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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

    這樣的夸贊對如今的沈藺來說,并不一件值得高興的事。熒伽看他的眼神太過直白,或者說,是他根本不屑于隱藏其中的玩味與好奇。

    這樣的眼神,沈藺曾在一個人的身上千百次的瞧見過。

    在一個個漆黑的夜晚,他說熄燭,那人卻束縛住他的雙手,執意在一片燈火通明中,看他眼尾通紅,溫柔又殘忍地觸碰過他的每一寸肌膚……

    眼風一轉,熒伽敏銳地察覺,沈藺看他的眼神發生了變化。

    那一雙本來還是漠然的,不將除自己外的其他人印進眼底的雙眸,突然變得凜然鋒利,又是含蓄無聲地,隱匿在他姣好的皮囊下。

    這是怎樣一個矛盾的個體?

    熒伽摸著下巴,露出一個興奮的笑容。

    如果是一開始,他只是驚艷于沈藺出眾的外貌,驚嘆于他的冷靜。那么現在的沈藺身上所展現出的獨特氣質,無疑正強烈地吸引著他的注意力。

    “陪我在京城逛逛吧。”他率先開口說。

    “什么?”

    “本少主難得來一次北晉,難道不應該好好逛逛?都說北晉人最是熱情好客的,莫非你不愿意?”

    我確實不愿意,沈藺在心中想。

    “素有熱情好客之名的是狄丘,少主記錯了。”

    今日出門本就耽擱了許久,若是再誤了回府的時辰,怕是不妥。

    “唔。”熒伽繼續摸著下巴。

    沈藺直覺這人滿肚子的彎彎繞繞,定是又在打什么壞主意,正準備起身告辭,熒伽直接看穿他的心思,露出一口大白牙伸出了手。

    又是一個二!

    “就當是用你欠我的兩個人情中的其中一個來還,你覺得如何?”

    好一個胡攪蠻纏的狄丘少主,不達目的不罷休,若是今天他不同意,怕是出不了這酒樓。

    不過,他又怎會如此輕易地坐以待斃?

    沈藺心思一轉,瞇了瞇眼,隨后毫不留情地說:“兩個,全部抵消。”

    “兩個全部抵消?!你們北晉人還真的是會獅子大開口。”熒伽自然不愿同意。

    話都說到此處,沈藺反而慢悠悠地坐下,一點都不著急回府了。

    如今是熒伽有求于他,若是僅僅想靠兩個虛無縹緲,而且很有可能是他自己造出來的人情來束縛住沈藺,天下哪有這么好做的買賣?

    “那碗熱湯為何會突然改變方向,想必少主比我更清楚。”沈藺點到為止。

    熒伽裝模作樣地嘆氣一聲,半是欣賞的贊嘆道:“果然是瞞不過你,本少主就喜歡跟聰明人說話,兩個就兩個。”

    兩人約定好沈藺在水云間的門外拐角處等候,熒伽在崔三處找個托辭抽身就來與沈藺匯合。

    沈藺按照約定在門外等候,熒伽來的但是比他想的快些。

    “本少主不過略施小計,就把崔三那小子騙得暈頭轉向。”熒伽花孔雀開屏,主動解釋道。

    “你可知道,本少主是如何在短短半天內贏得崔三的信任,成功混進他們幾人中的?”

    “如何。”沈藺轉身走去,順嘴問道。

    熒伽倒也不惱,就跟在沈藺背后亦步亦趨。

    “初遇他時,崔三正被幾個家丁模樣的人追著在一棟樓里左躲右藏,領頭的,該是他的兄長,嘴里還念叨著我剛剛嚇唬他的話。”

    “那幢樓叫什么名字來著……門口有許多花枝招展的女子。”

    熒伽瞇了瞇眼,突然笑道:“噢,是‘生門’!”

    沈藺:“……”

    生門,是城中有名的青樓酒館。

    “本少主救了他,保全了他為數不多的顏面。他自然對我感激涕零,唉!”

    沈藺算是看出來了,什么狄丘少主,這熒伽分明就是個表演欲望強烈的好色之徒。哪有人初到一座城池,第一步就是去探煙花場所的。

    今日出來擺攤的小販雖然不多,零零碎碎的卻也有些。

    熒伽自小在狄丘長大,沒見過北晉的小物件,因此覺得十分欣奇,這也要看那也要看。常常是沈藺走出去了數十米,才發現熒伽還在那剛剛看過的攤位上駐足,又不得不回去找他。

    “這是什么?”

    路過一家賣香料香包的如意,熒伽拿起一個指著問,又湊到鼻子旁邊聞了聞,“好香。”

    “里頭裝的是香料,你們那里沒有?”沈藺回道。

    “沒有,我們那里好聞的都是野花野草,這些東西種了也養不活。”

    狄丘人口眾多,適宜耕種的土壤面積卻連北晉的二分之一都不到,寸土寸金,哪里有地方種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

    沈藺識趣地沒有多問下去,他也跟著隨手拿起一個香包把玩著。

    突然,有一片陰影落在他頭頂。

    熒伽猛地靠近,低下了頭,靠近他的脖子抽了抽鼻子輕輕一聞。

    “你比這些香料都香。”

    沈藺:“?!”

    熒伽這又是抽了哪門子的風!

    沈藺最討厭別人不知分寸的靠近和試探,會讓他想起在王府里的每一夜,那些不愿意回想的糾纏。

    他之所以愿意和熒伽說這么多話,是因為熒伽先前還算是個有分寸的。

    而現在,不管熒伽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說出了這句話,毫無疑問地,他越界了。

    “時辰不早了,少主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嗯嗯,怎么了?”

    熒伽不明白剛剛還好好的沈藺怎么突然周身氣場一冷,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不過這一次,沈藺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撂下了這句話就徑直走了。

    直到走出好幾百米,隱隱可見攝政王府星星點點亮起的光,沈藺后背貼著王府后院的圍墻外側,心情是說不出的復雜。

    今日除了碰上了熒伽這個變數,總體而言卻還是輕松自由的。

    他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想走的路,自由地選擇想吃的酒樓,自由地選擇自己想逛的店鋪,而不必聽從他人的命令。

    而僅于此一墻之隔的攝政王府,是深淵,是枷鎖,是一個對他來說密不透風的籠子!

    進入王府,意味著他的一舉一動都將毫無保留地暴露在謝裕的眼皮子底下,不應該有一點點自己的想法。

    這四年以來,他日復一日地過著這樣的生活,變得麻木,以為自己早已習慣。

    可只要曾有半刻享受過那種不受約束的光陰,他才真的明白,麻木與習慣并不等同于認同與喜歡!

    吹著依舊刺骨的風,他在府外直站到一輪明月高懸才終于下定決心,深吸了一口氣,躬著身子走進王府。

    可很快,他就來不及傷春悲秋。

    他看見一個黑色身影迅速地溜進他的房間,然后是燈火大亮,屋外又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這聲音……是謝裕!

    謝裕怎么會在除夕突然來了?!

    事到如今,要攔住謝裕進屋顯然時間不夠。

    他眼睜睜地看著謝裕走了進去,里面一片沉默。

    如今他只能祈禱剛剛溜進去的黑影是青衣,能幫他拖個一時片刻。

    沈藺心中想定主意,他整了整衣襟,推開了門。

    第二十二章 今晚的謝裕,好像有點可愛?

    “出去解了趟手的功夫,王爺怎么來了?”

    沈藺眼風往屋內一掃,青衣跪在地上,身體哆嗦不敢說話。謝裕坐在桌邊,未置可否地一抬眸,忽明忽暗的燭光打亮他的半邊臉,另外一半則完全隱沒在陰影之下,瞧不清神色。

    “解手?”他音調上揚,食指指節扣著桌面,似笑非笑地重復道。

    青衣身子伏得更低,哆嗦的更厲害。眼見著額頭就要觸碰到地面,一只手攔住了他。

    是沈藺。

    “我出門時沒想到青衣這么晚了也會來,他不知情也是應該的,王爺又何必責備他?”

    謝裕從嘴角扯出一個笑容,“這么說來,他倒是完全不知情?”

    “正是,”沈藺點了點頭,“我又如何能想到王爺偏偏這么晚來呢?”

