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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我爸爸姓彭

    聽見沈意歡的問題, 最開始指責黃春花的婦人回答,“我們等書記一起。”

    “好。”沈意歡知道她們還有顧慮,并不強求, 正好她先去彭家探探底。

    “表姑, 把糖給我一包。”沈意歡看向緊跟在她身后的沈小妹,沈小妹立馬從口袋里拿出本來準備送給彭家人的水果糖。

    沈意歡接過后遞給劉志遠, “劉哥,麻煩你替我分一下。”因為他穿著軍裝的原因, 小朋友們明顯更喜歡他。

    劉志遠一個孩子發了一顆,這才在小朋友們不舍的眼神里關上了車門。他得跟著沈意歡去彭家, 這邊沒人看顧, 自然不能任孩子們還在車里玩。

    好在家長們也懂這個道理,能讓孩子上車坐坐就已經意想不到了,于是紛紛上前牽走了自己的孩子,還不住給沈意歡幾人道謝。

    黃春花看著空了的糖袋子一臉憋屈,那水果糖本來都該是耀祖的,這下全沒了。但她不過才張口,劉志遠就虎視眈眈地盯了過來, 她只能繼續縮著腦袋。

    一群傻的, 守著個賠錢貨當金疙瘩,怪不得要斷子絕孫。到底是心中不忿,黃春花在心里把沈意歡和沈家人罵了個遍。

    沈意歡并沒有留意她,而是拉過了沈小妹的手準備解釋一下利害, 彭家畢竟是姑父的老家。

    但她還沒開口, 沈小妹就反過來握住了她的手,“歡歡,表姑笨, 好多事情看不透。但你聰明,要做什么就做,不用顧及我。”

    沈小妹一直很清楚自己現在的生活是誰給的,沒有沈建中夫妻,她也許早就被父母賣掉給兄弟們換彩禮了,她的女兒也會重蹈她的覆轍,哪能過上現在這樣像夢一樣的生活?

    沈意歡對著沈小妹彎了彎唇,這么多年,沈小妹已經成了她家不可分割的一份子。但也正是因此,沈小妹夫家的行為是能累及沈建中的。

    想到父母的處境,沈意歡的神色更沉了些,她決不允許彭家人成為父母的隱患。

    從停車的地方往里不到百米就是彭家,沈意歡的眉在看請彭家房子時蹙得更緊。如果她沒有記錯的,姑父的家境算不上好,但看這房子呢?一路走過來就它是青磚瓦房。

    “表姑,姑父家什么時候新修的房子?”沈意歡雖在問沈小妹,眼神卻留意著黃春花。

    “我也不知道。”沈小妹已經好多年沒回過走馬莊了,每年過年彭慶厚都很體貼,主動讓她留在北城給沈建中夫妻幫忙,自己單獨回家探親。

    黃春花撇撇嘴,也虧她沈小妹說得出來,整個村子里誰家兒媳婦能幾年不來婆家?不來正好,反正她也不缺孝敬。

    沈意歡將黃春花的所有反應盡收眼底,率先進了院子。彭家院子很是寬敞,正房三間、東西各兩間,這已經完全不是彭慶厚的工資所能承擔得起的了。

    沈意歡想到一個可能,心跳加重,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按耐住心中的怒氣。

    她不說話,臉色又很難看,其他人也就不敢說話,院子里靜悄悄的。

    “姨。”一道含著情的嬌軟嗓音從東廂的方向傳來,“是表哥回來了嗎?”

    隨著這聲,一個看起來二十來歲的女人一手攏著及腰長發,一手推開了房門。她面白如玉、眉眼含媚,穿著修身的碎花襯衫和黑色長褲,洋氣又漂亮。

    “表”白曉燕沒看見心里的人,反而對上了一雙含著審視的眼睛,硬生生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這是誰?白曉燕不敢和她對視,連忙轉向沈小妹的方向,“表嫂,你回來了啊。”

    “嗯,我來接寶珠寶華。”沈小妹笑著回答,向沈意歡介紹,“這是你姑父的表妹。”

    沈意歡現在對彭家人沒有一點好感,只淡淡應了一聲。

    白曉燕本還等著沈意歡和她打招呼,卻沒想到她完全無視了自己,徑直坐到了堂屋主位。而一向威風的姨母黃春花畏畏縮縮的,一句話也不敢說,白曉燕不自覺也拘謹了許多。

    “我去給你煮碗紅糖雞蛋。”沈小妹還以為沈意歡是身體不舒服,放下手里的東西就要去廚房。

    沈意歡沒什么胃口,但也沒攔著沈小妹,等下村里人就要來控訴彭家的人了,要沈小妹坐在這里聽,對她反而是折磨。

    見沈小妹要走,黃春花和白曉燕也起了身想要趁機跟上,沈意歡淡淡開口,“你們不能去。”

    白曉燕的腳步一頓,看黃春花雖然滿臉不高興但還是一點兒反抗也沒有地坐了回去,也趕緊坐了下來。

    她用余光暗暗打量坐在主位的沈意歡,只覺得心砰砰直跳,緊張得不行。誰家小輩是這樣走親戚的啊?她倒底來干嘛的

    “寶珠,帶寶華出去玩會兒吧。”沈意歡拿出一袋桃酥,“等下我們就要回北城了,拿著這個,去和你們在老家的好朋友道個別。”

    “我想在這兒,姐姐。”彭寶珠趕緊搖頭,把桃酥塞到妹妹手里,“寶華,你自己去找燕子她們好嗎?”

    彭寶華雖然懵懂,但也覺得今天家里的氣氛怪怪的,點點頭,接過桃酥就想出去。

    “等等,這是拿我兒子的錢買的吧?”黃春花實在忍耐不住了,那包水果糖就讓她足夠心痛了,此時見沈意歡還要浪費一包桃酥,也顧不得害怕了。

    她站起身,一把從彭寶華手里奪過了桃酥,放進白曉燕懷里,“耀祖在哪兒呢?他最愛吃這個了。”

    黃春花的動作太快太狠,彭寶華來不及躲,硬生生挨了一下,痛得眼淚汪汪,直直奔到沈意歡懷里窩著,“姐姐,我痛。”

    沈意歡仔細看了一下,沒破皮,但有兩道很深的紅痕,足以見當時用了多大的力氣。

    這可是她孫女!沈意歡實在是受不了這人了,“劉哥,你出去看看,接一下書記。”等把事情都搞清楚了,再來算賬。

    “這。”劉志遠猶豫了一瞬,他今天的第一要務是保證沈意歡的安全,沈小妹的婆婆看起來就不是個善茬,他怕沈意歡受傷。

    但想起來沈意歡來靳家以后做過的一系列事,劉志遠還是決定相信她的決定和安排。

    劉志遠走后,堂屋更加安靜,黃春花和白曉燕互相打著眼色,沈意歡則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屋里的布置。

    越看越心寒,越看越憤怒,這根本不是彭家該有的消費水平。

    彭家父母都是走馬莊的農民,總共生了一子兩女,兒子就是彭慶厚,因著機緣巧合救了個領導而被安排去了陸軍學院食堂工作。

    彭慶厚的兩個妹妹都嫁在走馬莊附近,家里除了他以外都是農民,別說靠他的工資,就算加上沈小妹的工資,也不足以讓他在首都生活富裕的同時幫著老家的家人過上這樣的日子。

    更何況,這家里兩個成年人連一點勞作痕跡都沒有,彭母情有可原,那這個表妹呢?也是靠彭慶厚養著嗎?

    想到這里,沈意歡把目光轉向了白曉燕,“我剛剛看著白同志是從西廂臥室出來的,您是來這邊走親戚還是?”

    明明是很正常的問題,白曉燕的表情卻僵住了,沈意歡放在膝上的指尖輕叩。

    “曉燕是我妹妹的女兒,她運氣不好,嫁了個男人打人。”黃春花從背后拍了拍白曉燕的背,強作鎮定,“我實在不忍心看她受苦,你姑父表姑又常年不回家,就干脆讓她住進家里,也好照顧我們兩個老人。”

    沈意歡看著白曉燕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且這番措辭也不像是黃春花的水平,完全不信這個說法,繼續問,“那耀祖是?”

    “是我的孩子。”白曉燕眼里的警惕更重,面上卻一副可憐的樣子,“他前面那個爸爸喝醉了就打人,我不敢把他留在那個家。”

    說著,她的眼淚就簌簌地滾落,更給她增添了幾分生動的嫵媚。

    “曉燕。”黃春花一臉心疼,“好了好了,不說了,都過去了。”說著,她還拿眼睛斜沈意歡,雖沒說話,但責怪沈意歡多嘴揭人傷疤的意味很明顯。

    沈意歡卻像是完全沒看懂似的,窮追不舍,“你娘家離這邊很遠嗎?我怎么聽我姑父說,他們家世代都是走馬莊這邊的人。”

    “我。”白曉燕擦淚的手猛地一頓,“我娘家”

    “媽媽!誰欺負我媽媽!”院門口傳來一道童聲,氣勢洶洶的。

    隨即,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像個炮彈一樣朝著寶珠寶華沖了過來,“是你們對不對!賠錢貨,滾出我家!”

    看到來人,彭寶華立馬往沈意歡懷里縮了縮,彭寶華的臉上則是明晃晃的厭惡。

    小胖子跑到一半就被黃春花抱住了,她可不敢讓耀祖和沈意歡正面碰上,“耀祖,來姨奶奶這里,沒人欺負你媽媽啊,乖。”

    “那媽媽為什么哭了?”叫耀祖的小胖子在黃春花懷里拳打腳踢,“肯定是那兩個小賤”

    白曉燕一把捂住了自家兒子的嘴,將黃春花搶來的桃酥放到他懷里,“耀祖乖啊,沒人欺負媽媽,媽媽就是眼睛進沙子了,你看這是什么?”

    看到桃酥,耀祖就不再鬧騰了,一把撕開油紙,拿起一個就往嘴里塞,因為動作太快,掉了不少碎渣出來,他卻完全沒在意。

    哪里有生長在農村的、寄人籬下的樣子?這桃酥對于不少城里孩子可都是稀罕物。

    白曉燕抱著兒子,心跳更亂,借著揩發的動作往沈意歡那邊看,就見她一臉沉思地盯著兒子,嚇得立馬將兒子往懷里藏了藏。

    她的動作太明顯,沈意歡的眸色越來越深。

    她摸了摸明顯還在害怕的小表妹彭寶華的頭頂,“寶華去廚房陪媽媽好不好?”寶珠十二歲了,既然想聽,留下來也沒關系。

    彭寶華剛走不久,院外的人聲也越來越近,沈意歡站起了身。

    走在最前面的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偏瘦,身上的衣服有著明顯的補丁。出乎意料的,他身后沒跟多少人,且無一例外都是成年男性。

    還是在防著她。沈意歡嘆口氣,主動迎了上去,“您好,您就是走馬莊的書記吧,我是總政文工團的沈意歡。”

    “嗯,我姓胡。”老者只說了這一句話就不肯再開口。

    劉志遠上前匯報情況,“我去的時候,這人正在攔著書記他們不讓人過來,用詞很難聽。”

    他的手里反押著一個穿著明顯好了不止一個檔次的男人,沈意歡只看臉就能認出來這一定是彭家人,彭家的男人長得很像,個個都是方臉小眼。

    果然,他一臉不快地開口,長輩威嚴很重,“沈家丫頭,你這是做什么?快讓這人把我放開。”

    沈意歡沒理他,反而看向走馬莊的書記,“胡書記,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轉告您剛剛的事,我請您來,是想了解一下彭家人借我父親在村里逞霸之事。”

    胡書記上下打量了沈意歡一眼,還是不肯說話。

    反而是彭父罵罵咧咧,“你這丫頭亂說什么呢?啥叫借你父親”

    “堵住他的嘴。”沈意歡冷臉,一是不耐煩,二也是借此讓走馬莊的人看見她的誠意和決心。

    “是。”劉志遠反手從晾衣桿上扯下一雙襪子,直接塞進了一臉不可置信的彭父嘴里。

    “臭狗屎!”站在堂屋門口的小胖子雙眼通紅,直直往劉志遠腿上撞,“讓你欺負我爺爺!”

    “乖孫!”眼見劉志遠單手就把小胖子提了起來,黃春花和白曉燕急忙追了過來。

    黃春花那個氣啊,大喊,“沈小妹!你管不管你侄女了!老天爺,這是什么惡霸呀,跑到親戚家里來作威作福!”

    “你不用叫我表姑過來,今天我既然來到這里,就必然要把這件事搞清楚。”沈意歡冷聲,“況且,你最好好好想想,我們倆家到底算什么親戚!”

    沈小妹相看的時候、結婚的時候都沒有隱瞞她的真實情況,所以彭家人是知道沈小妹其實只是沈家的保姆的。

    但這些年沈家一直對沈小妹和彭慶厚很好,隨著沈建中步步高升,沈小妹沒忘自己的身份,彭家人卻忘了。

    見沈意歡一副連沈小妹都不顧的樣子,黃春花心里最大的依仗空了,也才想起。

    眼前的,不是可以讓她倚老賣老的兒媳婦的侄女,而是他們彭家、他兒子的依仗,是真正的、可以奪走她現下擁有的一切的將軍的女兒。

    想起兒子的叮囑,黃春花的雙腿不自覺地發抖。完了,完了!

    沈意歡看彭家人終于安靜了下來,才轉向走馬莊村人的方向,語氣誠懇,“胡書記以及在場的大家,我是真的想要了解情況、解決問題,還請您們相信我的決心。”

    “我的父母從十多歲就參了軍,一直以來都以‘人民子弟兵’為榮、也以‘為人民服務’自我要求,卻不想一時疏忽,也因為信任彭慶厚,竟然直到今天才了解到這里的情況。”

    “我替我的家人向大家道歉。”沈意歡對著他們鞠了一躬,再抬頭時卻發現大家都避開了她的鞠躬。

    她抿抿唇,“這件事本不該我來處理,但我的父母遠在邊疆,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希望大家相信我們的誠意。”

    胡書記聽到這里才有了表情,“你父母不都是在首都嗎?”首都對所有華國人來說都是夢想和第一選擇。

    “以前是,但七月底,他們自請調去了邊疆,現在在烏市。”

    “能放棄首都去戍邊,他們應該是真的被騙了,不是壞人。”胡書記身后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沒忍住開口。

    “用你說。”胡書記瞪了他一眼,才重新看向沈意歡,“希望你諒解,我也是怕”怕是彭家人的試探,怕是城里人的戲弄。

    “沒關系,我理解的。”沈意歡接話,“還望您和大家替我解惑,彭家人這些年都在村里行了什么惡。”

    “這都是苦主,讓他們說吧。”胡書記讓開位置,示意身后跟著的人按順序開口。

    “我是大樹的爺爺,彭耀祖常年在村里欺負人,動輒就是推人、打人,最嚴重的一次差點把王家的二蛋推進河里淹死,但我們來彭家理論,他們不僅不道歉,還反過來罵我們”

    彭耀祖?沈意歡眨了眨眼。

    “我給我媳婦兒做了一件新衣服,攢了好久的錢,但就因為和白曉燕身上的一樣,穿得比她好看,她就當著一群人的面辱罵我媳婦,還把她襖子扯爛了”

    “我們家自留地和彭家挨著,彭家人自己懶不愿意種菜,就說把地給我們種,結果等到了收成的時候,他們又改口說是我們偷偷用了他們的地,把所有菜都收回了自己家里,氣得我娘半個月沒下床”

    走馬莊的人說了多久,沈意歡就聽了多久,哪怕是幾根蔥的事,她都沒有表現出一點不耐。

    她的態度好,村民們的氣也就漸漸消了下來,說到最后甚至還反過來安慰她,“你們也是倒霉,碰到了這種親戚。”

    多質樸多善良的人啊,明明被彭家欺壓了這么久,但沈意歡不過姿態低一些,他們就主動原諒了她。

    沈意歡松了口氣,因為彭家人做的惡沒有涉及到法律,這件事她自己就能擺平、不用驚動其他人。

    她也為走馬莊村人的善良大度感動,等最后一個人說完,她才開口,“大家說的,我都了解了。實在對不起大家,讓你們受了這么多年的氣。”

    “我在此向大家做出保證,這樣的事以后再也不會發生了,彭家人也會為自己過去的行為付出代價。”

    她看向書記的位置,“胡書記,等下我把我的聯系方式給您,以后要是還有類似的事發生,您都可以聯系我。”雖然大概率是用不上了,但沈意歡必須表這個態。

    她頓了頓,“為了表示歉意,等我回北城以后,我會想辦法籌一些糧票去供銷社買一些富強粉,到時候書記您看是分給大家,還是秋收吃大鍋飯的時候做成饅頭加餐,都可以。”

    “這個就不用了。”胡書記連連擺手,“我也看出來你們是真的不知情,那就沒關系了。誰家沒幾個糟心親戚,你們能幫我們管住彭家,我們就很感謝了。”

    其余人也紛紛附和,“不怪你,哪能讓你出錢呢?”、“城里的糧票多難得啊,你爸媽還在邊疆,你自己留著吧。”

    “謝謝大家的理解。”沈意歡的眼圈適時地泛起了些紅意,“我保證、這樣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那就行了。”胡書記看沈意歡明顯還沒自己孫女大,卻要替父親面對這樣糟心的親戚,不忍,“那我們就先走了。”

    又看向劉志遠,“軍人同志,這里就交給你了,你可要多幫幫這個小姑娘啊。”

    “是。”劉志遠再寡言,聽見這話也沒忍住腹誹,他幫?他的手段在沈意歡面前都幼稚。

    一伙人氣勢洶洶地來,滿臉舒心地走。有時候受害者要的,就是一個態度。

    沈意歡一直將人送到了門口,才返回院子里,院里眾人都等著她的反應、或者說審判。

    沈意歡卻突然看向被白曉燕護在懷里、對著她齜牙咧嘴的小胖子,一臉厭惡,“沒有爸爸的臭小子,怪不得這么惹人厭,以后不準你姓彭了。”

    “你才沒有爸爸!”小胖子最討厭別人說他沒有爸爸,他尖叫,“我就要姓彭,我爸爸就姓彭我為什么不能姓彭?”

    第32章 第 32 章 是三代單傳

    “是干爸, 耀祖認了表哥當干爸。”白曉燕的心跳都快停止,她沒想到沈意歡會突然問這個,也就沒來得及阻止兒子的話。

    黃春花也緊跟著開口, “對, 干爸,村里的孩子總欺負耀祖, 罵他沒爹,我就讓慶厚認了他當干兒子”

    連被堵住嘴的彭父也掙扎著想要解釋, 沈意歡扯了扯嘴角,她就沒見過比現在還形象的“欲蓋彌彰”。

    “孩子才六歲多, 叫著叫著就分不清了。”白曉燕怯怯補充, 牢牢將兒子抱在懷里,生怕沈意歡氣急做出什么傷害孩子的事。

    沈意歡看了眼一臉懵懂的彭寶珠,又想到廚房里的沈小妹和彭寶華,語氣更加平靜,“劉哥,麻煩你把車開過來,我們現在就回去。”

    聽見她的話, 黃春花實在想不透她倒底有沒有信, 扯出一個笑,試探,“小妹在做飯了,吃了再走吧。”

    “我怕吃了不消化。”沈意歡的臉上是明晃晃的鄙視, “你們小心些, 要再讓我知道你們打著我家的旗號欺負別人,我就不會這么好說話了。”

    見她這樣,彭家人一臉訕笑, 都有了種劫后余生的感覺。幸好來的是個小姑娘,不通情事、外厲內荏。

    沈小妹在臥室里幫兩姐妹收拾行李,沈意歡站在院子里四處望,等在一邊的劉志遠糾結了好一會兒,想起沈小妹這段日子在靳家對他和馮文寶的照顧,猶豫著走到了沈意歡身邊。

    劉志遠既覺得沈意歡不至于就此放下,又害怕她真的被彭家人蹩腳的解釋糊弄過去了,走過來的時候臉上就帶上了很明顯的糾結。

    這還是沈意歡第一次看見劉志遠這樣豐富的表情,她彎了彎唇,解救了左右為難的劉志遠,“放心,我心里有數。”

    聽見這話,劉志遠才松了口氣。他就說嘛,就不能以十七歲的角度去看沈意歡。

    半小時后,看著吉普揚長而去的黃春花砰地關上了門,急急回到堂屋,“老頭子,咋辦啊?她回去會不會給她爸媽告狀啊?”

    “你還真以為她就這么放過咱了?”彭老三把旱煙桿在椅子上敲得邦邦響,“你沒聽見嗎,她給那些人說的是要我們付出代價,可她怎么就這么走了呢?”

    “要不,給表哥打個電話先。”白曉燕抱著兒子,一想起沈意歡看兒子的眼神就覺得害怕。

    “對,打電話。”彭老三站了起來,“她們突然來咱們這兒就挺奇怪的,老大不可能不攔著呀。”

    一家人急急去了公社,可惜電話接通以后得到的是“彭慶厚在出差、歸期未定”的答復。

    到了家,白曉燕越想越不安,又找到老兩口,“姨,你說她不會已經知道了吧?”

    “知道又怎么樣?這事兒只要你和你表哥不認,誰敢亂說。”彭老三那雙小眼都瞪大了,“她要是敢亂說,你就一條繩子掛樹上去,看到時候挨罵的是誰?”

    “對!”黃春花叉著腰,又恢復了囂張的模樣,“一個黃花大姑娘沾上這種事,她也別想落個好!她敢亂說話,我就去她單位堵她,說她想逼死我們姨甥!”

    靳家,沈意歡也在和靳希文說這件事,“那個孩子的事憑我自己根本拿不到證據,可能反而會被倒打一耙,我便只是詐一下他們的反應,順便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沈意歡不能讓彭家人發覺自己看出來更大的問題了,雖然彭慶厚不在北城、大概也不知道她會突然陪著沈小妹來走馬莊,但萬一他留了后手呢?

