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怎么想的?讓本王看看
沈藺回到屋中,將玉佩鎖進錦匣塞入柜中,還未來得及喝一口熱茶,外頭便傳來了聲音。
是謝裕身邊貼身伺候的明松隔著門窗,“公子,王爺喚您沐浴,稍后去書房伺候。”
沈藺心思一動,穩穩當當給自己倒了杯茶,“知道了。”
……
他焚香沐浴之后,就被明松領到了書房外侯著。
今日那些小丫頭們給他使的香不知道是什么香,沈藺走了一路,那香氣卻彌久不散,始終在他鼻尖圍繞。
沈藺盯著那扇緊閉的大門,思緒漸漸發散,他甚至無所事事地想:白日宣淫?這謝裕可真不是個東西。
完全沒有考慮到這書中禍國殃民的妖妃,就是自己。
過了沒一會兒,門一開,沈誠嘉和謝裕一前一后地走了出來。
沈誠嘉對謝裕寬慰一笑,“我與相國家的幺女崔敏乃是閨中好友,自然是有地方去的,裕哥哥不必擔心我。”
“只是裕哥哥娶親一事……”沈誠嘉抬著頭,欲言又止。
沈藺站在一旁,模樣端是柔順,他心中越是誹謗著誠嘉郡主一切都好,只是瞎了眼睛看上謝裕,臉上的表情便越是溫柔可人。
好不容易等沈誠嘉離去,謝裕率先進了書房,好一會兒才從里面傳來聲音。
“進來。”
沈藺進去的時候,自然又是受了梁順的白眼。
如今正是冬季,書房內燃著香爐,地上鋪了厚厚一層軟毯。
謝裕正在案頭批閱公文,沈藺識趣地脫了鞋,赤腳站在軟毯之上,那廝卻絲毫不見憐香惜玉之情,一伏案就是半天,沈藺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險些掛不住,才聽到那人端首正坐,嘴邊勾起笑容,喊了聲,“過來”。
若說是沈藺自己走過去的,倒也不算貼切。
他方才走了兩步,謝裕就大手一拉,直接將他拽進了自己懷里。
沈藺跌進謝裕胸膛,要不是他偏頭一躲,額頭差點撞上謝裕下顎。就維持著這個坐在謝裕腿上的姿勢,沈藺頭上突然傳來一陣力道,他被迫低了下頭,謝裕聞上他頭發,沈藺的唇貼著他的脖頸。
謝裕一手禁錮著沈藺,一手放在沈藺的腰間,丈量尺寸。
在沈藺幾乎都感覺自己身上的香氣要被謝裕盡數吸去的時候,他終于聽到了頭上謝裕的聲音。
“來之前沐浴了?”
縱是沈藺有心裝的溫婉賢淑,此刻臉上的表情也有些繃不住,幸好謝裕看不見他的表情。
“嗯。”
不是你讓明松傳話讓我沐浴的嗎?
謝裕已經吻上他額頭,含糊不清道:“今日用得什么香?”
沈藺還來不及回答,轉瞬之間,謝裕這登徒子已經從額頭順著鼻梁吻到了他唇角。
謝裕攻入他牙關,沈藺被迫和他糾纏了一個十分黏糊的吻。
等到謝裕好不容易松開嘴,沈藺小喘著氣,唇角還泛著水光,“以往一貫用的,忘了名字。”
他被親得有些難受,不知道謝裕這廝在急什么,他只知道謝裕懷中到案間的距離是在太過狹窄,他被困在中間,幾乎動不了身子。
突然,謝裕捏住他的下巴,沈藺被迫抬起了頭。
謝裕捏著他腰間的軟肉,面色不虞地問,“怎么又瘦了?”
沈藺眨眨眼,腰上有些癢。不枉他來之前忍著厭惡往臉上擦了粉,謝裕果然沒有察覺。
“自然是想王爺想的清瘦了。”沈藺肯定道。
“哦,是嗎?”
“自然——”
謝裕伸出食指抹在他臉上,指腹立刻刮下一層白粉,露出他病愈后有些蒼白,又被那暖爐吹得發紅的膚色。
“那這是什么?”
“呃——自然是思念王爺成疾,一時不慎生了病,這才清瘦了。”
沈藺話音未落,就感覺自己被人騰空抱起。
謝裕手臂一揮,將桌上那些公文散落在地,像極了昏君做派。
“咚”的一聲,沈藺被平放在了書案上,肩胛骨有些生疼。
但很快,他就來不及感受那疼痛。
一雙溫熱的手摸上了沈藺的腳腕,沈藺心中一吃驚,謝裕已經俯身而上。
他埋在謝裕的陰影之下,聽到他說,“怎么想的?讓本王看看。”
第十二章 別在這里,外面……有人
內心一陣掙扎過后,沈藺伸出手臂勾住謝裕的脖子,用力將他壓向自己,銜住謝裕的雙唇。
他與謝裕雖然早就是那不清不楚的關系,可這么多年來,沈藺甚少主動。
更多時候,他只是被動受著,趴在床上,露出背后一片好看的蝴蝶骨。直到謝裕發了狠勁,他才會受不住地輕輕悶哼一聲,眼尾一片通紅。
謝裕表情玩味,右手摩挲著他的腳腕肌膚,正享受著沈藺小心翼翼地試探主動。
就在此時,門口卻傳來一陣喧鬧。
候在外頭的明松許是聽見了重物落地的聲音,他一吃驚,擔心謝裕安危,正要推門而入,里面又是重重一聲杯盞破裂的聲音。
明松停住推門的手,好像突然明白了些,縮在原地,不敢再動彈。
謝裕勒令住試圖推門而入明松,一低頭,才忽覺他往日偏愛的沈藺潔白如雪的膚色今日卻無端有些礙眼。
不知道為何,那膚色病態到蒼白,瞧在謝裕眼里,卻是刺眼異常。
這本是一個充滿了風光旖旎的吻,盡管沈藺不愿承認,但謝裕這皮囊的確生的極好,好到讓他生出了幾分錯覺,好像自己才是風月之地的常客,而謝裕,就是那因家境落魄不得不以色侍人的貌美郎君。
但很快,沈藺就沒法再胡思亂想。
謝裕這廝不知道突然發了什么瘋,竟然狠狠咬在了他的舌尖!