    謝裕輕笑一聲,笑中透露著散漫和一絲漫不經心。

    沈藺知道他并沒有相信自己的說辭,只不過是在謝裕的眼中,這個答案根本就無足輕重。

    他身居高位,手握重權,每天輕輕一聲令下,可能就有無數的臣民為此奔波疲勞。

    他在高位待了太久,一向發號施令,又怎會在意那些臣民辦事的時候懷著什么樣的心情,是否厭恨他的決定。

    向來高高在上的攝政王怎么都不會相信,他隨手就可以決定生死的螻蟻能從他的手心翻出一片天來,又何必在這些說辭上斤斤計較。

    果然,正如沈藺想的一樣,謝裕并沒有在意,而是擺擺手讓青衣退下。

    青衣關上了門,一陣沉默,屋中又只剩下謝沈二人,安靜地可以聽見對方的呼吸。

    “過來,讓我抱一會。”謝裕率先打破沉默。

    這一次,他沒有用“本王”,而是說的“我”。

    沈藺不知道他又存了什么心思,步伐移動地緩慢,謝裕等著不耐煩,眉心一跳,直接將他拉了過來。

    這本是一個有些曖昧的姿勢——沈藺坐在謝裕的腿上,謝裕從背后環保著他,鼻尖蹭著沈藺的脖頸,時不時還會嗅到兩根頭發。

    可奇怪的是,今天的謝裕只是安安靜靜地抱著,并沒有其他逾規的舉動。只是有些暴躁地收緊手心,沈藺微微吃痛,二人就貼得更緊。

    沈藺從來沒有見過除夕夜的謝裕,準確地來說是這樣的謝裕。

    沉默,寡言,安安靜靜的,不作妖。

    在他的印象中,謝裕一貫是頑劣的,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平日里就以折騰沈藺為樂。

    沈藺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關鍵,是因為除夕?

    在除夕這一天到底發生過什么?

    跟在謝裕身邊四年,這還是他第一次與謝裕在除夕的晚上見面。

    沈藺一張嘴,平常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最擅長與人虛與委蛇,今日卻不知怎的,他的話卡在喉嚨里,搜腸刮肚了半天,卻也找不到一個字。

    他本可以裝模作樣地哄謝裕幾句,將他打發走便是了,最壞也不過是被壓在床上折騰一番。

    可他幾度張了張嘴,大概是被謝裕這沉悶的情緒所感染,竟也說不出話來。

    他正思量著說些什么打破尷尬,方才還安安分分的謝裕卻是突然不安分了,突然抓住他的手湊到鼻尖一聞。

    “什么味道,這么難聞?”謝裕皺著眉,滿臉不高興。

    沈藺:“……”

    他就多余擔心謝裕的精神狀態。

    這么一個頑劣的人會突然變得憂郁?他還真是天真!

    “呃……”沈藺一時語塞,“大概是不知道在哪沾了香料,被染了氣味。”

    “擦了。”

    謝裕不是很高興地說,又聞了一遍,“擦了,以后少往身上涂這些難聞的東西。”

    不喜歡你還又聞了一遍?

    沈藺心中誹謗,到底是拿起方帕開始擦拭手心。

    謝裕看他擦得費勁,眼皮一跳,直接搶過那塊帕子開始用力摩擦他的手心。

    那帕子的材質很好,碰到沈藺皮膚的時候并不覺得粗糙疼痛,反而有些癢癢的。

    沈藺被這輕微的觸覺搞得想笑,最主要是謝裕的神情太過于認真,一絲不茍的,不知道還以為他在做什么正經事。

    于是沈藺就這么笑出來了,被謝裕捏著雙頰仰起頭,收獲了一個包含威脅警告的眼神。

    沈藺含糊不清道:“我不笑了。”

    謝裕滿意地放開了他,繼續低頭與香料作斗爭。

    沈藺又噗呲笑出了聲。

    謝裕:“……”

    “我最近對你是不是太過放縱,讓你助長了一身壞病?”

    沈藺眨著眼睛,“沒有呀。”

    謝裕徹底不說話了。

    好半天,他才把那帕子一扔,又抓住了沈藺的手送到鼻尖一聞。

    謝裕折騰了半天,那香味并沒有怎么變淡,反倒是被他無情拋棄的方帕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氣味。

    謝裕:“……”

    得,白折騰這么久。

    今日謝裕的心情絕對算不上好,在宮宴之上他莫名其妙被阿克圖挑釁,又因為沈誠嘉的介入痛失沙包。回到王府找沈藺吃了個閉門羹,好不容易見到了沈藺,他身上還有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

    他本來應該發作一番,或者抱著玉琢,那只白貓,一遍遍地揉順它的毛直至它害怕被薅禿自己靈活跳走。

    可他現在究竟是在干什么?用一塊帕子擦了半天沈藺的手心并且還有點樂此不疲?

    認識到這一點的謝裕臉色更臭。

    他突然起身,拍拍沈藺的屁股。

    “睡覺。”

    說完,直接往床上走去。

    “啊?”

    謝裕可是向來不在他屋里過夜的!

    沈藺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謝裕,于是他有些委婉地說:“在這里……?”

    謝裕已經坐上了床把被子一掀,語氣充滿威脅:“這王府之大,還有本王不能過夜的地方?”

    又開始自稱“本王”了。

    “可是只有一床被子。”沈藺快速地說。

    謝裕:“……”

    “青——”

    “今夜話怎么如此之多?”謝裕直接打斷了沈藺,把他扔在床上,剛好陷入被子里。

    “方才不是你說的體察下人,這么晚了喊他做什么?不許喊。”

    沈藺又眨眨眼:“哦。”

    他怎么莫名覺得今天的謝裕有點可愛?

    一定是幻覺。

    沈藺剪了蠟燭,謝裕找了個舒服姿勢將沈藺摟在懷中,兩人擠在一張有些狹小的床上,同蓋一床被子。

    黑夜中,謝裕突然說:“過去點,本王沒地方睡了。”

    沈藺:“?”

    他往外面挪了挪。

    謝裕又說:“再過來點,一個人太冷了。”

    沈藺:“?”

    他又往里挪了挪。

    “再——”

    “王爺,我要睡覺了。”

    謝裕:“?”

    他拍了拍沈藺的肩膀,“真睡著了?”

    沈藺沒說話。

    謝裕猛地坐起來,面色不悅,好像要將沈藺搖醒。

    裝睡的沈藺:“唉……”

    他睜開眼,勾著謝裕的脖子,直直將他拉了下去。

    夜色深重。

    第二十三章 射箭

    第二天沈藺起床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兩個大大的哈欠。

    這一夜屬實是沒休息好,兩個大男人共眠一張床,謝裕睡相又差的離奇,沈藺跟他爭了一晚上被子,差點翻下去,早上起來腰酸背痛的。

    他回頭一看,謝裕還在熟睡,沒了一個人搶床他倒是睡的更肆無忌憚些,直把沈藺看得心頭郁悶。

    他穿上衣服推開門,今個兒是大年初一,王府外有幾個小孩正在放鞭炮,噼里啪啦的,昨天半夜也迷迷糊糊地聽見了鞭炮聲,大抵是百姓在慶賀新歲。

    沈藺關上門,站在門檻外伸了個懶腰,然后沒有防備地抬起頭,對上一個惡狠狠的白眼。

    梁順咒罵:“大年初一就敢貪睡起晚,有些人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

    沈藺:“?”

    “梁伯是在說誰呢?”

    身后的門一開,謝裕衣衫松垮,系著衣服走出來。

    梁順:“?”

    他用眼神質問沈藺:王爺怎么在里面?!

    沈藺默默瞥開視線,純當沒看見。

    “哎呦我的爺,大年初一的您怎么這么早就起了,何不多睡一會?”梁順臉上褶子堆疊,恨不得笑成一朵花。

    沈藺:“?”

    謝裕頗為大度地擺了擺手,“無事。”

    又轉頭對沈藺說:“你這房間的床睡得本王腰酸背痛,一夜都未曾合眼。下午命人給你換個。”

    腰酸背痛也就算了。一夜都未曾合眼?

    沈藺眼皮跳了兩下,還未說話,候在一旁的梁順便主動應下了差事,走時還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沈藺:“……”

    *

    過了除夕,王府中雖未張燈結彩,到也有了些過年的氛圍。

    不同于以往,這是一個有些熱鬧的新年。

    一來,北晉與狄丘的恩怨告一段落,依附于狄丘的邊境小國自然也不再騷擾邊境百姓,戎宗帝很是高興。

    二來,寡了二十多年的攝政王就要娶親了,這可是京城中一等一轟動的大事。

    下午,戎宗帝派來了宮中專司禮儀的官員,討論納征請期一應事宜。

    謝裕那時正在院中射箭,今日陽光正好,他便命人立了靶子,徒手拉開霸王弓。

    “嗖”的一聲,他挽弓射出。

    三個正在宣讀流程的官員不由應聲看去,隨后不約而同地閉上了眼,只當自己是個瞎子。

    謝裕這箭……未免也歪的離譜。

    莫說是射中靶心,便是連靶子的邊框都沒擦到一下!

    “呀,射歪了。”

    謝裕狀似驚訝道,接過下人遞上的手帕,不緊不慢地擦拭著手心,上面并沒有灰塵。

    “本王倒是覺得,如此射箭甚是無趣。”謝裕笑著說,目光在三人身上游離,最終鎖定了李掌事。

    李岷心道不好,偷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他眼睛本來就小,如今又特意瞇著,活脫脫像是四根眉毛。

    他剛一睜眼,就發現謝裕的眼神如毒蛇一般纏繞上了自己,當場就有些欲哭無淚。

    壞了!

