氣,看了眼不敢吱聲的下屬們。
又笑著摸了摸沈意歡的頭,“好樣的,沉得住氣、一擊必中,你爸爸知道了,一定會為你自豪。”
沈意歡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沒做什么。”
譚軒學笑而不語,看似沈意歡在這件事上一點兒事沒做。
但她才到文工團半月不到,鄧小琴就敢把這個秘密、把她和邱麗兩家人的性命托付給沈意歡,足以見這姑娘在團里一定是可靠的、得人心的。
更何況,她周五下午才得知這個消息,連夜就能做好計劃,調度、安排父親留下的冗雜的人脈,核實信息、救出邱麗,足以見這姑娘不僅對家里長輩的關系一清二楚,還很有計劃力、執行力。
又在匯總好所有事情后,獨自登門找上他這個沒見過的爺爺、頂頭的大領導匯報,足以見膽色。
譚軒學越看沈意歡越滿意,當著眾多下屬的面笑得更加慈愛,“有空了,多來爺爺家里玩。”
局勢莫測,這樣靈秀的小姑娘,譚軒學很愿意幫著護一護。
第27章 第 27 章 小臉紅紅的
“媽媽,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沈意歡聽見電話那頭隱隱的哭泣聲,心里也跟著難受起來。
“我不該不把他的糾纏當回事, 應該早早就想辦法解決, 而不是放任不管。”沈意歡半垂著眸子,掩蓋住了眼里的情緒。
靳延坐在她對面, 臉色也不是太好。因為想要請明天的假,他上周末就沒回家, 還是剛剛去接沈意歡下班才從別人的討論聲里得知這件事。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沈建中一邊安撫妻子,一邊教育女兒, “你都不知道, 我們聽說那人干過的事后有多害怕。”
這樣狠毒的一個人在女兒身邊虎視眈眈,誰知道他會做出什么、做到什么程度?
“要是那位鄧同志沒找你求助,你是怎么計劃的?”蔣佩群的語氣有些嚴肅,眼里卻都是擔憂和不忍。
沈意歡知道父母的苦心,認真回答,“如果她沒有找我,我大概也能自己查到的。”
“她來找我是因為我有刻意向團里的人透露我很煩閆云風。”沈意歡抿抿唇, “我也準備在演出結束后就查他的底細的。”
不用蔣佩群和沈建中說, 沈意歡也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他能隱瞞這么久,我肯定也要耗費更多的時間才能查出大概。”
“在這之間,我應該會先和他說明, 如果他糾纏就找領導。”沈意歡語速放慢, 眉心也蹙了起來。
聽到這兒,沈建中有點后悔把女兒教得太正直,“你這個方法只對君子有用。”
那位邱麗同志, 不也是像女兒一樣,出身良好、心思單純。剛開始也委婉拒絕了閆云風的追求。
但閆云風心思狠毒,先是設計了一場英雄救美,讓邱麗對他放下心防,又極盡體貼,好女怕纏郎,邱麗最后還是一點點淪陷在閆云風編織出的溫柔陷阱里。
閆云風甚至考慮到了周圍的人可能會阻撓,竟然哄著邱麗和他發生了關系,一直到珠胎暗結,才去邱家拜訪。
簡直是狼子野心,沈建中只是想想都覺得怒火中燒、頭腦發脹。
“歡歡,媽媽知道對于很多事,你都不是很上心。”蔣佩群語重心長,“媽媽沒有誤解你吧?在鄧小琴找上你以前,你是不是只把這件事看成簡單的、來自同事的糾纏。”
“嗯。”沈意歡低低應了,她的確也被閆云風在團內的好名聲騙了,厭惡的也是他的裝模作樣和看自己時掩飾不住的欲望。
“人性是特別復雜的,歡歡,你可能永遠也無法知道一個人做過什么,更別說準確預測出他會做什么了。”
“尤其是你現在已經出了學校,接觸到的人形形色色,有些人的‘惡’咱們都無法想象。”
“很多事,你可能覺得不會對你造成太大的影響,就自然而然地忽視或者放下了。”
“但也許往往就是這些你看不上的人事,最后給你造成傷害。”
見蔣佩群這樣嚴肅,沈建中又不忍心了,他湊到電話邊。
“但爸爸媽媽還是要夸你的。這次的事你處理得很好,說實話,我們知道的時候都驚訝了,包括你譚爺爺,還有這次和你有過接觸的叔伯”
“但你不應該不和我們說。”在妻子的眼神里,沈建中沒撐多久,改了口,“至少告訴你靳叔叔吧。”
“叔叔那天很晚才回來,我又都安排好了,才在第二天和叔叔說的。”
但因為怕爸媽跟著操心,鞭長莫及的感覺想也知道會有多么難受,沈意歡便拜托了所有人先不要驚動他們。
聽到這兒,靳延看了眼靳希文,靳希文點點頭,壓著聲音,“小丫頭挺厲害的,我當時想幫忙都沒有用武之地。”
沈意歡的眼眶有點紅了,她人生中少有這樣的時刻。蔣佩群夫妻倆教孩子一直都講究寓教于樂、潛移默化,這也能看出這件事是真把夫妻倆嚇著了。
其實,當沈意歡知道邱麗的事后也很后怕,她已經自省過了,在這件事上她確實掉以輕心了,就像媽媽說的那樣,想當然地沒把閆云風的糾纏當回事兒。
“我知道錯了。”聽到這兒,靳希文和靳延起身離開了客廳,避免給沈意歡增加心理壓力。
兩人一起去了庭院,靳希文想起另一件事,“今年還是中午去你姥爺那兒、下午你和你朋友聚?”
“下午去姥爺那邊,我已經和姥姥說過了。”靳延看了眼客廳,“到時候你自己直接過去就行,我和帶歡歡一起。”
“你中午得喝酒吧?不用你接歡歡,到時候一起從家走。”靳希文搖頭,還以為靳延是把兩個時間對換了一下。
“不喝。”靳延難得有點卡殼,“我要去看八一,等她演完正好一起走,你別管了。”
“你要去看演出?”靳希文轉頭看向兒子,眼里都是探究,“你不是最不耐煩看演出?”
“去捧個場啊。”因為拿不準靳希文會有的態度,也不想他介入兩人的相處,靳延找了個借口,“你走不開,咱們家總得去一個吧。”
“要不你去?”見靳希文還將信將疑,靳延刻意表現出了點不耐煩。
明知靳希文不可能去,靳延卻還是有點緊張,他實在是太想看沈意歡在舞臺上是什么樣子了。
自從認識她以后,她似乎總能帶給自己一個接一個的驚喜,野炊是、這次也是。
“你這次還像點兒樣。”靳希文滿意,“你去也好,好好看看,要是還有圖謀不軌的,也幫你妹妹震震。”
說起這個,靳希文笑了,“不過大概也用不上你,歡歡自己的手段也不差。”
只是還有點傲,沒把閆云風放在眼里,卻沒想到對方如此狠毒、又已經把她看成了第二個獵物。
靳希文替老搭檔嘆了口氣,“歡歡這樣漂亮、家世又好、自己能力也強,注定了會有許多人奔著這些條件來接近她,善惡難辨、真心更難,你沈叔和佩姨為此焦慮情有可原。”
屋里,蔣佩群確實也在和女兒說這個,“歡歡,你一定要吸取這次的教訓,交友一定要更加謹慎,無論同性、異性。”
“我知道了,爸爸媽媽。”沈意歡這會兒情緒也平復了很多,“以后我不會再想當然了。”
聽女兒這樣說,蔣佩群和沈建中的心更加酸澀,他們多想女兒不用懂這些道理、不用面對這些烏七八糟的惡意。
但是閆云風就是預警,他們就只能再三囑咐,“防禍于先。寧愿提前做、多做,也不要事后后悔。”
“我知道了。”沈意歡態度堅定,“我會更謹慎的。”
“媽媽相信你會做得更好。”蔣佩群柔了聲音,“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是不是還挺后怕的?”
“有點,但也就一會兒,之后就忙著求證和救人了。”沈意歡的聲音含著怒氣,“爸爸媽媽,你們都不知道那家人有多壞!”
“閆云風竟然還和他家里人約定了,只要他兩天之內沒往家里打電話,就讓他家里人把邱麗一家人做出自殺的樣子殺害。”
“還有別的被下放到他們村的人也”沈意歡有些遲疑,“爸爸,他們會受到足夠的懲罰的對吧?”