    彭慶厚敢把彭耀祖養在老家六七年,妻子和鄉親對此還從來沒生過猜忌,就證明他在大面上是絕對沒露破綻的、他也絕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老實質樸。

    沈意歡要是想以個人的力量去查彭耀祖的身世,又或者直接在彭家和他們對峙,效率低不說,很可能什么也查不到,還反而引起彭慶厚的警惕。

    況且彭慶厚還犯了別的事,涉及到貪污不僅更好出手,還能連帶著把這個事也引出來,讓專業的人光明正大地審問彭家人,不怕不能知道真相,沈意歡早就做好了打算。

    “靳叔叔,我覺得彭慶厚十有八九貪了,我現在拿不定主意,主要是怕會牽扯到我爸媽。”沈意歡這次沒有自己出手,她一到家就找到了靳希文求助。

    這件事可大可小,沈意歡就算不怕彭慶厚狗急跳墻拉沈建中夫妻下水,也怕有人聞著味兒來推波助瀾,更怕這一切的背后是有推手的。

    “好,后面的事我會和你爸爸商量著來。”靳希文的面色也有些嚴肅,“你做得對,這件事的影響必須控制在最小范圍。”

    “嗯,還好走馬莊那邊的情況不算太復雜。”聽見靳希文應下,沈意歡松了口氣。

    她提起另一件事,“我爸媽留下的糧票還有不少,我想買成富強粉送過去,村里那些人家里肯定有生怨的,只口頭道歉還是不太夠。”

    事關父親的名聲,沈意歡只想萬無一失。

    “不能送富強粉。”靳希文給她添了點茶,“雖然你是愧疚沒有看清彭慶厚,想要彌補那些受害者,但涉及到具體的東西或者利益,反而會顯得你家虧心,沒有事也要生出事。”

    “歡歡,在彭家的事上,對外,你絕不能把小妹當作你的表姑,而是要把她當作你家的保姆。”

    “對于你家保姆婆家作的惡,你可以因為失察和不忍幫助走馬莊的村民,但不能作為表侄女替你表姑做出彌補,這是截然不同的性質。”

    靳希文循循善誘,沈意歡恍然,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想當然了。”

    “你和你表姑關系好,想不到這個情有可原。”靳希文笑容和煦,“那你想到新的法子了嗎?”

    沈意歡搖搖頭,她之所以想到富強粉是因為知道這對于鄉親是好東西,但如果讓她脫離具體的物品,她確實想不到村民們還喜歡什么、需要什么。

    “你振南哥的對象是農業大學的。”靳希文提醒,“鄉親們最在乎的就是收成。”

    見沈意歡反應過來,靳希文笑,“至于請不請得動、請得動多少人,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沈意歡眉眼彎彎,“要是振西哥我沒辦法,振南哥肯定行。”顧振南性子好,和沈意歡雖然私交不多,但每次見面也很關心、照顧她。

    “等彭家的事結束再去。”靳希文看了眼后院忙碌的李芳,“小妹那邊你怎么打算的?”

    “我等下就去和表姑說。”沈意歡斂了神色,“叔叔,要是這件事我表姑只是配合調查的話,會不會對結果有影響?”

    彭慶厚的事最好的處理辦法是讓沈小妹做那個“檢舉人”,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將她自己和沈家摘出來,但沈小妹的性子實在太軟了,沈意歡也不想逼她面對丈夫的背叛。

    “影響不大。”靳希文放下茶杯,“但歡歡,你表姑也許沒有你想象的那么柔弱。”

    沈意歡愣了一下,若有所思,“那我晚上見過表姑再給您答復。”

    ————————————

    “歡歡,你來了。”沈小妹終于等到了敲門聲,快走幾步,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門,她從來沒有這樣長久地坐在一處不動過。

    “表姑。”沈意歡進屋,看了眼空蕩蕩的屋子,疑惑,“寶珠寶華呢?”

    “我讓她們去找樓下的欣欣玩了。”沈小妹拉著沈意歡在長椅上坐下,直接開口,“家里沒有其他人,歡歡你想說什么盡管說吧。”

    沈小妹沒開燈,她家又朝東,屋子里很暗,但沈意歡還是看清了沈小妹緊緊攥在一起的手在幾不可查地發抖。

    更何況她這個說法明顯不是一無所知,沈意歡的眼里閃過不忍,“表姑你都聽見了?”

    沈小妹搖搖頭又點點頭,“我沒聽全,但回去的路上你和劉排長的表情都不太好,我就知道他們應該是干了很壞的事。”

    沈意歡又想嘆氣了,“表姑,我們先不聊彭家其他人,我想聽聽你和姑父的故事可以嗎?”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沈小妹雖然不知道沈意歡的用意,但還是努力順著她的提問回答。

    “你上育紅班以后,就有越來越多的人給我介紹對象了,后來還直接找到了你媽媽面前。”

    “你媽媽問我想不想嫁人,我當時一算自己都二十了,就點了頭,但我又什么都不懂,就說讓哥哥嫂嫂幫我選。”

    “后來你媽媽給我看了三個人的照片,說他們三的條件最合適、名聲也最好,安排了我和他們見面,讓我自己從中挑一個喜歡的。”

    “見了面之后,我覺得都很好,選不出來,你媽媽就又讓我都見了一次。就是那一次,你姑父和我說,他喜歡女兒,如果以后和我結婚了,希望我們能至少有一個女兒。”

    沈小妹的思緒很混亂,幾乎是想到什么說什么。

    “我生寶珠的時候特別害怕,我怕你姑父嫌棄她,可是你姑父很高興,還起了寶珠這樣的名字,這個名字實在太好聽了對嗎?”

    “后來,我又生了寶華,我更害怕了,但你姑父對她們都很好,我就覺得我應該是選對了。”

    “這么多年,他沒嫌棄我做保姆,還會提醒我我沒想到的事,家屬院的人都說我命好、說我們恩愛。”

    說到這兒,沈小妹停了下來,“但其實我知道,我和你姑父不是這樣的,你爸爸媽媽那樣才叫恩愛,但我不在乎這個,我只希望寶珠寶華過得好,我只需要他能一直對寶珠寶華好。”

    “我只想一直看著你們三姐妹長大,只想好好報答哥嫂的恩情。”

    “歡歡,表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們。”沈小妹說著說著語無倫次起來,“你姑父也不行,誰也不行。”

    沈意歡看她情緒激動,正想安慰她,沈小妹忽然彎腰,從腳邊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個黑色的塑料瓶。

    她把瓶子握得很緊,“歡歡,表姑都準備好了,你告訴我吧,他到底犯了什么事,會不會影響你們幾姐妹?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們都帶走。”

    是農藥,沈意歡辨認出她手上的東西,嚇了一跳,趕緊去掰她的手,“表姑,你先把這個放下,事情沒這么嚴重的。”

    沈小妹卻像魔怔了一樣,不停重復,“誰敢害你們,我就讓誰死,我的寶珠寶華,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們的”

    “表姑。”沈意歡心中一痛,忽然懂了下午靳希文說的那句話。

    沈小妹作為沈小妹是柔弱的、是沒有主見的,因為她并不在乎自己在經歷什么,她習慣了順從她所處環境里最強大的或者對她最好的人。

    她也并不愛她自己,但她又清楚自己痛苦的來源,所以她可以為一句“我喜歡女兒”而允嫁,可以和一個男人沒有任何感情交流地過十七年。

    她不愛自己、但她愛寶珠寶華、愛沈家,所以愿意用和入侵者、破壞者同歸于盡換取她心中桃源的安穩。

    從小就被罵“不值錢”的沈小妹潛意識里自己就是不值錢的,即使從世俗來看,這段婚姻是彭慶厚沾了她的光,她也依舊延續了從小接觸到的父母的婚姻模式,把她自己放在弱勢的一方。

    她覺得自己不值錢、覺得自己沒用,所以在遇到困難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犧牲自己,甚至可能她都沒覺得自己是犧牲,而是賺了

    沈意歡緊緊抱著沈小妹,忍住眼淚,語調輕柔,“表姑,律法會懲罰彭家人的,他們不值得你這樣做。”

    “可他是爸爸。”沈小妹淚如雨下,“他是寶珠寶華的爸爸。”

    想清沈小妹為何會說這樣一句話的時候,沈意歡鼻頭猛地發酸,喉間也漫起更加濃重的苦意。

    一個在父親的統治下活了十六年的姑娘,哪怕已經離開了那個家、哪怕已經過了十七年的新生活,認知和靈魂也依舊被困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

    “他可以不是!”沈意歡退開,扶著沈小妹的肩膀,和她慌亂的眼神對視,“表姑,只要你不想,他可以什么都不是。”

    “可以不是?”沈小妹訥訥重復,“可以不是?”

    “嗯,你可以和他離婚,而且他做了錯事,你還有兩個表妹完全可以借著這個和他徹底斷絕關系。”

    “會不會有人說閑話?”沈小妹的第一反應還是考慮寶珠寶華,“會不會有人罵她們不孝?罵他們不認父親。”

    “我還是一了百了吧。”沈小妹又崩潰了,“把會害她們的人全部帶走。”這是沈小妹能想到的唯一也最好的解決辦法。

    “你會照顧她們的對嗎?”她握住沈意歡的手,像握住最后的希望。

    她替自己的女兒祈求,“我的工資都存起來了,聽你媽媽的話沒有交給彭慶厚,那些錢夠她們長大了,她們不會太麻煩你們的”

    “表姑,別人對她們再好,也不會比得上親媽。”沈意歡打斷她,一字一頓,“而且事情還沒有那么糟,表姑,你不相信我嗎?我保證,你和表妹會安然無恙的。”

    “我相信,我肯定相信。”沈小妹的語氣激動,“歡歡,你千萬別哄我啊,我死沒關系的,但你表妹們不能有事的。”

    “你死也有關系。”沈意歡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心里快要噴薄的憤怒和悲憫。

    該死的彭慶厚,他遠比沈小妹的父親還有可惡、可恨!這場婚姻里,他一直在用沈小妹對重男輕女的恐懼控制沈小妹。

    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只有將眼前的危機解決了,才能和沈小妹聊更深層次的東西。

    沈意歡一下一下地撫摸沈小妹的后背,“表姑,彭慶厚大概率貪污了,還”

    沈意歡咽下了關于彭耀祖的猜測,這時候彭慶厚多了一個兒子這個事可能會徹底激化在重男輕女的陰影下活了一輩子的沈小妹的情緒。

    “你可以做這個檢舉人,親自去舉報他收入有問題。”沈意歡語調輕緩,“等查實以后,他會受到懲罰,你和表妹就可以登報和他斷絕關系了。”

    “就像崔嫂子那樣。”沈小妹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沒人罵她和她的孩子,大家還稱贊她大公無私。”

    崔嫂子是大院里一個小領導的妻子,她親自舉報自己丈夫思想不正的事在大院里引起了不小的波瀾,因為她是這一年多里第一個“大義滅親”的,也因為那個小領導

    沈意歡其實不想以崔嫂子做例子,但沈小妹又需要這樣的例子,她抿抿唇,“彭慶厚的錯誤要更嚴重些,是要坐牢的程度,所以沒誰會罵你們的。”

    “那寶珠的爺奶呢?”沈小妹在關于女兒的事上總是格外敏銳的,“他們會和我爭寶珠寶華嗎?”

    “寶珠說他們根本不喜歡她們,這次回去剛開始對她們還很好,后來就總是慣著耀祖欺負她們。”沈小妹強調,“他們也重男輕女,可不能把寶珠寶華給他們。”

    “不會的。”沈意歡可不信白曉燕的事是彭慶厚一人做的,為了安撫沈小妹,她直接下了結論,“他們全家都會勞改的。”

    沈意歡也不是胡亂猜測,在有些地方耍流氓都要被槍斃,彭家父母包庇甚至幫著兒子重婚,怎么可能獨善其身?

    “那就好,那就好。”沈小妹更加激動,甚至迫不及待,“歡歡,你快告訴表姑該怎么做,是去報案嗎?還是找他的領導舉報?”

    “暫時不做什么。”沈意歡看了眼表,“今晚你先帶著表妹們好好休息,明天會有人來找你。”

    “我要說什么?”沈小妹有些緊張,“我我不會搞砸吧。”

    “很簡單,就說你懷疑姑父貪污受賄就好。”沈意歡安慰沈小妹,“明天來的會是自己人,后面可能還會有不同的人來找你,都不用怕,問到別的實話實說就行。”

    “我不怕。”沈小妹的手攥得很緊,像是在給自己鼓勁,“為了寶珠和寶華,我什么都不怕。”

    沈意歡把農藥從沈小妹手里拿出來,打開水龍頭,倒進了下水道,還是沒忍住說了一句,“表姑,你有沒有想過,你不止只是寶珠寶華的母親,你更是沈小妹自己呀。”

    說完,沈意歡側頭去看沈小妹的表情,果然沒有任何反應,她不僅沒聽懂,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這兩個身份是不同的。

    沈意歡覺得胸口被股氣堵得不上不下的,難受,但也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已經發現了問題,不愁以后想不出辦法引導沈小妹改變。

    正好,就拿彭慶厚打響第一槍吧。先讓沈小妹意識到,父權不是不可打破的。

    于是,彭慶厚剛捂著揣得滿滿的公文包下了火車,還沒走出北城火車站,就被穿著制服的警察直接帶回了公安局。

    而這段時間在家里提心吊膽的彭家人,也沒等到兒子的回電,就一個不落地被帶去了警局配合調查。

    而此時,距沈意歡突然決定陪著沈小妹去走馬莊接表妹不過才三天。

    有靳希文在,這三天已經足夠將彭慶厚做的事查個底朝天,也足夠樹立沈小妹大義滅親的形象。

    而彭慶厚被捕時那一口袋借著采購吃的回扣更成了鐵證,將他自己釘牢在了貪污的罪名上。

    但公安們的重點也并不只停留在他貪污之事上,很快就轉向了更駭人聽聞的“重婚”和“私生子”上。

    是的,彭慶厚和白曉燕的行為已經遠超“亂搞男女關系”的程度了。他在有婚姻的情況下和表妹在父母的掩護下像正常夫妻一樣生活,甚至育有一子,是事實婚姻、是重婚。

    如果不是沈家不想沾染那些敏感話題,彭家人甚至可以算得上“復辟”。

    但即使不上這個高度,彭慶厚犯下的罪也足夠送他和他的家人進監獄了。

    最后,他數罪并罰被判了無期、白曉燕被判了二十年,他們的寶貝兒子耀祖則被遣送回了白曉燕的老家,由她的弟弟負責撫養。

    聽說她的家人知道了她暗地里做下的事都羞憤欲死,不肯再認這個女兒/姐姐,被彭家人當個寶一樣寵壞的彭耀祖在那里會過什么日子不言而喻。

    彭家最后兩人彭父彭母也因包庇兒子貪污、主謀兒子的重婚而被下放到勞改農場,家產則全部充了公。

    值得一提的是,按彭慶厚的說法,他和白曉燕的事都是他父母一手策劃的。他在回家探親的時候被人灌了酒,神志不清地和白曉燕發生了關系。

    他其實并不想背叛妻子,但他是三代單傳,連生兩個女兒后父母就背著他謀劃了這一切,事發以后又以死相逼,最后他只能任父母把白曉燕接回家里,卻沒想到她當時就已經懷了孕。

    對此,蔣佩群在和沈小妹的通話里破口大罵,又細細替她分析了彭慶厚這句話里的馬腳。

    喝得爛醉能讓人懷孕?您可真是醫學奇跡。

    迫不得已這些年回家頻率越來越高?甚至連女兒也不帶?

    不喜歡能巴巴給白曉燕那么多零花錢、甚至為此走上了貪污的路?

    所有人都被彭慶厚的無恥氣到了,卻沒想到沈小妹聽完之后根本沒有反應,自始至終她的關注點只有兩個,一是彭慶厚的事是否會影響沈建中,二就是寶珠兩姐妹是否能徹底和彭家人斷了關系。

    見她這樣,沈意歡又難受又開心,開心的是這件事對沈小妹的傷害沒有她想象的大。

    難過的是,沈小妹之所以不覺得受傷,不是因為堅強或者不在乎彭慶厚,而是因為她根本不在乎自己。

    這是沈小妹的沉疴,沈意歡下定決心要帶她改變,但她并不急于一時,她有耐心、也有信心。

    彭慶厚判決下來的那天,沈意歡特意請了假,帶著沈小妹去干了第二件大事——給寶珠寶華兩姐妹挪戶口、改姓。

    “表姑,從今天起,法律上表妹們就只屬于你了。”沈意歡把證件交給一臉恍惚的沈小妹,“所以你一定要更愛惜自己,好好陪著表妹們長大,好嗎?”

    “嗯!”沈小妹用指尖滑過“沈寶珠、沈寶華”六個字,淚如雨下,“真好、真好,以后再也沒人能隨隨便便賣掉她們了。”

    聽到這話,沈寶珠抱著妹妹窩在沈小妹身邊,也流了滿臉的淚。哪怕沈意歡再努力開解,家庭的巨大變故還是讓兩個表妹、尤其是沈寶珠被迫成熟了。

    沈意歡摸了摸沈寶珠的發頂,起身離開了沈小妹的臥室,把空間留給沈小妹和表妹們。

    她輕輕掩上門,看著房里三母女緊緊抱在一起的場景,眉眼彎彎。

    真好,就這樣一步步地,越來越好吧。

    沈意歡心中喜悅,情不自禁踮起腳轉了一個圈,卻直直轉進了一個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懷抱。

    “這么想我啊?”熟悉的聲音低低在沈意歡耳畔響起,應證了她剛浮現起的猜想。

    第33章 第 33 章 對我都挺兇

    “靳延!”聞到那股特別又熟悉的琥珀香味的時候, 沈意歡才后知后覺自己有多想他。

    她仰頭看向這個將近一個月沒出現在她面前的人,語調喑啞,“嗯。”

    沈意歡自己可能沒有意識到, 她那雙多情的眼睛此刻已經蘊出了淺淺的紅意, 和她溫柔的應答聲交纏在一起,愈發動人。

    直面這樣的沈意歡的靳延心神俱顫, 他正想開口,就聽見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 輕重不一,應該是李芳。

    沈意歡也聽見了, 不過還不等她反應, 靳延就推開了手邊臥室的門,拉著她躲了進去。

    靳延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等看見明顯還帶著生活痕跡的沈意歡的床后,他又猛地轉回了身,只鼻息間還全是少女暖香。

    這一轉身,就直直把沈意歡堵在了他和門板之間。

    沈意歡背靠著門板,整個人都籠罩在他的身影里, 目之所及都是他, 他鋒利的、冒著點胡茬的下頜、他正重重滾動的喉結、他襯衣領口下若隱若現的明晰鎖骨

    沈意歡有些臉熱,壓著聲音,“你先讓開呀。”

    靳延挑了挑眉,彎腰湊近沈意歡, 明知故問, “你說什么?”

    他并沒有收著聲音,沈意歡本就緊張,這會兒嚇得一把捂住了他的唇, 下意識往門外望。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滿是警惕,靳延輕笑,轉動下巴磨她的手心,引著人看回他。

    手心傳來陌生的磨礪感,那細微的癢意順著脈絡觸及心口,沈意歡下意識收了收手指,指尖微微陷進軟軟的一片,又很快松開。

    明明已經分開,那觸感卻好似依舊殘留,沈意歡咬唇,瞪了靳延一眼。

    “她進屋了。”靳延沒有起身,刻意把聲音壓得低低的,“不用怕。”

    “你。”沈意歡的一腔少女情思全被靳延這明晃晃的逗弄攪沒了,她有些委屈,“我看你一點兒也不想我。”

    “怎么會?”這個罪名太嚴重,靳延恨不得剖開自己的心給沈意歡看,“我除了出任務的時間,其他時間滿腦子都是你。”

    “想你在干嘛、想你有沒有生我的氣。”靳延說起這事兒就有氣,“要不是我當時身邊只有袁天璟,我肯定不讓他來給你傳信。”

    “他怎么了?”沈意歡在靳延說滿腦子都是她的時候就把視線從他臉上移走了,這會兒正認認真真描他的肩章。

    “就犯蠢唄。”靳延摸摸鼻子,探頭看向朝思暮想的人兒,“歡歡,姜玥華還在托童汐和袁天璟約我出去見面,說要當面給我道歉,但我嚴詞拒絕了。要不是我出任務了,我肯定當天就回家和你坦白,你可別生我的氣。”

    “生什么氣?”沈意歡飛快地反問,輕哼,“雖然被她害得差點摔倒的人是我,但誰叫我不是她心尖尖的人呢?道歉自然就沒我的份啦。”

    果然好可愛,靳延的眼里滿是笑意,“對呀,她怎么能找我道歉呢?不過也不怪她。”

    沈意歡的眉還沒來得及蹙,靳延就趕緊補全了話,“畢竟其他人還不知道我從二十七歲那天起,就決定唯沈意歡是從了。”

    好土的情話。沈意歡按耐住快要上揚的嘴角,睨他,“哦?你說這話,你政委和首長知道嗎?”

    被噎住的輪到靳延了,他抵抵牙尖,主動認輸,“好了,不說別人了。”

    他擦著沈意歡的手臂握住門把手,“下樓,我給你帶了禮物。”

    “禮物?”沈意歡無法不好奇,見靳延遲遲不開門,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腕,催促,“你快開呀。”

    靳延等的就是這個,他反手握住沈意歡的手,先是緊緊的,又緩緩放開,再一寸一寸地輕輕摩挲,“那天說的還作數嗎?”