    定是他前些天在宮里偷偷評判謝裕不守規矩被傳了出去,謝裕知道了!

    事實上,謝裕雖在宮中的耳目眾多,還真不知道這件事,每天罵他的人多了去了,難道他都要一一會過來嗎?

    他真的只是從三人中隨便挑了一個人,恰好李岷就是那個倒霉蛋。

    半刻鐘后,李岷被綁住四肢,直接捆在一人高的箭靶前,面如死灰。

    謝裕表情輕松,他低聲吩咐了幾句,活動著手腕笑看了眼李岷。

    那笑容本該是友善的,看在李岷的眼里卻是不寒而栗,讓他不禁又出了一身冷汗!

    很快,離開的小廝去而復返,手中拿了兩條黑色絲帶,一條抹布和幾個蘋果。

    李岷猜到謝裕的意圖,登時表情驚恐,又見那小廝便直直沖著自己而來。

    “唔唔……”李岷還沒來得及說出兩個字,嘴里就直接被塞上了抹布。

    很快,他的眼睛也被黑色絲帶蒙住,視野受限又說不出話來,實在是很要命。

    小廝在他面前招了招手,比了一個數字。

    “大人,看得見嗎?”

    “唔唔……”

    李岷嘴里的抹布被人摘下。

    他想破口大罵,又顧忌謝裕的身份不敢開口,正在猶豫,那小廝竟又直直將抹布塞回了他嘴里。

    “看來是看不見。”他自言自語道。

    李岷:“……”

    隨后,李岷頭頂一沉,一個蘋果被放了上來。

    另一端,謝裕也主動蒙上了絲帶。尖銳的眼神被遮去后露出的鼻梁和嘴唇,少了一分尖銳,顯得隱隱柔和。

    他摸上自己眼睛旁的絲帶,語氣驚喜:“這絲帶是哪里買的?遮光性能竟還不錯,以后便都按著這個規制買。”

    另外兩位大臣:“……”

    謝裕嘴角噙起一抹壞笑,他再次拉開霸王弓,直直對著李岷的眉心。

    “本王今日疏于練箭,若是一個不準射歪了,李掌事可別怪罪本王!”

    于是,又是“嗖”的一聲,李岷聽見了風聲被割裂的聲音!

    好像有什么東西帶著千鈞之力,在數米之外鎖定了自己!

    李岷下意識就要抱頭逃竄,又被粗繩死死捆綁在箭靶上,動彈不得!

    絕望之中,李岷閉上了眼睛!

    ……

    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沒有落下,頭頂上方傳來一聲清脆的響聲。

    李岷胸口劇烈地起伏,緩緩地一睜眼,幾滴液體順著他的額頭流下。

    他翻了個白眼,看見一只利箭插在了自己頭皮上方,心頭一梗,幾近昏死過去。

    又聽見謝裕身邊有人進言——“王爺,這箭靶乃是特質的。不僅能單單立在那,還能旋轉呢!”

    “哦,是嗎?”謝裕來了興致。

    李岷:“良碩……唔唔!!”

    他與梁順有些交情,下意識想尋梁順救他。

    梁順上午才觸了謝裕的霉頭,此時哪敢說話?恰好李岷現在說話不清,他便只當聽不見,差點又把李岷氣得吐血。

    突然,李岷頭頂一輕,被擊穿的蘋果被人取下,旋即又換上了新的。

    他好像又聽見了謝裕拉弓的聲音!

    李岷眼睛一歪,徹底昏了過去。

    *

    “王爺,李掌事,好像暈了?”

    謝裕眉頭一挑,扯下了絲帶,將霸王弓扔給隨行伺候小廝,又接了一塊方帕擦拭手心。

    “這就暈了。”他漫不經心地說,又露出一個春風般的笑容,“既如此,納征請期之事,就請二位大人自行在此處商量吧,將結果告訴本王便是。”

    見識了謝裕的雷霆手段,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從眼中看到了苦笑,哪敢拒絕,連連道“是”。

    待到謝裕離開,梁順開始著急地跳腳:“你們都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把李掌事給放下來!”

    第二十四章 睡個安穩覺真的好難

    謝裕正在院中與那三人解悶逗趣的時候,依照吩咐,梁順果然安排了工匠進府為沈藺更換床榻。

    那幾人拿著錘子在屋內叮叮當當,沈藺便與青衣各抓了塊糕點,倚著門框閑聊,順便監工。

    舊床被搬出來的時候,沈藺后撤了一步方便工匠進出,青衣又不知從哪摸出一把瓜子,“公子,既然這工匠來都來了,何不讓他們把屋內陳舊的器具都換了。”

    沈藺沉思片刻,突然若有所思地一抬頭,從青衣手中薅了大半瓜子,搬一把小凳坐在門口。

    青衣一臉肉痛。

    “算了,太麻煩。那些舊家具我都用慣了,一時全換了怕是不習慣。”

    更何況,他可能很快就不會在這王府中了,何必多此一舉?

    那張看上去就華貴舒適價格不菲的床榻換完后,做工的匠人果然也過來詢問,沈藺照例拒絕。

    “公子這屋既然沒其他事,小的們便先去王爺那院子忙活了。”

    “王爺那院子?”沈藺拍拍手站起來。

    “正是,梁管家安排我們進府的時候特意交代的。不止公子這屋要換床,王爺那院子作為年后的婚房,也要大動呢!”

    也是,年后謝裕就要娶親了,是該修葺修葺。

    沈藺沒再說什么,塞給幾人幾塊碎銀,將人送了出去。

    令他沒想到的是,晚上,謝裕又來了!

    昨天被謝裕折騰地沒睡好覺,這一日,沈藺沐浴完畢特地早早上床歇息,將青衣也打發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躺在床上按了按床板,又翻了個身,由衷感慨這新床又大又柔軟,心情美妙,只覺得下午新曬的被子都暖烘烘的,透著一股特殊的香味。

    身心一放松下來,沈藺很快便感到困倦。他本來拿了本話本解悶,看著看著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睡了過去。

    “砰砰砰。”

    再迷迷糊糊地醒來時,是被一陣劇烈的敲門聲吵醒。

    沈藺這人有些輕微的起床氣,多數時候只是皺著眉頭自己跟自己生悶氣,不會輕易地向他人發泄。

    他將蓋在臉上的話本放在一邊,躺在床上掙扎良久,敲門聲卻跟索命一般,始終沒停。

    他終于妥協地掀開被子,準備下去開門。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的人許是許久不見沈藺前來開門,也等得不耐煩了,直接一個用力把門推開了。

    剛穿了一只鞋的沈藺:“……”

    他直接從善如流地踢掉那只鞋,又躺了回去。

    門口站的是梁順,準確的來說,是梁順和他帶來的一堆人。

    看見沈藺躺在床上已醒,梁順揮揮手讓那些丫頭小廝進來,又對沈藺翻了個白眼。

    沈藺:“……”

    他對此早已經見怪不怪。

    那些丫頭小廝抱著一床被子,一個枕頭,幾件衣服和貼身用的衣物進來,最離譜的是,甚至還有幾個裝飾用的花瓶彩繪,貔貅如意,純純為了把玩好看。

    那些東西貼著沈藺的東西而放,放不下的倒也簡單,直接把沈藺的東西掃下去便是。

    沈藺此刻頭腦一片空白,還未從起床氣中緩過來,不愿思考,也未說話。

    等到那群人又浩浩蕩蕩地走了,梁順又施舍給沈藺一個白眼,他直接把被子拉過頭頂,嫌那床新被子占地方,一腳將它踹了下去。

    然后沈藺一閉眼,又睡著了。

    ……

    再一次從睡夢中醒來時,沈藺覺得自己簡直要發瘋!

    他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面色陰沉如墨。

    謝裕和梁順到底在他屋外嘀嘀咕咕些什么,大晚上的一個個都不睡覺,難道是想修仙嗎?!

    “王爺,您真要去沈藺的屋里睡?這屋子建得小,床又硬,器具擺設都不齊全,沈藺又不是個會伺候人的,要是您半夜有個什么事——”

    “是有些簡陋,配不上本王。”謝裕那氣人的聲音響起。

    沈藺磨了磨牙。

    “不過這世上配得上本王的屋子不多。我意已決,不必再多言。”

    說罷,謝裕打發梁順離開,直接推開了房門。一進屋,謝裕發現沈藺坐在床上還沒睡,倒是有些意外。

    他走近了些,解下外袍,懶洋洋地說:“既然沒睡,過來給本王更衣。”

    謝裕張開了雙臂。

    沈藺:“……”

    呵呵,你看我想你嗎?

    維持了這個姿勢良久,遲遲不見沈藺動作。謝裕不滿地擰起眉頭,轉頭一看,沈藺竟是又躺下了!

    謝裕:“……”

    他三下五除二地換了衣服,留了件內衣上床,盯著沈藺的睡顏看了良久,謝裕突然伸出一只手,戳了戳沈藺的臉頰。

    沈藺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打開他的手,力道不重,更像是在撓癢癢。

    見沈藺是真的睡著了,謝裕有些而不高興,一不高興就開始不當人。

    他還沒睡,沈藺怎么就先睡著了?