一股甜膩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沈藺吃痛,偏頭要躲,謝裕卻不知從哪分出一只手來,按住了他的后腦勺!
沈藺結結實實地磕上謝裕的牙關,完全失去了主動權,在一場疾風驟雨般的侵襲中,沈藺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不知彼此交纏了多久,謝裕食飽饜足地抬起頭,抹去沈藺因生性不適滴下的淚水,看著他重新變得鮮紅的雙唇,心中這才生出了幾分滿意。
無端受了一頓欺負的沈藺完全不知道謝裕突然的發狠只是因為不滿他的膚色。
突然,謝裕眸色一暗,喉結上下滾動一輪。沈藺微微低頭,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勾住了謝裕的腰,并且自己都毫無察覺!
沈藺暗罵了一句這該死的習慣,微微抵住謝裕的胸膛。
這男人眼神中分明是蓄著火,沈藺毫不懷疑,若是他沒有擋這一下,謝裕會立刻俯下身來,將他就地正法。
沈藺裝作委屈地說,“別在這里,門口……有人。”
然后他整個人就被打橫抱起,被謝裕十分粗魯地丟在了那張本是供謝裕在書房小憩的床榻上。
沈藺后背有些生硬,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太過迅猛,他脊柱一酥,半是強迫半是自愿地被謝裕拉入欲.望的深海,無盡沉淪。
候在門口的明松本是蹲下身子數著地上的螞蟻,奉茶的小婢女走到門前,被他拍拍屁股起身攔下。
小婢女一錯愕,明松問:“你是新來當值的吧?”
小婢女點點頭。
明松憋紅了臉,“不用奉茶了,里面……不方便。”
小婢女疑惑地抬起頭,本想問這是為何,就聽見里面傳來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喘息。縱是她未經人事,雙頰也立刻起了一片紅暈。
小婢女將茶盞遞給明松,飛也似地跑走了,只剩下明松原地撓頭,嘆了口氣,繼續數螞蟻。
第十三章 畫卷
年關將至,大大小小的官員都需進京向皇帝述職。
謝裕白天不見人影,一連忙了好幾日,只有晚上得空才會傳喚沈藺。
兩人過了幾天平平淡淡又沒羞沒臊的生活,誰都沒提謝裕即將娶妻一事。
沈藺不問,是沒立場。而謝裕不提,自然是覺得沒有必要向沈藺解釋什么。
有一日,沈藺被謝裕折騰了半夜后回到房間,簡單擦拭了身子后便沉沉睡去。
他一向不在謝裕屋中過夜,第二日,是被一陣急促地敲門聲吵醒的。
沈藺揉著腰,走姿僵硬地開門,外頭是明松,嬉皮笑臉地笑著,懷中抱著一個長筒形狀的東西。
“公子,這是王爺送的。”
“還有,王爺特地交代了,讓您一個人的時候再打開看。”
說完,明松一溜煙地跑完了,只剩下沈藺在原地莫名其妙。
沈藺接過東西,關上門,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卷畫卷。
他給自己倒了杯水,毫無防備地打開,一副香艷的圖景措不及防地映入他眼簾。
沈藺瞪大了眼,頓時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瞌睡全無。
“公子,怎么又咳嗽了,可是身體哪里不舒服?”青衣在門外問。
“無事……你別進來!”
沈藺手忙腳亂地卷起了那副畫,扔進了還放著蕭行云玉佩的柜中。
關門,上鎖,一氣呵成。
然后,他又裝作無事發生地喝了口茶,腦中那副畫卷所繪的圖樣卻久久不去。
那畫卷最下方還印著謝裕的私章,標題是《贈玉琢》,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堂堂攝政王喜好男風。
畫中的場面是有一次,府中來了大臣要與謝裕共商國是。
梁順領著大臣候在書房外,而里頭,沈藺正被謝裕壓在案上,干那白天不能明說的事情。
沈藺聽到聲音,又要故技重施,微微抵著謝裕的肩膀。
而謝裕偏偏惡劣,自己衣裳未亂,卻解下了沈藺的發帶將他的兩只手綁在了頭頂。
然后……
沈藺突然就惱了!
都是謝裕這勞什子的禽獸!害他差點丟盡了臉。
沈藺猛的打開了門,怒氣沖沖地就走了出去。
“公子,天寒地凍的您這是干什么去?!”青衣在后面追。
“走路!”
而與此同時,御書房內,一無所知的謝裕悠悠飲了口茶。
他權勢滔天,見皇帝不跪,連御書房中都有他的專座。
底下有幾個大臣正在述職,謝裕食指扣著桌面,在上座聽著,面無表情,心思卻不在這政事上。
算算時辰,沈藺應該已經看見了那幅畫。
謝裕瞇起了眼,好像已經看到了沈藺被嚇到后的神色。
又羞又惱,還要裝作無事發生。
“王……王爺。”
底下,戰戰兢兢講得口干舌燥的大臣看了謝裕陰晴不定的表情,愈發內急。
他心一橫,報著橫豎一死的念頭喊了謝裕。
“嗯,何事?”
謝裕一抬眸,那雙凌厲過分的眼睛直直掃視過來,大臣嚇的一抖,雙腿開始止不住地顫抖,徹底憋不住了。
“臣,有些內急!”