“會的。”沈建中語氣低沉,暗示,“這件事你暫時不要再碰了,我會替你關注的。”
按首都來的消息,閆云風和葛家雄只是馬前卒,指使他們的另有其人。包括閆云風那一家子,之所以敢那樣對待被下放的老領導、老學者,也是聽命于人。
沈意歡從沈建中回避的態度里明白了這大概又是黨派之爭,低低應了,“嗯。”
蔣佩群碰了碰沈建中的胳膊,沈建中立馬補充,“不用擔心,歡歡,該受到懲罰的人一定逃不過的。”
“那就好。”沈意歡的語氣果然歡快了起來,興致勃勃說起了明天演出的事。
沈建中和蔣佩群對視一眼,眼里有欣慰、自豪、也有無奈。
說沈意歡心大吧,但她其實從小就特別有正義感,遇到什么不公的事,只要她覺得自己能幫上忙,就一定要插手。
她也有對應的手段,就如這次,無論是誰知道了都要夸一句“虎父(母)無犬女”。
但除了這種涉及到她原則的事,又或者對方危及到了她在意的人、事,否則,她又都很淡漠。
就像沈建中那晚說的,沈意歡心里有一桿尺,對別人的行為有自己的判斷標準。她會回擊,但沒有報復心,也不會還給對方超過“犯罪程度”之上的“懲處”。
蔣佩群嘆口氣,大院里的人都說女兒脾氣不好,但殊不知,女兒才是少有的心軟、心正之人。
畢竟,按她的那個標準,很多事都只會點到為止。而她的那些小脾氣以及愛嬌,也只會展現在親密關系里。
但愿經歷了這次的事,能讓她再成長一點,蔣佩群苦中作樂。
因為想著靳希文和靳延特意避了出去,沈意歡并沒有和父母說太久,掛了電話后就也去了院子里。
“靳叔叔、靳延哥。罷以寺八一留酒溜3”沈意歡在后院的小池塘找到了二人,“你們在看什么?”
“看什么時候吃魚。”靳延逗她,“就是分不清哪條是你的了。”
靳希文看眼兒子,他們剛剛說的明明是閆云風的事。
“最小的那只呀。”沈意歡彎腰去看,“很好認的。”
沈意歡大多數時候都是把頭發梳起來的,要么盤在腦后,要么扎成麻花辮,但因著今天在劇院排了多半天的舞,回家的第一時間就去洗了澡。
所以這會兒她的頭發散著,發尾還有些潮,隨著她彎腰的動作垂到了半蹲在池邊的靳延的小臂上。
又因著她轉著頭在找自己的魚,那發尾也跟著蕩起來。
若有似無的、斷斷續續的酥癢,靳延的手心不自覺收緊,青筋的鼓動也更加明顯。
“怎么都一樣大了?!”沈意歡發現了問題所在,瞠目結舌。
當時帶回來的魚,除了自己網到的那只,其他都是靳延去更深處捉的,體型明顯更大。但這會兒,池塘里的魚都是肥嘟嘟的。
她側頭看靳延,靳延挑眉,“吃得太好了吧。你是不是把你的飯省給它了?”
沈意歡睨了他一眼,又轉頭去看池里的魚。
這次,靳延反過了手,輕輕抓了一下她微卷的發尾。
看她沒反應,靳延直直盯著她的側臉,又輕輕抓了一下。
正在和靳希文說話的沈意歡一頓,下意識看了眼靳希文,又飛快地垂眸瞪了他一下,直起了身子。
靳延勾了勾唇角,也跟著起身,“分不清就不分了,都”
他這停頓逗弄人的意味太明顯,沈意歡還沒反應,靳希文就接了話,“都養起來。”
嘖,靳延頂頂腮。老頭子這么沒眼色,還想早點喝兒媳婦的敬茶?
不能再讓他搗亂了,靳延看向屋內,“是不是該開飯了?咱們進去吧。”
靳希文果然先動了身,靳延故意落后一步,擋住沈意歡的路,壓著聲音,“明天幾點去劇院,我送你。”
“要先回團里化妝。”沈意歡帶著笑看他,“七點就得出門。”這顯然不會是休假的靳延的作息。
兩人都站著的時候,沈意歡想要看靳延的眼睛,就得微微揚著頭,一張小臉也會盡數暴露在靳延的目光里。
“行。”靳延用視線仔細描摹這張幾乎每晚都要偷跑到他夢里來的俏臉,“真把飯省給你的小魚了?瘦了。”
他的聲音很低,兩人離得也近,沈意歡忽然覺得耳朵癢癢的,借著挽發的動作輕輕撥弄了一下。
她的聲音也莫名低了點,“演出結束就好了。”這段時間運動量有點大,瘦是難免的。
“那明天帶你去吃好吃的。”靳延勾了勾唇,讓開路,“走吧,再不進去老頭子該懷疑了。”
明明是他攔的自己,這話一出,倒像是兩個人合謀瞞著家長,沈意歡皺了皺鼻子,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哼,小心我和叔叔告你的狀。”
靳延跟上她的步子,“別啊,這樣多好玩。”
他就像是個引誘大家閨秀跟著他出逃的浪蕩子,“你難道不想看他被嚇到是什么樣子?”
沈意歡想象了一下,笑出聲,“我覺得你更應該擔心一下你自己,你大概會挨打。”
說完,沈意歡就對上了靳延的眼睛,含著戲謔的、別有深意的。
他低頭,“哦,看來你也覺得我能有這個機會嚇到他啊。什么時候?能給個大概時間嗎?”
沈意歡的臉一下就紅了,她一把推開靳延,搶先一步進了門,“下輩子。”
靳延摸摸下巴,看著她的背影,眉眼含笑,滑不留手的小狐貍。
因著明天給家里兩個保姆都放了假,李芳和沈小妹今天就做了好幾道高難度的菜,三人進去的時候飯菜都還沒上桌。
沈意歡看了眼廚房,腳步輕快地上了樓,過了一會兒,才提著兩個袋子下了樓。
她背著手,笑著走到靳希文面前,“叔叔,提前祝你節日快樂!”
她把手里的袋子遞給靳希文,“我明天很早就要去團里,只能先提前給您啦!”
這的確是個驚喜,靳希文還沒拆禮物就笑得很是開懷,“謝謝歡歡,叔叔很高興,這還是叔叔第一次收到建軍節的禮物。”部隊的獎勵除外。
“您是軍人啊。”沈意歡笑瞇瞇的,“是最偉大、最可愛的人,當然要慶祝啦!”
靳希文笑得更開懷了,打開袋子一看,竟然是很名貴的茶葉,當然,也是他很喜歡的茶。
他更加動容,并沒有提錢的事,“你這丫頭,也太實心眼了。”
“叔叔喜歡就好。”沈意歡抿唇,笑得乖巧又親近。
她住在靳家,除了糧油供應用的是自己的份,靳希文什么也不肯要,還沒來就給她添置了那樣多的東西,這段時間也常自掏腰包給她尋她喜歡的蝦蟹之類難得的吃食,花的錢早就超過了這罐茶葉。
“喜歡、喜歡,我很喜歡。”靳希文連連應聲,“你這茶不容易尋吧?”頂級鐵觀音,市面上基本沒有供應。
沈意歡正要回答,就聽見坐在另一節沙發上的靳延明顯又刻意的放茶杯的聲音,她眉眼彎彎,裝作沒聽見,繼續和靳希文聊起茶葉來,“還好,我舅舅是他們單位負責采購的,正好有門路。”
靳延眼見著兩人越聊越開心,沒忍住看了眼自己還沒來得及換下的衣服上的肩章。他也是個軍人這件事,就這么不明顯嗎?
合著建軍節是陸軍專屬的唄?靳延頂腮,小沒良心的。
眼見著靳延的視線越來越灼烈,沈意歡噗嗤笑出聲,從身后拿出另一個袋子,笑著轉身遞過去,“靳延哥,也祝你節日快樂。”
看著她笑盈盈的小臉,靳延忽然又覺得,為了這個笑,他再等一個小時也沒問題。
但實際上,他接禮物的動作挺迫切的,惹得沈意歡又笑出了聲。
靳延看她一眼,沒計較,小心翼翼打開袋子往里看,鼓鼓囊囊的,是什么呢?