    于是,謝裕雙手搭上沈藺的肩膀,用力搖了兩下,沈藺沒醒。

    謝裕來了氣,直接跨坐在他身上,用力猛搖!

    沈藺剛剛才進入夢鄉又被人搖醒,睜開眼睛,眼神幽怨地嚇人。

    “王爺,有、什、么、事、嗎?”

    他幾乎用盡最后的好脾氣咬牙切齒地問。

    謝裕被他看的心中有些愧疚,不過很快,這份愧疚就被謝裕忘在了腦后。

    他用力扯了沈藺的被子,“陪本王聊天。”

    沈藺:“?”

    剛剛梁順在門外你怎么不和他聊盡興了再進來。

    沈藺用力扯回了被子,打了個哈欠,含糊不清地說:“底下還有條被子。”

    謝裕瞇了瞇眼睛,突然幼稚地說:“本王今天就要蓋你的這條被子。”

    “哦,那好吧。”沈藺直接松開了手,絲毫都沒有掙扎。

    謝裕:“?”

    就這么松手啦?

    他心道奇怪,又見沈藺拖著困倦的身子,直接從自己身上爬了下去,將那條地上的被子撿了起來。

    “那我蓋地上這條。”

    沈藺又打了個哈欠,眼角幾乎流出眼淚。

    他又重新躺了下去。

    謝裕數了三秒,覺得沈藺應該已經睡著了,正準備故技重施。

    手指剛貼上沈藺的肩膀,沈藺忽然睜開了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那眼神仿佛在問:“王爺,還、有、什、么、事、嗎?”

    “本王的屋子最近修葺,怕是最近都得在你這屋里睡。”

    沈藺閉上了眼,“哦。”

    “哦?”

    “我說不行,你會不來嗎?”沈藺的聲音很輕,謝裕幾乎要將耳朵貼在他的嘴邊才能聽清。

    “自然不會。”

    “嗯——那睡覺吧。”這一句,沈藺眼皮子沉重,說得很慢很慢。

    謝裕好像又貼著他的耳朵,說了句什么。

    “嗯嗯好……”沈藺沒聽清,敷衍地嗯了兩聲。

    到最后,謝裕總算沒有再來煩他。

    又被折騰了一個晚上,沈藺終于如愿以償,睡上了一個安穩覺。

    第二十五章 一直這樣下去

    第二日,沈藺是被謝裕叫醒的。

    “玉琢。”

    “沈玉琢?”

    他半夢半醒間腦子不太清醒,忘記了昨天是和謝裕同床共枕,乍一聽見自己的名字,還以為是青衣在叫他。

    “青衣,別鬧了……”

    沈藺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打掉自己肩膀上的手。

    等等,他突然反應過來,好像有哪里不對?

    青衣一向是喚他公子的,怎么會叫他“玉琢”?

    沈藺倏地睜開眼,正好對上了謝裕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既然醒了,就過來用膳。”

    謝裕身高腿長,坐在椅上的姿勢不太端正。

    見沈藺還在床上磨磨唧唧地沒動,謝裕一皺眉,不滿地催促道:“快點,別誤了時辰。”

    “還是,你想本王幫你穿衣?”他揚長語調,意有所指地說。

    沈藺:“……”

    王爺,真的大可不必。

    *

    半個時候后,沈藺嘴里叼著一塊尚未吃完的胡餅,被謝裕趕上了馬車。

    這是謝裕私行用的車駕,外表富貴華麗,繪著攝政王府專用的圖紋標志,內飾自然不用說,也是一等一的鋪張奢靡。

    馬車內部空間很大,點著不知名的小香,大概具有安定凝神的作用。座位上鋪著一層層厚厚的絨毯,既減少了路程中的顛簸沖擊,又不會讓主人在冬天感到嚴寒。兩側座位的中間,擺放了一張小幾,上頭置沸水泡了壺熱茶,周圍還有副圍棋。

    沈藺三兩口咽下胡餅,掀開車簾一看,馬車已經駛出了京城的主道官路,兩側人煙稀少,地勢倒是十分平坦,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似乎是看穿沈藺眼中的詢問,謝裕主動開口說:“今天要去騎馬,你忘了?”

    騎馬,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沈藺完全沒有印象。

    謝裕不緊不慢地呷了口熱茶,露出一個穩操勝券的表情。

    “昨天睡前,玉琢可是親口答應本王的。”

    嘶……原來是那時候。

    沈藺一臉正色,“我自然沒忘。”

    他就說昨天睡覺前感覺謝裕在自己耳邊說了些什么,他當時一心只想著睡覺,胡亂敷衍了幾聲,完全沒有聽清。

    很快,紫金馬場就到了。

    這處馬場設在京郊不遠處,規模中等,不算太大,平常主要供京城紈绔們閑事遛馬,兵部的軍馬另有其他訓練之地。

    沈藺正要下車,謝裕開口攔住了他,“先不急。”

    看見馬車上的專屬圖案,專司馬場的小官眼尖,立刻就迎了上來。

    明松跳下車轍,在小官耳邊輕聲低語幾句,不知說了什么,只見那小官面露難色。

    “這可是攝政王府的車駕,后果孰輕孰重,你可要想清楚了?”明松加重語氣,如是說道。

    “哎呦。”那小官眼睛轉了個渾圓,笑得殷勤,“下官哪敢跟王爺作對,這就命人去辦!”

    半晌后,一個個正在騎馬的紈绔權貴被馬場中的小仆好聲好氣地請了出去。這些人自認天之驕子,何曾受過此等待遇,脾氣暴躁的正欲與下人大打出手,又在看見帶有攝政王府標記的馬車后啞然熄火,硬生生咽下這個啞巴虧,一臉不快地走了出去。

    待到眾人散盡,明松在車外說:“王爺,已經按照您的吩咐辦了。”

    謝裕一勾唇:“走吧。”

    那馬車離地面尚有一段高度,謝裕輕車熟路地地跳了下去,遲遲不見沈藺跟上,回頭一看,原是沈藺還在等侍衛們擺腳踏。

    謝裕等得煩躁,直接走了回去,一只手摟住沈藺的腰,單手將他抱了下來。

    謝裕突然靠近地那一刻,沈藺下意識后退一步,謝裕挑眉:“你躲什么?”

    謝裕連讓他在府中見客都不肯,怎么突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抱他。沈藺心道奇怪,雙腳沾地的時候才發現,這紫金馬場根本已經被謝裕清了場,除了幾個謝裕的心腹在把守外,別說是人,便是連只麻雀也沒有。

    他們在這耽擱的功夫,已有侍衛牽來了兩匹駿馬。一匹鬃毛潔白、皮膚粉紅,名叫“霜雪”,一匹棕灰相間、強烈有力,名叫“遒風”。

    謝裕率先踩上馬鐙,動作干脆利落地坐上“霜雪”。

    “上來。”他語氣堅決,帶著發號施令的滋味。

    沈藺看著幾乎與他同高的“霜雪”,內心小小犯怵,淺淺擰了眉頭,有些不知該如何動作。

    “霜雪脾氣溫和,”謝裕語氣挖苦,帶著微微的嘲諷,“傷不著你。”

    “上來。”他再次說道。

    這一次,盡管沈藺沒有任何騎馬的經驗,他動作大膽,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踩上馬鐙的那一刻,沈藺的身子有些晃動,但他依舊嘗試著將另一條腿邁過馬背。謝裕伸手輕輕拉了他一下,沈藺完全上馬,還沒坐穩,就聽見“駕”的一聲,謝裕一夾馬腹,霜雪就沖了出去!

    防止自己從馬背跌落,沈藺只能被迫抱住了謝裕的腰,與其說是抱,不如說他是抓住了謝裕腰間的布料,以此來獲得少許心靈上的安慰。

    謝裕低頭一看,又是一次揚鞭。

    “駕!”

    “霜雪”驟然提速,沈藺耳邊風聲大作,這是疾風被撕裂之后的呼嘯之聲!

    “霜雪”壯碩有力的馬蹄一次次擊打在黃土之上,干枯的野草被連根翻起,揚起的黃沙遮蔽了沈藺的視線。

    沈藺咳了兩聲,下意識地將頭貼近謝裕的后背,依靠他的身軀來遮擋這突如其來的風暴。

    因為提速過急,謝裕身體后仰,整個腰肢完全落入沈藺手臂的懷抱。

    等到這一場風沙完全過去,沈藺從謝裕背后探出了頭,得空去看身邊的風景,感受那策馬縱馳的肆意灑脫,才發現不知道何時,自己的手臂已經完全貼住了謝裕緊瘦的腰肢,隱隱勾勒出了他腰腹的輪廓。

    沈藺驀然松開了手。

    “霜雪”已經開始慢行輕踏,一路小跑。

    身前,謝裕的聲音迎著風,有些含糊不清,但依舊可以聽出他的語氣是戲謔的。

    “不是不怕,抱的本王這么緊做什么?”