上座,戎宗帝蕭景睿臉色一黑,有些煩躁地擺擺手,“去。”
大臣老淚縱橫地退下了。
蕭景睿側首,謝裕神情散漫,轉動著手上的玉扳。
“明日除夕,宮中設宴,朕給攝政王留了個位置。”
蕭景睿率先開口說。
謝裕勾起一笑,語氣不見熱絡,“陛下既有設宴,謝裕自然會準時到場。”
第十四章 狗洞
除夕這日,皇城內外,處處洋溢著喜慶的氛圍。
大紅燈籠高掛街頭,擺攤的小販笑容洋溢早早收攤,唯有酒樓的生意依舊紅火。
這一日,除了過節外,還有一件大事。
年前,我朝北晉與狄丘因邊境疆土之爭起了摩擦,戎宗帝下指,命威猛大將軍沈喚之撥軍十五萬,直發邊境,我朝大勝。
狄丘不過除夕,而今日又正好是狄丘使臣進京投遞降文的日子,為揚北晉國威,蕭景睿宮中設宴,特邀使臣同往。
為了這事,謝裕這日又是起早忙碌。
雖說是過節,可王府內外的擺設卻與平常別無二致,冷清的突出。除了底下伺候的仆從丫頭腳步輕快,偷偷交換一塊錦糖,這府中便是半點過節的氣氛都沒有。
原因無他,謝裕不愛過節,也最討厭除夕。
青衣端著早膳進屋,發現一向喜歡賴床的沈藺今日竟已穿了衣袍坐在桌前,揉著眼睛,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公子,今日怎么起得這么早?”青衣一邊說,一邊打了個哈欠。
沈藺接過早膳,今日喝粥,旁邊還貼心地配了小菜。
“嗯,一會我準備出府逛逛。”
“出府?!”青衣哈欠打了一半就被硬生生打斷。
這四年來,別說是出府了,若不是被謝裕傳喚,沈藺連他自己的房間都很少出去。
“公子,怎么好端端地想出府了?”
“就是覺得府里太悶了,想出去逛逛罷了。”
沈藺輕描淡寫地揭過話題,擦了擦嘴。
他雖然信任青衣,可像依靠蕭行云逃出王府這種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太過冒進,他不想青衣從現在開始就跟著他一起憂心。
況且出府后的去處,又如何謀生,沈藺現在還沒有頭緒。
這一樁樁一件件,他都要仔細思量,確保萬無一失后才敢告訴青衣。
“可是,梁伯那邊……”青衣愁眉苦臉,“您知道的,他一向是看不起您的,又如何能讓您出府。況且,若是王爺突然回來了,找不到您怎么辦?”
沈藺雖不想承認,可是這四年來,他對謝裕的了解深于這府中的任何一個人。
除夕這一日,謝裕除了進宮,便是把自己關在屋里,向來是不會找他的。
至于怎么出去……
沈藺勾起一笑,“山人自有妙計。”
“對了青衣,你幫我把我從蜀中帶來的物件都找出來。”
“怎么了公子?”青衣下意識地答應了,開始翻箱倒柜地找東西,“可是突然想家了?”
“嗯……”
沈藺心不在焉地回答,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比劃。青衣找完一看,沈藺寫的分明是一個“錢”字。
“公子,您可是缺錢了?”青衣將找出來的零碎物件一股腦兒地放在桌上,很快就攤滿了桌面。
“您若是缺錢,青衣這兒還有些存銀。”
“沒有。”沈藺寬慰一笑,拿出一個錦匣盡可能多的塞入桌上的物件。
青衣沒有再問沈藺的舉動,反正他家公子就是頂頂聰明的,做什么都有自己的打算。
“不過公子,”青衣還有一個疑問,“您該怎么出府呢?”
半晌后,青衣看著王府后院那個剛好夠一人爬行的狗洞,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第十五章 當鋪
“公子,您小心些,別磕到頭了!”
青衣站在墻內,看內沈藺彎腰低著頭,有些艱難地爬過狗洞。
“呼!”
大功告成之后,沈藺大口呼吸著府外的空氣,拍了拍手心,撣去衣服上的灰塵。
“哎呦!”
沈藺回頭一看,原是青衣也想跟著他從狗洞一起鉆過來,身子又不如他瘦弱,一下子就被卡在了里面。
沈藺:“……”
青衣在里面速騰了幾下,實在是爬不出來,因而抬起了頭,可憐巴巴地看著沈藺。
沈藺拽著青衣胳膊,廢了半天勁,青衣卻還是穩穩當當地卡在里面,紋絲不動。
沒法子,沈藺只能閉著眼睛推了一把青衣,“嘭”的一聲,青衣的身體迅速后撤,在地上摔了個四仰八叉。
“唉,青衣,你就在這府中等我吧。”沈藺裝作無奈地說。
其實他剛剛拽青衣的時候壓根就沒怎么用勁,這是一樁麻煩事,他不想青衣摻和進來。
青衣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暗暗發誓自己今后一定要少吃些零嘴。
……
許久未出王府,沈藺看著這車水馬龍的街道,還有些迷失方向。
他順著自己的記憶一步一懷疑地走到集市,人不似往常多,但仍有些小販尚未收攤。
“公子,來看看,可有您喜歡的小玩意兒?”西邊的小販熱情招呼。
“嘁,又是個沒錢的。”東邊的小販無精打采地收回視線,繼續發呆。
沈藺微微一笑,毫不猶豫地邁開腿往東面走。
從兩邊商販的態度不太看出,西邊的無權無勢,只能熱情地招攬顧客。而東邊的商販愛答不,要么背后有世家貴族扶持,要么就是做慣了大生意,看不上窮酸公子哥兒。
只有這些人,才會對什么人光顧了攤子毫不在意,因為他們對京中有名有姓的權貴了如指掌,根本不屑于記住一個普通人的面容。
而沈藺要做的,就是不被人注意。
在攝政王府的日子,雖與軟禁無異,又要隨時提防謝裕發瘋,有些疲憊。可好歹謝裕沒有苛待于他,吃住不愁。
沈藺心中有打算,既然準備離開,就要購買地契,在京城或者邊郊,尋得一處落腳點。
而沈藺這一趟出來,就是要換錢。
謝裕的賞賜雖多,沈藺委身人下,可到底骨子里是驕傲的,他不愿意用謝裕的賞賜換錢,只能典當自己從蜀中帶來的物件。
往東邊又走了一段路程,才有兩家尚未關門的當鋪映入眼簾。
左邊這一家氣派非常內飾華麗,掌柜正在其中撥動算珠,只是冷冷瞧了一眼沈藺便低頭蘸一口唾沫,翻動賬本。
而右邊這一家,雖與西邊的店鋪相比也算得上宏偉壯觀,與左邊這家對比,確實頓時窮酸了不少。掌柜的剛嘆一口氣,有些發愁地掃一眼店外,就看到沈藺站在外面,開始招呼起來。
沈藺又是微微一笑,這一次,他確實毫不猶豫地走進了右邊這家看起來比較窮酸的店鋪。
原因倒也簡單。這兩家店鋪都能開在東邊,顯然背后都有貴人扶持。而左邊這一家生意紅火,京城中人又一向是能審時度勢的,明顯這背后之人比右邊的更有權有勢。
而試問這如今的北晉京城,誰還能比攝政王謝裕更有權有勢?
