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曙光已到來……
1971年9月16日, 秋高氣爽,全國電影院都迎來了一波新的熱鬧。
從六六年下半年起,一直到到六九年過, 將近三年半的時間里, 華國電影院都沒有播出過一個新的故事片。
所以即使今天上映的是許多人都耳熟能詳的舞劇《紅色娘子軍》,還是有不少人早早就買好了票, 只等著換換口味、解解饞。
去年上映的兩部電影也都是這個待遇,即使過了近一年, 每到放映也都座無虛席。由此可見,華國人民對于文藝作品的渴求有多么旺盛。
電影開場前, 最受歡迎的就是影院的小食攤子, 烤紅薯、烤玉米、烤土豆,瓜子汽水,都是看電影必備的搭子。
排隊總是無聊的,所以這兒也是最適合嘮嗑的地方,前前后后的人,無論認不認識,都可以就即將開始的電影談上幾句。
最先說話的是一個小年輕, 一身干凈的襯衣長褲, 足以見家庭條件的優越,他也正壓著聲音在炫耀自己的“先知”。
“咱們今天有眼福了,我聽我舅說,今天這部電影的男女主角都是總政文工團的演員, 平常的觀眾都是首都的大領導的那種。”
這話一出, 周圍的人紛紛都豎起了耳朵。他們雖然可能并不關心電影的演員是誰,但和大領導看同樣的演出這件事還是挺有吸引力的。
有聽眾,小年輕繼續侃侃而談, “還有那海報,你們應該都看見了吧,女主角很漂亮對不對?但按我舅的說法,真人比這更好看!”
聞言,懂的人不屑了,“小兄弟,舞劇看的是演員的舞蹈功底,看的是故事!長得漂亮有什么用。”
“要我說,還是咱們自己的東西最好看,芭蕾比京劇差遠了!就該先拍《沙家浜》、《奇襲白虎團》、《海港》,而不是這土不土洋不洋的芭蕾!”
他這話說得太激進,沒等小年輕先反駁,湊熱鬧的人先聽不下去了。
“嘿,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你看過幾部芭蕾啊?你沒看過報紙啊,娘子軍是我們國人自主創作的芭蕾,就是我們自己的東西。”
“而且這小兄弟不也說了么,這些演員以前都是專門跳給首都的大領導看的,和咱們平時看的演出能相提并論么,你這是犯了坐井觀天的錯誤”
幾人竟就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爭了起來,最先開口的小年輕還沒找到機會發表自己的看法呢,檢票員的聲音先傳了過來,“可以檢票了啊。”
霎時間,所有人都齊刷刷地涌了過去,那個說芭蕾不如京劇的人還沖在了第一個。
小年輕見狀都氣笑了,“這人可真是,不喜歡還跑第一個?”
他的同伴一邊拉著他排隊,一邊安慰,“別管他,這種人就喜歡和人唱反調。要是電影真好看了,不用別人,他自己就不敢亂說了。”
同伴的話雖然說得很對,但小年輕還是有些不滿。他正是愛憎分明的年紀,見不得別人說自己支持的東西一點兒不好。
他很早之前就特別喜歡看芭蕾舞劇,這幾年即使只有紅白也依舊看得津津有味,所以在聽自家舅舅說過北城出差時看過的總政演出有多精彩后就一直心癢癢。
他原以為近幾年是都不會有機會一飽眼福了,沒想到忽然得知電影版芭蕾舞劇就是總政文工團主演的,豈能不興奮?
而電影也沒辜負他的期待,他幾乎舍不得眨眼,連以前最煩的情節都能美滋滋地看完,幾乎是立馬就成了男女主演的鐵血支持者。
于是,一等電影散場,小年輕第一個就跑到了影廳門口,硬生生堵住了那個最開始反駁他的中年男人,他必須要這個男人收回“芭蕾不如京劇”這句話!