    沈藺啞口無言。

    這幾日的謝裕太過不同,少了些裝模作樣,多了些撒潑可愛。

    沈藺掐緊了虎口,他幾乎隱隱有種他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的錯覺。

    謝裕轉過頭,表情還是桀驁不馴又張揚灑脫的。

    “這么看著本王做什么,入迷了?”

    沈藺沒有說話,而是僵硬地轉過頭,掩去了他眸中的復雜神色。

    第二十六章 幾天沒碰你,憋壞了?

    云舒奉命去尋沈誠嘉的時候,她正在壽康宮的小佛堂中抄錄佛經。

    云舒雙手合十,恭恭敬敬地上完香,看著沈誠嘉落下最后一個字,才笑著說:“太后命奴婢來尋郡主,奴婢一猜,郡主就在此處。”

    自前些日子,沈誠嘉被太后接進壽康宮中,她就嘗嘗泡在這小佛堂中念經祈福,嫌少出來與后宮中人走動。

    沈誠嘉放下筆,將佛經收置妥當,才抬頭一笑,“父親鎮守邊關,常年不能回京。誠嘉左右也是閑來無事,不如在這佛堂中抄抄經,為父親與將士們祈福,心里也好有份安慰……云舒姑姑尋我何事?”

    *

    不同于攝政王府中的冷清寂寞,宮中的新年,向來辦得熱鬧又火紅。

    按照禮數,后宮眾妃本該在初一前往壽康宮中拜年,奈何太后不喜熱鬧,免了這繁文縟節,今日來的,都是些有心人。

    沈誠嘉走進正殿的時候,里面已經坐了許多鶯鶯燕燕,正圍在一處說話。

    “誠嘉來了。”

    太后一招手,“快到哀家身邊來。”

    沈誠嘉坐在太后的旁邊,有些疑問地說:“太后,這是在……?”

    “你這孩子,才十七十八的年紀,天天泡在佛堂做什么。佛堂都是哀家這樣的老太婆去的。”

    太后撫上沈誠嘉的手,話雖如此,語氣中卻全是寵溺,并無責備。

    “這些,都是后宮中的年輕人。你沒事應該多與她們接觸接觸,多去賞花聊天才是。”

    “是啊是啊,”底下有人笑著附和,“宮中生活無聊,郡主來了,姐妹們總算又有個伴了。”

    沈誠嘉乖巧一笑,對著太后撒嬌,“誠嘉知道啦。”

    她的目光向下看去,這其中有不少人衣裳華貴、金釵頭鳳,顯然在宮中的位分不低,面孔也不算生分。

    她從桌上抓了把蜜餞隨意吃著,聽著后宮妃嬪的閑話趣事,不時出聲參與兩句,氣氛也算融洽。

    過了一會兒,許是看出了妃嬪間的不自在,太后借口“午睡”,將云舒留在殿內陪沈誠嘉周旋應付,率先離去。

    太后一走,殿中的氣氛頓時沉悶又活潑。

    沉悶是在,大家不用再裝出一副和和睦睦的樣子,自然有不受待見或人微言輕的妃嬪被孤立,找不到人說話。

    活潑又是在,大家說話更為放肆隨意,不用時時刻刻擔心自己言錯。

    就在這樣的氣氛中,有一人引起了沈誠嘉的注意。

    那人坐在主殿的最角落處,低眉順目,微低著下巴,雖看不清臉,模樣卻很是乖巧恬靜。

    她衣裳樸素,所佩的首飾不多,安安靜靜的,周圍又無美人搭話,想來在宮中的位分不算太高,是個透明一般的存在。

    “云舒姑姑,角落坐的是哪位美人?”沈誠嘉開口問道。

    “回郡主,這是翠玉軒的戚美人。郡主怎么突然問起她了?”

    “沒什么,”沈誠嘉輕輕略過,“只是見她一人坐在角落處,未免孤單。”

    云舒輕輕嘆了一口氣,“說起這戚美人,也是可憐。”

    沈誠嘉托著下巴,靜靜聽著。

    “戚美人家世低微,父親不過是黎縣中的一名小吏,生母又早早過世。前年大選的時候被選進宮中,別說母憑子貴,生下個一男半女,便是連陛下的面都沒見上幾次。”

    “如此說來,倒是難為她今日也來了。”沈誠嘉說這話的時候,視線一直未曾從角落離開。

    突然,一道溫柔的目光對上她的視線。

    戚裳抬起頭,許是未曾想到有人在看自己,一時顯得有些慌亂,碰倒了桌上的茶杯。

    她咬著下唇,手忙腳亂地收拾了桌面,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時,沈誠嘉已經收回了視線,與其他妃子談笑如常,神色并無不同。

    直到戚裳走在隊伍的末尾處,跟著其他妃子走出壽康宮時,她才敢偷偷回頭一望,又感受到了那道溫和的視線在她的臉上打量,帶著考究而不侵犯的意味。

    *

    這是沈藺第一次騎馬,謝裕領著他在馬場小跑兩圈之后,謝裕下馬,騎上“遒風”,將沈藺一個人留在了“霜雪”之上。

    出乎意料的,沈藺學的很快。

    從必須要有人牽馬到二人并駕齊驅,沈藺的姿勢雖然依舊笨拙,速度不算太快,但他明顯已經初窺門徑。

    在馬背上的時候,沈藺幾乎有一種他無所不能的錯覺。他渴望成為自己的主宰,仿佛一人一馬,他就可以拋棄俗世的一切,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可將他狠狠拉回現實的是謝裕明顯帶有調笑的聲音。

    他吹了一聲口哨,故意靠的與沈藺極近,壓低聲音,貼著他的耳朵耍流氓。

    “玉琢……我們還沒有在馬背上試過。”

    一陣又一陣的熱氣打在沈藺的耳面之上,沈藺耳朵一紅,隨后發現自己竟不受控制地順著謝裕的話語想象,整個人又羞又惱,一揚馬鞭沖了出去。

    謝裕大笑一聲,隨后也是一夾馬腹,跟了上去。

    突然,沈藺感覺身后一重,不知是什么東西坐了上來。

    他回頭一看,竟然是謝裕舍棄了“遒風”,一個踏背飛步,又與他同乘一騎!

    不同的是,之前是謝裕在控制著“霜雪”,而這一次,馬鞭卻在沈藺的手中。

    后背傳來一陣電流般的觸感,是謝裕摸上了他的腰,在不安分的亂動。

    沈藺下意識挺直了腰桿,肩膀倏地一重,謝裕將頭擱在了他的右肩之上,他潔白纖細的脖頸便完全暴露在了他的視線之下。

    因為騎馬的緣故,沈藺整個人是跨坐在馬背之上,這不可避免地方便了某人的一些動作。

    謝裕的那雙手很快就從他的后腰繞到了他的小腹處,掀開那因為騎馬早已變得凌亂的外袍。

    沈藺的呼吸變得紊亂,謝裕的視線太過專注熾熱,他像是個野獸正在標記自己的獵物,許是說是親上了沈藺的脖子,不如說是在啃!

    謝裕的力道有些發狠,沈藺被咬得有些承受不住。同時,謝裕那只已經伸進了他外袍的手也沒閑著,還在持續地往下探索。

    沈藺接受不了這樣的刺激,特別是在馬背上,他控制著方向,“霜雪”還在顛簸。

    他往左側了脖頸,又被謝裕那只空閑的手強制掰回,迎接著他的是謝裕愈發激烈的動作。

    在謝裕好像虛虛握住什么的時候,沈藺尾骨一酥,什么東西頂到了他?!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眸中全然是不敢置信的意味,又想逃避地往前縮,被謝裕拽著拉回。

    “逃什么?”謝裕松開嘴,欣賞著沈藺脖頸上的紅痕,嗓音變得喑啞。

    “沒見過,還是沒用過?”

    沈藺腦中轟鳴一片,就像有無數煙花同時炸開。

    謝裕,他他他,怎么能說出這種話!

    他僵硬地不敢動,也祈禱這謝裕最好不要動,因為他感覺,自己的那處也好像有些不受控制起來,這絕對不是什么好征兆。

    果然,這一切都被謝裕察覺,他輕笑了一聲,眸色一暗,表情更是滿滿的惡趣味。

    “同床共枕幾天沒碰你,憋壞了?”

    “玉琢,我不在王府的時候,你就是這么強忍著?”

    第二十七章 邀約

    謝裕戲謔的聲音貼著沈藺的耳朵炸開,語氣盡顯曖昧纏綿。兩人的身子貼在一起,他甚至能感受到謝裕呼出的熱浪輕輕撲在他的下顎,他被謝裕環抱得很緊。

    沈藺心中半是羞赧半是氣憤,他緊緊握住韁繩,耳垂像是戴了兩顆赤色瑪瑙,紅得滴血。

    “沈藺聽不懂王爺在說什么。”

    “哦,聽不懂?”