竟然有兩個?比靳希文多一個,靳延志得意滿。
先拿出的是一個黑色的絲絨盒子,有些沉,他沒忍住看了眼沈意歡。
打開一看,是一支腕表,還是很名貴的牌子,靳延喉結滾動。
是誰說的來著?男人愿意花多少錢,就代表了他有多在乎對方。反過來也是一樣的吧,靳延的心跳加快。
沈意歡見他的眼神越來越幽深,想起靳希文還在旁坐著,清了清嗓子,“還有呢。”
靳延小心翼翼把表放到沙發上,拿出袋底被紙包裹住的東西,輕而柔。
靳延訝異,拆開紙包,竟然是一套短袖短褲。
沈意歡忽然有點不自在,這套衣服是她剛住進靳家的時候去定的,那時靳延給她買了特供布和自行車,她就想找個機會回禮。
那次誤打誤撞看見了他的腹肌,但也猜到了他大概是很怕熱、也愛出汗。
送禮就要送到別人的需求上,沈意歡就去熟悉的裁縫那里給他做了一套家居服。那時不覺得有什么,這會兒兩人的關系微妙,這個禮物竟也顯得曖昧。
沈意歡避開靳延的眼神,解釋,“這個布料很涼快,也吸汗,靳延哥你試試看,要是喜歡以后夏天回家可以穿這種。”
靳延的喉嚨發緊,一眨不眨地看著沈意歡,聲音啞而柔,“謝謝,我很喜歡。”
沈意歡抿了抿唇,“喜歡就好。”
小臉紅紅的,靳延看著看著,忽然端起茶幾上的冷茶連喝了好幾口。
“吃飯了。”沈小妹的聲音打破了這莫名黏膩的氣氛。
沈意歡這才想起靳希文還在,轉頭卻見他一臉沉思,都沒聽見沈小妹聲音的樣子。
他這個狀態甚至延續到了飯桌,一直到吃完了飯,靳希文都有些沉默,放下筷子后也直接回了臥室而不是聽收音機。
見沈意歡一直往靳希文臥室的方向張望,靳延在心里嘆了口氣,解釋,“沒事的,我爸應該是想我媽了。”
以前,每到換季,他們父子倆也會收到新衣服,從面料到款式都是他媽媽親自挑選決定的,有空的時候還會親自給他們做。
而自從她去世,靳希文倒是記得吩咐保姆給兒子做新衣服,但自己穿的卻一直都是部隊發的各種成衣。
怕沈意歡多想,畢竟靳希文確實是觸景傷情了,靳延不得不放棄了原計劃,用生日給靳希文的傷懷找借口,“我明天生日,所以”
因為是特別的日子,所以靳叔叔才掩飾不住對妻子的思念,沈意歡不自覺松了口氣,轉眼又跟著難受起來。
靳延的母親何阿姨是個特別溫柔、特別和氣的長輩,沈意歡每次見到她,她都帶著笑,還會溫柔地摸摸她的臉,真心實意地稱贊她最近新取得的成績。
那樣好的人,卻生了目前醫學無法解決的病。
沈意歡轉頭看靳延,“你”你是不是也很想她?
她的眼圈紅紅的,眼里是不加任何掩飾的、溫柔的疼惜,靳延的心口一緊,像是被人重重給了一拳,卻不覺得痛,只覺得癢。
他情不自禁用指尖描摹了下她的眼尾,說起的卻是別的話題,“明天演出,我會坐在第三排最中間的位置。”
第28章 第 28 章 特別的生日
靳延指尖觸上來的瞬間, 沈意歡本是想后仰的,但等她聽見靳延說的話后,她的胸口就萌生出了莫名的、不容她忽視的悸動。
靳延這句話說得太認真、太鄭重了, 不太像只是在討論一個行程, 而是在詢問、或者說預告他的靠近、他的到來。
有這樣的暗義在,沈意歡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有些難以回答, 她不自覺垂了眸,放在膝上的手指也扣在一起。
看她這個反應, 靳延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失望?忐忑?酸澀?好像都有。
靳延能感受到沈意歡對他也是不同的, 至少是親近的, 但他并不清楚這種不同到了什么程度。
因為沒有把握,靳延只敢暗示。他實在是個有點壞的人,在這場戰役里,只想也只能接受一個結局…
罷了,她還小呢。
靳延彎起食指,用指節撥弄了一下她纖長的睫毛,“下臺了記得來找我, 我還留了一個位置。等結束了我們一起去我姥爺家, 可以嗎?”
聽他這樣自說自話,沈意歡又有些不忍心了,她都沒顧得上靳延作亂的手,應下, “好。”
靳延哭笑不得, 收回手,正色,“這有什么需要愧疚的?你年紀這樣小, 本就應該對所有接近你的男人心懷戒備。”
他現在這個苦口婆心的樣子,十足十像極了長輩。
沈意歡扯扯嘴角,硬生生改了話題,“去爺爺家前可以先去趟百貨大樓嗎?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不用操心禮物,我都準備好了。”靳延轉頭指了下車,“要檢查下嗎?保準不會失禮。”
靳延知道沈意歡一定不會空手去拜訪老人,怕明天有突發情況或者來不及,干脆就提前備上了。
“不用了,我把錢票”沈意歡的話還沒說完,靳延就半瞇著眼看了過來,她頓時卡殼。
“可是是我要帶禮物啊,怎么能讓你付錢。”沈意歡小聲嘟囔。
靳延不想和她繼續討論這個,拿起被他妥善安放的小盒子,“怎么想到買這個?”
靳延很少戴表,大多數時候表都是直接裝在口袋里的,比如此刻。
因著這個問題,沈意歡的視線落到了靳延的小臂上,又順著他青色血管的脈絡移到他的手上。
這樣含著性感又蘊著力量的手,配上帶著克制意味的精致腕表,會呈現出什么樣的視覺效果呢?
沈意歡很想知道,“看到的第一眼就覺得會很適合你。試試看?”
靳延挑眉,他對表的興趣實在不大,這么多年用的也一直是同一塊兒鋼制機械表,實用性遠大于觀賞性。
而沈意歡挑的這塊兒表格外得精致,尤其是表盤部分,復雜到連數字都不甚明晰。
這種表適合他?靳延不是很信,但還是利落地將它戴了上去。
“好看嗎?”靳延抬眸望向沈意歡,就看見她匆匆從他的手腕處挪開了視線,好像,還有些臉紅?
沈意歡確實是在臉熱,因為眼前的場景讓她回想起了那天的驚鴻一瞥。
同樣蘊著力量感的窄腰、同樣流暢的肌肉線條襯得禁欲風格的腕表也有了靳延腰上那根皮帶同樣的效果,扼制又放大著他的性感。
靳延側頭去看沈意歡,應證自己的猜想,“你是不太滿意?”
“咳咳——”沈意歡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才勉強咽下去了那句“滿意”。
天哪,沈意歡沒忍住在心里哀嚎,自己怎么這么不對勁啊?太丟人了,明明男舞伴的肌肉她也沒少見的呀。
想到這兒,她下意識看向靳延的腰腹,挺括的襯衫遮住了內里的風景,緊繃的側腰卻隱約彰顯著他的勁瘦。
沈意歡忽然懂了傳統審美里追求的“朦朧”。就是要這樣若隱若現、欲拒還迎,才會引得觀者更加心癢。
靳延見沈意歡一句話不說,卻自以為隱秘地看他的腰腹,臉還越來越紅,眉心微動。
這場景,怎么有點兒怪怪的呢?靳延的腦海里忽然閃過了三個字,“美人計”。
原來沈意歡吃這套?!那自己豈不是可以就此切入?!
意識到這個的瞬間,靳延也跟著清了清嗓子,硬生生遺忘了自己初讀兵書時對這一計的嗤之以鼻。
看著沈意歡因為含羞而愈發嬌艷的小臉,靳延抵抵牙尖,決定一定要找個機會試試效果。
畢竟不也有人說過嗎?過程不重要,結果才重要。靳延很容易就勸服了自己。
“挺好看的。”沈意歡回過神來,趕緊看了眼靳延,卻發現他似乎也在走神,長長松了一口氣。
她補充,“這個是防水的。”買表之前,沈意歡就隱有猜測,這也許就是靳延不愛戴表的主要原因,頻繁摘取、實在麻煩,而他一看就是個極其厭惡麻煩的人。
“防水?”聽到這兒,靳延才對這只表產生了除“這是沈意歡送我的禮物”之外的關注。
“嗯,這個不是機械表、是石英表,友誼商店也是第一次賣。”
沈意歡湊近了些,指著表冠,“店員說,最好在每天的同一時間給它上鏈”
說到這兒,沈意歡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光想著這表防水了,卻忘了,定時上鏈可能遠比摘取更麻煩。
她側頭去看靳延,唇抿著,她其實也很在意這個禮物。
靳延垂著眸,視線一直在她的唇上隱秘地徘徊,“怎么上?聽起來還挺有意思的。”
“就是旋轉,你先感受一下現在的阻力,然后確保你每次上鏈到相同程度就好。”沈意歡有些泄氣,“算了,我給你換個禮物吧。”
沈意歡是個完美主義,不單指她的舞蹈,更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她不愛散著發就是這個性格的其中一種表現,她的臥室、練功房、甚至隨身的包也時刻都是整齊的,更遑論讓她接受給人第一次送禮就不圓滿這件事?