中年男人沒看見他,正在和身邊的人侃侃而談,“我就說了嘛,這電影肯定好看,你也不想想,能演給大領導的還能有差?不知道這次要多久才能輪到咱們廠放映,我一定第一個去占位置”
小年輕聽見他這話更氣了,這人也太不要臉了,怎么能這么理直氣壯地拿著從他這里得到的消息賣弄?尤其他剛剛明明還不是這么說的!
他越想越氣,大咧咧走到中年男人面前,挑眉打斷了中年男人的滔滔不絕,“叔,聊啥呢?”
中年男人顯然還記得他,被他撞破也不尷尬,咧嘴一笑,“聊你喜歡的舞蹈演員呢,小伙子,你沒說錯,這吳清華確實是我有生之年見過最漂亮的姑娘了。舞跳得也特好,有眼光!”
聽見這話,小年輕的臉一下就紅了,也不記得他找人的初衷了,支支吾吾,“什么喜歡呀,我就是、就是覺得她跳得特別特別好。”
中年男人眸光一閃,笑呵呵地接話,“是跳得好,精氣神可足了,很有娘子軍的氣勢!誒?你不去問問影院還有沒有閑置海報么?我剛剛還聽見幾個小伙子商量著要去討一張貼家里呢”
對,海報!小年輕如夢初醒,也顧不上別的了,飛快地往售票窗口奔去。
看著他果然頭也不回地跑了,中年男人笑著搖搖頭,和自己偶遇的同事繼續討論起電影里的情節來。
而影院這邊,售票員看見又一個年輕小伙子急匆匆跑來,都沒等他開口,就直接給了答案,“最后一張已經被人要走了,沒了,回吧。”
錯失海報的小年輕如喪考妣,不信邪地跑到最近的電影院,希望還能來得及撿個漏。
可惜所有電影院都是一個點放映的,所有年輕人也都有收藏喜歡的電影的海報的習慣,無論他跑了多少家,得到的都是同一個答案。
小年輕和他的同伴失望極了,但他很快就想到了一個他有而別人都沒有的好處,他有個親眼看過“吳清華”跳舞的舅舅!
于是他又帶著同伴去了自己的舅舅家,氣勢洶洶地,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嚷嚷著問。
“舅!舅!你還記得吳清華叫什么名字么?她在北城是不是有很多很多喜歡她的觀眾啊?前些年不都有文工團巡演么,以后她會不會也來咱們這兒啊”
類似的場景在全國各地都發生著,無論走進影院的人最初是抱著什么心態,看完以后都無一例外對電影里的吳清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沈意歡對此本來沒有太大感悟,她知道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所以竭盡全力將自己最好的狀態展現了出來,至于成績?電影才上映幾天,還沒到討論成績的時候。
她身邊的人倒是都肯定了她的表演,烏市的父母、蘇市的姨舅、甚至連在羊城過上了新生活的何永也都專門打來了電話夸她。
可他們畢竟也都是沈意歡親近的人,沈意歡感謝、欣喜他們的肯定,但也忐忑、期待同行和觀眾的評價。
正式的結果反饋還需要時間,但這部電影對沈意歡事業的加成卻已經開始顯露。
電影上映的那個周末,沈意歡和靳延照例帶著女兒去了家附近的公園散步。
也許是天氣好的原因,這天公園的人遠比平常更多。靳燦養得比較精細,過于熙攘的復雜環境對她來說就意味著未知的風險,是于嬸再三交代過的禁止行為。
靳燦出生時體重還只是剛好達標,但在于嬸的照顧下,她現在每次去軍醫院檢查的時候,醫生都會夸她養得好,是個非常健康、發育得非常好的寶寶。
醫生每次都說得無比真誠,畢竟不是每一個月齡18的寶寶都能保持從未生病的記錄的,更何況靳燦還幾乎每一個生長指標都是優秀。
這一切最大的功勞是誰不言而喻。所以在靳家,關于靳燦的事,于嬸的話就是所有人都不可違抗的命令,連靳老爺子也都會乖乖遵守。
因此,一見到公園里有些擁擠的人群,沈意歡和靳延就立馬推著靳燦換了個方向。風景什么的都是其次,女兒才是第一位。
但沒走一會兒,沈意歡就發現好像有一群年輕姑娘在跟著他們。
她有些疑惑地轉身看了一眼,卻見那群姑娘一見到她回頭就停下了步子,其中一個少女還原地轉了個圈?