沈藺雖不知道這當鋪背后有無謝裕的勢力在,可依那人剛愎自負的性子,自然不愿做賠本買賣。
沈藺面帶微笑走進右邊,掌柜的立刻迎了上來。
無論如何,他想避開謝裕的眼線,右邊這家總是會來的更加保險。
第十六章 我父親,可是當朝少傅!
“這位爺,不知您是想當些什么?”
掌柜的命伙計沏壺熱茶,一雙眼睛囫圇轉了一圈,眼角笑出皺紋。
沈藺雖衣著簡單,可談吐之間并不顯得寒酸。掌柜的能在這行摸爬滾打二十年,自然有些識人功力。
沈藺拿出錦匣,盒子雖不大,里頭卻滿滿當當擺滿了物件。諸如玉佩明珠,色澤溫潤,皆不是北晉京城的風色。
遭逢禍事前,沈藺的家境雖不是富甲一方,卻也算殷實。他跟謝裕來的倉促,這些東西還是謝裕派人收的,讓他有個念想。
他將與父母有關的物件盡數挑出,剩下的,便都在這其中了。
掌柜的取出算盤,算珠打得飛起,算完一樣的物價就將它放在一邊。
錦匣很快就見了底,掌柜的卻突然瞇起了眼睛,被其中的一物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顆普通的檀珠,個頭不大,邊緣略有摸索,中間是空的,大抵是從一條檀珠手串上掉落的。
掌柜的正要拿起那顆檀珠仔細端詳一番,一直沒有動作的沈藺卻突然蓋上了錦匣,神色如常。
“里頭的不當,就這些,可值多少銀兩?”
掌柜的報了個數,沈藺點了點頭。可他到底是心癢癢的,心里還是惦記著那檀珠,索性一咬牙,正準備以剛剛所報價的三倍買下那檀珠,沈藺卻已經從伙計手里接過銀兩,甩衣袖走了!
“唉!”掌柜發愁地望天,“生意又沒咯!”
已經走出當鋪的沈藺并不知道掌柜的心里的這些彎彎繞繞。他捏著銀票,心中才找回一點點命運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感覺。
換銀票這事雖然簡單,可摸到集市又找到店鋪卻也耗費了他半天的時間。一看天色,已經到了用午膳的時辰。
既然手頭有錢,沈藺又一向是個知足常樂的,自然決定先找家酒樓飽餐一頓。
這附近有家酒樓,名叫“水云間”,名氣大,服務好,價格也算適中。
沈藺站在酒樓外,里頭果然是熱火朝天的,十分熱鬧。
很快,他就被人迎著進去,剛走進大堂,里頭卻傳來一陣喧嘩之聲。
引路的跑堂有些尷尬地解釋,“是崔三爺坐在中間……客官,我帶您去二樓。”
“勞煩。”
沈藺不想蹚渾水,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視線,神色淡淡。完全沒有注意到那所謂的崔三爺的身邊,已經有人向他投來了玩味好奇的目光。
越是往中間去,那崔三爺的聲音便卻是尖銳難聽。
“你說你賠?”崔三爺拽著跑堂的衣領,重重將他推搡在地上,“我這是金絨棉的料子,一只袖子你都買不起。你怎么賠?!”
說著,他竟是端起桌上滾燙的熱湯,直直地向那跑堂潑了過去!
變故發生的太快,沈藺本是穩當當地走著,完全沒有想到有人竟會跋扈到此等境地。
那熱湯本是朝著跑堂而去,在半空中不知怎的就改變了方向。沈藺聽到他身邊的伙計驚呼一聲,一抬頭,那熱湯差點迎面澆了他滿頭!
一陣慌亂之中,他被不知道什么人拽住手腕用力一拉,熱湯落在地上,避免了這場飛來橫禍,只有衣擺上濺落幾滴湯。
沈藺一抬頭,那人體型頎長,長發扎的隨意,深邃的五官下有一雙笑盈盈的眼睛。他雖身穿北晉特有的纏枝蓮紋錦青衣衫,腰系暗黃褐色荔枝紋帶。見到他的第一眼,沈藺就確定,他不是北晉人。
“你又是何人,敢攔我教訓這賤奴!”
崔三見自己潑出去的熱湯改變了方向,下意識就將矛頭對準了突然出現的沈藺,完全沒有考慮過,若真是沈藺救的人,又怎會差點潑到他自己。
“你可知我是何人?”
崔三冷哼一聲,一只腳踩上椅凳,神情睥睨:“我父親,可是當朝少傅!”
第十七章 來者不善的阿克圖
而崔三口中的當朝少傅崔晉中此刻正在宮宴之上,冷哼一聲。
不只是他,除了一貫謝裕噙笑之外,朝中但凡有資歷參加宮宴的大臣全都盯著狄丘使臣阿克圖,臉色鐵青。
說好的狄丘進獻降書,只有使臣一人進宮也就罷了。那阿克圖又是從哪帶來的貌美男侍,在堂堂宮宴之上當眾卿卿我我旁若無人!