“不換,我很喜歡。”靳延虛虛擋了一下沈意歡退身的動作,“我來上,你看看對嗎?”
兩人因這一退一攬反而更靠近了一點,對方本就不低的存在感也更加難以忽視。
至少沈意歡要專門集中心神才能看靳延上鏈,不然就會全被他修長的手指和靈活的動作引走。
靳延的心思則根本沒有放在表上過,他視線的終點,是沈意歡垂眸觀察的側臉、是她小巧又精致的耳朵、是她毛茸茸的發頂
他聽到的,是他們交落的呼吸;聞到的,是屬于她的、幽幽的溫軟花香。
靳延忽然覺得,沈意歡實在太會送禮了,他大概以后每次上鏈時都能想起這個場景、這個味道。
而就算只是為了這個,他也會勤勤懇懇地給表上鏈。
想到這兒,靳延連忙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終于舍得把視線完全給了本該是主角的腕表,仔細檢查,生怕自己上過頭了。
他停下,沈意歡也回過了神,咬咬下唇,往遠坐了坐。
這一次,靳延沒有攔、也不敢再攔,飲鴆止渴偶爾一次就好了。
沈小妹整理好廚房,出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兩人分坐在長沙發兩邊,一人定定看著茶幾上沒有打開的收音機,一人斜斜靠在扶手上盯著手腕。
“歡歡?”沈小妹有些疑惑,“是收音機壞了?”
“沒,我在想別的事。”沈意歡清清嗓子,“表姑,寶珠是不是快回來了?”
“對,等月中你姑父休到假,就去接她們。”提起兩個女兒,沈小妹的表情更加柔和,“這次去得可真久,也不知道她們想不想家。”
“到時候我陪你去車站接她們。”沈意歡背對著靳延,用手背探了探自己的臉頰,觸手滾燙。
不能再待下去了,她趕緊借著這個機會起身,“表姑,你是準備回家了嗎?我和你一起吧,正好散散步。”
直到走出家門,靳延都沒能再看到沈意歡的正臉。
但他還是一直目送著姑侄倆離開了自家小院,才展臂搭上自己的額,長長嘆出一口氣。
他也不想著急的,可他真的有點著急了。
————————————
首都劇院昏暗的觀眾席中央,靳延穿著空軍禮服、坐姿端正,身高腿長、長相帥氣,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滿分的軍人形象。
但若再看仔細、看久些,就會發現他的手指一直在膝上叩著,眼也半垂著,完全沒有在看舞臺。
實際上,靳延已經維持這個狀態很久了,開幕領導致辭的時候,他還聽得很是認真。
第一個獨唱節目也能跟著旋律點點手指,第二個民族舞團合舞就有些累了,第三個歌劇已經徹底不看舞臺。
等第四個節目芭蕾舞團群舞時,靳延才又打起精神,重點看了一下里面的男舞者后就失了興趣。
第五個話劇尤其得難捱,因為沈意歡的節目就排在這個節目之后。
靳延今早也沒看到沈意歡的裝扮,因為閆云風的事,團里的氣氛不是太好,沈意歡就讓他直接來了劇院,她自己則是跟著大部隊一起過來的。
所以靳延六點半起床、七點出門,一直到現在快要十一點,實際就和人呆了不到十分鐘。
靳延想嘆氣,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宣告結束的掌聲,他立馬正襟危坐,專心致志往舞臺望去。
伴奏起,聚光燈也同時落在舞臺最中央,將臺上之人優美的身姿盡顯,明明只是簡單的襯衫長褲,卻已有了夢幻之感。
輕柔又舒緩的樂聲流淌,沈意歡用數個輕盈的起跳拉開了這場表演的序幕。
她的體態舒展、落地無聲,毫不費力就奠定了這場舞的基調,這里是堂吉訶德的夢境、是森林女王的神秘花園。
樂聲逐漸輕快,神女的舞姿轉向華麗,盡顯姿態的曼妙;穿插其中的、每一個如仙鶴般的停頓,又在不斷提醒觀者她的身份。
若即若離、心神蕩漾。
伴奏漸歇,神女背身離去,觀眾才剛生出不舍,遠比之前更加歡快的樂聲又重新響起。
在眾人的期盼中,仙子重回舞臺。她單腳站立在舞臺中央,踩著伴奏不停歇地轉圈,極致的優雅和力量。
心跳逐漸和樂聲的節奏契合,目眩神迷的,又豈止只有被神女贊揚的堂吉訶德?
雙臂舒展、雙腳踮起、亭亭玉立,伴奏和舞蹈同時停了下來,入夢的人卻遲遲不愿醒。
直至神女快走幾步,俯身謝禮,如雷的掌聲才又突兀地響起,將其他還沉溺在夢里的人拉回現實。
靳延卻不在此列,他既沒鼓掌、也沒被掌聲驚醒,還直勾勾地看著臺上的人、全神貫注。
靳延覺得,他大概不是這個夢境的旁觀者,而是入此夢境的堂吉訶德。不然又該如何解釋他此刻心中涌動著的驕傲、欣喜、悵然?
面對觀眾熱烈的掌聲,沈意歡彎了彎唇,忽然想起了另一道聲音,“明天是我生日我會坐在第三排最中間”
她情不自禁地抬頭,越過人群、直直找到靳延的眼睛,毫不費力地。
也只有他,才能將霸道和溫柔同時糅合在眼中。
怎么看起來傻傻的?沈意歡眉眼之間的笑意更重,她微微啟唇,聲音幾不可聞,“靳延,祝你生日快樂。”
話畢,也不管他是否看見、能否看清,利落轉身,邁步走進了陰影里。
自然也就沒看見,那倏然站起來、又猛地坐下的男人。
故事里,堂吉訶德被森林女王贊揚,獲得了神女在秘密花園里為他一人起的舞,但他們的交集也只在那支舞的時間里。
故事外,謝幕的沈意歡在眾人的注視下無聲叫出了靳延的名字、為他慶生,又何嘗不是另一種來自神女的青睞?
那他們的交集呢?會也只有這一支舞的時間嗎?
————————————
“意歡,你跳得太好了!”沈意歡剛走下舞臺,就被團里的姑娘簇擁了起來,夸獎聲跟著蜂擁而至。
“可惜不能穿舞裙,不然效果肯定還要更好。”姚子惠今天也來了,她是沖在最前面的一個,“你的意大利轉也太美了吧,簡直要轉進我的心里,我都舍不得眨眼。”
“我也是,我也是!真得好好看,意歡,你的開度也太驚人了!還有你的腿,又瘦又長,怎么還能那么有力量的啊?”
“動作銜接的時候也好流暢的,卡節拍也卡得準,這都是怎么做到的啊?”
沈意歡一一回復完同事的稱贊和疑惑,又答應了好幾人的私下教學,才勉強從人群里脫身。
而劇院里,靳延卻還沒回過神來,剛剛那兩分鐘幾乎逐幀在他眼前一遍遍重演。
在舞臺上的她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美、還要耀眼,靳延好幾次都恍惚了,甚至無法抑制地生出面對神女的自慚。
中段沈意歡背對著觀眾席逐漸遠去,樂聲也跟著放緩的時候,靳延的手都攥得生疼,竟然真的生出“緣盡于此”的遺憾和不甘。
到尾聲,沈意歡每轉一個圈,靳延的心跳就再重一分,最終和她足下的節拍同頻。
靳延不懂舞蹈技巧、也不懂舞蹈動作,他只是單純地、深刻地為舞臺上的沈意歡傾倒。
她是神女,但不只是森林女王。
最后,靳延眼前的畫面反而停駐在了舞蹈結束后的兩個場景里。
一幕是她站在黑暗唯一的光亮里,越過人群,與他對視,櫻唇啟合,在祝他生日快樂。
這一幕,讓靳延有了神女落入懷中的實感。
一幕是她噙著笑,挺直著背,逐漸走進黑暗里。那樣高傲、那樣毫不留戀。
這一幕,將靳延高昂的情緒硬生生斬斷,繼而生起偌大的悵然。
不,絕不可以。靳延的喉結滾動,他要的才不是神女一時的贊揚,她既入他夢來,就要一直一直
腳背一痛,靳延的情緒再一次被硬生生斬斷,他很是不爽地回頭,卻見到了一張氣鼓鼓的小臉。
沈意歡一路抱歉,好不容易走到靳延身邊,卻見靳延一點反應也沒有,只專注看著舞臺的方向。心中不免有些生氣,就朝著他的軍靴狠狠踩了一下。
哼,合著他還真的是來看演出的是吧?他怎么不挨著把自己的座位告訴每一位演員呢?