    謝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旋即嘴角露出一抹壞笑,一本正色道。

    “倒是本王思慮不周了。”

    “玉琢既然不懂……”謝裕滑進衣衫的手指輕輕一動,只見沈藺臉色微微一變,呼吸愈發急促,謝裕這才不緊不慢地說,“本王更要好好教教玉琢才是。”

    “王爺!”

    明松急沖沖地跑進馬場,沒想到正撞見了自家王爺十分不要臉地對人耍流氓,恨不得自挖眼珠當場失憶,拍著四處亂竄的“遒風”的臉面就是一場無聲的談心。

    感受到自己身后一輕,沈藺不露痕跡地松了口氣,隨后又是忍著羞恥將“霜雪”騎到了遠處,背對著二人衣衫。

    謝裕跳下馬,神色變得嚴肅,他沉聲道:“過來說話。”

    明松跟了他許久,不是個慌亂的性子。若不是出了什么急事,他絕不會慌慌張張地沖進馬場,還在撞破了謝裕和沈藺的那檔子事后依舊杵在原地不走。

    沈藺完衣冠,掩去那一池春色,心中才多了份底氣,表情也不似先前羞赧。

    他轉頭一看,明松正在謝裕身邊低聲說些什么。謝裕淡然聽著,雖神色輕松,表情卻也不如剛剛那般玩味,隱隱皺著眉頭。

    察覺到沈藺的視線,謝裕倒是敏銳地轉過頭,然后,他又很快收回了視線,也低聲吩咐了幾句,轉過身走了,沒再看沈藺一眼。

    只剩下被晾在馬場的沈藺在風中凌亂。

    就這么走了?

    他待在原地,無語了好一會兒。隨后又是跳上“霜雪”,驅使著馬兒跑動了好幾圈。

    走了便走了,沒有那煩人的東西,他反而還落得個清凈,沈藺默默地想。

    他又與“霜雪”熟悉了好一會兒,直到感覺腰腹大腿處的肌肉傳來隱隱的酸痛,沈藺跳下馬,將“霜雪”送到了馴馬人的手中,正準備離去,卻突然來了一個他想不到的人。

    太子蕭行云。

    能在紫金馬場看到沈藺,蕭行云的眼中也明顯劃過了一絲詫異與驚喜。

    不過他到底心思玲瓏,不是真傻,幾息之間就想明白了沈藺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紫金馬場之外,本也留下了幾個謝裕的親衛。不過那些個小官最擅長見風使舵,謝裕正主都不在此處,何況來的又是太子,他們何苦去得罪北晉未來的天子。

    若是被謝裕的手下責問,左不過也是擔一個“迫于權勢”的罪責,難道還能將他們通通殺了?

    “是你。”

    蕭行云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皇叔府上的……閑散門客?”

    今日出門本為策馬,蕭行云勁裝輕從,沒帶折扇,此刻說話,手上沒捏扇柄,倒是還有些不習慣。

    不知怎得,蕭行云話中的停頓聽在沈藺的耳中卻是別有意味。

    沈藺行禮問安,開始裝傻充愣,只做聽不出蕭行云語氣中的試探。

    蕭行云“哈哈”一笑,狐貍眼睛勾人一彎,好像能算計人心。

    他另起了一個話題,“本宮倒是沒想到,先生也會騎馬?”

    “擔不得殿下口中一句先生,”沈藺實話實話,“今日才學,騎得生疏。”

    反正這馬場之中,總歸還有幾個小廝仆從沒被謝裕清走,蕭行云到時候一問便知,他沒必要說假話。

    這幾日他雖與謝裕日日同眠,但謝裕除了吵他睡覺以外,也未怎么折騰他。

    再加上上次初遇時,沈藺大病初愈,整個人氣色不好很是消瘦,他剛剛又被謝裕逗了,雖說心情已經平復,兩頰還是有些殘留的紅暈。

    這樣的沈藺瞧在蕭行云的眼中,無疑是一個比上一次更加驚艷,更加勾人的存在。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蕭行云和謝裕的喜好其實很像。

    捧心蹙眉的西子或許會贏的他們一時的憐惜,可他們最想征服的,還是那些不刻意打扮就能艷壓群芳,眸中透著疏離倔強,心思狡黠,又不愿輕易折服的美人。

    而沈藺,就是一個這樣的存在。

    二人的不同則在于,比起謝裕那種不死不休,寧愿犧牲自己也要獲得成功的征服欲,蕭行云的手段則來的更加溫和含蓄。

    蕭行云看上去是人畜無害的,就好像除了養花種草,閑時去風月之地聽曲唱歌,他對什么都不甚關心,包括那皇位。

    可他骨子里到底是偏執瘋狂的,盡管他掩飾得很好,正如他這十多年來所掩飾的那樣,此時此刻,他看向沈藺的目光依舊充滿了善意和平和。

    “你才初學,學得不好不打緊。以后接觸的機會多了,自然慢慢就熟練了。”蕭行云笑著說。

    “看你這模樣,是在這馬場練了一天,準備走了?”

    沈藺點點頭,“身子有些酸痛,原本是打算走了,沒想到能碰見太子殿下。”

    “恰逢過年,本宮也是閑來無事才來這馬場逛逛。本宮聽聞,皇叔對這種節日之事向來不太在乎,先生既在皇叔府上謀職,又非蜀中人士,不知可還吃的習慣?”

    沈藺心思一轉,聽出了蕭行云的話中之意,便故意一笑,順著說:“沈藺差人所托,替人辦事,何來什么習不習慣。只是有些想念蜀中的味道罷了。”

    “那還真是湊巧。”

    蕭行云驚喜地說,“本宮有位摯友,近來在京城開了家酒樓,特意請了蜀中大廚,專賣原汁原味的蜀中特色菜。”

    “本宮近來事務繁多,還未尋得空去品鑒。不知先生可愿賞臉一同?”

    蕭行云這話其實說的漏洞百出。

    他前腳才說自己閑來無事才來馬場閑逛,后腳又說近來事務繁多,尋不得空去吃飯。

    沈藺并不傻,他這話就相當于明晃晃地告訴自己:我本來無意去吃,如今遇見你了,有意了,你要不要與我同去?

    想明白其中的關鍵節點,沈藺抬起頭,藏起眼中的精明計算,輕輕一笑:“好啊。”

    第二十八章 水患

    與此相隔千百里的黎縣,一場如注的暴雨已經連續下了七天七夜,沒有絲毫減小的征兆。

    縣衙府邸,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廝步履慌亂地跑進正廳,被門檻絆倒,又連滾帶爬地跑到了戚正陽面前,面帶哭喪之色。

    “大人!外頭的雨下得更大了,絲毫沒有要停的念頭!我們騰出來安置災民的屋舍要不夠了,可是災民的人數還在持續上升,這可如何是好?!”小廝帶著哭腔問道。

    戚正陽本在廳中焦躁不安地踱步,聽了小廝的回話,身形一晃,整個人差點癱坐在椅上,又被師爺堪堪扶住,沒有倒下。

    “還有多少災民沒有安置?”戚正陽聲音顫抖地說。

    “三五百人,只多不少!”

    “先將縣衙后院的宅院騰出來,讓災民住進去。不夠的……我再想辦法。”

    小廝應了一聲,領命跑出。

    在這一刻,戚正陽終于控制不住身形地后退幾步,一屁股坐在了椅上。他面如死灰地閉上了眼,掌管黎縣十幾年來,從未見過如此陣仗。

    屋外,大雨傾盆,還在持續不斷地下。

    漫起的積水已經高過門檻流入正廳,打濕了戚正陽的褲襪。

    他卻毫不在意,只是開口詢問:“師爺,縣中的糧倉,還夠支撐幾天?”

    “怕是……撐不過三天。”師爺閉了閉眼,有些不忍地說。

    猶如一擊重創重重擊打在戚正陽的心口,混合著滂沱的雨聲,戚正陽一時難以辨認出自己的聲音。

    他張了張口,神色既是擔憂,又逐漸變得麻木放空。

    “三天……三天,可能等到京城的援助嗎?”

    *

    太和殿中,一道折子被重重摔在地上。

    滿朝文武齊齊下跪:“陛下息怒!——”

    “息怒?!”蕭景睿怒火滔天,直接走下了龍椅,厲聲訓斥道:“黎縣暴雨七日,朝堂上下竟無一人來報。直到水患成災,發臭的尸體順著水流運到了他州。眾位愛卿見瞞不住了,這折子倒是一道道的上的急。朕有一批這樣的肱骨之臣,高興都來不及,談何息怒!”

    太和殿中寂靜無聲,一時人人自危,無人敢言。

    蕭景睿坐回龍椅,看著地下烏泱泱跪了一地的大臣更是怒火攻心。

    想起黎縣下轄于鄞州,忍著火氣問道:“蒼州知府何在?”