    被他專注地注視著,手也不像是自己的,沈意歡下意識掙扎了一下,“作數,但你別”

    “歡歡,我很想你。”靳延拉起她的手,往自己這邊靠了靠,鼻尖輕蹭她的手背,“特別想。”

    沈意歡無法不心軟,不再掙扎,乖乖任他牽著。

    “這會兒才相信那晚不是我喝多了。”靳延卻松開了她的手,指尖最后流連的,是她的細腕,那里跳動的脈搏和她的眼睛一樣誠實、一樣生動。

    “笨蛋。”沈意歡只覺得一顆心一半泡在蜜水里、一半卻被酸澀困著,“怎么不干脆全忘記了。”

    她嘟囔,“省得一回家就欺負我。”

    “誰欺負誰?”靳延指了指自己從進屋起就沒直起過來的腰,意有所指,“明明從第一次見你時,我就被你欺負得死死的。”

    沈意歡順著他的話想起那天的事,眨了眨眼睛,“還下不下去了。”

    “下下下。”靳延拉開門,“走吧。”

    兩人一前一后下了樓,靳希文還沒回來,靳延一下樓梯就要去牽沈意歡的手,沒牽著,反倒是被沈意歡輕輕拍了一下。

    “就在這兒等我吧。”靳延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陽,果斷放棄了帶人出門的想法,自己快步去了后院。

    靳延今天剛結束任務歸隊,團里給他放了半天的假休息,他拿到東西立馬就趕回了家,本想著收拾一下去接沈意歡下班,卻沒想到她也在家。

    “看看喜歡嗎。”靳延捧著一個紙盒放在地上,招手讓沈意歡過來。

    沈意歡剛蹲過去,就見紙盒的蓋子微微動了一下,像是在被什么東西往上頂。

    活的?沈意歡愣了一下,一臉疑惑地看向靳延,卻只看見他眼中隱約的期待和小小的得意。

    沈意歡收回視線,小心翼翼打開盒蓋,剛挪開一條縫,一抹白色的身影就從中擠了出來,一下蹦到了她的膝上。

    溫熱的、軟軟的一團,沈意歡整個人僵住,垂眸和一雙宛若琉璃的藍色眼睛對上。是一只白色長毛小奶貓!

    小貓舔了舔它粉紅的鼻頭,在沈意歡懷里攤開肚子,奶聲奶氣,“喵。”

    沈意歡過去十多年里都沒有和小動物親近的經歷,她有些無措,巴巴看向靳延。

    被她依賴地看著,靳延的心都要化了,牽著她的手幫她放在小貓咪的肚子上,“她雖然長得像雪團,但脾氣可好可粘人了,不用怕。”

    沈意歡才撫上去的瞬間,小白貓就環抱住了她的手,蓬松的尾巴也上勾纏住了她的細腕,親近得不行。

    “她真的好乖!”沈意歡還是第一次這樣被動物親近,她驚喜萬分,“而且她的肚子好軟哦。”

    見她這么高興,靳延別提多有成就感了。那天帶沈意歡去姥姥家的時候,靳延就發現沈意歡特別喜歡雪團。

    只不過雪團脾氣不好、很愛哈人,靳延抱他過去,他只在沈意歡懷里待了一瞬就躥走了。

    還差點把沈意歡的裙子勾花,但沈意歡還是喜歡得不行,只要雪團出現視線就沒離開過他。

    靳延看在眼里,臨走前靳延姥姥問他想要什么生日禮物的時候,他就說想要一只比雪團漂亮、乖巧的小母貓,最好特別親人的那種,也就有了眼下這一人一貓親昵的畫面。

    “起個名字吧。”靳延用手指勾勾小奶貓的下巴,“是個小姑娘,聽說還是雪團的曾曾曾孫女。”

    是的,雪團是個男孩子,脾氣很不好的男孩子,除了長相其他全和名字完全不符的男孩子。

    “雪絨。”沈意歡立馬就決定了下來,“她的毛比雪團長,毛絨絨的太可愛了。”

    靳延努力回想接貓時姥姥說的話,“她媽媽是只長毛貓,長得很漂亮,她的兄弟姐妹里只有她遺傳了她媽媽。”

    “怪不得這么好看。”沈意歡越看越喜歡,又因為不懂小貓的習性不敢輕易動作,整個人都快僵住了。

    靳延被她這難得呆呆的樣子逗笑,握著她的手挪到雪絨下巴的位置,食指勾起她的食指,“這里貓平常舔不到,撓這里她會很喜歡。”

    果然,小雪絨舒服得都瞇起了眼,沈意歡的注意力完全被她引走了,根本沒發現不對。

    靳延眼里的笑意更重,整個手掌完全覆蓋在沈意歡的手上,帶著她停在雪絨腦袋的上方,“她們還喜歡被摸腦袋,你看啊。”

    靳延的話音剛落,雪絨就主動蹭了上來,來回地用頭頂沈意歡的手心。

    細白的長絨將沈意歡的手襯得更加細膩,也讓那抹麥色更加突兀。

    終于注意到這里的沈意歡莫名地喉嚨發緊,尤其是當她和此時的靳延對視上以后。

    他哪里是在教她逗貓,他那雙長眸里明明全是無聲卻赤裸的勾引。

    兩人誰也不肯、誰也不愿先挪開目光,越來越粘稠的空氣似乎都影響到了小雪絨,她不滿地抬手,重重在靳延的手上拍了一下。

    “還真是你姐姐的貓。”靳延吃痛,頂住雪絨的腦袋把她往后搡了一下,“對我都挺兇的。”

    小雪絨委委屈屈地喵了一聲,沈意歡立馬搡了靳延一下,“你干嘛呀。”

    嘖,靳延忽然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給自己請回來了一個小麻煩。

    但沈意歡喜歡,靳延也就只能任勞任怨地忙前忙后,將他姥姥準備的給小雪絨的玩具和貓窩從車上搬下來,又按沈意歡的指示放到合適的位置。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靳延還提出了讓雪絨和他一起住三樓的建議,被沈意歡想也不想地駁回了。

    不過沈意歡根本沒意識到這個男人的壞心思,只是想著靳延平常不喜歡別人上他那層、害怕雪絨弄臟了哪處表姑她們來不及收拾而已。

    這一下那一下地忙完也到了吃飯時間,靳延和小雪絨的突然出現把其他人都驚了一跳。

    反應最大的是馮文寶,他幾乎全程和小雪絨維持著超過一米的距離,生動演示了什么叫“堅決不越雷池一步”。

    沈意歡還以為他是不舒服,趕忙問他,“你對貓毛過敏嗎?”

    “沒有。”馮文寶有些尷尬,“它太小了,我怕我馬馬虎虎的會踩到它。”

    靳希文聽見這話呵呵直笑,打趣,“這都怕,排雷的時候怎么辦?”

    雷又不會動、且這明顯是沈意歡養的貓。馮文寶訕笑,下意識看了眼對面也跟著在笑的沈小妹。

    飯后,靳延找到準備午休的靳希文,開門見山,“家里出了什么事?”今天是工作日,沈意歡在家就足夠反常了。

    靳希文用毛巾擦掉手上的水珠,把沈小妹的事大致說了一下,最后才開口。

    “陸軍學院那邊看在小妹檢舉有功的份上,還是給她們母女保留了住房資格,只不過要換成小一點的,今天下午搬家,你要是沒事就去幫個忙。”

    靳延咽下差點脫口而出的應答,反問,“有啥好處啊?”別以為他不知道老頭子是在試探。

    “我這不是看你這段日子特別熱心么。”靳希文點了點從門縫里擠進來的小雪絨,“諾,熱心腸的證明也來了。”

    靳延啞口無言,探究地看向靳希文,靳希文卻像是剛剛所說的話全只是為了打趣他一樣,直接揭過了這件事。

    靳希文走到床邊沙發坐下,看向窗外,“靳延,看到這段時間的報紙了么?”

    “海邊哪有報紙看。”靳延走過去拿起他手邊的報紙,待看清內容后,面色越發凝重。

    “太猖狂了。”靳延眉心緊蹙,“連放火都能干出來,他們還有什么不敢做的?”

    靳延想到什么,心一緊,“那姐夫?”自古就有以牙還牙之說,他們這邊燒了人家的辦公處,在別人地盤的自家人想必也會陷入危險。

    “受傷了,右臂骨折。”靳希文的指尖在沙發扶手上輕叩,“我和你姥爺舅舅們商量過了,讓你姐夫趁著這個機會退回國內。”

    靳延的表姐夫林元赫是華國在英的外交人員,已經帶著妻女去了那邊四年多。他的工作性質注定了會不得安穩,林元赫又本就因為這兩年同事的遭遇而心生了退縮。

    眼見此次形勢更加嚴峻,已經危及到了他及家人的生命安全,就算他不提,何老爺子也不會放任大孫女一家不管。

    “周六中午的飛機,你到時候代表我們家去接一下。”靳希文說出最終目的,“留心一下。”

    即使再不想懷疑親人,靳延也不得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去休息吧,你這段日子也辛苦了。”靳希文放下翹著的二郎腿,起身拍了拍靳延的肩,“知道你現在難受,但咱們這樣做才能保護好更多的親人。”

    靳陽明為什么會下放?是他自己做錯了事嗎?是他信錯了人。

    靳延想起那個站在冬日野長城上、意氣風發地說要為外交事業奉獻一生的林元赫,心情無法抑制地感到沉重。

    林元赫坐上飛機的時候,會想到自己會在五年后以這種狀態回國嗎?

    更讓人難受的是,他們這些至親,比起怕林元赫因此頹唐,更怕他會不甘會憤懣

    靳延長長吐出一口氣,伸手撈起趴在他腳邊自娛自樂的小雪絨,“都不知道該說你認人還是不認人。”

    “喵。”小雪絨被他的胳膊硌得難受,撲騰個不停,一聲接一聲地叫。

    這叫聲成功引起了她另一個主人的注意,沈意歡半夢半醒地從床上坐起,甕聲甕氣,“雪絨?”

    “在我這兒。”靳延隔著門板回應了她,“沒事,睡吧。”

    沈意歡又迷糊著躺了回去,靳延走到它的貓窩邊上,把不情不愿的小家伙放了上去。

    點了點她的腦袋,壓著聲音,“乖乖地,你姐姐在睡覺呢。”

    ——————————

    “你說什么?”曹素錦直直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周部長,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報上去的不是雪妍啊?”

    “她正當跳呢!這不是耽誤人嗎?”曹素錦急得不行,還以為是哪里出了差錯。

    周文林翻文件的手一頓,眉心微蹙,“這事兒你不知道?”

    等看清曹素錦面上的焦急,周文林嘆了口氣,“我以為你知道。”不過曹素錦知不知道也不會影響眼下的結果,畢竟白雪妍確實有爭取這個崗位的資歷。

    “我報的是董慶云。”曹素錦根本無法冷靜,“雪妍才二十二歲,在全國都是頭部舞者,我根本沒考慮過她。”

    文工團的管理崗一般有三種情況,一種是董慶云這樣,從一開始就是以預備干部的培養方向考進文工團非演出部門的,進團以后再按資歷和成績晉升。

    一種是周文林這樣的P.M. 獨.傢.癥.蠡,從部隊其他部門或者一線調任過來,一進文工團就是領導層。

    最后一種才是曹素錦這樣的,因年齡或者傷病由演員轉崗,團里會保留她們演員時期的工齡和成績,所以也算得上是文工團演員最好的一個出路。

    但這絕不包括白雪妍,芭蕾舞團的首席、二十二歲的全國頂尖女舞者,她遠沒有到考慮出路的地步,她只需要享受舞臺,芭蕾自然會回饋她坦蕩的前途。

    “尊重她的意愿吧。”周文林有些不忍,曹素錦是真的很愛芭蕾舞團,但短短一個月,她的舞團就接連事發。

    葛家雄的事本就牽累了不少人,閆云風已經被判了無期,這會卻連白雪妍也瞞著曹素錦申請了轉崗

    此刻的芭蕾舞團,和要重建也沒什么區別了。

    曹素錦聽懂了周文林的暗示,才生出不久的精氣神幾乎消失殆盡,她垂著眸,滿心滿眼都是一句話。

    是因為她這個團長做得太差了嗎?護不住人、也留不住人。

    周文林見她這樣明顯的頹唐,嚴肅了神情,“曹素錦同志,如果你再不端正態度的話,不用你請辭,組織也不會再信任你會帶好芭蕾舞團了。”

    “如果眼前的小小困難就能將你擊倒的話,組織該如何指望你帶著舞團更進一步?你又憑什么希望你的團員給予你信任?”

    周文林的話說得很重,但曹素錦心里知道他是為了幫自己,“我知道的,謝謝部長。”

    曹素錦也清楚自己根本放心不下團里,舞團前景大好的時候她都放不下手,又怎么可能會忍心拋下它獨自面對此刻的風雨飄搖?

    總政芭蕾舞團不能斷在自己手里、更不能斷在任何一個不尊重芭蕾的人的手里。

    曹素錦收起情緒上的軟弱,利落起身,對著周文林行軍禮,“請組織給我最后一次機會。”

    “你還在這兒,就證明組織依舊信任你。”周文林把任命文件遞給她,“不用擔心人才的問題,你們團的空缺,可以全部走特招補上來。”

    這句話才是真的穩心劑,曹素錦眼中重新閃過希望。

    但等看見手上文件開頭的“白雪妍”三個字以后,曹素錦還是不可抑制地生出怒火。

    怒其不爭,怒白雪妍有天賦又有機遇,卻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放棄了對別人來說可能遙不可及的位置和未來。

    曹素錦的怒火在看見走廊兩邊張貼的白雪妍的演出宣傳畫時燒到最旺,一時都再顧不上其他的一切。

    她拉開排演廳的門,走到人群的中心,揚起手上的任命書,“白雪妍,你來解釋一下。”

    第34章 第 34 章 笨死你算了

    聽到曹素錦的質問, 白雪妍的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不是她非得瞞著曹素錦,而是曹素錦知道后必然會阻撓她的決定, 為了少些麻煩, 她只能先斬后奏。

    甚至此刻,白雪妍也不準備為此表現出一點心虛或者歉意, 不然團員們看見了,反而因此揣測她是走了關系或者團里不認可她的話, 該不利于她以后的工作了。

    于是她笑著開口,“是我的任命書到了嗎?團長, 以后的日子還請您繼續指教啊。”

    任命書?排演廳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覷, 有機靈的已經想到了葛家雄空出來的位置,不動聲色地垂下了眸子。

    沒等曹素錦開口,白雪妍主動走到了人群的前面,“大家好,以后我就要換個身份和大家相處了。”

    說著,她轉向曹素錦的方向,“但還請大家以及團長放心, 我一定會繼續為團里的發展獻出自己的力量。”

    曹素錦看著練功服下白雪妍標準甚至極其優越的身段, 眼里都是痛惜。她雖沒說話,但白雪妍還是被這樣的眼神灼了一下。

    白雪妍忍住心底深處占比很小但又確實存在的情緒,忽視掉其他人各異的表情,笑著開口。

    “大家不用緊張啊, 我在團里待了五年, 又做過一線演員,對團里的感情很深,和團長一樣都是自己人, 大家應該開心才對啊。”

    究竟是團里的首席,人群里逐漸響起掌聲,但氣氛依舊是緊張的。

    因為曹素錦的面色不算好,因為曹素錦沒對白雪妍的發言做出任何反應。

    所有人心里都不由自主思考起同一個問題,難道他們又得經歷前些年苦不堪言的站隊選擇嗎?

    眼見著團里已經有五個人因為葛家雄的事被連累著受罰了,現在兩個男女首席,又一個犯事一個轉崗,要是領導內部再不合,他們團還能維持昔日的榮光嗎?

    “恭喜你,雪妍。”黃絳珠嘆口氣,主動打破了僵局,“以后還要繼續和你老師好好配合,一起壯大我們舞團啊。”

    這句話是解圍,更是敲打。曹素錦對你白雪妍不僅有授業之恩,還有知遇之情,你做這樣大的決定別說商量、連通知她一聲都沒有。

    讓你的老師、你的團長從領導嘴里才最后知道這個消息,你真的對得起她嗎?

    聽到這話,白雪妍的心尖一顫,嘴角的笑差點維系不住,聲音也低了很多,“我會的。”

    黃絳珠暗暗戳了戳曹素錦的背,曹素錦深吸一口氣,將手上的任命書交給白雪妍后看向團內,“以后白雪妍就是我們的副團了,大家要繼續配合你們師姐的工作。”

    “是。”眾人應聲。

    曹素錦嚴肅神情,不再提這件事,“最近團里發生的事比較多,但現在已經基本結束,對我們來說,既是結束、也是開始。”

    她揚聲,“關于團里的人員空缺和未來發展,我要宣布幾件事,大家都列隊站好。”

    所有人都敏銳察覺到了曹素錦的不同,她好像變得“強硬”了,但這樣的變化對團里來說其實是好事。

    團長是一團的主心骨,要做的不該只是關注演員和表演,那是舞蹈老師的主要責任。

    要是曹素錦仍舊像以前那樣只操心專業性的東西,不管團內其他事,那即使新的副團白雪妍不是葛家雄的性子,也會被不屬于她的權利養出葛家雄的胃口。

    眾人懷著忐忑和期待快速列隊,這一列隊就將團里目前最大的問題暴露了出來,缺人。

    隊伍里零零散散空出了七個位置,一隊領頭的兩個位置更是空得刺眼。

    曹素錦掩蓋住眼里的憂心,清清嗓子,“第一件事,關于我們團內演員的空缺,團里已經特許我們以特招的方式補齊。”

    “為了更好地滿足后半年的演出需求,本次特招的六人,我決定以‘先推薦、后選拔’的方式直接從下屬單位招人。”

    總政文工團是華國唯一一個一級文工團,二級文工團則分屬于海陸空三個軍種,三級則是各大軍區,依次類推。

    從下屬單位直接招人,一是能保證人員的基本能力,二也是看上了他們已經養成的紀律和積累好的舞臺經驗。

    而對于那些被選上的人來說也是好事,畢竟所有文藝工作者的最終追求都是更大的舞臺,在這一點上,沒有誰比總政文工團更強。

    “另一人,也就是添補閆洪常青位置的男演員,團里在月初就已經安排好了,他將于下周一正式加入我們。”

    “這也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關于人事變動帶來的固定節目的主演缺失,待所有人到齊后,會全部重新選拔。”

    曹素錦是真的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這一次選拔、不會再分一隊二隊、也不考慮入團資歷,只看一樣東西。”

    “那就是你跳得好不好?你跳得是不是最好!”

    眼見著所有人眼里都燃起了小火苗,曹素錦彎彎唇,這就是她之所以做此決定的原因。眼下的芭蕾舞團需要這把火,燃起大家的斗志、信心。

    等大家的情緒緩了一些,曹素錦也收回打量每一個演員的視線,看向站在三排角落的陳羽。

    “陳羽,等沈意歡銷假以后,你轉告她一下,新兵集訓時間定在了九月四號。你和沈意歡,還有咱們新來的男演員會跟著空軍一起在房山基地參加為期一周的集訓,這次集訓結束,你們也將獲得正式編制。”

    至于其他人,曹素錦沒準備再選新人,自然也就不用集訓。

    “好,團長。”陳羽趕緊應下。

    曹素錦點點頭,“以新兵集訓結束時間九月十號為基點,我們要在兩周之內完成所有新成員的補充工作。”

    她轉向身后的白雪妍,“在這段時間里,我們團還有三場演出,副團,這件事我就全權交給你了。”

    “收到,團長。”白雪妍愣了一下才回答,她原以為曹素錦會繼續立威,根本沒想過她竟然會這么快就讓自己上手做事。

    但大概還是有情緒的,不然不至于叫這樣生分的稱呼,白雪妍在心里嘆氣。

    她怎么會不想跳舞呢?她也是從小就跳芭蕾的人啊、她也是因為熱愛芭蕾才進這一行的啊。

    但轉崗的機會難得,副團這樣的位置空出來更加難得,白雪妍實在不忍錯過。

    而且,按她家里人的推測,無論是娘家還是婆家,都認為接下來的形勢會愈發嚴峻,整個文藝界都會陷入低谷,而已經被構陷過“小資”的芭蕾必然是重災區

    等月底火燒代辦處的事情一出,白雪妍就更慶幸自己做了這樣的決定了。

    比起提心吊膽地在刀尖上起舞還不知道能跳多久,穩坐后方又有不低權利的副團崗才是最好的選擇。

    白雪妍看著臺下興致盎然的曾經的同事,心里生出了一點微妙的優越感。

    這群傻姑娘傻小子,還以為他們團、以為芭蕾舞能繼續維持榮光呢

    ————————————

    “喝點水吧。”沈意歡這次再看見靳延累得滿額是汗,心里就只剩心疼了。

    她忍不住埋怨,“都說了讓你穿那套衣服了,衣服做了就是要穿的啊,不知道你舍不得什么。”

    “那是你送我的第一個禮物,可不止是衣服。”靳延接過她遞過來的水杯,觸手溫熱。

    他有些無奈,“歡歡,好歡歡,給我喝口涼的吧,我熱得不行了。”

    “不行,這樣對身體不好,以后都不許喝。”沈意歡冷著小臉拒絕,但卻摘下了自己的遮陽帽,對著靳延扇起風來。

    屬于她的味道撲了滿臉,靳延又心軟又心熱,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我不”

    “你洗手沒?”沈意歡抬眸看向他還停留在自己發頂的手,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靳延!”