沒讓沈意歡疑惑太久,少女們一擁而上,又齊刷刷停在離她一步遠的位置。她們的臉上帶著很明顯的興奮,“吳清華!請問您是吳清華的扮演者嗎?”
被認出來了?沈意歡有些驚訝,但并沒有否認,“是的。”
“我好喜歡你!”沖在最前面的姑娘語無倫次,思維混亂到在沈意歡面前告起了狀。
“不對,是我們一家都好喜歡你!我哥哥還從影院要了你的海報,我也好想要,可是他不給我,他還用海報騙我給他洗了兩次衣服,實在是太討厭了!”
“還有我,我也好喜歡您的。真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您,天哪,我的同學一定會羨慕死我的!”
“您真好看,比熒幕里還好看。我太喜歡看您跳舞了,我以前好像都看不懂芭蕾的,但這一次看您跳,我卻好像成為了吳清華”
“我也是,我也是。我以前只覺得芭蕾優雅,現在才知道她其實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可能性!要是能早些看見您跳舞就好了,我現在的年齡太大了,已經學不了芭蕾了。”
沈意歡被她們的話逗笑了,她眉眼溫柔,態度很是親和,“謝謝,我也很開心能遇到你們。”
她這話一出,幾個少女越發興奮,其中一個姑娘靈機一動,趕緊趁機問演員本人,“姐姐,請問您還會繼續出演白毛女么?這部大概什么時候能上映啊,我一定第一時間去看!”
聽見這個問題,沈意歡思索了一下,繼而搖了搖頭,“我在團里一直只負責娘子軍的演出。”
雖然她也可以跳白毛女,她也有信心爭取到一個競選名額,但芭蕾不是某一個人的芭蕾,每一個芭蕾舞者都在等待被看見,沈意歡并不貪心。
聽到這個答案,那姑娘顯然有些失望,但很快,她就想到了別的,“我知道姐姐是總政的演員,但我以前好像從沒看過姐姐單位的演出,請問您一般是在哪里演出呢?”
大多數時候,總政文工團承擔的都是對公的大型演出,他們要配合政治部領導所有軍隊文工團進行文藝創作、文藝宣傳,演出面對的群體自然也和其他文工團有區別。
全年下來,他們在北城的公開演出就只有兩次,一次是國慶、一次是春節,每次連續三天,地點則都選在首都大劇院。
形勢惡化以前,總政倒是會被其他文工團邀請聯合演出,但這幾年,總政已經不接受這種邀約了。
這也是明明沈意歡已經在總政主演了好幾年的瓊花,好多北城本地人卻都是通過電影才第一次認識她的原因。
“最近一場是在國慶,下一場是春節,地點都在首都大劇院,開票時間一般是在正式演出前一周。”說到這兒,沈意歡忽然想起他們演出的票似乎很難買。
每一年團里都有人為了內部票搶來搶去,說是家里人想看、靠排隊基本買不上,連他們都艱難,更何況這群看起來明顯還是學生的小姑娘?