在這個熟悉的、生動又可愛的神態里,靳延的心忽然無比安寧,靈魂好似也才從那場舞里脫離。
什么神女不神女的,在他面前的,明明是個還沒哄回家的、有點愛生氣的小祖宗。
靳延揉揉額心,自己頭一次看演出,竟就差點開始傷春悲秋起來了?
“今天的舞很好看,你也很漂亮。”靳延湊到沈意歡耳邊,語氣非常真誠,“謝謝你,歡歡,這是我過過的最特別的一個生日。”
帶著他味道的呼吸和他低沉悅耳的聲音同時撲向耳側,沈意歡耳后的皮膚都生出了細小的顆粒,她伸手虛虛遮住了他的唇,“坐好,你不看演出了?”
“你不是都跳完了?”靳延專注看著面前的手,修長纖細、軟若無骨,每一處都美得恰好、也都對他產生著莫大的吸引力。
這句話的潛臺詞太明顯,沈意歡輕輕勾了勾唇,心里的不快散了大半。
一無所知的靳延還沒意識到自己經歷了什么,他抵抵牙尖,很努力才克制住自己想要吻她指尖的欲望。
他退開了一點,整個人卻還是面朝著沈意歡的方向,一眨不眨地、專注地看著那張在舞臺光影變化里跟著明滅的小臉。
在這樣的注視下,沈意歡的心跳也加快了點,她趁著光挪開的時候輕輕推了那忽然毫不遮掩的男人一把,“看前面。”別看我。
視線是聽話地移開了,沈意歡卻遇到了更大的難題。
她明明提前看準了方向,怎么她的手卻還是落進了那人寬大干燥的掌心里呢?
之所以是“落”,是因為靳延只是虛虛攤著手掌,一副克制又尊重的模樣。
但他曲起的手指明明就一動不動地點在沈意歡的掌心,和剛剛兩個詞半分關系也無。
沈意歡的指尖也落在他的掌心里,相接之處只有這兩處,沈意歡卻覺得有一股熱浪順著指尖流到了她的四肢百骸。
好熱,沈意歡咬咬下唇,抬腕準備離開。
幾乎是她剛動的瞬間,靳延的手指就輕輕攏了過來,從她的掌心一路滑到了她的指根,又緊貼在她的手指上。
他沒有強制握緊,但相貼之處早就將彼此的每一分動作都放大。
從指根到指尖,沈意歡的手只頓了一瞬,但速度頗緩。也許不是她慢,而是時間在此刻變得太綿長。
完全分開的瞬間,沈意歡下意識蜷了蜷手指,還沒來得及生出什么情緒,手指又被人追上來輕輕地握了握。
這一次,是完全包裹的姿態。
沈意歡咽了咽有些發干的喉嚨,在燈光亮起的瞬間徹底收回了手。
旁人來看,沈意歡看起來好像和周圍的觀眾一樣,皆是望著舞臺的方向,專注又認真。
但即使沈意歡自己想忘記,她如鼓般的心跳、指尖殘留的溫度也都在提醒著她,在剛剛那段黑暗里,他做了什么、她又接受了什么。
第29章 第 29 章(修) 表明了心意
“歡歡。”靳延追著人上了樓梯, 伸手拉住沈意歡的手腕,“你是不是不高興?”
“沒有。”沈意歡掙開他的手,聲音里帶著點兒疲憊, “我就是有點累了, 想早點睡覺。”
“等我一下下。”靳延斜斜靠在樓梯扶手上,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個黑色的絨布袋子, “試試看,要是不合適, 我明天再想辦法。”
沈意歡沒有接,只半垂著眸看著他手心里的東西, “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你送我禮物做什么。”她都還沒來得及給他補生日禮物呢。
“節日快樂。”靳延聲音里帶著笑意,“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也是你的節日。”
見人遲遲不收,靳延意識到了不對,探著頭去看她,“怎么了?”
感受到他的靠近,沈意歡扭頭轉向了另一側,用食指飛快地揩去眼尾的淚。
但靳延并沒有錯過她眼尾的紅意, 他下意識想去扶沈意歡的肩, 卻被她更快地避開。
靳延本就淺淡的醉意這會兒已經徹底消失了,他低聲問,“怎么了?是何修雯欺負你了嗎?”
他們剛從何家回來,何修雯是靳延的小表妹, 脾氣一向很虎, 直來直往的,靳延記得從小就經常有別家的孩子哭著來家里告狀。
“不是。”沈意歡趕緊否認,“雯雯很好。”除了剛開始誤會她和靳延的關系追問了幾句外, 沈意歡和何修雯,或者說和何家人的相處都挺愉快的。
“那是因為我?”靳延心里隱約的猜測落實,“是我讓你不高興了對不對?”
靳延回憶了下今天的事,“是因為在劇院的事嗎?”說完,他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沈意歡本來就只是還沒決定好走之前要不要和他挑明,現在靳延這么問,她的臉上就不免帶出了點遲疑。
靳延心口一窒,看了眼樓下,燈未熄,隱約還能聽見警衛員和靳希文對話的聲音。于是他指了指練功房墻邊的兩把椅子,詢問,“可以去那兒坐坐嗎?”
沈意歡沒有回答,率先走了過去,靳延跟在她身后,拉過和她并排的另一把椅子,坐到了她的對面。
“是我嚇著你了?”靳延拿不太準,“對不起,我確實不應該在未經你允許的情況下,牽你的手”
“沒有嚇到。”沈意歡側著頭,看著窗根處,“靳延,我是五零年三月二十的生日。”
靳延低低應了一聲,以為她在意這個,喉頭泛起點苦意,“按農歷算,我是四零年六月二十八的,大你將近十歲。”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看了眼靳延還握在手里的那個布袋,沈意歡緩緩吐了一口氣,抬眸看向靳延。
“我在五歲那年開始接觸芭蕾,自此,我的大半時間都是穿著舞鞋度過的。”
“剛開始的時候,因為每天下午都要請假上芭蕾舞課,我小學、初中期間甚至認不全班里的同學,等初中一畢業,我又考進了舞蹈學院”
沈意歡被靳延含著心疼的眼神燙了一下,沒有再就這個話題細說,“練舞其實還挺苦的,但我從來沒有后悔過,一次也沒有。”
“我今年十七歲,跳了十二年的芭蕾,但今天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登臺。”
“我太喜歡這種感覺了,全身心投入到芭蕾和舞臺的感覺。”沈意歡彎了彎唇,語調微揚,“我不想、也不甘心只在首都大劇院演出。”
“我想在雪山下,跳給戍邊的戰士。”沈意歡想起了爸爸媽媽,“邊疆條件那樣艱苦,他們日復一日地堅守,毫無怨言,我想用芭蕾將大家對他們的敬佩傳達給他們。”
“如果有需要的話,我還想在號角吹響前、在炮火里,跳給浴血的戰士。”文工團最主要的定位之一就是鼓舞部隊的戰斗情緒。
“我還想在農田前,跳給辛勞半生、扛起民.生卻默默無聞的老者”沈意歡頓了頓,“更想跳出國門、讓世界知道,華國也有自己的芭蕾。”
說這些話的時候,沈意歡的眼睛越來越亮,燃燒著的,不僅是熱愛、自信,更是野心、夢想。
這樣的沈意歡讓靳延的心跳更加無序,他的喉結重重滾動,“你一定會做到的,我絕對相信。”
沈意歡重重點頭,對著他莞爾一笑,“我也是,絕對相信。”
即使現在看來,這條路前途坎坷、環境未明,但我絕對相信會有這樣的一天。
話題似乎在此刻終止,靳延卻已經敏銳地從這段話里摸到了沈意歡今晚情緒的源頭。
這樣一個目標清晰、堅定勇敢的姑娘,在此時的情景里,怎么會無緣緣故地和他說這樣幾乎剖析自己的話?
她對他們關系的顧慮一定就隱在這段話里。
靳延用拇指緩慢摩挲著另幾指的關節,眼下的情況和他預想的告白場景完全不一樣,不浪漫、但卻必要。
于是他坐直了身子,專注看著沈意歡的方向,語氣更加柔和,“歡歡,你還記得野炊那天的事嗎?”