    靳延飛快地收回手,習慣性地想摸摸鼻子,卻又被沈意歡瞪了一眼。

    他舉起雙手,求饒,“我不摸了我不摸了,別生氣。”

    “哼。”沈意歡輕哼,又繼續扇動帽子,語調輕柔,“我走之前讓李姐湃了西瓜,你忍忍,回去就能吃了。”

    靳延笑著點頭,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挑眉,“不對呀歡歡,你覺得這時候喝冰的不好,那怎么?”怎么幫她搬家的時候請他們喝的是冰汽水。

    沈意歡扇風的手一頓,兩手推上靳延的后背,回避這個問題,“你休息好了是吧?繼續吧。”

    能是為什么?那時候他只是靳叔叔的兒子,為了表達謝意,當然要買貴重些的、更討人喜歡的冰汽水。

    但現在不一樣了。沈意歡看著在院里忙個不停,卻只肯讓她待在廊下休息的靳延,眼里是快要溢出的甜蜜。

    她看著靳延,卻也有人在看她。

    方衛國收回已經邁出去的腳,握緊身上背包的帶子,最后深深看了廊下的人一眼,才邁著有些沉重的腳步轉身離去。

    她不需要自己了,那就到需要自己的地方去。

    沈意歡感應到什么,驀地回頭,卻只看到一只翩飛的大雁,她伸手點了點大雁的位置,“外面這么曬,快快歸家去呀。”

    “歡歡,在說什么呢?”沈小妹提著兩個大袋子出現在門口,看著已經被收拾得像模像樣的小院,臉上是真摯又激動的笑。

    她放下袋子,一寸寸丈量不大的小院,“真好啊,我一直想要個帶院子的房子的。”

    以前分房的時候,彭慶厚從沒有問過她的意見,自己就找到領導借著沈家的光分到了最新的筒子樓。

    而那時她不過多問了一句,彭慶厚就一臉驚訝地開口,吧意思吧1留9流3“咱們倆都是在平房土屋里長大的,怎么也不能讓寶珠寶華也去過那樣的苦日子吧?我以為你也是這么想的呢。”

    苦日子嗎?忽然想起這段往事的沈小妹怔怔看著院子,心里忽然浮現出了一句話,比起現在,那時候才是真正的苦日子啊。

    “表姑?”沈意歡對著忽然怔愣在原地的沈小妹揚了揚聲,“你在想什么?太陽這么曬,快進屋呀。”

    “哦哦。”沈小妹應聲,走到廊下,等看見屋內忙碌的靳延一下就忘了剛剛的情緒。

    她伸手去接靳延手里的東西,“我來吧。”

    靳延避開她的動作,態度親和,“馬上就好了,表姑和歡歡一起歇歇吧。”

    沈意歡也拉住沈小妹,“沒事表姑,就讓靳延弄吧,他可是接了任務的。”

    沈小妹還以為沈意歡說的是靳希文對著靳延下了命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政委人真好。”

    靳延卻借著身高優勢似笑非笑地對著沈意歡挑了挑眉,又趁著沈小妹去收拾廚房的時候轉到她面前。

    “我的任務完成得怎么樣?親愛的首長大人。”

    沈意歡眼里漫出笑意,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不錯不錯,小靳同志。”

    呵,小促狹鬼。靳延輕笑,邁上臺階逼近一步,“那給個獎勵吧。”

    “什么?”沈意歡偏頭看了眼小院大開著的院門,有點緊張,“我得考慮考慮。”

    靳延不說話,靠得卻越來越近,沈意歡覺得周圍的空氣也隨之越來越稀薄,不自覺張開了她那張漂亮的唇。

    櫻唇飽滿,微微透開的縫隙里是細白的皓齒和一點舌尖,但她的眼里卻只有似是而非的懵懂。

    靳延艱難地直起身,眼里閃過幾不可查的痛苦,清清嗓子,“還沒想好,先欠著。”

    他的聲音好奇怪,沈意歡抬眸看了眼靳延,“好吧。”

    想到什么,沈意歡抬起手,示意靳延低頭,“你怎么出了這么多汗,不會是中暑了吧?”

    靳延本來扯著作訓服領口來回扇風的手一頓,不僅沒低頭,反而往后仰了仰,“沒事,這還沒我們特殊天氣的訓練量大。”

    他看向院子角落的井,“會用那個嗎?我想洗個臉。”

    沈意歡當然會用。但這種老式壓水井的前幾下還蠻需要力氣的,靳延想了想還是自己動了手,壓出水后才交給沈意歡。

    沈意歡有些無奈地接過,心里卻也甜絲絲的。雖然她力氣并不小,但就像她爸爸媽媽一樣,明明媽媽在外都是“娘子軍”,但爸爸還是會對她各種放心不下。

    這不是不信任,而是由愛帶來的情不自禁的心疼和關心。

    想到爸媽,沈意歡忽然有點心虛,戳了戳靳延的背,“我爸媽”

    靳延沒聽清,仰著頭問,“什么?我沒聽清。”

    盛夏的陽光將他精致的五官照得纖毫畢現,圓潤而晶瑩的水珠順著他鋒利的骨骼線條滑落。

    有的溜進了他的鬢發,有的滑到了他的喉結,最后隱沒在他的領口

    沈意歡松開握著鐵桿的手,對著臉扇了扇風,“你洗好了嗎?我也想洗手,都是銹味兒。”

    “好。”靳延讓出位置,把著桿輕輕松松往下一按就帶出管道所能容納的最大水柱。

    水柱直直撞上沈意歡的手,她躲讓不及,長袖被洇了大半,裙擺也被打濕了,要不是她戴著帽子,肯定還會撲她一臉。

    “靳延!”沈意歡氣惱。

    靳延趕緊拉著她起身,著急忙慌就要去攥她的裙擺,“呀呀,我不是故意的。”

    沈意歡看著蹲在她腳邊的、害她這樣狼狽的罪魁禍首,氣急敗壞地揉了揉他的發頂,“笨死你算了。”

    沒有任何意外的,沈意歡又被靳延短而硬的頭發磨痛了手心,她垂眸看著自己泛紅的手掌,一時不知該做什么反應。

    靳延也注意到了,耐住心頭因她動作帶來的酥癢,拉著她的手往自己臉上帶,“下次揉這兒,別的地方都得痛。”

    沈意歡回憶起中午碰到他臉頰時的觸感,心頭一動,輕輕按了一下,指尖下陷,帶出一個圓圓的小窩。

    沈意歡捂唇輕笑,“你這樣真可愛。”

    “咳咳——”院門傳來一聲輕咳,打斷了兩人的對視。

    沈意歡猛地收回手,從脖子處漫起大片的紅暈,尷尬地往靳延身后避了避。

    靳延回頭看了眼,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緒,利落起身。

    “政委讓我來看看忙完了沒有。”馮文寶反而比靳延還局促。怎么辦,他會不會被“滅口”啊?

    “差不多了。”靳延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和你再去一趟就可以了。”

    說完,他低頭看了眼沈意歡,被寬大的帽檐擋住視線,什么也看不見。

    “我走了。”靳延在心里嘆氣,第二次了,被打斷第二次了。

    “嗯。”沈意歡應了聲,靳延才和馮文寶一起出了門。

    沈意歡心里其實也有一點可惜的,她才戳了靳延一下呢。但現在的沈意歡,確實還不想面對關系更進一步可能會帶來的壓力。

    她才十七歲,不著急。至于靳延,嗯雖然不好意思,但還是再等等吧。

    沈意歡腳步輕快地跑到廚房找沈小妹,“表姑,周末我們帶上表妹去逛街吧,我要代表我爸媽送你一份喬遷禮,你和我一起去挑好不好?”

    沈小妹眉眼全是溫軟又放松的笑意,她應聲,“好啊,我也想給你兩個妹妹做一套新被子,她們一直想要一條碎花的”

    沈小妹新分到的是一個帶小院的平房,主體是兩個單間,一個用作客餐廳,一個從中隔斷用作三母女的臥室,是陸軍學院后勤根據沈小妹家的情況特意安排的。

    廚房則是上個住戶自己在院里搭的,比起筒子樓,這套房子既沒有通自來水也沒有獨立的衛生間,但沈小妹還是喜歡得不行。

    從那個住了十六年的又黑又小的、總是充斥著弟妹哭聲的茅草屋,到沈家小樓里分給她的明亮寬敞的臥室,再到嫁給彭慶厚后的兩間舊開間、三室一廳的新筒子樓。

    沈小妹最喜歡的還是眼前這個,被院墻圍起來的、到處都是陽光的小院子。

    這是只屬于她和女兒的家,在這里,她想種花就種花、想種菜就種菜,想給女兒做碎花被套的時候也不會再有人說不劃算

    第35章 第 35 章(修) 父子的談話……

    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 沒安靜幾天的方家又起了沖突。

    方衛紅急急拉住自家母親,把人攔下,“媽, 我覺得歡歡肯定不知情, 衛國和她是從小的玩伴,有什么她一定會告訴我們的。”

    方盛亮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打個電話的時間, 妻子就又差點捅出個婁子。

    這會兒語氣里不免也含了怒氣,“你要是想徹底把老沈一家得罪了, 你就繼續去。”

    自從那次楊蘭去靳家鬧過以后,不僅靳希文, 丁志民、顧德遠也都或明或暗提過讓他不要只關心工作, 妻兒的教育也要留心。

    沈建中夫妻是體面人,沒說什么重話,但這段時間除了工作已經幾乎不和他家來往了,態度很明顯。

    沈家夫妻在大院的人緣又好,看不過去的人碰上了也要臊他幾句,方盛亮這段日子連門都不愛出了。

    偏兒子也不是個省事的,自那天從靳家回來以后除了他姐是根本不肯再搭理家里的其他人。

    方衛國本就瘦, 又不好好吃飯, 每晚房間的燈也很晚才滅,現在看起來簡直和竹竿沒區別。

    原以為是少年心性,過些日子也就好了,畢竟誰年輕的時候沒個喜歡又得不到的姑娘, 但沒想到, 今天下午下班回家一看,人不見了。

    因著多多少少也對兒子的不爭氣生了埋怨,方盛亮和楊蘭一氣之下也就沒管。

    但等到女兒都回了家兒子還不見人影, 兩人這才急了。

    但再急也不能繼續找沈意歡啊,就和衛紅說的一樣,沈意歡知道了什么肯定會和他們說的,方盛亮真是不知道該說楊蘭什么才好。

    “我怕衛國會做傻事。”楊蘭這會兒已經要急瘋了,她就這一個兒子,“要是他沒了我也不活了。”

    “不會的。”方衛紅反而是最冷靜的那個,“我剛剛看了,衛國的行軍包不見了,春夏的衣服也各帶走了幾件。”

    帶走的還有書桌玻璃下壓著的幾年前和沈意歡的合照,旁邊的全家照卻沒拿。

    方衛紅嘆口氣,沒有把這個說出來刺激楊蘭。要不是她剛剛出來得及時,她媽可能這會兒又到靳家鬧上了。

    “帶行李了?衛國是不是回老家去了。”楊蘭只能想到這個,“這死孩子,老方你快給你們公社那邊打個電話問問呀。”

    “才走了半天,就算回老家了那邊也不可能知道。”確定兒子是安全的,方盛亮理智回籠。

    “我去問問警衛。”方盛亮這才想到關鍵之處。

    軍區家屬院是有著非常嚴格的安保系統的,警衛們做過專門的訓練,別說當天,三天之內進出的人都能說出個大概。

    方衛紅害怕自己攔不住楊蘭,趕緊換了鞋,“爸,我去吧,你和媽在家里等消息。”

    大院里是很安全的,方盛亮也就沒拒絕。卻沒想到女兒還沒回來,顧德遠先拉著小兒子顧振西過來了。

    顧振西進來就先和方盛亮夫妻道了歉,“對不起叔叔阿姨,我不該幫著衛國瞞著你們去海島參軍。”

    他垂著頭,嘴上也在道歉,眼里卻都是心不甘情不愿。

    要不是他二哥太精,他才不會主動說出來呢。他兄弟那么慘,就該也讓這兩口子受受急才好。

    “海島?!”楊蘭幾乎驚叫出聲,伸手就要去打顧振西的胳膊,“你這壞小子,是不是你攛掇我們衛國的,海島那么苦,你怎么忍心的?”

    顧振西早就對楊蘭不爽,這會兒一把攔住她打過來的手,吊兒郎當,“阿姨,您可真會說笑,衛國都多大了,怎么在您嘴里還和個小孩一樣呢?”

    “再說了。”他扯扯唇,“海島再苦,也沒衛國繼續待在家里苦啊。”

    “顧振西。”顧德遠象征性地制止了小兒子,“別打岔,快給你叔嬸說說具體的。”

    楊蘭一口氣憋在喉嚨,也不管什么具體不具體了,鬧著要讓顧振西把話說清楚。

    “夠了!”方盛亮臉色黑沉,將茶幾拍得嘭地一聲響,硬生生打斷還在胡攪蠻纏的楊蘭,“振西,你說。”

    他明顯動了怒,楊蘭再氣也不得不憋了回去。

    “衛國報了海軍。”顧振西還是愿意給方盛亮面子的,“你們也不用找了,他的火車一個小時前就出發了。”

    頓了頓,顧振西玩笑似地試探,“叔叔,我覺得讓衛國出去待一段時間也蠻好的,您不會找人把他從火車上截下來或者聯系海島軍區把他要回來吧?”

    要真是這樣,方衛國就要徹底毀在他爸媽手里了。

    “怎么會。”方盛亮瞪了一眼還想開口的楊蘭,“你說得對,是好事。”

    方盛亮能走到這個位置,也不是個蠢人。以前楊蘭對家里的事大包大攬,女兒教得好、兒子看起來也乖巧,他也就懶得管。

    但經過沈意歡的事,方盛亮就已經意識到了,方衛國是該去歷練歷練了,他已經落后了同齡人太多,心態也很不成熟。

    只是現在情況特殊,方衛國之前又一直只愿意待在首都,方盛亮還沒想好該怎么操作而已。

    這會兒方衛國自己去參了軍,即使是海軍、是海島,方盛亮也反倒覺得松了口氣。

    家里這段日子鬧得不成樣子,方盛亮日日回家看到消沉的兒子和罵罵咧咧的妻子也覺得疲憊。

    他只能寄希望于兒子這次徹底離開了沈意歡,能放平心態,成長起來。

    沈意歡知道方衛國去海島參軍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因為方衛紅只是說了方衛國自己報名去了海軍,沈意歡也就沒有多想。

    她甚至還為自己發小小小地開心了一下,畢竟當兵是方衛國從小的夢想。

    經過前段時間的鬧劇,沈意歡已經徹底意識到了,當方衛國對她產生情愫而她永遠無法成全他的時候,他們的友誼就注定再也回不去了。

    而那段時間她的心軟和僥幸、她對那段友誼的不舍對方衛國來說反倒是傷害,自己的想法太理想化了,他根本不可能退回最開始的位置。

    這樣只會讓他生出虛無的希望和僥幸,于是沈意歡直接對方衛國說了重話,也刻意回避了他所有的消息。

    但她還是希望他們都能幸福的,哪怕以后再見只剩沉默。

    “真好。”沈意歡眉眼彎彎,真心實意為方衛國開心。

    方衛紅看著她的笑容卻只覺得苦澀,為自己弟弟。

    她很清楚自己弟弟的離開并不是因為想通了、決定放棄了。恰恰是因為他做不到,也根本不想走出來,才逃避似地去了海島。

    但這一切都不是沈意歡造成的,她已經因此遭受了很多不該承受的壓力。

    方衛紅掩飾住眼里的心痛和為難,也彎了彎唇,“對啊,他也算是得償所愿了。”

    ————

    靳希文叫靳延去書房的時候,靳延還以為是要交代明天去接表姐一家的事。他笑著把快爬到他胸口的雪絨摘下來,遞到沈意歡懷里,這才跟著走了進去。

    看到書桌上擺放著的媽媽的照片的時候,靳延很驚訝,又有些了然。

    這些年,靳希文很少會拿出妻子的照片,不是不思念、而是思念到觸物傷情。

    上一次這個場景,還是在靳延又一次拒絕了相親的安排之后,靳希文讓靳延當著他媽媽認真陳述他對自己婚姻的打算。

    而得到答案之后,靳希文就再也沒插手過他談不談對象這件事。

    所以今天這又是要會審?靳延斂了斂神色。

    “你看出來了?”靳延其實從沒想過能完全瞞過靳希文,此時此刻反而有一種另一只靴子落地的踏實感。

    靳希文輕輕撫摸了一下妻子的照片,再開口,卻不是回答靳延的問題。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我當年第一次登門求娶你媽媽的時候,被你姥爺打了出來。”

    靳延坐得更直了些,搖了搖頭。即使不看靳家的門庭,靳希文也該是長輩眼中的佳婿才對。

    “你姥爺、你兩個舅舅當時都在部隊,那時咱們國家的情況也不是很好,你姥爺不舍得把唯一的女兒嫁給當兵的。”

    靳希文抬眸看向靳延,語調很慢,“其實你姥爺的想法是對的,嫁給我以后,你媽媽吃了很多苦。”

    “她是被家里人保護著長大的姑娘,但因為嫁給我,她不得不學會了通過報紙推測局勢、學會了獨自處理許多事、甚至學會了在因為我失眠的時候該如何調節情緒。”

    “你三歲那年生過很大一場病,而我那段時間忙到快要住在辦公室里,后來還是別人看不過才來告訴我,可當我匆匆趕到醫院的時候。”

    “就看見你媽媽單手抱著你,另一只手里還舉著一個樹枝,上面掛著你的輸液瓶。你從小就不喜歡長久地待在一個地方,她就只能這樣抱著你在醫院里走來走去安撫你的情緒。”

    靳希文即使現在,提到這件事眼眶依舊會泛紅,“我直到那一刻才意識到,因為嫁給了我,嫁給一個軍人,你媽媽竟不得不獨立到這種程度了。”

    “可我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她正因為騎車摔跤傷了手心哭鼻子。你第一次生病的時候,她也是不知所措更多。”

    “靳延。”靳希文嘆了一口氣,“在那一刻,我其實是后悔的。”

    靳延沒說話,只看向桌上母親的照片。

    靳希文也看向妻子溫柔的笑顏,“你媽媽離開我們已有七年三個月,靳延,我毫不夸張地告訴你。”

    “自從你媽媽查出那個病以后,我就再也沒有開心過。”

    “但這還不是終止,等你媽媽離開我們,我才懂了什么叫了無生趣。”

    靳希文擺了擺手,示意兒子不用安慰他。

    “不會難過、也不會開心,看這世間的一切人、事、景,都是蒼白、枯燥的。”

    “被留下的那個人是很痛苦的。”靳希文閉了閉眼,聲音很低又很輕,“靳延,你知道十歲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有很大的可能,你們之間,要吃這個苦的是歡歡。”

    靳延的手早已蜷縮成拳,他的呼吸很重、卻又綿長,誠實地展現著主人此刻的心境。

    靳希文嘆了口氣,“作為你的爸爸,我很開心你能遇到心愛的姑娘,這是很幸運的事,有些人可能終其一生都不會懂愛。”

    “但我不能因為是你的爸爸,就忽略你可能帶給另一個姑娘的悲苦,哪怕對方不是被我看著長大的歡歡,我也會和你有這一次談話。”

    靳希文看著沉默的靳延,語氣加重,“靳延,你們不合適。”

    “什么是合適。”靳延終于開了口,他的聲音很啞卻一點兒也不低沉,“我沒娶、她沒嫁,有什么不合適。我們互相有意,有什么不合適。”

    他抬眼看向靳希文,“爸爸,讓您失望了,您兒子不是圣人,不可能因為這兩點就放手。”

    “我只會愛她一個人。”靳延很清楚自己的心,即使他才認識沈意歡三個月不到,但愛從來和時間沒有必然的聯系。

    他沒和沈意歡說愛,也只是怕自己會給她壓力。她已經很勇敢很辛苦了,靳延希望她在面對自己的時候只會覺得開心幸福。

    “我做不到。”靳延又重復了一次,一字一頓。

    他靳延,認準了,撞死在南墻也不會回頭。

    靳延扯了扯唇,“您說這些,無非兩點,我工作性質特殊,我們的年齡差可能要讓我走在她前面。”

    聽到這兒,靳希文輕點桌面的手頓住,專心聽靳延能給出什么答案,這關系著他要不要插手終止兩人的相處。

    “先說第一點,我現在是團長,這五年之內大概都不會挪位置,也就是說,我在這五年除了出任務都是可以長久地待在她身邊的。”

    “而我只要足夠努力,五年后繼續留在北城,陪伴就更不會成問題。”團長以上的位置,雖然忙,但基本是坐鎮大后方的。

    “除非要作戰,但真到了那個地步,我相信她會和我做同樣的選擇。”

    “飛行技術可以練、風險也可以預測、控制、避免,要是我連從任務里、從戰場上平安歸來的信心也沒有,那我也不用當這個兵了。”

    “我的工作是特殊,但我也能給她普通人給不了的不是嗎?”靳延沒有就這個話深談,他知道靳希文知道他的意思。

    靳希文半垂著的眸里閃過了一絲滿意,對于這個問題,確實無法兩全。只要沈意歡不介意靳延的工作性質,那就不是難題。

    “至于后一點。”靳延的語氣有點無奈,“爸,我確實沒辦法把這十年抹掉,但你難道要我就因為顧慮可能會死在她前面,就不做任何爭取,退到一邊祝她幸福嗎?”

    靳延其實想反問靳希文的,就算媽媽沒嫁給您,難道就一定不用學著獨立嗎?你們之間難道只有痛苦,沒有相愛和幸福嗎?難道這五年的分別就足以覆蓋之前的相守嗎?

    但靳延不想傷害靳希文,他知道父母是很相愛的,靳希文也是為他好。

    “抹不掉就回避?”靳希文卻故意曲解了兒子的意思,他必須知道靳延全部的態度。這是他作為靳延父親、沈意歡臨時監護人的責任。

    “不就是可能死在前面嗎?”靳延也被問出點氣來,“難道您要我因為這些沒發生、甚至可能永遠也不會發生的事放棄她?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去做。”

    “確實,我的工作性質、我和她的年齡差,都是我和她之間無法避免的問題。但如果歡歡都不怕、不因這些退縮,我卻先因此放棄,那不叫愛的成全,那叫懦弱和無能。”

    靳延語帶諷刺,“而且就算你攔著我,給歡歡介紹一個同齡人,甚至給她介紹個小她十歲的,難道你就能保證她會順遂一生嗎?保證那個人會不死在前面嗎?”

    “那你能保證嗎?”靳希文的語氣還是淡淡的,心里卻在想,這臭小子還挺會辯論的。

    “我能。”靳延的回答很堅定,眼神也是,“我保證,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能把她護得好好的。”

    “要是我死了。”靳延扯扯唇,“那你就讓她再找個唄,反正我都死了,也氣不活。”

    反正靳延是絕不可能因為“他可能會走在沈意歡前面”就放棄的,不說他爺爺姥爺八十多歲了還很精神。

    就說人的一輩子那么長,難道要因為可能的痛苦就放棄全部的幸福嗎?