“使臣!”崔少傅率先發問,“聽聞此次使臣來訪北晉,乃是與狄丘少主同往。敢問,現下少主是在何處,又為何不參加宮宴?”
那阿克圖生得魁梧壯碩,男侍摟著他的脖子嗔笑,他便用自己油光發亮的嘴唇,狠狠地親上男侍。
在場的官員低下了頭,尚未出閣的貴族小姐差點驚叫出聲,連最上頭的戎宗帝蕭景睿都動了動眼皮,半闔著眼。
做完這一切,阿克圖才將男侍大力推在一邊,慢悠悠起身,將右手放置胸前。行了個狄丘的禮節。
阿克圖的北晉話說的不是很好,但是聲音很大,中氣十足,足以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清。
“我家少主,不舒服……身體!所以他休息,我來拜見,陛下皇帝!”
蕭景睿臉色稍一緩和,底下又有臣子發問。
“就算少主因病不能赴宴,使臣一人出席,可還知道禮儀羞恥!”
那大臣越說聲音越大,越來越慷慨激昂:“使臣如何能在陛下面前,與他人拉拉扯扯,行那茍且之事!而且,那人還是個男子,實在是有違于天道自然!令人無眼再看!”
謝裕本是坐姿隨意,樂得自在地飲一口酒,聽到不知道什么話,他突然眸色不明地晃了晃酒盞,看向阿克圖。
未與阿克圖目光相遇,被他推在地上的貌美男侍倒是抬起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楚楚可憐,皮膚白皙,好像很容易就能在上面留下紅痕……
謝裕一哂,收回了視線。
那目光中精明太盛,將自己的欲望表現的太過明顯。
而謝裕,恰恰最討厭這所謂的聰明人。
阿克圖掏著耳朵聽大臣講話,那話在他腦中七零八落,十分破碎。
他只聽懂了什么男子,什么拉拉扯扯。突然,他眼睛一亮,又直直拽起那還在地上的男侍,粗魯地將他推向了剛剛說話的大臣。
“你喜歡?送你!”
大臣被嚇得肝膽亂顫,往后退了兩步,被椅子絆住腿腳,差點直直摔了下去!
又見那貌美男侍柔柔地起身,在阿克圖耳邊輕聲低語幾句,阿克圖才回過神來,明白了大臣話中的意思,喘了聲粗氣。
“在我狄丘,吃飯時有人……是習俗!不管男女,又或是女女,男男,不受約束。”
阿克圖又是一行禮,然后高對首座,直直發問:“陛下皇帝,這話是甚么意思!可是看不起我們的風俗!”
蕭景睿端坐上方,還未說話。他身側,一直閉目養神的太后突然睜開眼睛,不怒自威,語氣聽不出喜怒。
“今日是宮宴,有什么不滿都去明天的朝會上爭論。”
“攝政王,今日太師家的孫女也來了宮宴。你二人年后便要成婚,不如乘此機會,好好增進感情。”
“是。”一柔柔弱弱的女聲答道。
謝裕順著聲音來源方向看去,果然有一女人身子瘦弱,低垂著眼,看不見表情。
“是。”謝裕晃著酒盞,懶洋洋地說。
第十八章 你,跟我打!
陳怡今年十九歲,按來說,早就過了京中其他貴女出嫁的年紀,只是她自小體弱多病,太師又一向對這個孫女寶貝得緊,一來二去,就落下了。
她自小在書香氛圍中長大,教養很好。這些年來,雖不頻繁出閣走動,但京中對這位攝政王的傳聞頗多,她不可避免地聽進了一些。
此刻太后問話,她坐在女眷位上,只是輕輕看了一眼謝裕,就收回視線,不再張望。
倒是她身旁的小丫頭是個膽大的,抬著眼睛,又偷偷看了好幾眼。
今日除了陳怡,同來的貴女還有崔敏與沈誠嘉。
小丫頭是個消息靈通的,她彎下腰湊近陳怡,眼睛卻忍不住好奇地偷瞥沈誠嘉。
“小姐,如今京中人人都知道,誠嘉郡主心悅攝政王,連進京的第一天都是在攝政王府上歇的。可為何青緹今日瞧著,這誠嘉郡主臉上是半分傷心都沒有?”
陳怡有些不贊同地抬眼,皺了皺眉,語氣卻還是一貫溫柔。
“青緹,莫要議論他人閑事。”
青緹吐了吐舌頭,不說話了。心中卻在誹謗,她家小姐年后都要嫁過去了,這怎么還算他人閑事!
沈誠嘉正與崔敏,便是那崔三的嫡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她從謝裕府上搬出來后,就直接住進了崔敏。沈家在京中雖也有一套老宅,但年久失修,常年沒有人住,還需要好好修葺一番。
沈誠嘉雖回京不久,卻也知道崔敏有一個不成器的弟弟,在府中匆匆見過兩面,沒說上話。
“今日宮宴,怎么沒見阿姊那弟弟?”
“還不是怕他進宮丟臉,干脆就說他病了,讓他出宮瘋去。”崔敏的語氣難掩嫌棄。
沈誠嘉笑了笑,不再多問。
她在京中的地位特殊,說得好聽,是威猛大將軍的愛女風光回京。說的難聽些,誰知道她這趟回京要在京中住多久,謝裕將她從那么遠的邊境接回,有沒有戎宗帝的授意,是不是怕她阿父擁兵自重,才將她扣在京城做質。
沈誠嘉笑意盈盈地回了戎宗帝的幾句問候,令人挑不出錯處。
她心里清楚地知道,今日的主角不是她。
很快,阿克圖就開始煩悶宮宴的無趣,在舞姬獻舞眾人博彩的時候,阿克圖更是大放厥詞,操著那滑稽的口音北晉宮宴直言不如狄丘。
有皇子要拍案而起,被戎宗帝的眼神硬生生按下。宴會之上波濤洶涌,蕭明宜看著謝裕,兩只眼睛恨不得陷入其中,一想到謝裕年后要娶的人不是自己,簡直快咬碎了牙。
整個宴會之上,只有謝裕與那蕭行云看起來最自得其樂,顧自喝酒,不受紛擾。
蕭行云自然去哪都不忘了帶他喜歡的折扇,“早就聽聞狄丘風俗多樣,不知在宴會之上,狄丘又有些什么習俗?”