    “臣在!”一位年近半百的臣子從隊伍中出列,“撲通”一聲跪在了中央。

    蕭景瑞冷笑了一聲,“前幾日年關述職。你遞上來的折子是如何寫的。蒼州風調雨順,并無干旱水澇。這就是你口中的‘風調雨順’嗎?!”

    “這……陛下息怒!”

    那臣子額角滴了一顆豆大的冷汗卻顧不上擦,“臣前幾日上奏之時,蒼州的確是風調雨順。至于為何會突下暴雨,想來是黎縣——”

    “夠了!”蕭景睿怒喝一聲,額角隱隱有青筋爆出。

    “事到如今,朕不是來聽你們相互推衍塞責的!國庫開倉,戶部放糧!朕命你即刻啟程黎縣,一周之內處好黎縣水患。”

    “若是處不好。”

    蕭景睿冷冷的視線掃來,甩袖怒道:“別說是你頭上的這頂烏紗帽,便是你脖子上的腦袋,也不必要了!”

    “是!”

    *

    翠玉軒內,收到消息的美人戚裳一夜未眠,正在門口焦急地張望。

    那黎縣的縣令戚正陽不是旁人,正是戚裳的親生父親。

    “主子,主子,打聽到了!”明月從院中跑進,氣還未順,便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如何?”戚裳將她迎進屋子倒了杯水,臉上著急神色難掩。

    “年關這幾日,本是沒有大朝會的,因為黎州水患一事,陛下特意開了朝會,將所有進京述職的官員聚在一處,早上發了好大一通火氣。”

    “然后呢?”見明月半天說不到重點,戚裳不由加重了口吻,打斷了她的話。

    “陛下先是責罰了蒼州知府,命他立刻前往黎縣解決水患之事,又命國庫開倉、戶部放糧,派了好些人去。老爺一定不會有事的。”

    “蒼州知府?”聽到這話,戚裳非但沒有放下心來,反而將眉頭皺得更緊!

    她無意識地擰著手帕,語氣急速。

    “蒼州是黎縣的上屬州。此次因為黎縣水患一事,蒼州知府的年關考核必是開了天窗。他不怨恨我父親治不好黎縣也就罷了,又怎么可能真心幫他呢?!”

    明月完全沒有想到過這一層,她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有些不確定地開口。

    “主子,可是人命關天,蒼州知府不一定會這么做吧?再說了,陛下可是當眾說了,若是知府處不好這件事,別說是做官了……”

    明月做了一個殺頭的動作,縮了縮脖子,有些后怕地說,“可還要讓他人頭落地呢。”

    “明月。”

    戚裳越想越是心中著急,“你怎么傻的天真。蒼州知府是不至于在這個時間段為難父親,可是賑災結束之后呢?”

    “說到底,他最多擔了一個監察不當之責,可是父親……卻是確確實實地沒有治好黎縣,又害得知府受罰。此事結束之后,他隨便尋個由發難父親,我戚氏向來人微言輕,又怎么抗得住?”

    “啊。”聽了戚裳的這一番解釋,明月也開始臉色發白。

    “主子,那我們應該怎么辦?要不,我們花些銀兩托托關系,去求求蒼州知府?”

    “不行。”明月搖了搖頭,雖然著急,但是依舊條清晰,“蒼州知府如今正在氣頭之上,如何聽得見別人的話。再說了,我們這一舉動,豈不是更加坐實了戚氏心虛。就算退一萬步來說,他愿意接受我們的銀兩。我們……我們又從哪去尋那么多銀子呢?”

    “那怎么辦,難道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老爺去死嗎?!”明月是戚裳從戚府帶出來的丫鬟,對戚府的感情極為深厚,三兩句之間,語氣已是帶著哭腔。

    戚裳其實也心亂如麻,但她知道這個時候如果連自己也亂了,就沒有人能救戚正陽了。

    她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突然,腦中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有了。”戚裳站起身,語氣有些激動,“我知道誰能救父親了!”

    第二十九章 戚裳,你還要試嗎?

    戚裳求見的消息通傳的時候,沈誠嘉依舊在壽康宮的小佛堂中抄錄經文。

    聽到消息,沈誠嘉略感詫異,手腕一晃,一滴墨漬滴落紙上,暈染開來,在紙上留下一個黑點。

    不過很快,她就若無其事地收起宣紙,重新換了一張寫著。

    “主子,那戚美人與咱們非親非故的,突然來求見做什么?要不奴婢去將她打發走?”穗禾在一邊說道。

    沈誠嘉稍一思索,還未說話,穗禾以為她是默認,一派準備出門的架勢。

    “穗禾,將她請到我房中吧。”沈誠嘉終于說道。

    片刻后,沈誠嘉落下最后一筆,照例將寫完的佛經小心折起,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戚裳求郡主救救父親!”

    “噗通”一聲,沈誠嘉還未看清房間中的情景,一個人影就直接跪了下來,兩縷垂落的頭發遮住了她的半張臉。

    “美人這是做什么?起來說話便是。”

    在戚裳看不見的角度,沈誠嘉眉頭輕皺,又很快化開,變成一句溫柔的輕嘆。

    沈誠嘉伸出手,輕輕將戚裳兩縷垂落的頭發別回她的耳朵,又轉頭說道。

    “穗禾,你出去守著,把門關上,別讓人進來。”

    “明月,你也出去守著吧。”戚裳略微收拾了一下心情,同樣吩咐道。

    很快,屋中就只剩下了她們二人。

    “還跪著干什么,過來坐。”沈誠嘉溫柔地一笑,伸手倒了兩杯熱茶,將其中一杯放在對面。

    開玩笑般地開口:“美人一直這么跪著,是想讓我一直彎著腰聽你說話嗎?”

    戚裳背對著沈誠嘉,迅速擦去了臉上的淚痕,讓自己不至于顯得過分失態。

    她朝著沈誠嘉盈盈一拜,最終坐在了她的對面。

    “喝茶。”沈誠嘉安定人心般地開口。

    戚裳捧住了茶盞,眼風微微從沈誠嘉鎮定自若的臉上刮過。察覺到戚裳的目光,沈誠嘉報以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按照年齡來算,戚裳其實比沈誠嘉還大了兩歲。可她向來不通人情世故,也嫌少與人交往,不諳其中門道。

    反觀沈誠嘉,出生時便含著金湯匙,打小便跟著父親母親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舉手投足之間,盡是從容底氣,毫不生疏怯場。

    如今看上去,倒像是她隱隱長了戚裳兩歲。

    初始,戚裳來尋沈誠嘉。只是因為她在宮中非親非故,又與那些皇子妃嬪不熟,找不到人相助。而沈誠嘉低位尊貴,父親威猛大將軍在軍中的勢力不淺,說話自然比她們有分量。

    可如今,當戚裳真真正正地見到了沈誠嘉,才發現她的宮中的處境也是形單影只,整日都被困在壽康宮中,父親又遭皇帝忌憚,只是比她風光幾分,日子并不好過。

    戚裳心中不禁產生疑問:這樣的沈誠嘉,真的能有辦法救戚正陽嗎?

    她攥緊了手心,指甲掐進肉中也渾然不覺。過了片刻,她又緩緩放開,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這深宮之中,除了沈誠嘉,她別無他人可求,她必須一試!

    好心中的混亂的思緒,戚裳深呼吸一口氣,將來龍去脈簡單復述了一遍,克制著聲音中的顫抖。

    末了,她褪下手上唯一的玉鐲,遞到沈誠嘉面前,因羞赧而低下了頭。

    “我知道這些有些少,戚裳會想辦法……還請郡主想辦法救救父親!”

    沈誠嘉打量著眼前的玉鐲,品質不算上乘,但是保養的極好,顯然這玉鐲的主人對它極為上心。

    “美人這是干什么?”沈誠嘉將玉鐲輕輕退了回去,“這玉鐲太過貴重,誠嘉不能收。”

    其實她早就知道了黎縣水患一事,她只是被困在了壽康宮中,進出不太方便,可這并不意味著外頭的消息傳不進來,況且在這深宮之中,最不缺的便是那些風言風語。

    她只是沒想到,她與戚裳那日連淺淺一面都算不上,戚裳居然真的敢來求她,而不擔心她轉頭就會將這件事情抖出去。

    沈誠嘉思索片刻,最終抬起頭,溫柔又殘忍地說:“抱歉,戚美人,黎縣水患一事茲事體大,我幫不了你。”

    戚裳微微睜大了眼睛,好半天,她才露出一個苦笑,有些自嘲地說:“郡主不必為難,戚裳深知此事不易,求到郡主頭上……本就是慌亂之舉。郡主此言,也在戚裳的意料之中。”

    “既如此,是戚裳叨擾了郡主。”戚裳起身抓起玉鐲,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戚裳……戚裳就先告辭了,郡主好好休息。”

    沈誠嘉任憑戚裳拿起玉鐲默默轉身,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其實她并非沒有方法,只是她與戚裳的情分太淺,這件事又風險太大。說到底,沈誠嘉并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般天真無邪,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她為何要為了一個小小美人勞神費力?