    靳延當然不希望沈意歡經受要與愛人死別的苦,但他們明明相愛、明明可以相守,卻為了這個選擇生離,那不是更可笑嗎?

    “胡言亂語。”靳希文被他這話噎住,“你說得倒是挺好聽的,但我問你。”

    “你在招惹歡歡之前,至少應該先征求你沈叔叔的同意吧,可你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偷偷摸摸、成何體統?”

    靳延也被噎住,自嘲地笑了笑,“合著挨這頓罵,還是因為您太看得起我了,以為我在玩弄感情呢。我倒是想光明正大啊,但我還什么都不是呢。”

    還沒確定關系?靳希文確實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他原以為是自家兒子帶壞了乖巧的沈意歡,故意拉著人瞞著家長搞地下情。

    雖然知道兒子應該不會是個負心漢,但又實在擔心他不夠認真,會傷了沈意歡,所以靳希文才特意說了前面的這些話,試探他的決心、試探他對于這段感情的態度是否成熟。

    全程聽下來靳希文是滿意的,靳延很明顯不是一時沖動,在自己問他之前,他就考慮過這些問題。

    而只要有決心,所有難題都可以攻克。任何事都有風險,人不能因噎廢食。

    “我是認真的,您大可以繼續觀察著。”靳延也明白了靳希文的用心,給他倒了杯茶。

    “也虧您說得出來,我相信在那一刻您后悔了。”靳延抬眸,拆穿自己父親,“但我可不信,時光倒流,您舍得放棄媽媽。”

    靳希文端茶的手一頓,清清嗓子,“別說這個,繼續說你自己的事。”

    “我也沒別的事,還在努力爭取名分呢。我不急,您可別瞎操心。您放心,只要歡歡松口了,我立馬親自去找沈叔叔賠罪。”

    提到沈建中,靳希文對兒子露出一個同情的表情,“你沈叔叔那關,絕對比你姥爺舅舅當年還難過。”

    “沈叔叔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他有什么疑慮,我就解決什么唄。”靳延心里也不是很有底,卻不肯露怯。

    “歡歡遲早會嫁人,我只要把其他人比下去,成為她身邊最好、好到唯一的選擇,沈叔叔自然會把目光放到我身上。”

    “那祝你好運。”靳希文但笑不語。

    他看了眼門外,輕咳一聲,“那個,歡歡還小,你有什么壞心思都給我收好了,什么時候沒得到你叔叔阿姨的認可,就”

    “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靳延有些無語,“先是懷疑我的真心,現在又懷疑我的人品。”

    “別瞎操心。”靳延端正神色,“歡歡在我心里,和這個一樣重要。”

    他指了指肩上的勛章,雖然沒有往深了言語,但眼神已經表明了態度。

    當一名優秀的空軍戰士和愛沈意歡,都是靳延會為之奮斗一生、珍愛一生的事,不分輕重。

    靳希文終于松了神色,坦然地露出滿意,“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

    “您繼續裝不知道。”離開書房之前,靳延叮囑靳希文,“如果您不想真的看我孤寡一生的話。”

    靳希文點頭答應,但靳延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試探,“您也知道歡歡還小,您應該不會和那些封建家長一樣亂催、亂安排吧?”

    “我才懶得管你。”靳希文無言,“你放心,只要你不辜負歡歡,你們的什么事我都不會插手的。”

    靳希文才不說自己看出兩人的貓膩后有多驚喜呢,畢竟他都以為兒子要打一輩子光棍了。靳延戀愛對象還是沈意歡,這對靳希文來說簡直是喜上加喜。畢竟除了年齡,兩人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很般配。

    至于以后,靳希文是真不操心。無論是兒子還是歡歡,都是很有主意的人,靳希文只為他們能找到相守一生的人開心。至于其他的,靳希文覺得自己根本管不著、也沒必要瞎操心。

    靳延說這話就是為了確定靳希文的態度,得到這個答案又想起靳希文剛剛提到他們的年齡差時一句類似于“人生進度不同”的話都沒說。

    而他爸又是出了名的思慮周全、走一步看十步,沒說就只代表他確實沒覺得有問題。得到這個結論的靳延徹底放了心,拉開門回了客廳。

    沈意歡正抱著貓往這邊看呢,看他出來了,有點緊張,“叔叔?”

    “沒事,是說明天去接我表姐和姐夫的事。”靳延大掌一伸,把好不容易爬到沈意歡肩上的雪絨又摘了下來。

    可惡,這是他的地盤。雖然還沒攻克到這里。

    靳延對著張牙舞爪的雪絨瞇了瞇眼,十分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選的母貓,不然豈不是更心酸?

    雪絨被他硬邦邦的懷抱禁錮著,十分不開心,抱著他的手掌就開始啃,但她還是只小奶貓,毫無殺傷力。

    沈意歡看著好玩,給自己的寶貝加油鼓勁,“加油絨絨!”

    靳延看著沈意歡,彎了彎唇。

    他爸實在多慮了,他能欺負沈意歡?不說他舍不舍得,要是真欺負了,沈意歡最先就會給他一爪子。

    沈意歡有著遠超她年齡的聰慧、清醒和堅韌,她既然已經允許了自己的靠近,就不可能沒有考慮過他的工作和年齡。

    想著,靳延伸手想捏沈意歡的臉。果然,手還沒碰上呢,沈意歡就已經給他拍了回來,環顧了眼周圍后,還反過來捏了捏他的臉。

    靳延完全不反抗,任沈意歡捏了好幾下,才趁她反應不過來的時候忽然轉頭,用唇碰了碰她的指節。

    沈意歡有些得意的笑一下僵住,臉慢慢泛起紅,嗔怪,“你又這樣。”

    靳延一臉無辜,“我不是故意的。”說著又要轉頭,“怎么就撞上了?我再試試看,找找原因。”

    沈意歡趕緊收回手,恨恨地將雪絨從靳延懷里搶出來,“你哥哥真壞,對吧?”

    “喵。”雪絨回應,似是覺得一聲不夠,連著喵了好幾下才安靜。

    第36章 第 36 章(修) 不聞舊人酸……

    首都的機場很小, 每天的航班也很少,只做公用。今天的國際航班有兩趟,分別是從英、法兩個國家回來的, 前后抵達時間也很近, 只差不到半小時。

    所以當沈意歡在機場看見白雪妍時還挺驚訝的,“副團?”

    “意歡?”白雪妍也很驚訝, 視線在看見沈意歡身邊的男人時頓了頓。她那天回家問了未婚夫,才知道這個看起來就優秀的男人背景竟也很雄厚。

    不愧是副軍長家的千金, 親近的都不是凡人,白雪妍的眼里閃過一抹艷羨, 又很快消失。

    “我代表團里來接人。”白雪妍解釋, 想起沈意歡和譚學軒的關系,主動問,“你也是來接小譚同志的?”

    “不是,我接親戚。”沈意歡說起這個就無奈,她本不想來的,但靳延非得拉她一起,說是何老爺子特意交代了要帶她一起回何家吃午飯。

    聽她說“接親戚”, 靳延莫名很得意, 唇邊笑意更重,“您好,白副團。”

    八一演出那天,靳延是陪著沈意歡去團里簽退的, 當時沈意歡大致介紹了團里的人給他認識, 靳延勉強能認出人來。

    “您好,靳團。”白雪妍彎唇回應,“你們也是等法國那趟嗎?”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又走到了分岔口,三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分開了。

    她走后,沈意歡才看向靳延,繼續剛剛的話題,“我還是覺得不好,要是被看出來了怎么辦?”

    “不會發現的。”靳延說起這個竟還有些驕傲,“我不談對象這件事在大家心里已經根深蒂固了,他們根本不會多想。”

    沈意歡挑眉,正想就這個多聊幾句。

    另一行人也走了過來,最前面的是何修雯,她笑著跑到沈意歡身邊,手里還抱著何修安的兒子何小星,語氣雀躍,“歡歡。”

    “雯雯。”沈意歡笑著回應,又從她懷里接過往她這邊撲騰的何小星,“給我吧。”

    何小星今年兩歲多,是個胖乎乎的小團子,一到沈意歡懷里就摟著沈意歡的脖子“啵”地親了一口。

    他的小奶音黏黏糊糊的,“姐姐。”

    最開始靳延教得是叫阿姨,但何小星堅持要叫姐姐。按何修安妻子李桐的說法,看見漂亮的,無論老少,何小星都要叫姐姐。

    沈意歡被他逗笑,也往他湊過來的小肉臉上親了親,“小星。”

    他們倆親熱得不行,靳延卻也看得不爽極了,拍了拍何小星的小屁股,對著跟過來的何修安不滿,“你兒子這壞習慣還改不了?”

    何修安也有點無奈,兒子從小就特別看臉,上次沈意歡來家里的時候也是,一直粘著沈意歡,沈意歡走的時候哭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

    他對著沈意歡點點頭當作招呼,又碰了碰靳延的胳膊,“別說這個了,小星現在可不輕,別把歡歡累著了,你來抱。”

    雖然靳延沒承認,但何修安還是看出來沈意歡就是那個讓靳延巴巴地往車上裝遮陽板的姑娘,對她就難免親近了些。

    “沒事的。”沈意歡掂掂懷里的小團子,“我還能堅持會兒。”

    何小星卻聽懂了爸爸的話,很懂事地伸手往靳延懷里去,“小爸抱,小星重。”

    按照正常的稱謂,何小星其實應該稱呼靳延為表叔,但因為何家這輩連上靳延也只有五個孩子,在北城的更是只有他們三,為了親近些,也就沒分那么清。

    靳延嘖了一聲,揉了揉何小星的腦袋,“小懶豬。”

    何小星聽得懂這話,不滿,“壞小爸。”他很有骨氣地要下地,“哼,小星再也不會讓你抱了。”

    靳延失笑,還挺有脾氣的,“好吧,那小爸車上的玩具是不是也不用給小星了呀。”

    “是什么?”何小星停住掙扎的動作,大眼睛骨碌碌地轉,一副要權衡禮物和面子哪個更重要的樣子。

    “是小星最喜歡的積木。”靳延拉長聲音,“可惜小星不想要,看來小爸只能拿回去自己玩了。”

    “小星玩。”何小星急了,討好地摟著靳延的脖子,對著他臉“啵啵啵”地親了三口,又把自己的小臉湊過去,“小爸也親親小星。”

    靳延把何小星換到了另一邊手臂上,找準位置,低頭碰了碰,語氣夸張,“小星今天好香呀。”

    “因為涂了寶寶霜。”小星一臉驕傲,“寶寶霜就是香香的。”

    “乖孩子。”靳延漫不經心地夸獎,視線卻落在沈意歡唇上。

    沈意歡剛剛雖然在聽何修雯說話,但余光卻是看清了靳延特意換到另半張臉的動作的。他這會兒視線又赤裸裸地落在自己唇上,意圖不要太明顯。

    就沒見過耍流氓還這樣光明正大的!沈意歡趁何修雯不注意瞪了靳延一眼。

    她的臉泛著紅,眼里也似嗔似怪地含著情,靳延的眼神又深了幾分。

    全場只有何修安在專心等人,所以當人群一出來,他一眼就找到了自家姐姐,“姐,姐夫,凌凌!”

    順著他的視線,其他人也望了過去。因為林元赫右臂還帶著骨折夾板的原因,即使沈意歡也一眼找準了人。

    很疲憊,這是沈意歡第一眼的最大感觸。一家三口穿著都很洋氣得體,長相也都很好,但沒有一個人面色是好看的。

    即使看見了闊別四年的家人,他們臉上的笑意也是淺淡的,眼神里則全是疲憊。

    “姐。”何修雯眼眶已經紅了,小跑著過去抱住了何修霞,“姐,歡迎回家。”

    因著這句,何修霞的眼淚也滾了出來,八歲的林凌看媽媽哭了,抱著媽媽胳膊的手更緊了幾分,幾乎是緊貼著。

    林凌出國的時候才四歲,對國內的記憶已經模糊,但何修霞一直有指著帶出來的合照介紹國內家里的情況給她,所以她也能認出在場都是誰。

    “小姨、大舅舅、小舅舅。”她的聲音怯怯的,視線停留在有些陌生的沈意歡身上。

    見小舅舅抱著個小男孩站在她身邊,小男孩還牽著她的手,林凌猜測,“小舅媽?”

    本來傷感的氣氛靜了一瞬,連一直垂著眸的林元赫也往這邊看了過來。

    沈意歡簡直不知道該怎么回應,靳延也難得有些卡殼,何修安笑著看好戲,還是何修雯救了場。

    “不是小舅媽,是歡歡姨姨。”她看出林凌的不安,放柔聲音,“凌凌真厲害,每一個都叫對了誒。”

    林凌有些害羞,“媽媽有教我的。”

    何修霞摸了摸女兒的頭,擦干臉上的淚,恢復了弟妹記憶里驕矜的模樣,對沈意歡頷首當作招呼后開口,“走吧,我們先回家。”

    聽到這話,林元赫從靳延手里拿過行李箱,“我自己來。”這是從見面以后除了打招呼外他說的第一句話。

    靳延的手頓了頓,想了想還是松開了,“我難得體貼一下,姐夫,錯過這次可沒下次啊。”

    林元赫扯了扯唇,轉移了話題,“扶著你姐姐吧,她懷孕了。”

    他的聲音不小,何修霞卻完全沒順著他的話往下說,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這很不正常,何修霞雖然脾氣有些驕矜,但和林元赫是十分恩愛的。

    見狀,何修安和靳延的臉色都沉了幾分,但因為還在外面,也就沒多問。

    沈意歡銷假的時候就知道了團里安排接替閆云風的是譚軒學的孫子,兩家有交情在,以后又要一起共事,她既然在機場自然不可能就這么走了。

    于是她看向身邊的靳延,小聲,“靳延,白副團接的是譚爺爺家的孫子,我想去那邊打個招呼再走。”

    “行。”靳延點頭,看向其他人,“你們先走,我們還有點事,等會兒再過來。”

    何修霞不認識沈意歡,就沒有說話,林元赫更不可能發表意見。

    何修安要開車,何修雯只能任勞任怨地上前接何小星,“小星,走吧,和姑姑回家。”

    “不要。”何小星還記得小爸車里的玩具呢,把靳延的脖子摟得更緊。

    “就和我們一起吧,我們就是遇見熟人了,去打個招呼。”沈意歡笑著摸了摸何小星被靳延肩膀擠得更加明顯的肉臉。

    “那麻煩你了,歡歡。”何修安無奈,并沒有推辭,妻子不在這兒,他也很害怕兒子大庭廣眾再來一出悲慘離別的大戲。

    “沒事。”沈意歡彎唇笑了笑,“小星乖著呢。”

    一行人這才分開,而等剛坐上車,何修霞就立馬發問,“那是誰?”

    “姑父戰友的女兒。”何修安看了眼想要回答的何修雯,自己接過了這個問題,“最近這段時間住在姑父家里。”

    何修安沒有說沈家和靳家那些牽扯,顯然,他也被交代了和靳延同樣的任務。

    “哦。”何修霞淡淡應聲,轉而問起了家里其他人的情況。

    大姐還是以家境論人,何修雯看了眼何修安,想不通為什么哥哥要把沈意歡的身份說得這么模糊。

    ————

    機場,白雪妍看見沈意歡過來也不奇怪,站在一邊安靜看著兩撥人寒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

    譚家今天來的也是譚少煊的兄弟姐妹,沈意歡只去譚家拜訪過老爺子兩次,兩方都不相熟。

    但還好,其中一個和沈意歡打過照面,這才勉強和沈意歡一起給其余人互相做了介紹。父輩們都有來往,小輩們自然也多了幾分親昵,場面并不算尷尬。

    兩趟航班離得近,沈意歡并沒有等多久就見到了自己這個從國外進修回來的新同事。

    提著行李箱的年輕男人穿著黑色半高領針織長袖,袖子挽到肘間,骨骼分明的腕間帶著一個十分精致的腕表。

    廓形拖地黑色西褲被一條偏細的啞光皮帶束著,皮帶扣的反光是他身上唯一的亮色,整個人渾身上下都透著優雅和文藝。

    他的身量也很高,沈意歡微微抬了抬眸,最先看見的是他明顯打過發膠的三七側分發型。

    洋氣得格格不入,精致得一絲不茍,沈意歡大概猜到了這位新同事的性子。

    正想著,沈意歡的眼前投下了一片陰影,幾乎將她看譚少煊的視線擋了大半。

    沈意歡彎了彎唇,戳了戳靳延的后腰,小聲,“別鬧啦。”

    聽到她的話,靳延頂了頂腮,側頭看了沈意歡一眼,才站到她身邊去。

    “這也是我們團的演員,沈意歡。”看見譚少煊后白雪妍的表情有點復雜,但還是盡職盡責地介紹了兩人認識。

    沈意歡趁機看清了對方的長相,怎么說呢,很符合沈意歡的想象。精致、冷清,線條流暢。

    “你好,譚少煊。”譚少煊主動伸出手,聲音倒是特別溫柔。

    感受到身側立馬看過來的視線,沈意歡心跳莫名快了兩拍,她也笑著伸出手,一觸即分,“你好。”

    靳延按了按懷里不安分的小肉團,主動邁了一步,阻斷了譚少煊的視線,“你好,靳延。”

    譚少煊當然早就留意到站在人群最邊上這個抱著漂亮小男孩的男人,他的容貌也很精致,卻根本不會讓人往文藝工作者的方向想。

    這會見他果然沒有介紹自己是文工團的,又見他明顯是和沈意歡一起的,懷里那個小男孩還在使勁往沈意歡懷里夠,譚少煊的眼里閃過一絲訝異。

    心里的想法雖多,面上譚少煊卻已經做了回應,伸手和靳延交握,“你好,譚少煊。”

    兩個氣質迥異的男人站在一起,即使沒有互動也很養眼,來往的人幾乎都要往這里看一眼。

    既已代表團里表示了歡迎,白雪妍就主動提出了告辭,其余人也就順勢一起往機場停車的地方走。

    雖是一起,但譚少煊的兄弟姐妹都興奮地圍著他,沈意歡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后面。

    沈意歡笑著看了眼滿臉都寫著“我不爽、快來哄我”的男人,夸張地朝著他的方向嗅了嗅,“小星,你有沒有聞到酸酸的味道?”

    “有嗎?”何小星也拱起小鼻子,對著周圍的空氣使勁聞了一圈,“小星只聞到了小爸的味道。”

    沈意歡噗嗤笑出聲,趁人不注意撞了撞怒看著侄子的靳延,“聽到沒,你酸得連小星都能聞到了。”

    靳延淡淡看了她一眼,“確實酸,這不是有些人只聞新人甜,不聞舊人酸嗎?”

    這是真酸了,沈意歡捂唇笑得更開心,也沒繼續哄他,看車快到了,笑著對何小星張開手,“小星,小爸要開車了,我來抱你好不好?”

    “好耶。”小星歡呼著就要往沈意歡懷里蹦,一點留戀沒有。

    靳延不輕不重打了他的小屁股一下,“小沒良心的。”

    這話也不知道是想說誰,沈意歡和何小星親昵地摟在一起,根本不帶理他的。

    靳延又氣又好笑,又伸手捏了捏何小星的肉臉,“我真是欠你們倆的。”

    譚少煊回頭看見的就是這個場景,他心中的好奇更重,等兩行人分別上了自家的車,還是沒忍住主動發了問,“剛剛那是一家人?”

    坐在他身邊的堂弟被他問懵了,唯一認識沈意歡的堂姐不在這輛車上也沒介紹這個,隨口回答,“我不知道啊,應該是吧,長得都挺好的。”

    兩輛車剛好并排出停車場,譚少煊聞言又側頭看了那邊一眼。

    軍用吉普里,帥氣的年輕男人笑看著后視鏡,而后座上,一眼驚艷的女子眉眼彎彎,正抓著懷里咧嘴直笑的小男孩的短胳膊對著前面作揖。

    雖聽不見他們說什么,但那氛圍,確實一看就溫馨又甜蜜。

    ————

    “歡歡,真得什么都不能帶嗎?”沈小妹一臉愁容,“藥膏也不行嗎?”

    “除了軍裝都不能帶。”沈意歡搖頭,“表姑,不用擔心,所有東西部隊都會準備的,也有軍醫在。”

    “我們是文藝兵,強度不會太高。”沈意歡放下碗,安慰,“我明天去,周天就能回來,正常的新兵集訓可要一個月呢。”

    正說著,靳延也從樓上下了來,昨天他們回到何家,林元赫依舊不怎么說話,只是拉著靳延和何修安一杯接一杯地喝。

    靳延的酒量本就不是很好,在回來的路上就睡了過去,勉強到家洗漱過后就上床睡了,連下午飯都沒吃,這會兒才重新露面。

    沈意歡仔細打量了他一下,見他精神狀態很好,才放了心。

    “早。”靳延坐到沈意歡身邊,“在說什么?”

    “說歡歡集訓的事。”看見他,沈小妹忽然想起了什么,“靳延,歡歡是跟著你們空軍那邊集訓的,你們部隊管得嚴不嚴啊?”