貌美男侍趴在阿克圖耳邊傳話,阿克圖眼睛一亮,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自然是摔……摔跤!”
“哦,摔跤?”蕭行云半把扇子遮住鼻梁,露出一雙笑盈盈的桃花眼,眼尾尖尖上揚,配上他的表情更像是狐貍眼睛。
蕭行云嘴角露出一絲壞笑,又被那折扇遮了個嚴絲合縫,“不知本宮今日可有機會一飽眼福?”
貌美男侍又湊近傳話。
阿克圖道:“摔……摔跤!沒意思,一個人!北晉,可有人,一戰?”
蕭行云這話問得突然,卻也不失為一個找回北晉國威的好機會。
蕭景睿拍了拍手,立刻從門外跑進兩個侍衛,蹲著馬步擺出姿勢,準備與阿克圖一戰。
阿克圖從鼻腔喘出一口粗氣,挑釁地揮動手指,顯然沒有將他們放在眼里。
“兩個,一起上!”
兩個侍衛對視一眼,下一刻,他們怒喝一聲,一擁而上!
阿克圖精神抖擻,他一拍雙手,高喊一聲,“來得好”,接著便沖了上去!
氣氛劍拔弩張,阿克圖生的魁梧,步伐穩健沉重,重重地落在地上,坐的近的大臣似乎都能感覺到地面震了一震。
三人正面交鋒,本以為這會是一場精彩絕倫的對局。
誰到沒有想到,在下一刻,阿克圖伸出雙臂,氣力暴漲,竟如提小雞仔般一手一個侍衛,純靠臂力將二人抓離地面,別在腰間!
兩個侍衛抱緊阿克圖的腰,試圖將其絆倒。
阿克圖怒吼一聲,竟是將二人活生生舉過頭頂,重重摔在地上!
兩人悶哼在地,阿克圖向其中一人大步跨去,壓住他大腿反擰胳膊,那侍衛立刻發出一聲慘叫,神情痛苦不堪。
另一個侍衛從地上爬起,本欲再上,看到自己同伴的神情,心中卻開始猶豫。
阿克圖的視線惡狠狠地盯向他,侍衛咽下一口口水,只有趁阿克圖現在分身乏術他沖去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他閉著眼睛,沖了上去。與此同時,被阿克圖壓在身下的侍衛拼盡全力轉身,死死地抱住阿克圖。
阿克圖顯然因為這種無賴打法有些惱羞成怒,動作凌亂不見章法。
那沖上來的侍衛還以為這招可行,心中還來不及暗喜,胸腔就硬生生接上阿克圖迅猛的一拳!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這一切都是無用功!
阿克圖解決掉沖上來的侍衛,幾下就扒開了死死抱住他的侍衛的手,一腳將他踹出三米。
眾人以為戰斗已經結束,北晉一敗涂地,卻不曾想,阿克圖又是一聲憤怒地吼叫,直接沖向了剛剛跑上來的侍衛,雙手將他舉起,氣焰囂張地旋轉一圈后,直接將他拋了出去!
“嘭”的一聲!
酒盞器皿落在地上,發出一陣清脆的鳴響!
謝裕面前的桌幾應聲從中間斷成兩節,侍衛臉面朝地,空氣中傳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不少大家閨秀用帕子捂住口鼻,狀似嫌棄。唯獨謝裕,手中還拿著一個幸免的酒盞,不緊不慢地喝了下去。
然后輕輕一扔,清脆的一聲,那酒盞也落在地上碎成幾片,未能幸免。
也不知這阿克圖是有意無意,偏偏將侍衛扔在了謝裕的桌上。
謝裕似笑非笑地抬起頭,眼中多了些瘋狂和玩笑意味。
阿克圖指著謝裕,氣焰囂張,聲音遍布大殿的每個角落。
“你,跟我打!”
第十九章 反常
“嘶……”
大殿之上,有人偷偷吸了口涼氣,眼神在他二人之中飄忽不定。
若真讓這二人在宮宴之上當場比試,無論輸贏,對北晉都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謝裕輸了,北晉面上無光,勢必會成為其他各國茶余飯后的談資笑料。
若是阿克圖輸了……他本是代表狄丘前來進獻降書的,如今降書未遞,使臣就先讓人給打了,只會讓人詬病北晉的待客之道。
蕭景睿顯然也想到了這兩點,他端坐上位一言不發,面色沉穩如水,心里卻是數不清的彎彎繞繞。
謝裕向來行事乖張,他能在攝政王的位置上一坐多年,最關鍵的一點,就是他夠狠。
不管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
謝裕眼中跳躍著瘋狂的火焰,他從椅上緩緩起身,握住手腕活動了一周。
每年除夕,都是他最煩躁的時候。
如今倒好,來了一個現成的沙包。
謝裕的眼神在他身上審視一圈,勾了嘴角。
而且看起來,還很耐打。
他可不會在乎什么邦交禮儀之道。
“且慢!”
謝裕飛身到中央,這聲音是從他的背后傳來。
謝裕微微歪了脖子,側目一看,起身的不是旁人,正是前不久被他接回京城的沈誠嘉!
誰都沒有想到沈誠嘉會在這個時候說話。
沈誠嘉提著裙擺走到中央,對太后、蕭景睿行禮完畢,這才轉身說道:“誠嘉不才,愿與使臣比試一番。”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就連向來訓練有素的皇城守衛在阿克圖面前都毫無抵抗之力。
沈誠嘉?一個剛剛接回京城,身高還不到阿克圖肩膀的小丫頭?
