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第三十一章 祭祀

    謝欲沒等了兩日,很快,機會便來了。

    開年的祭祀本是定在三月初春,戎宗帝近來因黎縣水患一事心神不寧,恰逢欽天監夜觀天象,上言此次水澇實乃天之示警。蕭景睿憂思成疾又向來迷信,當即就將開春的祭祀撥到了三日后,決定親領大臣前往回峰山,以求來年雨順風調。

    回峰山的腳下,有一處湖泊,名曰“仙人湖”。傳聞曾有隱者在此日日照湖梳發,勤勉修煉,最后飛升成仙。

    正是冬日,仙人湖上結了一層薄冰。蕭景睿率領百官浩蕩行至此處,有人快馬疾行,送一封八百里加急。

    結果自然是被大監陳貴狠狠訓斥。

    “退下!圣上祭祀,也敢壞了規矩!”

    “可是,這是黎縣送的新報——”

    蕭景睿腳步一頓,最終,那封新報還是送到了他手上。

    黎縣,連日暴雨如注,城中排水不靈,前日漫過門檻淹人褲襪的水位如今已經漲到了膝蓋上下。

    縣衙府邸的后院早已住滿人群,可被大水沖擊坍圮的屋舍數目還在不斷增加。救援的軍隊被困在路上,糧食不足,尸體難以運出,只能整齊地蹲在后院一處茅草屋中,浸泡水中,傳來陣陣腐爛的惡臭。

    這里幾乎成了人間地獄!

    不知是誰驚呼第一聲,“天花……有天花!!”

    眾人回頭看去,那是一具全身被浸泡的浮腫的尸體被水沖散,手臂腿部布滿密密的紅疹。

    尸體被洪水裹挾而下,一路帶著摧枯拉朽之勢,尖叫聲、哭喊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不過短短三日,戚正陽從滿頭烏絲變得華發叢生,雙目布滿血絲,仿佛整整蒼老十歲!

    他緩緩扶上一把木椅,身體逐漸變得佝僂蜷縮,雙目如失神采,喃喃自語道:“黎縣……難道,真的沒有救了嗎?”

    *

    蕭景睿冷冷地收回視線,手一松,那封輕飄飄的情報就落在了地上,又仿佛帶著千鈞之重,重重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他周身禮服繁復,卻依舊轉過身來,伸手怒指。

    “朕命國庫開倉、吏部放糧,是去馳援黎縣。爾等,身為北晉臣子,竟有人敢中飽私囊,沿途克扣!”

    蕭景睿一動,他冠冕垂落在額間的流蘇泠泠作響。那聲音本該是悅耳動聽的,此時此刻,在仙人湖邊,卻如一記警鐘在眾人心間沉悶作響。

    “咳咳……”

    “陛下當心。”滿座皆跪,是謝裕始終站著筆直,開口說話。

    蕭景睿的眼風如寒風朔刀般掃來,謝裕便也抬著眼睛,眸色幽暗,卻不見多少關切。

    是蕭景睿率先收回視線,怒喝:“朕派蒼州知府徐太清總領此事,你們其他人,便以為與自己無關,安心享著朝廷的俸祿,尸位素餐,還真以為朕不知道嗎?!”

    “陛下息怒!——”百官齊聲。

    “咳咳……”

    “陛下——”大監陳貴上前一步,試圖扶起蕭景睿的右臂,卻被他狠狠甩袖揮開。

    “退下!”蕭景睿沉聲喝道。

    陳貴后縮一步,又聽見一道略帶輕佻的嗓音響起。

    “陛下,來日再整治這些貪官污吏便是。今日祭祀,切莫誤了時辰。”謝裕嘴角噙著一抹輕笑。

    蕭景睿緩緩地轉過身,仰望了回峰山的頂端,被一片白霧籠罩,看不見山尖瀑流。

    “監察司楊志。”

    “臣在!”