聽他提起那日,沈意歡有一點緊張,但還是沒有制止,任由靳延揭開了這段時間蒙在他們之間的、幾乎透明、卻也真實存在的“窗戶紙”。
“首先我要先和你道個歉,在那天、又或者在昨晚、在今早,總之在牽你的手之前,我應該先和你正式的告白才對。”
沒有告白的親昵,是對對方的冒犯。
靳延望向沈意歡的眼睛,“歡歡,我喜歡你,希望你能給我一個爭取走進你人生的機會。”
沈意歡的睫毛顫得厲害,一如她此刻的心跳。這不是意料外的話,靳延的喜歡早就從他的眼睛里跑了出來,他也從不掩飾他對她的特別。
但這和面對面說出來是不一樣的,沈意歡忽然有點想阻止靳延說下去。
她不該讓他說出來的,她本來的計劃也是逐步冷卻他們的關系,但她心軟了,所以坐在了這里。
而且,聽見他的告白的她最大的情緒竟然是欣喜,沈意歡再一次直面了自己的心意。
靳延看了眼臥室的方向,眼神更加溫柔,“我實在是太遲鈍了。我還記得我第一次惹哭你的時候,看著你的淚眼,我就很舍不得、很想快點哄你重新開心起來。但我卻一點兒都沒意識到,這就是喜歡。”
“等后來終于意識到了,我卻又有了很多很多的害怕和躊躇。害怕你會拒絕我,害怕挑明了你會躲著我,害怕我把我們的關系搞砸”
靳延扯了扯唇角,“這么想來,我遠不如你勇敢。”
“今天在劇院,是我情難自抑。”說起這個,靳延的耳尖燙到發痛,“但我絕不是故意趁著黑暗占你的便宜,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那樣了。”
沈意歡明明很不喜歡這句話的,但此刻卻也微妙地擁有了同樣的感慨,因為當時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收回手的過程里,有沒有遲疑和流連,她自己最清楚。
“你不用為這個道歉了,我沒有在意那件事。”沈意歡的臉也有些燙,“我是,我”
“是覺得太快了對嗎?”靳延不可能真讓人姑娘主動,改了措辭緩和氣氛,“你還沒想好,害怕我會因為這個追著你負責?”
好吧,從某個角度解讀的話,沈意歡的擔心確實是這個,但也不止這個。
在沈意歡的人生里,有兩個對她十分重要的女士。一個是生她養她的母親,一個是帶她走進芭蕾的恩師。
這兩個人除了同樣愛護她之外,還有另一個相同之處,她們都為婚姻或者孩子心甘情愿地犧牲了自己的事業。
蔣佩群不用提,她在戰場上建立的功績并不低于沈建中,是受過國家表彰的真巾幗。但為了更好地陪伴、教育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她主動退去了二線。
十七年過去,大家再提起她時,她早就從“蔣巾幗”變成了沈建中的妻子、沈意歡的母親。
她的確是自愿選擇了后者的身份,沈建中和沈意歡也一直感恩她的付出,但這真的足夠了嗎?
沈意歡永遠會記得她撫摸爸爸肩章時的神情,眼里除了自豪、也有落寞。
沈意歡的老師更是如此,她是華國芭蕾有名的奠基人,但因為夫家的要求,結婚不久就退居幕后。
可即使下了舞臺,她也依舊專注地對待自己的每一次起舞,哪怕只是教導學生。
但在一次意外流產以后,面對丈夫的悲痛、婆婆的逼迫、世俗的規勸,她還是做了離開芭蕾舞界的決定。
沈意歡這些年每有節氣都會特意登門拜訪她,她過得很幸福,夫妻恩愛、兒女雙全。
但她提起芭蕾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到了最后,甚至和其他長輩再無區別,對著自己的學生只剩噓寒問暖。
那段她們共同起舞的日子,那場產自她腳下的、讓沈意歡愛上芭蕾的表演,似乎都只有沈意歡一人記得。
“我害怕的是這個。”這是沈意歡第一次和人談及這個,她的眼圈泛紅,“我害怕有一天,我也會心甘情愿地成為我的母親、我的老師。”
“所以我以前從不在這些事上動心思。”沈意歡的聲音放低,“我知道這樣有點兒幼稚,但我就是想著,只要我不結婚,就可以只為自己而活。”
沈意歡的原計劃是至少這三年不談對象,二十五歲前不結婚。她以為她會做到的,畢竟她不缺追求、身邊也都是很優秀的同齡人,她從未動心。
但才認識一個月,靳延就硬生生在她嚴防死守的心口破出了一道口子。
在劇院里,意識到自己也已經對靳延動心、而不只是荷爾蒙的吸引的瞬間,沈意歡體會到的最大的情緒是害怕。
靳延的態度越來越認真,看她的眼神越來越溫柔,但她真的給不了他想要的,也不敢再給他打動自己的機會。
他已經二十七歲了,是需要成家、生子的年齡,如果他們確立了關系,她會面對什么可想而知。
要不了多久,她就要面對和老師當年一樣的選擇,而她,不會是個“好妻子”、“好母親”。
沈意歡不敢賭。
不敢賭靳希文和靳延會一直對她這么好,也不敢賭自己最后會不會迫于某種壓力或者感情,主動回歸家庭。
所以今天她一直在勸自己放棄,放棄人生的第一次心動,放棄靳延。
但她還沒來得及做這個決定,就又被靳延打動了。
那個布袋,沈意歡只看形狀,就知道是一副墨鏡,她隨口一夸的飛行員專業墨鏡、靳延不知用什么法子改成她的尺寸的墨鏡。
墨鏡的事可以追溯到他們認識的第三天,而這段日子里,他們每多相處一次,靳延就會帶給她一次新的悸動。
他就像是朵罌粟,每一次靠近過后,沈意歡都要用更大的毅力來抵抗他對她的吸引。
“我會搬出去。”沈意歡壓住心口的陣陣刺痛,“等秋蕊姐回來了,我就借口想和她一起住搬”
她的話還沒說完,靳延就掐著她的腰將她一把提了起來。再下一秒,沈意歡就側坐到了靳延的腿上,他的味道比以前更霸道地纏了上來,不容她退讓。
“以后不準再說搬走的事。”靳延咬牙,他只不過為著她話里隱含的意味失神了一下,這小祖宗竟然就說到要走了?
沈意歡抵住他的胸膛,頭暈腦脹,卻因為離得太近不敢掙扎,“你先放我下來。”
“不放。”靳延優哉游哉地掐著人的腰,“我先問你,要是今天我沒發現你不高興,等我下周回來,你是不是就已經去丁家了?”
說到最后,靳延都氣笑了,“沈意歡,死刑之前還要通知犯人罪名和行刑時間呢,怎么到我這兒就剩死不瞑目了?”
沈意歡本還有些心虛,因為她確實是這么打算的。但聽到靳延說這個,立馬伸手打了他的小臂一下,“又亂說話。”
“本來就是。”靳延的眼里透出點委屈,“而且我還很冤枉。”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會支持你跳舞呢?”靳延捏了捏沈意歡的小臉,“歡歡,我喜歡你,不是那種看見寶物想要私藏的喜歡。”
他正色,“你的顧慮是對的,千百年來,妻子、母親的角色似乎都被要求‘奉獻’、‘犧牲’。”
“但歡歡,我保證,我們不會重蹈覆轍的。因為我太懂你對芭蕾的熱愛了,也懂你的追求。”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致力于做一名空軍戰士,也為此奮斗了十多年,我太明白放棄夢想的感受了,我怎么舍得這樣要求、逼迫你?”
“更何況,你在舞臺上那樣耀眼、那樣快樂,比起那些有的沒的,我更想和你一起守護你的夢想。”
“你不用擔心這些的,歡歡。怎么說呢?如果以后別人想到我的時侯,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舞蹈家沈意歡的丈夫’這個頭銜的話,我真的只會覺得榮幸、只會與有榮焉。”
聽到這話,沈意歡都忘了坐在他腿上的不自在,猛地側頭。這絕不是現在這個社會普適的價值觀,甚至和她的想法一樣離經叛道。
沈意歡覺得她大概永遠也忘不了此刻的靳延了,這樣溫柔、尊重、誠懇地對她訴說喜歡的靳延。
他的眼神多么動人啊,以至于沈意歡只是看著這雙眼睛,就不會舍得懷疑他話的真實性。
更何況靳延并不只是口頭許諾,他接下來的話,打消了沈意歡最后一絲顧慮。
“歡歡,我承認我這段時間挺像個毛頭小子的,冒失、莽撞。”靳延說著自己也笑了。
“但只要你不介意我們差了十歲,我就能保證,我的年齡、或者說我們之間的年齡差不會成為我們之間的問題。”
他的語氣緩而沉,“咱們倆之間,主動權盡數歸你。”
“只要你一日不愿意結婚,我就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有立場來逼你。”說到“結婚”的時候,靳延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沈意歡才十七歲,連法定結婚年齡都沒到,靳延覺得自己多少有點兒禽獸
沈意歡也有些臉熱,她抿抿唇,輕聲嘟囔,“你這話說得說得我好像個不愿意負責的負心漢。”
“你不是,就算你是,我也甘之如飴。”靳延專注地看著她,循循善誘,“如果你還是有顧慮,我們也可以先這樣相處。”
“我不急,你也不要因此憂心或者拒絕我,好嗎?”