這豈不是白白讓她去送死!
阿克圖顯然也不愿意勝之不武,他連連擺手,粗聲說:“不跟你打。”
沈誠嘉早就料到了這種結局,笑容依舊和煦。
“誠嘉雖為女子之身,無法提槍握劍,在戰場之上保家衛國。這些年跟隨父親南征北戰,卻也學了些三腳貓的功夫,多是些不入流的手段。”
她微微一頓,語氣不緊不慢。
“聽聞狄丘族人自幼驍勇善戰,不畏生死。如今將軍不戰而降,傳回狄丘……恐怕有損名聲。”
阿克圖聽不懂如此復雜的北晉的官話,又讓那男侍湊近耳邊傳譯,臉色紅了又紅。
“好!我,欣賞你!”
“來!”阿克圖扎出馬步,大力拍擊胸膛。
到手的沙包突然被人截胡,謝裕惋惜之余退回己座,依舊囑咐了一句,“誠嘉,多加小心。”
沈誠嘉抿唇一笑,“多謝裕哥哥。”
阿克圖的進攻姿勢與之前的完全相同,上一局,他勝在魁梧有力力氣驚人,而這一局,他同樣也敗在力氣上。
正所謂以柔克剛。若論力氣,恐怕十個沈誠嘉都不是阿克圖的對面。可若論靈活,沈誠嘉占盡優勢。
她不需要在如何正面擊敗阿克圖上動腦筋,她只需要躲避阿克圖的攻勢,讓他每一次的蠻力都打在空氣上,心中憋屈卻又無處發泄。
搏斗到最后,阿克圖已經忘記了這本是一場摔跤。
他一拳打來,沈誠嘉一個漂亮的下腰,向后蹬地身體前送,便能完美規避攻勢。
七八個回合以后,感覺自己活脫脫被人當猴耍了的阿克圖耗盡體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主動停止了比試。
“你,厲害!”阿克圖接過男侍扔來的酒瓶,如牛飲水,“咚咚咚”地喝了大半,毫不介意地用袖子擦拭嘴唇,“下次,再來!”
連續躲避了好幾波攻勢,沈誠嘉的氣息也略顯凌亂,卻依舊不忘保持姿態。
“不過是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使臣見笑了。”
阿克圖仰頭大笑一聲,又重復了一遍。
“我,欣賞你!”
隨著謝裕帶頭鼓掌,大殿之上慣會阿諛奉承的老臣才開始阿諛奉承。
沈誠嘉的這一舉動,無疑化解了兩國的尷尬。
對于北晉來說既保全了面子,又未破壞兩國表面上的情意。畢竟沈誠嘉能夠取勝,全靠取巧閃躲,傳出去,最多是夸她心思機敏,而非狄丘無力。
而對于狄丘來說,阿克圖取勝是天經地義,反而輸了,更能提現其大國風度,禮讓女子。
沈誠嘉回到座位,崔敏拽她袖子。
“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聲就上去了,嚇死我了。”
沈誠嘉安慰性地捏捏她手心,“我這不是沒事嘛。”
崔敏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以后可不能如此冒進了,萬一出了個三長兩短可怎么辦。”
沈誠嘉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到上座的人說,“哀家記得,沈家在京中的老宅還在修葺,郡主此次回京,住在何處?”
崔敏起身回話,“回稟太后,乃是臣女院中。”
“崔少傅的府中雖是個好去處,可府中男丁眾多,郡主又尚未出嫁,到底有損名聲。”
太后睜開眼睛,“明日,哀家讓云舒收拾個院子,你就搬進壽康宮中。”
沈誠嘉雖心中詫異,到底沒有表現出來,她只是恭順行禮,“臣女接旨,多謝太后恩典。”
這場宮宴開始時熱鬧,眾人散去,卻也顯得冷清。
空曠的宮道上,云舒將太后扶上座攆。
“起轎!”
那座攆就被八人抬著,有些顛簸地向前行進。
太后揉了揉太陽穴,被夜晚的涼風一吹,反倒變得清醒。
“太后。”
云舒是伺候了太后多年的老人,在宮中地位頗高。
“恕奴婢多嘴,您為何讓誠嘉郡主住進宮中?”
一陣良久的沉默過后,空中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長嘆。
“你知道,這丫頭讓哀家想起了誰嗎?”
云舒試探地說:“太后可是想起靜安公主了。”
靜安公主,便是沈誠嘉已故的生母。
“靜安非哀家所出,哀家卻對其有愧啊——”
*
謝裕回到王府時,空中已有一輪明月高懸。
府中寂靜地可怖,他向來不許府中下人慶祝除夕。
謝裕在屋中靜坐了半晌,青衣出門小解時,看見這位爺今日不知是起了什么興致,竟然直直地往沈藺的房間而來!
青衣慌亂地一回頭,沈藺的屋中暗著燈,平日里又不會這么早歇息,擺明了是告訴謝裕自己不在府中。
事發突然,青衣焦急地系上褲子,咬咬牙,闖進了沈藺的房間!
第二十章 少主熒伽
而在那水云間中,沈藺驟然被崔三發難。
他身份特殊,本不欲招惹事端,奈何崔三不依不饒,伸出一只手直接攔住了他的去路,一口咬定其中有鬼,非要向沈藺討個說法,搞得他不勝其煩。
蠢貨。
沈藺與那崔三身旁的異域男人同時想到。
沈藺輕輕抬起眼睛,正思量著如何解釋自己的身份,才能不讓崔三發現他與攝政王府有勾連,便見一只白皙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伸了出來,輕輕壓下了崔三的手。
“家胤,你這是干什么?”崔三怒火中燒,質問道:“你是想袒護這刁民不成?”