    “文藝兵那邊不會太嚴。”靳延面色如常地剝著雞蛋殼,簡單把大致的訓練內容說了下。

    沈意歡和沈小妹都聽得很認真,靳希文卻隔空對著兒子瞇了瞇眼,這小子,無孔不入啊。

    “總之,好不好過得看分到什么教官手下,訓練內容不變,標準卻是教官定的。但你們是文藝兵,不會太嚴的。”

    沈小妹聽完反而有些忐忑了,“不知道歡歡的教官是誰,希望能分到個和氣些的。”

    “放心表姑。”靳延看了面色有些沉重的沈意歡一眼,眼里閃過笑意,“我認識今年帶文藝兵的軍官,已經給他交代過了,他會看顧著歡歡的。”

    “那太好了。”沈小妹十分驚喜,笑得靦腆,“對哦,我都差點忘了,你就是空軍的,肯定認識帶教的。”

    自從那件事后,沈小妹整個人都放松了許多,和靳家人也更親近了。她自己可能沒有意識到,但她身邊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這可能源于她全程參與和見證了女兒擺脫父親、妻子推翻婆家的全過程,也可能源于大院里的人對她的稱贊、沈意歡的循循善誘,也可能只是因為她的生活自由、舒坦了

    無論什么原因,所有人都樂見其成。

    沈小妹想著想著,又有點遺憾,“要是你能帶歡歡就好了,那才是什么都不用擔心了。”不過大概也不可能,靳延可是團長呢。

    聽見她這話,靳希文直接笑出了聲,又在兒子威脅的眼神里不動聲色地換了話題。

    沈意歡當時不懂靳希文為何會笑,但等周一到了房山基地,才明白了緣由。

    那個站在國旗下做訓練前講話的總教官,不是靳延又是誰?

    靳延的音色本就偏低,經過電流的加持就更有一番味道。

    他吐字不疾不徐,完全不靠音量或者語調增添氣勢,但說的每一個字都會不容人拒絕地穩穩闖進聽者的心間,留下輕重不一的漣漪。

    沈意歡站在整個訓練場最靠邊的位置,這里是文藝兵的方隊,除他們總政文工團十一個新人外,剩下的都是空政(空軍總政治部文工團)和空首(空軍首都軍區文工團)今年的新兵。

    因為加在一起也就五十一個人,方隊就沒分男女,女生在前男生在后,男女內部又按身高排列,沈意歡站在第一排最右邊。

    所以她隱約能看見靳延,此刻的他和在她面前的每一個時刻都不一樣,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即使看不見臉,他在臺上那群軍官里也出眾得讓人挪不開眼。

    剪裁立體的深藍色禮服將他優越的身型完全彰顯出來,寬而結實的肩背下是徒然收緊的腰、修長又筆直的腿,每一處都恰到好處得完美。

    禮服自帶的嚴肅和禁欲又放大了他氣質里的冷冽和傲然,即使離得這么遠,沈意歡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毫不收斂的威壓。

    這似乎才更符合沈意歡在最開始對靳延的、來自大院眾人嘴里的認知,每一步都走在人前的、不好接觸的天之驕子。

    而不是那個面對她的眼淚會手足無措、會耍著心眼和她親昵、體貼到入微的有點孩子氣的青年。

    不,或許也是一樣的。

    沈意歡聽著靳延簡潔卻直擊人心的動員,余光看見旁邊方隊那些士兵明顯燒得更旺的激情,抿唇笑了笑。

    自己不也是這樣的嗎?不知不覺就被他光明正大地偷走了心。

    如雷鳴的掌聲響起,沈意歡也跟著鼓掌,她笑看著站在臺上的靳延,忽然懂了八一演出結束那天他看自己的眼神。

    正如靳延會心折于起舞的沈意歡,沈意歡也為此刻的他心潮澎湃。

    靳延放下話筒,對著臺下的新兵們敬了個軍禮,開幕式的最后一個環節也就正式結束了。

    一時間,訓練場哨聲頻響,教官們紛紛從后方出列,帶著自己旗下的方隊轉移到了提前劃分好的位置。

    文藝兵和其他士兵是徹底分開的,他們依舊在整個訓練場的角落。

    但文工團的人只覺得開心,因為這里緊挨著辦公樓,正好蘊出了一片陰影,這在整個訓練場都是獨一無二的。

    隊里原還有人擔心帶隊教官會刻意避開這塊陰涼,卻沒想到他就像完全沒發現一樣,不僅沒避,調整隊形的時候還特意將所有女兵地換到了陰影里。

    但是也只有女兵有這個待遇,哪怕站在隊首的沈意歡離陰影的邊界至少還有三四步,這名膚色格外黝黑的教官還是叫了“立定”。

    這聲之后,就再聽不到任何指令,甚至也看不見兩個教官的影子,他們就像被遺忘在了這里,只能聽見不遠處的士兵方隊逐漸整齊的踏步聲。

    直到沈意歡的小腿都有些酸脹了,眾人才重新聽見右轉的指令。

    大概是已經下完了下馬威,黑臉教官面色柔和了很多,“大家好,我姓何,接下來一周將由我和王班長負責你們的集訓。”

    他話音一落,姓王的班長就邁步上前對著眾人行了軍禮,之后又重新站回了何教官的左后方。

    他沒有說話,但動作鏗鏘有力,行禮的時候目不斜視,很有威嚴的樣子,襯得何教官都親和了起來。

    “先大致和大家講一下我們的訓練內容,隊列、體能、緊急集合這三項是日常訓練,打靶、投彈、爬戰術、跑障礙是專項訓練。”

    和靳延說得一模一樣,甚至沈意歡還知道更細節的。

    那四項專項訓練分別是他們周二到周五每天的訓練內容,周六他們會和所有新兵一起參加長途越野。

    等到周日早上,文工團領導就會過來這邊給他們主持閉幕式,之后他們就能回家了,而空陸兩軍新兵還要繼續在房山基地度過三周有余才能回到軍區。

    相比之下,他們的確是太輕松了,沈意歡松了口氣。

    早上的時間剩的不多,剛練了會兒隊列就到了午飯時間。大概是為了加速新兵們紀律的養成,去食堂的路上也沒有解散。

    甚至到了食堂也依舊是按照方隊分開坐的,兩個教官一頭一尾坐在兩邊,時不時還會抬頭看一下隊內紀律。

    沈意歡從來沒吃過這么安靜嚴肅的飯,但讓她為難的不是這個,而是食堂的飯菜都是炊事員統一打好的,女生的份量比男生小、但也遠超了沈意歡的承受范圍。

    教官們在吃飯前就強調過不能浪費,沈意歡只能硬著頭皮吃。

    但許是為了給新兵們補充營養,炊事員們給的油水很足。畢竟現在大多數家庭的伙食絕不算好,現在徒然加大訓練量,營養必須跟上。

    沈意歡本就不愛吃重油的菜,又累了一早上,聞著冷油的氣味,就更加難以下咽。

    她強迫著自己吃了一小半,下筷的速度還是越來越慢。

    正為難著,一雙筷子出現在了她的視野,對方直接將她的餐盒里那幾乎沒動的油燒茄子全部夾走了去。

    沈意歡心頭一暖,雖沒抬頭,但也知道是張竹溪在幫她。

    看張竹溪還要去夾雜糧飯,沈意歡稍稍擋了擋她的筷子,示意她夾剩下的兩個排骨。

    下午還要訓練,張竹溪能幫她解決茄子沈意歡已經很感謝了,沈意歡哪能真讓她吃這么多?

    反正只要別讓她吃那道茄子,即使空口吃雜糧飯沈意歡也能忍受。

    食堂內不能說話,沈意歡就在桌子下碰了碰張竹溪的腿表示感謝。

    因為沈意歡是外宿,中午午休的時候大家又幾乎都是倒頭就睡,所以沈意歡和三個舍友的關系都不算太親近。

    她沒想到張竹溪會注意到她的為難,更沒想到她會主動夾走自己的剩菜,因為張竹溪在宿舍幾乎是透明人,連話都很少說。

    沈意歡和她最多的交集就是在團里遇上時以點頭代替的打招呼和在食堂相遇時默契地坐在一起。

    午飯時間結束以后,方隊依舊不解散,何教官領著她們去了宿舍樓門口,但他并沒有進去,而是由陸軍那邊的女教官接的手。

    但回宿舍的并不包括剩了飯菜的人,他們被要求留在食堂吃完飯菜,午休時間也要用來幫炊事員洗碗。

    很尷尬的是,整個新兵里,似乎只有文藝兵方隊出現了這個現象,但還好,這四個人里并沒有總政的。

    要知道在出發來房山基地前,總政的領導都耳提命面過,要求他們在集訓里也要維持高水準、高要求。

    對于這種觸犯紀律的情況,一旦發生,輕者推遲轉正,事態嚴重的話,還會被開除。

    所以總政的人從一開始弦就繃得很緊,但其他另兩個團的人不知道啊,看他們事事爭先,還以為他們是刻意想壓他們一頭。

    那兩個團又屬于同一軍種,天然聯系就緊密些,竟莫名就抱團和總政的人劃開了界限。

    在隊里的時候還不是很明顯,等到了分宿舍的時侯矛盾就出來了。房山基地的宿舍是大通鋪,十人一組,而總政這邊卻始終只有她們本身的六個人。

    即使有女教官的催促,另兩個團里也遲遲沒人動身來這邊,似乎還因為派誰出去而起了爭執。

    第37章 第 37 章(修) 是為了問她

    部隊是最講紀律的地方, 教官怎么可能干看著?更何況這明顯就是不團結、不友愛,于是,所有人都被罰了, 包括已經在另一棟宿舍樓躺下了的男生們。

    被連累著扣了午休的男生們怎么可能沒有怨氣, 面色都不算很好看,但也只是沉默地干起了活, 并沒有多抱怨什么。

    方妙佳正彎著腰拖地,不想卻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雖不算痛,但等轉身看見是個有些眼生的姑娘, 她嘭地一下就把拖把扔到了地上, 發泄情緒,“打掃衛生也不會、還是說丑人多作怪?”

    文工團的姑娘多多少少都有點傲,不巧,撞方妙佳的那個女生也不是個軟柿子。

    她用更大力氣將手上的盆砸到了地上,木盆都被她摔出了裂縫,還好沒裝水,不然附近沒一個人能幸免。

    她嗤笑一聲, “你把話說清楚了, 啥叫丑人多作怪,誰更丑你心里沒點兒自知之明?可惜這里也沒個鏡子能讓你好好瞧瞧你這潑婦樣子,嘖,我真替那幾個分到你們宿舍的人擔心。”

    方妙佳沒想到對方還敢回應, 在她的設想里, 另兩個文工團的人不說對她們畢恭畢敬,至少應該不會敢和她這樣針鋒相對才對。

    見她提起剛剛的事,方妙佳更氣了, 她冷笑一聲、態度輕蔑,“你們搞小團體還有理了?真是一群小家子氣。要不是這次集訓,我連你是誰都不用知道。”

    “還有啊,來集訓前,你們團的前輩沒教過你嗎?見到我們,你得先乖乖叫一聲師姐。對師姐這么沒教養,你還挺有理的哈。”

    這句話其實沒什么問題,總政文工團和其他文工團最大的區別,就是所有演員轉正即會被賦予排長軍銜,而其他所有文工團都需要按資排輩地提干。所以大多數時候,其他文工團的平級演員確實都會以師哥師姐稱呼總政這邊的演員。

    但方妙佳這樣直接說出來未免還是有點太傲慢了,她的語調又有些尖,就更顯刻薄,在場所有人都蹙了蹙眉。

    方妙佳對面的短發女生聽見這話卻依舊沒有退讓的意思,她伸出手,用指尖掃了掃方妙佳的肩膀,像是在幫她拂掉什么灰塵。

    她長得很漂亮,是那種張揚的漂亮,五官精致,個子也高,那雙狐貍眼半垂著看人的時候天然就帶著驕矜和傲慢。

    “想聽我叫師姐啊?等你戴上肩章了再來逞這種威風吧,未來的排長大人。”最后幾個字她拖得很長,陰陽怪氣的意味很重。

    赤裸裸的挑釁,方妙佳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差,怒急攻心,也顧不上團里領導的叮囑了,一把鉗住了那姑娘的手。

    卻不想對方早有防備,很輕松就脫了困,甚至還在繼續嘲諷,“喲,抓不住吧。真是長了見識了,這么笨手笨腳的人竟然還能進總政、還是個舞蹈演員?”

    說完,她身后好幾個姑娘就跟著笑了,少女有些尖利的笑聲加重了氣氛里的劍拔弩張。

    眼前的情況其實是很不應該的,文藝界本就比較重前后輩之分,暗地里也有隱秘的食物鏈。

    三個團,總政、空政、空首級別劃分是很清楚的,依次遞減。面對比自己更高級別的同行,無論那姑娘心里怎么想,至少不該有這樣赤裸的挑釁。

    更何況她明顯是在激怒方妙佳,沈意歡全程都留意著著對方的神情,自然也沒錯過她身后幾個姑娘里笑容的勉強和忐忑。

    眼見著對方團里的人也下場了,總政的其他姑娘自然也不能眼看著自己人被欺負,她們不約而同站到了方妙佳身后、圍到了沈意歡身邊。

    雖然她們分屬于不同的團,但沈意歡是總政所有新人里第一個登臺演出的,效果還特別好,眾人不自覺就以她為首了。見沈意歡沒反應,她們也顧忌著領導的話,就沒人敢開第一個口。

    看方妙佳已經被氣得眼都紅了,怕事情鬧得更大,陳羽拉了拉沈意歡的袖子,“意歡。”

    不遠處的小山坡上,何寧浩看得目不轉睛,“三個女人一臺戲,我就知道她們中午不可能安寧。”

    相比他,年齡小的王恒反而要更穩重,“營長,我們不管管嗎?”

    “先等等看。”何寧浩摸摸下巴,“要是她們自己處理好了,我們就當不知道,要是她們太沒分寸就再說。”

    何寧浩之所以說這話,是因為他認識那個摔盆的短發姑娘,空政民族舞的于倩莎,也是他此行被交代著看顧的另一個姑娘,二團團長魏丹丞的小姨子。

    陳羽的聲音不算小,對面幾個姑娘也都往這邊看了過來。

    沈意歡輕飄飄地回視過去,語調冷淡,“妙佳,回來吧。”她雖然沒說什么過分的話,但是態度里的傲慢和輕視卻比方妙佳剛剛還明顯。

    方妙佳其實早就有點后悔了,她只是憋了一早上的氣,中午又被莫名連累著當著那人的面丟了臉,才想撿個軟柿子捏捏出出氣。

    沒想到對方是個扎手的,她沒出上氣,反而把自己氣得夠嗆,害怕事情鬧大被領導知道,這會兒也就順著沈意歡的話走了回來。

    歌劇部的廖琴琴本來還挺緊張的,生怕沈意歡火上澆油,讓對面和自家這邊杠上了,但沒想到對方竟然一句話也不說就走了。

    她實在想不通,“意歡,那個姑娘認識你嗎?”這是廖琴琴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因為知道沈意歡不好惹,所以對方退讓了。

    “大概?”沈意歡把最后一點垃圾掃進笤帚,“我并不認識她。”

    想了想,她又提醒眾人,“我剛剛看見了,她本來是撞不上妙佳的。我猜她也是民族舞演員,晚上不有自我介紹的環節嗎,咱們可以驗證一下。”

    聽到這兒,張竹溪若有所感,望向沈意歡,眼里帶著詢問。

    很神奇,沈意歡竟然也看懂了,對著她點點頭,“總不會有人無緣無故挑釁別人的,還是有目標地得罪一群人里的其中一個。”

    尤其是對方明顯是個聰明人,能冒著風險這么做,只會是因為這樣做有更大的利益可圖。

    說完這句,沈意歡也沒再繼續往深了說,沒有證據的事說得太清楚反而會成為別人倒打一耙的切口。

    而且因為報道那天的事,沈意歡對方妙佳的觀感一直很一般,甚至算的上是同期新人里面最不喜歡的一個。這兩個月相處下來,沈意歡更是看清了方妙佳骨子里的勢利。

    這樣的人,有什么必要冒著自己受罰的風險為她打抱不平、沖鋒陷陣呢?沈意歡有自己的判斷,所以她只是提醒方妙佳。

    言盡于此。況且他們來這之前領導們也已再三交代過利害,如果誰還要呆呆地任對方撞過來,甚至自己往人槍口上撞,那也只能怪她自己沒腦子。

    話劇部的高思潔明顯也是個聰明人,她拉了拉還一臉云里霧里的舍友廖琴琴,“咱們繼續吧,弄完了還能找個地方瞇一會兒。反正加起來也就在這兒待一周,只要她們不做得太過,咱們不理就是了,要是過分了,還有教官呢。”

    她雖是拉著廖琴琴說的,但眼睛卻一直看著方妙佳,提醒的意味不要太明顯。

    但方妙佳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來頗有點神游在外的意思,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戰友們的提醒。

    等到了下午,大家也沒心思再關注這個看起來頗像是預謀的沖突了,因為實在太累了。

    下午的訓練內容是隊列加體能,沈意歡這些舞蹈演員還好,看著纖弱其實平常的訓練量就很大,雖然也累,但還能堅持得住。

    但話劇歌唱部那些人就不行了,一個兩千米就跑吐了好幾個人。不僅因為累,也因為中午吃了遠超平時份量的飯菜。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沈意歡再看見餐盤里那些油汪汪的菜就更是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但這次她并不是全無準備,靠著一杯清水和張竹溪的幫忙,勉強過了關。

    晚間訓練前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新兵們可以在宿舍樓里自由活動,沈意歡沒有選擇睡覺,接了點熱水勉強擦了擦身子也就又到了集合時間。

    看著眼前合唱的幾人,沈意歡是真佩服他們的精力,她掩面暗暗打了個哈欠,將臉放在膝蓋上,開始憂心起這一周的洗澡問題。

    她剛剛大致轉了轉,并沒有在女兵宿舍里找到澡堂。總不至于不讓她們洗澡吧,沈意歡有些心驚。

    “大家都還習慣嗎?”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身后響起,沈意歡驚喜地回頭。

    靳延伸手在空中往下壓了壓,示意大家不用起身。

    再轉眼,就見沈意歡的眼眶似乎紅了,但因為這里離照明燈有一定距離,靳延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他心口一緊,蹙著眉看了何寧浩一眼,這就是他說的好好看顧人?

    所有人都偏頭看著靳延,沈意歡在其中并不算明顯,但總政的人在看清靳延后還是都朝她看了過來。

    靳延這種人,哪怕只有報道那天的一個照面,也會在見過他的人心里留下深刻印象,更何況他還去總政接送過沈意歡不少回。

    “不用緊張,今天第一天集訓,我就是來問問你們都還習慣嗎?”靳延半垂著眸,又問了一遍。

    他雖然說著不要緊張,但所有人都坐在地上,只有他居高臨下,眉眼含冰,在座一群小兵又有誰敢給否定答案?

    靳延漫不經心地應和了幾個新兵的場面話,眼神一直停在沈意歡身上,眉心越蹙越緊。

    何寧浩很熟悉靳延,見他這樣也緊張了起來。團長交代要他看顧的姑娘今天好著的呀,每一項訓練表現都很不錯,中午和人起沖突的也不是她

    沈意歡只是在這個環境里突然見到靳延沒忍住有些委屈而已,她知道這些天兩人私下是不能有接觸的,這會兒見他一直沒走,就知道他是放心不下、在等自己的答案。

    “報告總教官。”沈意歡站起身,對著靳延行了個禮。

    明明是最常見的軍禮,但沈意歡做起來就是有點兒一本正經的可愛,靳延唇邊漾出點笑意,“同志你好。”

    沈意歡差點被這聲同志卡住了嗓子,借著帽檐的遮擋也彎了彎眼,“教官,我想提一個建議可以嗎?”

    “可以。”靳延沒有停頓,他接這個任務就是為了此刻,沈意歡在正事上并不嬌氣,要說的必然是她自己無法解決的難題。

    “是關于食堂的飯菜的。我知道組織是擔心我們營養跟不上,也特意將我們女生的份量減了不少,但”

    靳延想起沈意歡的飲食習慣,恍然大悟。他并沒有讓沈意歡把話說完,主動接過了話頭,“但還是超過了你們能適應的飯量?”

    “是的。”沈意歡心中一暖,知道靳延是怕她說錯話,特意讓她避開了關鍵之處。

    “好,我知道了。”靳延又隱晦地看了眼沈意歡的面色,見沒有異常才終于安了心,“何營長。”

    “到。”何寧浩對著靳延敬了一禮,他和王恒在靳延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站到了隊前等待號令,這是部隊的規矩。

    “特事特辦,文工團同志的飲食習慣也確實要單獨考慮。這樣吧,今晚你按大中小三種份量統計下你隊里同志的需求,明早和食堂那邊對接。”

    靳延交代完餐食的事,見沈意歡沒再說其他的,也就不再多留,繼續往其他方隊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沈意歡忽然有種靳延就是為了問她這句話,才特意跑來問了全場方隊的感覺。

    畢竟在房山這一周,她是也只是靳延手下的兵,靳延要是想親口詢問她的情況,就只能像剛剛那樣一問一答。

    等徹底看不見靳延了,沈意歡慢悠悠收回心神,這也才感受到來自身側的灼灼視線。

    是中午那個姑娘,經過自我介紹,沈意歡也知道了她的身份,空政民族舞隊的于倩莎。

    見沈意歡看向了她,于倩莎不僅沒躲,還友善地對她笑了笑,很刻意的友善。像是在說,我知道你和靳延的關系,我們是自己人。

    沈意歡并不覺得她的反應奇怪,她中午就試探出來了,于倩莎顯然認識、或者說忌憚她,知道她和靳延認識也不足為奇。

    至于為什么要看著她笑,應該還是為了方妙佳。是怕她插手她和方妙佳之間的事?

    想到這兒,沈意歡掃了眼方妙佳的位置,不知道她這會兒想通了于倩莎的意圖沒有?卻見方妙佳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正在挨著統計的何教官看,眼里似乎還有幽怨?

    沈意歡眉心微蹙,何寧浩是靳延手下的兵,顯然和他還很親近,不然不會被他安排到自己這里來。

    何寧浩卻根本沒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人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這會兒很興奮,只恨不得回去找李子言說個盡興才好。

    他們最討厭別人多事的團長啊,有朝一日竟然開始操心起訓練場曬不曬、飯菜分量多還是少這樣的瑣事了,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見得到。

    想到這兒,何寧浩不禁回頭看了眼導致他們團長改變的原因,心中像是有貓在撓,她和自家團長到底是什么關系啊?