沈意歡自然不會把難題留給她們,于是她主動開口,“你們都想看嗎?可以留一個地址給我,等開票了我直接寄給你們。”
“真的嗎?!”少女們被這個驚喜砸得頭暈眼花,連忙從書包里拿出紙筆寫下自己的地址。
等真遞給沈意歡之后,她們才后知后覺地害羞了,“要不算了吧姐姐,其實我們可以自己買的,我們從今天就開始存零花錢,等到過年的時候肯定夠了。”
沈意歡已經看見了紙上的地址,果然是一所高中。她依舊不提買票的難度,只搖搖頭,真誠地邀約。
“是我想請你們看,謝謝你們讓我知道我跳得還不錯。嗯,你們的零花錢可以留著一起聚頓餐?劇院附近那家飯店味道很不錯。”
見她這樣說,幾個少女也不再推脫,她們對著沈意歡甜甜一笑,“謝謝姐姐!那我們就不打擾您了,我們一定會準時到的!”
沒有人在面對這樣真誠而炙熱的喜歡時會不感動,沈意歡也無法免俗。
即使她已經聽過很多很多稱贊,她從來不缺鮮花和掌聲,但她依舊會為來自觀眾的、每一份真摯的喜歡而動容。
沈意歡笑看著她們離開,隔著一點距離,還能聽見她們猶帶著興奮的聲音。
“天哪,她也太漂亮太溫柔了!我們真幸運,北城這么大,竟然能遇見她!”
“可惜我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我想問來著,但又不敢和她說話。”
“沒事沒事,劇院的海報肯定會有她的名字的!到時候我們就能知道啦”
聲音逐漸遠去,沈意歡的心跳卻反而加快了。
在徹底安靜下來的這一刻,她才如夢初醒般地意識到了這一切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
沈意歡迫不及待地想要和靳延分享,卻發現本來和她并排走著的靳延不知何時已經退到了不遠處的樹下,正靜靜地看著她,即使隔著距離,也能感受到他周身的溫柔。
“靳延!”沈意歡疾步往靳延的方向奔去。
靳延笑著張開手,穩穩接住她飛撲過來的身子,打趣,“我還以為你已經把我和女兒給忘了。”
被他抱在懷里,沈意歡臉上的笑意更重,延遲的興奮涌上心間,以至于連聲音都帶上了顫抖,“靳延,你聽見了嗎,她們說很喜歡我、很喜歡這部電影。”
“聽見了。”靳延的手就掌在她的后脖頸,聞言輕輕捏了捏。
“我聽得很清楚很清楚,她們都很喜歡你,其中一個女孩的哥哥還藏了你的海報。”
“什么呀。”沈意歡本來已經有些濕了的眼尾重新染上笑意,“那么多句,你偏記得了這個。”
靳延輕哼,“不記得怎么行呢?現在的小年輕花招這么多,我得學著點兒啊。嗯,要不咱們現在也去影院買幾張海報?我正好覺得咱們家的墻有些空了”
沈意歡睨他一眼,堅決地否定他不知真假的提議,“不行不行,太尷尬了,不準貼。”
她的語氣太堅決,靳延眼神一頓,沒敢說早在電影上映以前,他就已經將報紙上她的海報剪下來壓在了辦公室桌子的玻璃面下。
嗯他師里的團長營長,大概都已經注意到了。想想就有些心虛,靳延趕緊回到正題。
他沒再插諢打科,而是非常溫柔、非常專注地注視著沈意歡,“恭喜我的寶寶,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他撫過沈意歡泛著紅的眼尾,聲音低沉、語速緩慢,“曙光已經到來,天明已是必然,真好,沒有什么能再阻擋你了。”
與剛剛遇見觀眾的興奮開心不同,聽見這話的沈意歡更多的是想哭。
如果這個世界有感同身受的話,唯一能懂她的就是她的愛人。
他在月光中傾聽她的夢想,在無人的深夜無數次安慰她的不安,又陪著她一起走向黎明,他最懂她的遺憾,也最懂她的不甘。
沈意歡眼眶徹底濕了,她緊緊回擁著自己的丈夫,依賴地、信賴地。
謝謝你。謝謝你的支持,謝謝你的理解,謝謝你的陪伴。
雖然無論如何,我都會堅持走在這條路上,但因為有你,我才能無懼黑暗、無懼等待、無懼未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