“我并無此意。”異域男子一開口,沈藺稍感詫異,這人吐字清晰,說的乃是標準的北晉官話。
“只是想幫崔兄一把而已。”
“這是何意?”崔三大聲地問。
“聽聞……”
“你一個大男人說話這么小聲,扭扭捏捏的做什么。本公子難道還怕別人聽?”
家胤:“……”
他在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
崔三呀崔三,這可是你自找的,休怪本少主無情。
家胤陡然提高音量,足夠這水云間一樓中的客人聽得清清楚楚。
“聽聞少傅大人近日對崔兄的荒唐行事很是不滿,揚言你若是繼續惹是生非,就斷了你的月俸,打斷你的兩條腿,將你關在……”
“停停停!”
崔三只聽了一半就覺得不堪入耳,臉上無光。
他惡狠狠地瞪了眾人,一把摟過家胤,背過身去,表情很是難堪。
崔三一拳錘在家胤的胸口,下手沒輕沒重,家胤硬生生吃下這一拳,就聽見那崔三說:“家胤,你這是做什么!我可是北晉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你這……不是叫我難堪嗎!”
崔三擠眉弄眼,從家胤的視角看去,就像這人突然得了什么大病,開始眼角抽風。
“都是兄弟!這種事情你小聲提醒我就是了,又何必說出來呢!”
說著,崔三又是一拳錘在家胤胸口。
還好家胤早有準備,往后一退,躲開了這一拳,露出一個職業假笑。
“是我考慮不周了,崔兄莫怪。”
“誒!”崔三頗有大度地擺擺手,“都是兄弟,我自然不會怪罪你,下次注意便是!”
家胤裝作沒心沒肺地大笑兩聲。
回到眾人面前,崔三又是變了一副嘴臉,態度蠻橫,語氣很是囂張。
“剛剛,你們可看見本公子做了什么不曾?!”
那一樓的客人都是人精,慣會看人臉色曲意逢迎。
“不曾不曾,我們什么都沒有看見,哈哈!”
“嗯。”
崔三雙手放在背后,開始擺譜,他滿意地掃過眾人的表情,最后落在沈藺身上,自認為大度道:“本公子向來德才兼修,今日心情好,便不與你這刁民計較。”
“還有你。”
他用腳尖輕輕踢了踢依舊跪在地上,出了一身冷汗的跑堂,表情很是嫌棄。
“趕緊滾,別讓爺再看見你!”
跑堂磕了頭跑走了。
沈藺:“……”
鬧劇散去,掌柜的賠著笑,將客人們一一引回自己的座位。
能將水云間做成京中數一數二的酒樓,掌柜的自然有些魄力,看出沈藺這是平白受了一場無妄之災,將他引上二樓,送了一壺好酒,又免去了沈藺今日的飯錢。
沈藺樂得清閑地用膳。他這位置特殊,一低頭,便能直直看見崔三那桌的情景。
其實除了剛剛說話的異域男子外,崔三的身邊還跟了四五個富家公子,皆是面目猙獰丑陋,看上去就是個囂張跋扈的。
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幾個人跟在崔三身邊,看上去是一同作伴,神情言語中卻無不流露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討好與諂媚,卻又在崔三剛剛發作時一言不發,活脫脫像個啞巴。
唯有那剛剛說話的異域男子是不同的。
崔三對他的態度看上去也比其他人更加親近。
沈藺這廂打量著異域男子,那坐在底下吃飯的家胤也早就發現了沈藺的視線。
沈藺低頭,他一抬頭,兩人措不及防地對上視線,家胤緩緩勾了嘴角,露出一個笑容。
沈藺再低頭吃菜,一看,那異域男子竟是不見了!
他心中預感,麻煩要來了。
果然,家胤借口解手,卻是直直走上了二樓。
那半片云袍從臺階后出現時,沈藺還能裝作看不見。可當家胤直接坐在他對面的時候,沈藺就是再不想惹上麻煩,也不得抬頭與他一番周旋。
仔細回想方才的場景,那熱湯本是崔三潑上那跑堂的,緣何突然改變了方向。又好巧不巧的,沈藺剛好被人拉了一把幸免于難。
若說著這一切都只是湊巧,一點都沒有這異域男子的手筆在,恐怕三歲的兒童都不會相信。
沈藺不動聲色地收回想法,咽下最后一口飯菜。
異域男子本是笑瞇瞇地看他吃菜,見沈藺很快便放下碗筷,很是多余地問了一句。
“不吃了,可是我打擾到你了?”
沈藺嘴角微揚,表情依舊是明媚好看的。
“公子多慮了。”
不然呢?
難道還是我自己打擾了我自己吃飯嗎?
“哈哈!”異域男子一笑,“你果真有趣。”
沈藺也跟著笑。
我可不覺得你哪里有趣。
“我剛剛從崔三手中救了你。”
異域男子伸出兩根手指,神情很是得意。
“兩次。”
第一次,不讓那碗熱湯潑到沈藺身上。
第二次,不讓崔三對沈藺繼續發難。
“多謝公子,改日——”
“誒!”
異域男子打斷他的話,故作神秘地起身轉了兩圈,“我可不要聽你們北晉人這種嘴上冠冕堂皇的客套話。”
他猛地湊近沈藺,嘴角含笑。
“聽說你們素來講究什么知恩圖報?”
“你現在欠我人情,而且是兩個。”
他又伸出兩根手指,在半空中晃了晃。
沈藺:“……”
“狄丘的人都如少主一般能言善辯嗎?”縱是心中無語,沈藺依舊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抬頭問道。
“你知道我是狄丘少主?”異域男子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這并不難猜。”
早就聽說,此次狄丘進獻降書,進京的除了使臣外,還有狄丘少主熒伽。
這異域男子又五官深邃,顯然來自他鄉異國。最重要的是,家胤,倒過來就是熒伽。怕是只有崔三那等沒腦子的,才會看不出他的身份。
“你很讓我驚喜。”熒伽直勾勾地看著沈藺,毫不避諱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