    他轉頭得很明顯,方妙佳順著他的視線也看向了沈意歡,咬了咬下唇。

    等到了第二天午飯時間,文藝兵都領到了自己想要的飯菜分量,三道菜里固定的炒時蔬也少放了很多油,一切都比昨天不知好了多少,文藝兵方隊里再也沒出現過剩菜或者訓練到一半吐了的情況。

    大家都受了益,對著提出這個的沈意歡就存了幾分感激,雖不是都來說了感謝,但見了面也都會笑著對她點點頭。

    但這情況也沒維持多久,第三天的時候,沈意歡就聽見許多人在說她認識總教官的話了。

    第38章 第 38 章 也是因為她

    “所以根本只是為了她吧?咱們能和她一起參加集訓, 誰說不算是運氣好呢。”

    “嘖,咱們可真傻真天真,還真以為她是仗義執言, 巴巴上前感謝她呢。”

    “你說她會不會在心里笑話我們啊”

    這已經是沈意歡今天不知第多少次聽見類似的話了, 這些人的用詞都算不上激烈,但說話時聲調卻七拐八拐的, 讓人聽著就不是很舒服。

    沈意歡有時候是真的會覺得人性很可笑,就前面說話這姑娘, 好像是姓胡吧,單聽她現在的口氣, 哪能看出來她昨天剛剛特地來自己宿舍說了一堆感謝的話套近乎呢。

    至于自己的回答, 沈意歡記得十分清楚,不僅是她,所有人都是這個答復。

    “當時我提議這個只是因為我的確在為這件事困擾,能幫到大家我也很開心,不用謝我的,歸根到底是組織關心看重我們。”

    真沒意思。沈意歡扯扯唇,活動了一下因為練了大半天投彈而格外酸痛的胳膊。

    “意歡, 你可別沖動呀。”廖琴琴嚇了一跳, 一把抱住了沈意歡的手,“再生氣也不能動手的。”

    沈意歡被她這話搞得一愣,過了幾息才反應過來廖琴琴誤會了什么。

    再轉眼一看,張竹溪和高思潔也一副生氣和著急交織的模樣, 沈意歡彎了彎唇。

    今天這事自己是被牽扯進別人的爭斗里去了, 沈意歡本不想理的,因為她和靳延做的每一件事都合規合矩,并不想在這種微末小事上耗功夫。

    這些人的心態她也清楚, 不過終于找到能攻訐她的地方在背后過過嘴癮而已,見了面還是只能客客氣氣和她打招呼,沈意歡并不在意。

    但看著張竹溪幾人關心的模樣,沈意歡忽然覺得就算是為了她們也不能繼續置之不理了。

    于是她揚聲叫住了前面的幾個姑娘,“胡同志。”

    胡玲聽見沈意歡的聲音就是一僵,她不確定沈意歡是否聽見了她剛剛說的話,也不敢和她對峙,只恨不得頭也不回地走掉才好。

    “空首的胡玲同志。”沈意歡拍了拍廖琴琴還挽著她的手以作安慰,又提高了點音量。

    何寧浩本來正百無聊賴地站在邊上看練得熱火朝天的其他方隊,聽見沈意歡的聲音立馬就打起了精神。

    靳團不讓他管,但要是沈意歡先出手了,自己再做點補充就沒什么問題了吧。

    這會兒雖是休息時間,但因為時間短,大家都沒走遠。于是,本就是人群焦點的沈意歡這指名道姓的一聲幾乎把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被點名身份,胡玲也不得不轉了身,訕笑,“沈同志,您叫我有事?”她緊緊拉住身邊想要走的同伴。

    沈意歡并不準備給胡玲留什么情分,她向來是這樣的,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極致。

    “算有事吧。我是想和你說,如果你真的很不屑于我的提議的話,當時完全不用和教官申請更換份量的。”

    “但你明明因此得了利,昨天也特意找到我的宿舍表達了感謝,今天卻又因著一條沒有求證的消息,反過來在背后惡意揣測我。”

    沈意歡笑笑,聲音輕柔,“你這樣,好像不太道德。”

    她話音一落,圍觀的許多人和胡玲一樣瞬間就漲紅了臉,因為沈意歡這話把他們也罵進去了。

    他們也是“端碗吃肉、放碗罵娘”的人。

    胡玲本就不是個很膽大的人,剛剛也不過是學舌,這會兒被沈意歡抓了個正著,也只能支支吾吾地拉著戰友的手,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她覺得自己是情有可原的。她們之中誰不羨慕沈意歡呢?

    長得漂亮、人緣也好,才十七歲就考進了總政芭蕾,聽說還在八一跳了獨舞,這些本就已經足夠讓人艷羨了。

    但沒想到,她還是個“大小姐”,不是那種可以隨便踩一腳的資本家的大小姐,而是他們所在體系里大領導的千金。

    她們看來遙不可及、威嚴冷清的總教官,對她來說卻是可以接她上下班的鄰居哥哥,她不過一句話就能輕松解決也在困擾她們的問題

    水滿則溢,大家本各有優勢,勉強也算作同一起跑線,偏你無懈可擊、起點即終點,誰心態能不失衡?

    于是當有第一個人暗戳戳攻訐沈意歡和總教官公私不分的時候,其余人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跟著應和?誰又會不喜歡往白紙上潑墨呢?

    胡玲就是這些人其中最普通又普遍的一個,她本來也只是想暗地里說幾句過過嘴癮而已,卻沒想到會被沈意歡聽到,更沒想到沈意歡會直接拿她開刀。

    面對沈意歡不帶情緒的質問,胡玲腦子一片空白,她的同伴也有些著急了,壓著聲音提醒,“別管那么多了,你先道歉。”

    “哦哦。”胡玲應聲,下一瞬就準備彎腰給沈意歡道歉。

    “不用道歉。”沈意歡卻笑著制止了她,“你忽然得知這個消息,有質疑很正常。”

    “有質疑的應該也不止你一個。”沈意歡環視一周,但幾乎所有的人都對著她的這個說法連連擺手,一副生怕她誤會的樣子。

    沈意歡并不在意他們是不是其中一個,她的視線準確落在了最后一個人身上。

    “部隊有相關的紀律和規章,大家每天也都有學。如果懷疑我的話,不需要這樣小心的,大可以直接和教官、或者更上級的領導舉報。”

    迎著那人慌亂的眼神,沈意歡淡淡地收回視線,“只要你能為自己說的話負責,我一定也配合調查。”

    “沒有質疑。”胡玲垂著頭,還以為沈意歡在說她。

    她這會兒已經快被嚇哭了,她沒想過會鬧這么大,更沒想過自己會是另一個主角。要是這會兒她也是圍觀的,她會希望鬧得越大越好。

    但這會兒她是另一方,她就只希望這件事趕緊翻篇,于是她趕緊道歉,“沈同志對不起,我就是聽別人這么說,才跟著學了幾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才不稀罕你的道歉。”廖琴琴輕哼一聲,下巴微揚,“打量誰不知道你們的心思呢。”

    “你們昨天一窩蜂來道謝,也不聽意歡的話,自顧自就把高帽子往她頭上戴。這會兒又一個個在背后說她壞話,面目不要太難看了。”

    廖琴琴是歌劇出身的,這一段話真是說得好一個抑揚頓挫、感情充沛,她又長著一張圓乎乎的娃娃臉,沈意歡被她可愛笑了。

    高思潔和張竹溪也相視一笑,集訓的這幾天她們四個在隊伍里是挨著站的、在宿舍是挨著睡的,感情可謂是突飛猛進。

    平時四個人看起來又都不是很多話、情緒很飽滿的性子,廖琴琴這突然的一嗓子,驚到的不止有別人,更有她們這些自己人。

    何寧浩見沈意歡大獲全勝,看起來像是已經壓住了那些人的花花腸子,清清嗓子看向王恒,王恒心領神會,立馬就吹響了集合哨。

    等人都站好,何寧浩才冷著一張臉,“蹲姿準備。”

    所有人心里都是重重一跳,蹲姿算是所有項目里最難受的一個了,只一會兒就能從腳跟難受到小腿、再到大腿,最后整條腿都會又酸又漲、疼痛難忍。

    偏這個時候但凡你動一下,身子也會跟著搖擺,且幅度非常難控制,在人群里特別明顯,教官加罰一抓一個準。

    對于新兵,蹲姿的一分鐘有多漫長何寧浩很清楚,見大多數人臉色都不太好了,他才重新站到人群的前方,“趁這個機會,我和大家聊聊軍人的準則。”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士兵服從班長、班長服從排長,層層遞進在房山,所有人則都要服從空陸兩軍的團長。你們是文藝兵沒錯,但此時此地,你們的身份就只是靳團的兵。”

    “你可以對上級有質疑,但先服從再質疑,質疑也是要有理有據地往上申報,而不是在背后亂嚼舌根。”

    說起這個,何寧浩這幾天帶隊下來,是再也生不出找文工團姑娘當對象的想法了。小小一個方隊都刀光劍影的,完全不比戰場差,他自認招架不住。

    看了眼隊伍里那幾個或明或暗鬧得最兇的,何寧浩眼里閃過一絲厭煩。這就受不了了?要是讓團里的兄弟知道他們在背后這么說靳團,非得和他們練練不成。

    何寧浩扯扯唇,繼續開口,“當然,領導上面還有領導,團長在房山的一切決定最后都是要總結匯報的。”

    究竟是心中有氣,何寧浩最后還是刺了一句,“所以你們大可安心訓練,不用整天把心思放在歪門邪道上。”

    何寧浩雖沒有說明,但每個人都知道他在說什么。

    眾人反應不一,沈意歡是替靳延開心,因為她能聽出來何寧浩語氣里對于靳延發自心底的維護。這也讓她更加好奇,靳延在工作中、天空上到底是何種摸樣

    而大多數參與了今天這場“聲討”的人則都有些羞愧,高壓環境確實容易讓人做出純粹的、只為了發泄情緒的愚蠢行為,但這確實不該是他們這樣做的借口。

    無論靳延看沒看沈意歡的面子,最終的結果都是他們所有人跟著一起被調整了飲食,再也不用逼著自己吃完全不合習慣的飯菜,也不用被脹得吐在訓練場上。

    且要真是單純的徇私,靳延大可以只管沈意歡一個人,他們得利后反過來胡亂揣測體諒了他們的人,的確既不道德又不理智。

    大多數人都垂著眸子在反思,方妙佳的表情就顯得格格不入起來。她的腿已經因為長久的蹲姿在打顫,為了不被罰,她這會兒只能咬著頰邊軟肉,恨恨地看著廖琴琴的背影轉移注意力。

    為什么所有人都喜歡沈意歡呢?她前天被于倩莎那樣嘲笑,團里只有陳羽替她說話。今天那些人根本不敢說到沈意歡面前去,廖琴琴卻巴巴地沖在了最前面

    難道她不是總政的嗎?難道她不比外宿的沈意歡和她們更親近嗎?難道身份背景就大于所有的一切嗎?

    在嫉妒的蒙蔽和有心人的推動下,方妙佳已經徹底喪失了自主思考的能力,她根本想不起、也不愿承認她和沈意歡這兩件事在本質上是不同的。

    她甚至都快忘了,那兩個團之所以能知道沈意歡和靳延的事,也是因為她。

    蠢貨。看著作死的方妙佳,于倩莎都不覺得蹲姿難捱了。

    方妙佳遠比她想象的還要蠢,也許都用不著她再做什么,她就能自取滅亡。真是想想就期待啊。

    ————

    “何教官,下午挺威風啊。”在澡堂門口遇上何寧浩,靳延挑了挑眉,眼中帶笑。

    在靳延面前,何寧浩反而害羞了,他撓撓頭,“威風什么呀,我就是有些氣不過。”

    “不重要,愛說說。”靳延走到水池邊,將換下來的衣服泡進盆里,“不是搶著要來帶文藝兵嗎?帶了三天了,感覺怎么樣?”

    “無福消受。不是一路人。慶幸。”見靳延有談興,何寧浩也不急著進去洗澡了,抱臂站在靳延身邊,深深嘆了口氣。

    何寧浩找對象的第一選擇是文工團的姑娘在二師是眾所周知的秘密,靳延不用細想就能懂他這話的意思。

    他勾勾唇,“何同志,你這可是走了以偏概全的極端了啊。”文工團的好姑娘多著呢,雖然他也只認識沈意歡一個。

    嘿嘿,所以說還是他運氣好。

    “害。”何寧浩輕嘆口氣,“有好的,但好的也輪不上我啊,我也難得分誰好誰壞。”

    何寧浩想想都頭痛,湊到靳延身邊,祈求,“團長,今年春節給我放個年假吧,我還是回家相親好了,讓我媽和我妹妹也幫著拿拿主意。”

    “急什么。”靳延換了盆水,忽然語重心長,“你這是緣分未到,真正的緣分都是突然降臨、勢不可擋的。”

    何寧浩不是個細膩的性子,聽著靳延這話竟也沒覺得有問題,反而撞了撞靳延的肩,“我不急,反正還有哥你呢,咱們倆繼續搭伴、不離不棄。”

    誰和你一樣了?靳延壓了壓唇角,高深莫測地看了何寧浩一眼,“不說了,我回了。”

    何寧浩被看得一頭霧水,又摸了摸后腦。

    他這人就是這樣的,從不懷疑身邊的人,靳延那天說了沈意歡是世交妹妹,他也真的就再也沒往別處想過。

    眼見靳延都沒影了,何寧浩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慢悠悠往澡堂里去了。

    偏涼的水流打在身上的時候,何寧浩靈光一現,忽然“哎呀”了一聲。

    不對啊,團長下午沒在訓練場啊,王恒又是個悶葫蘆,靳團是咋知道下午那事的呢?

    這個問題困擾了何寧浩一晚上,等第二天再回到訓練場的時候,他偶然抬頭一看,這才驚覺了真相。

    靳哥不愧是靳哥!

    他就說靳團今年怎么忽然把這塊兒也加進了訓練場地、還特意分給了文藝兵呢,原來不止是因為這邊有唯一一塊兒陰涼啊。

    他怎么這才想到呢?這兒之所以會曬不到太陽,是得益于旁邊有辦公樓,而靳延辦公室的窗戶不就正對著他們訓練的地方嗎?

    那窗子還大開著呢,里面的人甚至都不需要走太近,就能將他們方隊的情況盡收眼底,怪不得靳團很少問沈意歡的情況,合著自己都看著呢。

    但他們訓練的時候是會吹哨子喊口號的呀,團長竟然不會覺得吵嗎?

    何寧浩咽了咽唾沫,回身看了眼站姿筆挺的沈意歡,心中感慨。

    虧他還覺得自己是華國第一好哥哥呢,和靳哥比起來,自己簡直弱爆了!

    第39章 第 39 章 真的不記得

    大概是因為有胡玲的事在先示警, 之后幾天文藝兵方隊一直很平靜。哪怕周四的爬戰術和周五的跑障礙訓練難度都相對高了很多,大家也都是默默忍受了過來,沒有一個人放棄或者抱怨。

    不知道另兩個團是什么情況, 總政這邊的十一個人反正是相處得越來越好, 再不見集訓第一日的陌生,甚至算得上團結友愛。

    這也是沈意歡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什么叫“戰友”, 不是合作又競爭的同事,是可以信賴依靠的戰友, 也許這就是新兵集訓的魅力和意義。

    在這之前,她本來還挺擔心周六的長途越野的, 因為這個項目只記錄最后一名的完成時間, 實在太考驗一個團體的協作能力了。

    而沈意歡對于總政在這方面的觀感并不是太好,畢竟芭蕾舞團剛因為派別問題元氣大傷。

    但現在,沈意歡余光看見張竹溪幾人,只覺得安心。

    “五公里越野是你們集訓的最后一個項目了,希望大家能交出一份不錯的答卷。”何寧浩的臉上隱約閃過解脫。

    “考慮到大家的體力,咱們方隊是輕裝,及格時間也放寬到二十五分半。”部隊輕裝越野二十二分鐘及格, 二十分鐘以內良好, 十八分鐘則就可以被稱為尖兵了。

    “但我對你們的要求是最多二十四分鐘。”何寧浩清清嗓子,“不然這一項所有人都將拿不到合格。”

    新兵集訓是有成績的,這個成績由各個項目的考核成績、日常態度、理論考試成績等許多部分組成,是會留進檔案的, 對所有人都非常重要。

    因為何寧浩已經說過這個項目只看最后一個人的成績, 聽到他這話,隊列里不少人臉上都出現了擔憂和懷疑的神情。

    “都垂頭喪氣什么呢?”何寧浩看不得他們這個樣子,至于么, 這難度才哪到哪呢?

    “組織已經很優待你們了,其他方隊都要負重二十公斤,你們就一身衣服、五十一個人,爬都能爬到終點。”

    他提高音量,“你們這個樣子,是對你們自己沒信心,還是對你們戰友沒信心?”

    他顯然說到了點子上,大多數人之所以焦慮,是因為他們心里都覺得自己不會是最差的,所以必然會被別人拖累。

    他們閃躲的眼神惹火了何寧浩,連一向沒什么情緒的王恒也有點生氣,畢竟在他們的潛意識里,這并不該成為問題才對。

    你幫我、我幫你,成績又能被拉低多少呢?

    “二十三分半。”何寧浩冷聲,“達不到就都別想拿高分了。”說完這個,他直接叫了解散。

    等人都走了以后,何寧浩還是沒想通。他當時新兵集訓的時候,可以互相幫助這點教官也沒有特意點出來啊,但所有人都在爭著幫掉隊的戰友,體力出色的甚至早早就陪在了體力差些的身邊。

    況且,幫助戰友是什么需要教的事嗎?何寧浩越想越無語,他從沒見過這么“獨”的人,今天倒是一口氣認識了不少。

    “幸好就一周,不然我遲早被這些人氣死。”何寧浩坐在靳延宿舍的椅子上,喋喋不休。

    靳延合上手上的文件,按了按眉心,“怎么氣成了這樣?”

    他的聲音有點啞,“文工團和我們還是不一樣的,他們之間競爭關系重,也沒有什么并肩作戰的機會。更何況,你們方隊里還是三個不同的文工團,每個文工團內部還劃分了不同的小隊,天然帶著界限。”

    “沒出什么幺蛾子就算不錯了。”靳延拍了拍何寧浩的肩膀,“前年那次,文藝兵男生宿舍打架的都有。”

    何寧浩心有戚戚,“真是開了眼了,還好只有最后兩天了,我現在只希望好好把他們送走。”

    靳延彎了彎唇,“別太擔心,明天我也會跟著。”

    “您也去?”雖是疑問句,何寧浩不知為什么卻不覺得意外,甚至覺得靳延不去更奇怪。

    五公里越野是很考驗體力、耐力的項目,別說文藝兵了,很多新兵可能都受不住,不然醫務室也不會全程都設了救助點。

    按以往的經驗,五公里后醫務室是整個基地最熱鬧的地方,一些士兵甚至會被直接抬進去,更別提那些倒在半途的了。

    “嗯,檢查檢查訓練成果。”靳延確實也有這方面的考量,不過九成以上還是為了看顧沈意歡。

    沈意歡并不知道靳延的打算,所以當她考完理論,在越野集合點看見穿著一身常服的靳延的時候非常驚喜。

    靳延就站在文藝兵右前方的位置,雖沒特意過來,但因為沈意歡就站在第一排最右邊,兩人的眼神已經交換了好幾個來回。

    沈意歡看出靳延眼里的擔心和安撫,對著他彎了彎唇。

    這些天靳延只在訓練場出現過一次,兩人也沒有私下接觸過,但沈意歡依然覺得安心。

    他就像那棟辦公樓,即使是在訓練場之外,但它的存在就已經替沈意歡遮去了一天中泰半的烈陽。

    “嗶——嗶——嗶——”三聲長哨響起,沈意歡瞬間收回視線,跟著大部隊動了起來。

    沈意歡雖然沒有越野跑的經歷,但她知道,所有長跑的訣竅定然是想通的,速度均勻、呼吸頻率非常重要。

    她按照計劃好的速度穩步前進,和她有相同想法的占大多數,但也有一開始就加了速的。

    所以還沒到一公里的時候,原先整齊的隊伍就徹底散了開來,總政的其他人也慢慢聚在了一起。

    大概是因為有何寧浩定的標準在,空政和空首也是如此,基本都是好幾個人聚在一起的,明顯三個團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自掃門前雪”。

    越野跑的場地并不是在平整的訓練場,而是在基地最外圍,除了起點終點相同,中間有好幾處不同的分岔路口。地形圖昨天就提前發了下來,每條路各有利弊,可以自行選擇。

    總政的女生昨晚已經在宿舍里商量過路線,于是在遇到第一個岔路的時候并不慌亂。

    五個男生的體力更好,也早就說過按她們的選擇來,依舊牢牢跟在六個女生身后。但他們的作用也有限,除了緊急情況,還是要和女生避免肢體接觸。

    第二個岔路口出現在兩公里的時候,各人體力的差異已經顯現出來了。

    女生里體力最差的是話劇部的廖琴琴,體力最好的是張竹溪,這會兒廖琴琴的水壺已經背到了張竹溪的身上,張竹溪時不時還會拉她一把。

    男生顯然也提前商量過,體力最差的、歌劇部的小提琴手萬弘宣一左一右都跟著人,一旦他落下就會給他借借力。

    總政的十一個人也是文藝兵里唯一一個自始至終都沒分開的隊伍,王恒的眼里閃過欣賞。

    到了三公里的時候,文藝兵的隊伍已經拉得很長了,快的已經看不見人影,慢的甚至已經和負重的空軍士兵脫離開了。

    走在最前面的方妙佳忽然回頭,“等會兒我想走左邊那條,那條上坡雖然陡,但要近很多。我去終點那邊等你們吧,太熱了,我水快沒有了。”

    按昨晚商量的結果,女生們選的是最平穩的那條,距離相對要長一些,但比起那些爬高下低,對體力的要求要低一點。

    沈意歡感受到了方妙佳的視線,但卻沒有回答,她不是領隊,而且這會兒她的喉嚨已經有些痛了,再開口說話亂了氣息就更糟。

    “你事好多。”廖琴琴破罐子破摔,急促喘著,“說好了一起走的。”

    眼見著那人已經快沒了身影,方妙佳也不管那么多了,快走幾步,“至少我不拖累人,我在前面等你們。”

    陳羽體力也算不上好,這會兒是由高思潔拉著的,沈意歡看著明顯在添亂的方妙佳的背影,有些煩躁,要不是一個團的,真想徹底不管她。

    “我去。”張竹溪也知道不能讓她一個人去走新路線,將她身邊的位置讓給沈意歡,“要是沒什么,我在下一個岔路口等你們。”

    她的體力最好,男生追著去了不遇上事也幫不上忙,況且她和方妙佳也是舍友,張竹溪追著方妙佳的步子就離開了。

    廖琴琴和陳羽都離不得人,高思潔和沈意歡也不過自保,四人很快就沒心思再想方妙佳和張竹溪的事。

    方妙佳并不知道張竹溪不得不跟了上來,她緊趕慢趕終于找到了那人的身影,還沒來得及喜悅。就見他旁邊還站著個短發女生,而他手里提著兩個水壺。

    他們在的這條路是真得陡,不僅陡,路面也不算平整,所以即使算是近路也很少有人選擇。

    敢選這條路的士兵都是對自己體力很有信心的,這會兒也早就沒了人影。

    似乎是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還沒等方妙佳靠近,短發姑娘就率先回了頭。

    漂亮又張揚的狐貍眼里含著甜蜜,是方妙佳永遠不可能忘記的形狀。而此刻,那眼里的蜜意更是刺痛了方妙佳。

    又是她?方妙佳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一個人,本想惡狠狠地瞪回去。

    于倩莎卻先一步收回了視線,似乎是沒想到這里還有其他人,她的臉上還閃過了慌亂和緊張。她急急往右退了一步,卻因為踩到了石頭而晃了晃身子。

    “小心。”何寧浩伸手將人扶正,又很快松開。因見著又來了人,何寧浩心里的厭煩才少了些。

    他真是想不通魏團的小姨子是怎么想的,這條路難度這么高,根本不適合她。要不是擔心她受傷后沒法和魏團交代,何寧浩才不會特意跟過來。

    嘖,就不能學學靳團的妹妹嗎?一點幺蛾子沒有,表現也很出色,多給靳團爭臉呀。

    方妙佳哪能知道何寧浩在想什么,看他眉眼含著厭煩,還以為是對著自己的,心里翻涌著的委屈和憂慮更重幾分。

    他真的不記得她了嗎?還是因為對她生了怨氣,才故意裝作不認識自己的?