    盡管,這是一個她頗為欣賞的美人。

    戚裳推開門的那一刻,迎面而來的刺骨寒風吹的她有些恍惚,又如她的心情,宛若跌落谷底。

    寒風將她的衣裙微微掀起,看見戚裳的臉色,明月預知這一趟的結果并不如人資意,霎時白了嘴唇,但還是強忍著心中的悲痛迎了上去,扶著戚裳的半邊身子。

    沈誠嘉本是抬著眼睛,靜看著戚裳出門,卻在那冷風吹拂,戚裳掀起半邊袖子戴上玉鐲的一瞬間。看見了她手腕上的一抹可疑紅印。

    這個位置……沈誠嘉瞇起了眼睛,眼神驟然凌厲。

    戚裳既不得寵,便不至于在宮中樹敵。看她那身旁婢女迎上來的樣子,關切非常,不似偽裝,平日里應也不會故意怠慢。

    這紅印又在手腕的位置,難道……是守宮砂?

    先前云舒姑姑只說這戚美人不受恩寵,嫌少有機會與陛下見面。

    這不受恩寵,居然是連初次承恩都沒有?

    “等等。”

    戚裳停住腳步,雙手規律交疊在腹前。恰好是風停,沈誠嘉走到她面前,卻是沒機會再看個仔細。

    “我確實不能幫美人,可我知道,有一個人定能幫得上你的忙。”

    戚裳耳中轟鳴,再一抬頭,眼中竟是隱隱閃爍淚光,滿是不可置信之色。

    “唉,別哭。”

    沈誠嘉溫柔地抬起手,抹去戚裳眼角欲落的淚珠。又在下一刻輕輕收回了手,那片溫熱轉瞬即逝。

    “可我并不知道這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她蠱惑人心一般地開口:“戚裳,你還要試嗎?”

    第三十章 試探

    “殿下,黎縣水患,蕭景睿最近因為此事焦頭爛額。如今京中守備空虛,一半的親衛都被派去增援黎縣,這是我們不能錯過的機會啊!”

    攝政王府內,偌大的書房只點兩根明蠟,三五大臣聚集,顯得昏暗不明。

    “機會,哼!李大人倒是說說,這是什么機會?”其中一位大臣插嘴道,“你當蕭景睿是傻子?別說京中還有一半親衛,便是被悉數派出,你又怎能知道,除了這明面上的親衛之外,蕭景睿沒有安排其他人手?”

    “你!”李輝被噎了話,面孔有些冷峻。

    他冷哼一聲,皮笑肉不笑地開口:“那按照陳大人的意思,我們幾個今日是不該來書院議事?成大事者有勇有謀,陳大人一向憂思頗重、說得好聽些是心思縝密,說得不好聽些……不過是貪生怕死的蛇鼠之輩!”

    “老朽貪生怕死?”陳執帆刻薄又陰陽怪氣地說,“那也好過有些人天生只長了半個腦子又愛顯擺,盡提餿主意壞殿下大計!”

    “你!”

    “夠了。”謝裕本是閉著眼睛,聽著低下眾人爭吵不休。

    他有些不耐地揉著太陽穴位,心中不甚煩躁,卻又在倏地睜開眼眸的那一刻被他盡數壓下,瞧不見半點不悅的蹤跡。

    謝裕輕輕一笑,還是一貫懶散、不著調的模樣,似乎對水患一事及眾人的爭吵毫不在意,他只是聽個熱鬧。

    “眾位大人的意思,本王都知道了。黎縣水患一事,本王自有定奪。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就議到這吧。”

    “殿下……”

    李輝哪能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著急地上前一步,還欲說話,卻被同行的一位大人扯住袖子,給了個“有腦子就別說話”的表情。

    李輝:“……”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到底沒有將已經冒到嗓子眼的肺腑之言盡數吐出。見謝裕神色堅決,一副不愿再談的模樣,李輝心中著急,卻只能不情不愿地跟隨眾人退出了書房。

    他擦過陳執帆的肩膀,頗為不悅地從鼻腔發出一聲冷哼:“陳大人可別擋道!”

    *

    “殿下,諸位大臣都送走了。”

    明松為謝裕換了壺熱茶,收起四處散落的茶盞,如是說道。

    “嗯。”

    謝裕不知從哪摸出了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锃亮寒光反射在他的半邊側臉,將他那雙本該是漫不經心,總是含著半點玩笑意味的眼睛襯得凌厲狹長、瞳孔墨色濃重。

    謝裕的眼神很是專注,他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匕首,動作與其說是愛惜,不如說是珍重。

    那匕首做的很是精致,外鞘之上,鑲嵌著一排奇光異彩的寶石,即使是在昏暗的書房之中,也閃爍著耀眼的色澤。

    唯一奇怪的是,那匕首雖然鋒利非常,但似乎并未開鋒,并無實際用途,只是供人把玩使用。

    “對了殿下,府外有人找您,守衛的說她頭戴帷帽,看不清臉,拿不準主意,讓我進來通報一聲。”明松突然說道。

    謝裕眼眸一瞇,將匕首塞入外鞘。他起身伸了個懶腰,轉眼間,又變成了那副恣意隨性的模樣。

    頭戴帷帽……看不清面容?

    “知道了。”

    他說著,大步朝書房門外走去。右手隨意一拋,那柄華麗的匕首在空中轉了兩圈,直直掉在桌上,發出“咣啷”一聲巨響。

    *

    府外,一女子頭戴帷帽,看著三五大臣從王府走出,登上不遠處的幾輛馬車,不時搖頭嘆氣。

    李輝,陳執帆,分別掌管戶部、吏部,還有幾個認不太清……

    女子雖然遮蔽了面容,但還是微微側身,裝作只是碰巧路過的模樣,盯向了路邊一棵已經枯萎的垂柳。

    不一會兒,謝裕便從府中走出,斜倚著一根門柱,微曲著一條腿踩在柱面,表情很是輕松。

    “誠嘉,你怎么來了?”

    那女子驚喜地轉過身掀開帷帽,不是旁人,正是本該在壽康中的沈誠嘉!

    “裕哥哥,這你都認得出我。”沈誠嘉小跑到了門前,搖了搖右手的糕點。

    “突然饞了‘稻香村’的糕點,我便向太后求了恩旨,出宮采買一日,正好也帶進宮給太后嘗嘗。”

    “當然啦,誠嘉怎么會空手來見裕哥哥呢。”

    她舉著左手的幾包糕點,“這是特意給你買的。”

    “好。”謝裕摸了摸沈誠嘉的腦袋,接過那幾包糕點,“進來說話。”

    為了謝裕娶親一事,府中正在翻修。

    沈誠嘉雖然在府中小住過幾日,今日一來,卻還是顯得十分稀奇,就如一個活潑的小女孩般東走西看。

    “裕哥哥,誠嘉還沒恭喜你馬上就要成親了呢!回想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好像還如在眼前。”

    謝裕瞇著眼睛,想起了那時候的沈誠嘉,不過十三四歲左右,長得白嫩可愛,正在湖邊玩水。

    他扯開了話題,問道:“穗禾呢,怎么沒跟在你身邊?”

    “哦,穗禾呀。”沈誠嘉狡黠一笑,眨了眨眼睛,“我讓她等在馬車上了。不然我來找你,她又要好生念叨。”

    謝裕沒再糾結:“你在壽康宮中過得如何?”

    “挺好的,太后真心待我,我在宮中吃吃喝喝,沒人敢欺負我。”

    謝裕淡淡一笑,沒去糾結沈誠嘉話中的真假,“過得不好,告訴我便是。”

    “好啊!”

    沈誠嘉眼睛一彎,笑得天真可愛。可在下一刻,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咬著下唇,一副為難的樣子。

    “裕哥哥,你知道黎縣水患的事情嗎?”沈誠嘉試探著開口。

    “怎么了?”謝裕不置可否地開口。

    “哎呀,就是,誠嘉在宮中認識了一個朋友,她最近因為水患一事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誠嘉看著著急,就想問問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幫幫她。”

    謝裕很快回過神來,“戚美人?”

    沈誠嘉用力點了點頭。

    “裕哥哥,誠嘉聽說,黎縣因為水患一事死了好多人。京城的糧食運到黎縣,沿路卻被那些貪官層層克扣,根本就不剩什么了。”

    “那些貪官污吏什么的最討厭了,有多少人趁著賑災一事中渾水摸魚,撈取紅利。陛下派人下去監察便是遲早的事。”

    “可誰又能保證,那下去監察的人就一定會剛正不阿呢?”

    說到這里,沈誠嘉又顧自笑了起來,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姿態:“誠嘉不懂這些家國大事,不過都是些胡言亂語,裕哥哥可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謝裕不免多看了一眼沈誠嘉,試圖從她這副懵懂天真的皮囊下,窺伺她內心的真正意圖。

    好半天,他才收回視線,沒再多言。

    謝裕從嘴角勾出一笑,語意不詳地說:“本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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