從剛才起,沈意歡就一直注視著靳延的眼睛,不是為了審視,而是完全無法、也不舍得移開。
明明他們在的這個角落只有朦朧的月光,沈意歡卻好似能從這雙眼睛里看見清晰的她自己,被他珍視的、尊重的、疼惜的她自己。
沈意歡終于不再抵抗這個男人對她的、宛若命定的吸引,頷首,“好。”
她伸開雙臂,順著心意,第一次主動靠近他,輕輕埋進他的頸側,聲音很小,語氣卻特別認真,“靳延,如果哪天你后悔了,一定、一定要提前告訴我。”
靳延還沒來得及感受懷里的溫香軟玉、夢寐思服,就被她的話氣笑了,“放心,真有那一天的話,你就讓沈叔叔一槍崩了我。”
回應他的是沈意歡輕輕拍在他后背的一巴掌,以及讓他心都快化了的嬌嗔,“你又亂說話。”
靳延輕笑,撫過她的后背,“反正就是這個意思。”
沈意歡從靳延懷里退開,猶豫著開口,“我暫時、暫時”
“好。”靳延懂她的意思,一點沒有猶豫地應下,“在你愿意之前,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他忍痛將人從懷里重新挪到椅子上,“沒有你的允許,我也不會再做什么超越我們關系的親密動作。”
靳延的眼里有很明顯的黯然,沈意歡咬了咬下唇,握住了他的手,聲音幾不可聞,“只有我們的時候,拉手可以。”
回應她的,是靳延立馬反握過來的手,緊緊地、牢牢地包圍著她。
兩個同樣青澀的、初次動心的人,在這個月色不甚明亮的夜晚,雖磕磕絆絆,但也終于無比赤忱、熱烈地互通了心意。
第30章 第 30 章 當官的親戚
“又挨罵了。”蘇燕玲壓著聲音, 對著門外努了努嘴。
曹雯莎嘆口氣,“不怪團里生氣,這都一周多了, 還沒有個能跳洪常青的, 這不是砸咱們自己招牌么。”
八一那場表演最后是男生那邊的指導老師親自上才救了場,剩下七個男演員竟然沒有一個能登臺演洪常青的苗子, 也難怪閆云風在團里地位這么高。
“是啊,這個月還好說, 各個部隊都忙著招兵沒什么演出,等九月了, 演出就要多起來, 場場都有娘子軍。可看男生那邊的樣子,太懸了。”姚子惠拿著水杯也坐了過來。
“以前沒遇到這種情況嗎?”沈意歡好奇,“而且主演一般不是都會有兩個的嗎?”
她這個問題一出,其他幾人沉默了一下才回答,“是有兩個,但另一個,就在你來之前剛被”
沈意歡懂了, 這兩年是這樣的, 在舞蹈學院的時候,也常會有同學忽然消失,基本都是因為家庭背景被下放了。
“臨時缺人的話,大多時候都是從下級單位借調。”蘇燕玲補充, “但咱們這次不是簡單的缺人, 我估計團里會特招。”
沈意歡和陳羽這種靠三年一次選拔考進來的叫統一招考,占文公團里的絕大多數。
但三年的間隔畢竟太長,遇到特殊情況, 團里也會用別的途徑招新,比如親自去學校選人、讓下級單位推選亦或是由業內前輩推薦。
沈意歡點P.M. 獨.傢.癥.蠡點頭,心里猜測也許這次特招的人數還不會太少。
在閆云風事發之前,芭蕾舞團共有二十四名女舞者,八名男舞者,其中有不少人是明確在曹素錦和葛家雄之間站了隊的。
要只是站隊還好,但沈意歡聽靳希文的意思,葛家雄這次的事牽扯并不小,文工團里也不止一個葛家雄和閆云風。
現在上面正在博弈,無論結果如何,葛家雄和閆云風已成廢棋,其他被牽扯到的小魚小蝦也必然是同樣的結局。
但這一切都不是沈意歡能操心的,她雖然算是這件事的引子,但在沈建中和譚軒學的運作和保護之下,早就成功從這個泥潭里脫了身。
不過沈意歡也算是因禍得福,經過閆云風的事,她在文公團簡直是另一種意味的名聲大噪。
不說因此主動來和她結交的那些人,她身邊的魑魅魍魎可以說是消失了個干干凈凈。
那些曾經借著閆云風打趣過她的男演員,更是躲著她走,生怕被她記恨、報復。
對此,沈意歡的反應很平淡,投桃報李、以牙還牙。
她本就是個很難建立親密關系的人,經歷這次事后更是提高了防御和戒備。現在這個環境,實在很難分清身邊的是人是鬼。
“意歡,我們周六的時候準備去送邱麗,你要去嗎?”蘇燕玲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轉頭問沈意歡。
邱麗被救出來后,就由當地的公安陪著回了北城配合調查,一直到八月四號才被允許探望。
但由于她父親的那些問題依舊沒有得到解決,所以等曹素錦組織人去探望她的時候,芭蕾舞團去的人也并不多。
沈意歡當然在列,在醫院見到邱麗的時候,邱麗還堅持下了床對她道了謝,跛著一條腿。
那樣子,惹得團里和她相熟的人又哭了一場,她自己倒是一滴眼淚沒掉,還反過來安慰別人。
也因此,讓人更覺可惜。多好的一個姑娘,愛錯了人、信錯了人,半輩子都毀了。
“我就不去了,我那天要陪著我姑姑去接我表妹。”問清時間,沈意歡有點可惜,“如果你們要送她些東西的話,算我一份。”
“行。”蘇燕玲應下,“她這次去的是兵團下屬的農場,吃食是大鍋飯,我們預備給她做一身新衣服。”
“好,等下我把錢票給你。”沈意歡頓了頓,“再幫我加一副手套吧,我自己出。”
兵團農場是由部隊管理的,對于邱麗這種腿腳不便的,雖不會安排下地勞作,但也會有各種類似剝玉米、剁豬草這之類的工作,勞動強度不會太低。
“好。”曹雯莎的聲音有點哽咽,她在團里屬于最早的前輩,和邱麗接觸最多,心腸也軟,“邱麗能遇到你,也算是她的福氣了。”
“我能幫的也只有這些了。”沈意歡站起身,“他們要回來了。”
果然,沒一會兒,兩個老師就領著一群垂頭喪氣的小伙子重新回了排練廳,“休息好了嗎?都歸位,我們繼續。”
排練室外,正好路過的曹素錦眉頭緊皺,看向身邊的中年男人,“部長,我們團剩下的這些男演員短時間內是真的挑不起大梁,還是得從下面招才行。”
人事部部長周文林側頭看了一眼,“這個你不用操心了,團里已經安排好了,保證你滿意。”
“是誰?”曹素錦很關心這個問題,“我認識嗎?他有跳洪常青的經驗嗎?”
“譚家老大家的小兒子,譚少煊。”周文林笑,“素錦,這下你團里是真的臥虎藏龍了。”
一個副軍長的獨女、一個直系領導的親孫子,真是誰也不比誰來頭小。
經歷沈意歡的事,曹素錦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對“二代”們的偏見,他們的確比普通家庭的孩子傲氣,但這傲氣并不都是對外的、惡的。
就像沈意歡,她的傲氣內化成了自律,自我要求之高在整個團里都是罕見的。
“他留學回來了?”曹素錦驚訝,“那對我們團還真是個好事,我聽說他在那邊還學了編舞對吧?”
“還差一年才畢業,但現在這形勢你也知道。他自己爭氣,提前修完了課程,等月底就能到。”
周文林沒有多談,回到最初的話題,“你的請辭上面已經駁回了,你也別太擔心,領導們這次是下了狠心要肅清團里,不會再有之前的事發生了。”
曹素錦嘆口氣,“部長,我覺得我真的不適合這個崗位,我連自己的兵都護不住”
“也不全是你的問題,水深著呢。”周文林也跟著嘆氣,看了眼跳得熱火朝天的芭蕾舞團。
又問,“你在總政呆了這么多年,這就是你一手帶出來的人、帶出來的團,你真放心把他們交給完全陌生的人?”