    第40章 第 40 章 好一場算計

    方妙佳其實長得也很漂亮, 因為團里要求,她也蓄起了長發,這會兒剛長到肩膀的位置, 扎在腦后、只半指長, 少女又俏皮。

    她的五官則是那種很典型的小家碧玉風格,線條柔和、肌膚細膩, 即使穿著軍裝也能看出身姿的曼妙。

    這會兒似悲含怨地看著何寧浩,眼圈微紅, 更是楚楚動人。

    可惜何寧浩知道她搞過什么幺蛾子,敢在背后算計他親愛的團長, 白天鵝也得重新變回丑小鴨、臭鴨蛋。

    他皺眉, 不解,“你們倆還不繼續,杵這兒干嘛呢?”

    于倩莎自然沒錯過方妙佳的表情,她收起眼底里的嘲諷,顫巍巍看了何寧浩一眼,似乎很不好意思,“教官, 我的水壺”

    這不是她硬塞給自己的嗎?何寧浩更加莫名其妙, 但還是利索將東西還了回去。

    等再聽到于倩莎嬌嬌怯怯的道謝的時候,何寧浩只覺得身上都冒起了雞皮疙瘩,也不再管她們要干嘛,自顧自走在了前面。

    見于倩莎捧著水壺, 眼里又漾出了甜蜜, 方妙佳冷著聲,“你想報復我可以,不要纏著教官。”

    于倩莎似乎是被她說蒙了, 愣了一下才回答,“什么報復啊?你不會是在說那天的事吧,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她壓低聲音,“我那天來那個,不太舒服,所以火氣有點大。”

    于倩莎也不給方妙佳再問的機會,看了眼前面,臉上慢慢泛起紅。

    “我也沒有纏著教官。這是我早就選好的路,至于教官為什么跟上來,大概是怕我家里人知道了會生他的氣吧。”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唇邊也漾起了甜蜜,“他答應過我家里人的,會好好護著我。”

    說完,于倩莎也不管方妙佳是什么反應,重新加快了步子,從背影看,就像是小心翼翼追著喜歡的男生的小姑娘。

    之后的路上,方妙佳滿腦子都是于倩莎說的話、她含著蜜的笑、望向何寧浩的眼神。

    于倩莎那么傲的一個人,像是誰都看不起,為什么單獨提起何寧浩的時候就像個懷春少女呢?

    她說的那些話又是什么意思,他們已經見過家長了嗎?

    是因為這個,他才故意裝作不認識自己的嗎?

    方妙佳努力回想著這一周所有有何寧浩和于倩莎一起出現的場景,越想越覺得何寧浩對于倩莎是不同的,越想越覺得事實就是這樣,越想心越涼

    以至于一直到了終點,方妙佳才看見了她身側的張竹溪。她有些驚訝,“你怎么也在這兒?”

    “我們不放心你一個人。”張竹溪本來就不是很愛說話,見方妙佳安全,便只是默默跟著她。

    她早就察覺了方妙佳對周圍人的區別對待,作為被看不起的那個,張竹溪并沒有太多情緒,只順勢遠離了她。

    跟上方妙佳是為了不讓沈意歡為難,所以張竹溪并不關心方妙佳為何脫離隊伍、為何一路都心不在焉、又為何連她都沒看到,她只擔心他們團其他人的情況。

    她環視四周,找到一塊兒大石頭小心翼翼爬上去,極目遠眺,直到看見了人才安心。

    “站那么高干什么?”何寧浩真是怕了這群文工團的姑娘了,“你們不是跳舞的嗎?怎么不懂保護自己的身體。”

    張竹溪抿抿唇,并沒有解釋原因,乖乖地溜了下來。

    何寧浩這才滿意,正準備走,卻見那姑娘仰頭看了過來,“我不是跳舞的,我是歌唱團的。”

    她的聲音不大,卻很好聽,像家里后院那個總是滴答不停的山泉,無論環境多嘈雜,都蓋不住它的悅耳和空靈。

    而且,何寧浩垂眸,她的眼睛也好亮啊,像是家鄉盛夏無云夜晚的月亮。

    只一瞬間,何寧浩腦海里就翻涌了無數念頭,他還沒搞懂自己怎么了,道歉就脫口而出,“對不起。”

    對面的姑娘似乎是沒想到他會道歉,猛地低下了頭,“沒沒關系的。”

    何寧浩莫名有點失落,但他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被隨行軍醫叫了名字,“何營長,你過來下,你們隊里這姑娘情況有點嚴重。”

    等何寧浩急匆匆轉身跟著去了,張竹溪才松了口氣,對著不遠處幾乎是靠譚少煊借力才勉強挪步的廖琴琴揮手,“琴琴,加油呀!”

    何寧浩又聽見了那道聲音,他回頭看了一眼,才繼續聽醫生說話。

    真有意思。坐在不遠處的于倩莎將三人的互動盡收眼底,手指輕輕點著下巴。要不要再加一把火呢?

    她轉頭繼續打量張竹溪,就見沈意歡正半靠著她休息,倆人很是親密的樣子。

    算了。于倩莎立馬否決了心里才生出的念頭,沒必要為了已經十拿九穩的事招惹沈意歡。

    ————

    “那女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當天放鴿子,把他一個人晾在公園里,他一直等到了晚上才回來呢。”

    聽出是于倩莎的聲音,方妙佳停在了轉角。

    “不識好歹唄!不過也感謝她吧,要不是她,你們怎么會認識呢。”于倩莎邊上的女生聲音里都是慶幸。

    “唉。”于倩莎卻嘆了口氣,“其實一說起這個我就可難受了,剛認識的時候,他還不愿意,我就問他為什么,他也不說,后來我一打聽,才知道他喜歡秀氣些的姑娘。”

    方妙佳摸了摸自己的臉,唇邊漾出點笑意。

    “那姑娘肯定就是他喜歡的那種吧,我真想知道是誰,然后拉到他面前,讓他好好看看誰才是珍珠!”于倩莎說完,還哼了一聲。

    “都過去了,現在是你的就好了啊。”于倩莎的戰友笑得曖昧,“我可都知道呢,等你轉正了,他就要來你家提親了吧。”

    “嗯。”于倩莎的聲音滿是憧憬,“所以我等下一定要好好表現,只要把最后一關過了,我們就能定下來了。”

    “那就提前祝賀你得償所愿啦!真羨慕你啊,二十五歲不到的營長,長得也帥,這條件放到哪里都是很優秀的了。”

    “我才不在意這些呢,我只喜歡他對我好。”于倩莎的嗓音都要沁出蜜來,“先不和你說啦,我回宿舍喝口水,你先去,不用等我,咱們團長最討厭別人遲到了。”

    等腳步聲逐漸遠去,方妙佳才紅著眼從轉角走出來。

    那天那么熱,他竟等了自己那么久嗎?他怎么那么傻,她不是找人帶了話的嗎?

    他是見過自己嗎?為什么會知道她長什么樣呢?她不記得自己給了媒人照片。

    可他既然喜歡她,為什么要瞞著自己他的身份呢?要是知道他是營長,自己又怎么會因為顧慮現實問題反悔。

    兩個月過去了,他怎么不多找她一次呢?為什么現在見了面,又要裝作不認識她?

    老天爺,你為什么要這樣戲弄我,為什么要讓我知道這些。方妙佳的眼眶越來越紅。

    方妙佳看向走廊盡頭的宿舍,不對,不是老天爺,是于倩莎。

    是她在那天晚上搶走了本該屬于自己的姻緣,是她趁虛而入、死纏爛打!她憑什么和何寧浩結婚?是她先遇上他的。

    還有辦法的,不要急,不要急方妙佳不停咽著口水,小心翼翼走到于倩莎的宿舍門口。

    于倩莎就蹲在門口不遠處,背對著房門口,似乎在系鞋帶。

    方妙佳咽得更急,像是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她猛地拉上了宿舍門,擰著鑰匙反轉一圈后,狂跳的心臟才靜下來。

    “誰?誰關了門?快開門啊,我還在里面。”又急又猛的拍門聲響起,方妙佳呼吸一滯,一眨不眨地盯著門板上自己的影子。

    “求求你,給我開門好嗎?今天的匯演對我很重要的,我不去的話,我們團長一定會開除我,我要是沒了工作,就不能和他結婚了,嗚嗚求求你”

    似乎是真得害怕到了極點,于倩莎的聲音都在顫抖,“我很愛他,我不能失去他,求求你。”

    好可憐呢。方妙佳忽然想起了第一天的事,那時的于倩莎多傲慢啊,傲慢得讓人想把她那雙眼睛挖出來。

    還是這樣比較好聽,方妙佳把鑰匙對著窗戶往外一扔,腳步輕快地朝著訓練場去了。

    “于倩莎呢?”何寧浩簡直想罵人了,最后一天了,就不能讓他安安穩穩的嗎?他真是豬油糊了腦子,才爭著來帶這群人。

    “她說回宿舍喝口水就過來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還沒來。”

    “什么時候了還遲到?”何寧浩氣得脖子上青筋直跳,“老子”

    “對不起。”一道帶著急促喘息地聲音在眾人身后響起。

    方妙佳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猛地回頭,就見于倩莎眼圈紅紅地站到了隊伍里,“對不起教官,對不起大家,我來遲了。”

    “列隊吧。”何寧浩一口氣憋得不上不下,又硬生生咽了下去,他現在只想趕緊把這些大佛送走。

    “是。”王恒憐憫地看了眼何寧浩。可憐的何營長啊,這次回去,怕也要和靳團一樣繞著文工團走了吧。

    方妙佳已經沒心思再關注何寧浩了,她的視線幾乎要黏在于倩莎身上。

    是誰給她開的門?管她們住宿的女教官在陸軍那邊帶隊,鑰匙也已經被她扔了,她們住在四樓,她為什么還能出來呢?

    她知道是自己干的嗎?方妙佳忽然想到了最嚴重的問題,心里涌起巨大的后怕。

    沒有時間給她思考求證,隊伍已經走到了訓練場門口,三個文工團各自的領導就站在國旗下等著檢閱他們的匯報演出。

    她肯定不知道的,她要是知道早就鬧了。方妙佳努力安慰自己,這才勉強跟上了隊形。

    這之后發生的事似乎也應證了這一點,一切的一切都正常進行著。她順利拿到了成績,她和團里的人一起坐上了回團的車,她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而只要等今晚一過,團里就會授予她正式演員的身份、排長的軍銜但方妙佳不知道為什么,依舊覺得不安。

    “咚咚咚——”沉重的敲門聲驚醒了整個宿舍,方妙佳猛地睜開了眼睛,眼里全是紅血絲,哪有睡著的模樣?

    門外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開門,思想處。”

    方妙佳不知道最后是誰開的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宿舍的,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坐到了思想處的辦公室里。

    而她的對面,于倩莎被一個和她長得很像的、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女人抱在懷里,兩人的眼睛都泛著紅。

    而離她不遠的桌子上,擺著的是那把被她親手扔下樓的鑰匙。

    方妙佳卻依舊不敢相信她做的事完全暴露了,直到她清楚地聽見思想處領導將她今早的行為絲毫不差地復述了出來。

    他們甚至不需要自己辯述,言辭鑿鑿。而她又能說什么呢?每一處,都有一個讓她無力反駁的證據啊。

    方妙佳甚至直到此刻才知道,宿舍樓后是有哨兵的,哨兵還看見了她最后一個離開宿舍樓。

    而宿舍樓里也不是一個人都沒有,她們那層剛好有個姑娘因為昨天的越野跑受了傷在修養,聽見聲音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她離開于倩莎的宿舍門口。

    這世界上為什么有這么多的正好呢?方妙佳渾身冰冷。

    “方妙佳,你的行為嚴重違反了部隊的紀律,證據確鑿、性質惡劣,組織決定開除你的軍籍。你可接受?”

    聽到這兒,方妙佳的眼睛才動了動,她啞著聲音,“我接受,但我也要陳情。我做這一切是有原因的。”

    她已經失去了這么多,于倩莎也別想好過,方妙佳心間重新燃起點興奮,“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于倩莎一直在刺激我。”

    “集訓的第一天,她就故意撞了我,這之后對我更是言語挑釁,當是很多人都聽到了。”

    于倩莎急切打斷了方妙佳,“那件事我已經和你道歉了,但我不是故意撞你的,我那天也不舒服,所以才和你頂嘴的。”

    頂嘴,這詞用得可真妙啊。方妙佳思維越來越清晰,她沒有搭理于倩莎的反駁。

    她這會兒誰也不在乎了,將這些天的事都說了出來,“她的對象本來是我的相親對象,她截了我的胡,卻又介意我的存在,所以一直在刺激我”

    方妙佳的語氣甚至很輕快,“各位領導,雖然我是有苦衷的,但我做了就是做了,我接受組織的懲罰,但這種人也不配繼續待在部隊里吧?”

    她轉頭,想看看于倩莎被揭穿后的恐懼,卻只看見她一臉無奈又委屈,還有被冤枉的憤怒。

    “這一切都是你的臆想。”于倩莎身邊的婦人臉色復雜,“何營長不是莎莎的對象。”

    這句話像是一道雷,劈碎了方妙佳好不容易重新組建出來的冷靜。怎么會呢?

    “可是于倩莎不是這樣說的,她說何營長”方妙佳忽然卡了殼,于倩莎好像確實沒有說過她的對象是何寧浩。

    婦人嘆口氣,像是在感慨方妙佳的胡來,“處長,您知道的,我丈夫也是二師的,大概是因著這個,何營長才多看顧了莎莎一點。”

    她沒有再看方妙佳,“莎莎的對象也不是何營長,而是我丈夫團里一營的營長周云志,這在二師不是秘密,周營長在八月初就打了戀愛報告。”

    于倩莎似乎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跟著解釋,“我不知道何營長和方同志認識,我今早說的那些都是我和周營長的事,如果他的報告里沒寫清楚的話,我的同事也是知道的。”

    似乎也知道自己過分,她有些窘迫,“我很介意他上一個相親對象,和他鬧過好幾次脾氣,他的戰友應該也知道。”

    “怎么會呢?”方妙佳不停重復這句話。一切都只是誤會的話,她算什么?自討苦吃的笑話?瘋子?

    可惜,老天爺這次似乎真沒給方妙佳留活路。不過一小時,于倩莎的話就被一一應證了。

    一個月之前就交上去的戀愛報告、周志云和于倩莎戰友的證詞、甚至引起誤會的周志云的相親對象都能證明引起方妙佳誤會的那件事是事實。

    至于何寧浩,為了提高效率,思想處直接聯系了房山基地,方妙佳親耳聽見了處長秘書的匯報。

    “何營長說,他確實在七月相親過一個文工團的舞蹈演員,只不過被她放了鴿子,但他并沒有等到晚上,而是直接回了隊里。他都記不清那位同志是誰了。

    “至于昨天越野跟上于同志,何營長解釋說是因為那條路比較危險,當時只有于同志選了那條路,他怕有意外才跟上的。除此之外,七天集訓里,他沒有和于同志有任何私下接觸。”

    “我們又求證了空軍二師師政委,他證實了的確在七月安排過方同志和何營長相親。”

    秘書頓了頓,“但方同志出爾反爾,何營長又堅持不肯告訴相親對象自己是營長,說是要找個不因為他身份和他在一起的,吳政委被他們倆人氣到了,就再沒關注過這件事。”

    一切似乎都真相大白了,不過是誤會和嫉妒在作祟。

    思想處定了方妙佳的罰,方妙佳無從辯駁、只能接受,連夜離開了總政文工團。

    ————

    “謝謝姐姐。”于倩莎關上臥室門,一把抱住了于倩莉,“姐姐你真的太厲害了!神機妙算不過如此!”

    于倩莉那雙和于倩莎一樣漂亮的狐貍眼里滿是疼愛,她摸摸妹妹的小臉,“莎莎,這就是姐姐教給你的第二課。善用人性。”

    她眉眼溫柔,“方妙佳出身普通,卻又因跳舞見識到了另一個階層的生活,她必然會心存妄想。對于這種勢利又現實的人,失之交臂就足以讓她們失去理智。”

    “而人一旦失去理智,也就失去了對自己行為的控制權。你只要好好引導,何愁不能達成你想要的局面?”

    回憶這些日子方妙佳的狀態,確實都和姐姐預測的差不多,于倩莎重重點頭,“我學會了,姐姐。”

    她說出自己的疑惑,“可是姐姐,要是考上總政的不是她呢?”幾乎是前腳確定了人選,姐姐就采取了行動,必然是提前做了準備的。

    “黑馬就那幾個,多做些安排就是了。”于倩莉眼里閃過自得,“也是你運氣好,那些人里,就方妙佳最好拿捏。”

    “姐姐,你竟然每一個都做了布置?!”于倩莎感慨,“都怪我天資不夠,不然姐姐也不用動用這么多關系了。”

    “你做得也很不錯。”于倩莉笑得開懷,“天賦不夠沒關系,不過費些心思。方妙佳再有天賦又怎么樣呢,不過是你的馬前卒。”

    “全靠姐姐。”于倩莎也跟著笑了,“她那么笨,本來就不配總政的位置。”

    提到總政,于倩莉叮囑妹妹,“總政那邊你繼續等我的消息,三天之內你必定能進。至于周云飛,這段時間你繼續時不時鬧鬧,他不是個能忍的人,過年前就會提分開。”

    用一段似是而非的戀愛換取穩進的總政特招,怎么算都是劃算的。

    于倩莎重重點頭,“我都聽姐姐的。”

    爸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要不是有姐姐的謀算,她們家哪里能維持現在這樣的日子、甚至蒸蒸日上?

    “那。”于倩莎知道姐姐費這么大勁送她去總政是為了什么,是為了讓她找到一個比姐夫更厲害的婆家,互相扶持、再帶著弟弟重振門楣。

    于倩莉仔細欣賞著妹妹明艷動人的容貌,忽然問了句,“在房山待了一周,和姐姐說說,你對沈意歡作何評價?”

    “聰明,特別聰明。”于倩莎脫口而出,“我總覺得在那天我故意和方妙佳起沖突的時候,她就懂了我的意圖。”

    于倩莎抿抿唇,“姐,我說得是真的。那天之后,和她交好的姑娘都很警惕我,一定是她說了什么。”

    “有這么厲害?”于倩莉語調緩慢,“把她的事都給我說說。”

    于倩莎應聲,將她觀察出來的情況一一和于倩莉說了。

    “既聰明,又有手段。”于倩莉的眼神復雜,既有欣賞又有遺憾,“可惜了,你爭不過她。”

    看于倩莎一臉懵懂,于倩莉輕笑,“總之,等你進總政了,就想辦法和她打好關系。如果沒法做朋友,至少不能交惡。”

    “平常可以多觀察觀察她是怎么處事的。”于倩莉點點妹妹的眉心,“真難想象她比你還小一歲多。”

    “但有一點你別沾,不要悲憫下位者。”于倩莉扯扯唇,“那是副軍長獨女的特權,咱們呀,暫時還沒這個資格。”

    “我相信姐姐。”于倩莎緊抱于倩莉的胳膊,“我也會幫姐姐姐夫的。”

    “乖孩子。”于倩莉欣慰極了,“原來選好的那個不成了,你安心等著,姐姐不會委屈你的。”

    “嗯。”于倩莎眨眨眼睛,問,“原先的那個是哪個?”

    “你姐夫的同事,靳延。”權衡之下的放棄不代表不覺得可惜,于倩莉長嘆口氣,“那才是真正的天之驕子,難得自己也很有本事,可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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