看曹素錦一臉糾結,周文林正色,“素錦,與其希望別人,不如把自己立起來,誰都是這樣過來的,從無到有。”
聽到這話,曹素錦臉上的糾結少了幾分,“您說得對。”
“你想通就行了。”周文林轉身往樓下走,“關于副團的人選,你們內部再商量商量,下周三之前提交一個人選上來。”
“好的。”曹素錦應下,繼續站在門口觀察大家的狀態。
————————————
“表姑,上車吧。”沈意歡打了個哈欠,打開車窗對著樹下的沈小妹招了招手。
沈小妹將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到后備箱,對著下車幫忙的劉志遠道謝,“小劉,真是麻煩你了。”
“不客氣。”劉志遠對著沈小妹點了點頭,關上后備箱,坐回了駕駛位。
“你要是累了就停下來休息一會兒,我們走得早,不著急,安全第一。”沈意歡看眼時間,才七點,怎么也能到姑父老家。
“對的。”沈小妹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后半段可能會不太好開。”
“好的。”劉志遠是一個實干的人,除了對著靳希文,話一直很少。
沈意歡的姑父彭慶厚在陸軍學院食堂工作,兩年前升到了采購崗,前幾天突然接到了出差任務。
自然就不能再去老家接兩個女兒,而這之后他要是再想休假就得等到下個月,沈小妹實在想兩個女兒,沈意歡便承接了這項任務。
彭慶厚的老家也不算遠,就在首都邊上的密云,坐車要換幾次交通工具,開車來回卻用不到一天,靳希文便讓劉志遠跟著姑侄倆一起。
至于靳延?他生日第二天去了部隊就再沒回來過,要不是拜托袁天璟來家里解釋出緊急任務去了,沈意歡差點以為人跑路了。
沈意歡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沈小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歡歡,你睡吧,最少還要兩個多小時呢。”
“好。”沈意歡按了按因為經期將至格外酸痛的腰,閉上了眼睛。
被太陽晃醒的時候,周圍的景象已經完全是村子的樣子了,沈意歡揉了揉眼睛,“要到了嗎?”
“快了,前面就是。”沈小妹從包里拿出一根黃瓜遞給她,“要嗎?”
沈意歡搖搖頭,臉色算不上好,“我想吃熱的。”
“那等到了我給你做。”沈小妹面露心疼。
“好。”沈意歡靠在她的肩膀上,沈小妹的身量嬌小,肩膀也瘦削,靠著并不舒服。
但卻會讓沈意歡覺得安寧,畢竟自出生起,她就是抱沈意歡第二多的人。
又過了十幾分鐘,周圍的房子密集起來,路邊的人也多了很多,見著吉普都偏頭張望,還有不少小孩兒在兩邊追。
劉志遠開得越來越慢,生怕碰到人,沈意歡干脆讓他找片空地把車停了下來。
“媽媽!”還沒下車,沈意歡就看見了飛奔過來的兩個小姑娘,十二歲的彭寶珠和八歲的彭寶華。
等她們靠近發現沈意歡后,更是興奮,“表姐!歡歡姐!”
沈意歡接住撲過來的兩個表妹,笑著揉揉她們的頭,“不錯,還認得我,我還以為你們玩得都不舍得回家了呢。”
“姐。”聽見這話,彭寶珠牢牢抱住沈意歡的腰,眼里含著委屈。
剛想繼續往下說,就聽到了她奶奶的聲音,她趕緊閉上了嘴,眼里閃過厭惡和憎恨。
“喲,我就猜到是我兒媳婦來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擠開圍觀的人群,“讓讓,給我讓讓,再不讓我可不給你們看了啊。”
大人們撇撇嘴,讓了開來,但小孩們不懂,還是一臉新奇地圍著吉普車,打量這個從未見過的大家伙。
沈意歡順聲望去,就看見其中一個小男孩明明離那婦人有些距離,卻被她繞過去狠狠推了一把,“沒見識的窮小子,好狗不擋道懂不懂啊!”
眼見著那孩子就要面朝土路摔倒,劉志遠趕緊飛奔幾步將人抱住。
小孩子被嚇得大哭,牢牢抓著劉志遠的衣服,“嗚嗚”
見狀,人群一下就炸了,“黃春花,你也太欺負人了吧。這么小的孩子你竟然用那么大的勁,摔壞了怎么辦呀!”
“就是就是,有個當官的親戚了不起啊。”最前面那人一臉憤怒。
“就是了不起。”老婦叉著腰,轉身指著開口那人,“我們老大娶的可是將軍的妹妹,將軍是啥你知道嗎?小心我讓他把你抓起來。”
“閉嘴!”聽到這兒,沈意歡的眉心皺成了一團。
這是姑父的母親?這樣的人怎么養出彭慶厚那樣老實的性子的?
“我,我去說她,歡歡,你別生氣。”沈小妹一臉愁苦,要不是想女兒,她根本不愿意回到這里。
沈意歡安撫地拍拍她的手,她的位置剛好被車門擋住了,她繞到車前,看著那個老婦人,“你剛剛在說什么?”
黃春花一回頭,就見著了一個格外漂亮的姑娘,通身上下,一看就是用錢養出來的。
她的眼睛滴溜溜轉,這樣的人能出現在這里,只有一個可能,她是沈家那個賠錢貨。
黃春花一改臉上的跋扈,笑得特別和藹,“喲,是歡歡吧?長這么大了,我聽你姑父說你現在在文工團是吧,可真漂亮呀。”
她一邊說一邊還在斜著眼睛看村里的人,畢竟現在,無論農村還是城市,文工團演員都有不低的社會地位。
沈意歡的眉蹙得更緊,沒有理她,轉身看向其他村人,“她經常說這種話嗎?”
“是啊。”抱著還在抽泣的小男孩的婦人滿臉怒氣,“黃春花,你個喪良心的,明明是你家那小子欺負我們大樹,你還沒完沒了是吧?”
她站起身,朝著沈意歡喊,“你就是她嘴里的那個親戚吧,今天就算你要抓我打我,我也要說,你們全家都不是個好東西!喪良心的!”
劉志遠聽到這兒,就要上前擋住沈意歡,沈意歡卻對著他搖了搖頭,“不用,劉哥。”
被婦人指著鼻子罵,沈意歡的臉色也沒什么變化,她看向躲在婦人身后的小男孩,語調輕柔,“大樹,你是想坐車對嗎?”
大樹怯怯點頭,“我只想看看。”
沈意歡對著他安撫地笑笑,轉身看向劉志遠,“劉哥,麻煩你看顧著,這些小孩,都讓他們上車坐坐。”
劉志遠點頭,心中驚嘆,這么快就能想到取信于人的法子,不愧是沈首長家的姑娘。
聽見這話,黃春花擠了上來,“歡歡啊,你可別瞎好心,這些孩子又臟又臭的,別把你車弄臟了。走,我們回家去,把車也開走,別理這些人。”
“你最好離我遠點,閉嘴在旁邊聽著。”沈意歡冷著臉,“不然我也不問了,直接帶你去找公安。”
她這個樣子是很唬人的,黃春花結結巴巴,“歡歡,你,你說啥啊,你是不是說錯了,要抓的是他們啊。”
“劉哥。”沈意歡作勢要叫人,黃春花立馬縮起了腦袋,“我不說了,不說了。”
沈意歡這才轉身,看向一臉警惕的男孩家長,“您不用擔心,我確實是寶珠寶華的表姐,但我不會偏幫任何人。”
“實際上,在今天之前,我并不知道有人打著我家的旗號在外行惡。”
她看向人群,“我父母都是打過鬼子的解放軍,包括我自己也是文藝兵,我保證,我們不會做、也沒做過任何傷害群眾的事。”
她頓了頓,揚聲,“以前是我不知道,但今天既然我到了,我就會負責到底。”
沈意歡心中后怕,也就是走馬莊小,不然要是被父親的政敵找到這里,她們家就要麻煩了。
“麻煩誰去請一下貴村的領導,也通知一下其他被彭家人打著我父親旗號欺負過的村民,我父母在邊疆回不來,我今天就代表他們,清算一下舊賬。”
沈意歡長得漂亮,因為跳芭蕾習慣挺著背、揚著頭,又有黃春花多年的宣傳在,村里人見到她第一眼是真的以為她就是那種舊時代的“地主小姐”,是來幫著彭家人撐腰的。
此時聽她說話有條不紊,姿態親和,那雙溫柔的眼睛望過來的時候,只有平等的尊重和真誠。
便又改了想法,覺得沈意歡肯定是被黃春花欺瞞了,她明明就是他們想象中的將軍家的女兒的樣子。
她還是文藝兵,是會愛護群眾的、會替他們做主的解放軍的一員,村人不自覺就相信了她說的話。
更何況沈意歡又是讓孩子們上車玩、又是要請村書記,完全一副要主持公道的樣子,就更忍不住對她生出好感。
“我去!”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臉紅得像猴屁股,對著沈意歡喊了一聲后就一溜煙地往書記家里跑。
其他人也跟著應聲,“我們也去找人。”今天是周六,大多數人都還在地里上工。
一轉眼,人群竟走了大半,沈意歡看向剩下的人,“我叫沈意歡,我現在去彭家等著書記過來,大家不放心的話,也可以跟我一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