    “朕命你即刻啟程黎縣,沿途徹查地方貪腐之事,盯著徐太清的動向。”

    “臣領旨!”

    “謝裕,你年后大婚,便好好籌備婚事。此事交給徐太清和楊志全權處置,不必操心。”

    “是。”謝裕嗓音淡淡,面上也無多少表情,不甚在意地說。

    蕭景睿邁腿離去,卻在下一刻,變故突生!

    他本是距離仙人湖一丈遠近,邁步前進的時候,因著這祭祀禮服過于寬大繁重,腳下的視線被衣擺蓋了個嚴嚴實實。

    蕭景睿腳下不知是踩到了什么圓潤東西,他腳下一滑,整個身子不可控制地向前摔去,旁邊的侍衛太監立刻沖上來護駕扶人,卻又是輕輕一撞。

    這回,蕭景睿的身子倒是沒有向前撲去,而是一歪,直直朝著仙人湖而去了!

    “噗通”一聲,蕭景睿整個身子磕上湖面薄冰,發出一聲巨響,又因為慣性緩慢向前滑動。

    “你們都愣著干什么。快來人啊,把陛下扶起來!”陳貴嗓音尖銳地喊道。

    “陛下!”

    立刻有一隊侍衛丟掉了手中兵器,手忙腳亂地沖上湖面。本是烏泱泱跪滿一地的大臣也迅速起身相望。

    就在這你推我搡之中,蕭景睿剛剛滑倒之處被千百個腳印重新踏過。眾人一窩蜂地涌上冰面,那本就不算厚實的薄冰終于承受不住,以蕭景睿為中心,裂開了一條縫!

    “陛下!”

    陳貴驚呼一聲。

    這次,不僅是蕭景睿,連同沖上來救駕的侍衛與湊了近看熱鬧的大臣一同,都掉了下去!

    ……

    “咳咳。”

    蕭景睿被救了上來,他渾身濕透又嗆了好幾口冰水,整個人看上去煞是狼狽。

    “陳貴,咳咳……”

    “奴才在!”

    蕭景睿擺了擺手。

    陳貴愣在原地沒動,琢磨不清道:“陛下,這是何意?”

    “讓開!”蕭景睿怒道。

    陳貴有些訕訕地讓開了身子,可他的腳下,蕭行云剛剛的滑倒之地,哪有什么圓潤如珠的物體,只剩下無數個被踩踏過的黑色腳印。

    “咳咳……”

    蕭景睿臉色一沉,偏偏又有不知好歹得大臣湊前問安。蕭景睿扶著腰,一瘸一拐地邁步向前,終是完成了這場磨難諸多的冬日祭祀。

    回到宮中,沒過不久,蕭景睿便渾身起了熱度,大病一場。

    謝裕跟著一同進宮,守在門外,看著三五大臣進進出出,在苦寒冬日愣是急出了一頭熱汗。

    “王爺。”

    那本是嚴絲合縫關上的大門露出一條小縫,凌冽的寒風向里吹拂。

    謝裕一抬眸,陳貴走了出來。

    “王爺,陛下龍體不適,這幾日,還得勞您監國,代朝政。”

    “陛下還說了,”陳貴掐著嗓音,“太子殿下性情愚笨,先跟著您學習學習,也好日后幫扶著處政務,您也可以輕松些。”

    謝裕指尖一動,挑眉輕嘆,“謝裕領旨便是。”

    第三十二章 天無絕人之路

    第二日,謝裕上任執政,以雷厲風行之勢處置了蒼州沿路的貪官污吏。尚才述職結束的某些地方大臣還未來得及回到所轄領地便被謝裕一道指令抓進詔獄,挨了審訊。

    京城,地方,一時人人自危。生怕這把熊熊烈火不知何時就燒到了自己身上,不但不敢再沿路搜刮國庫民膏,更有甚者破財消災,自掏腰包馳援黎縣,支援速度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

    楊志一路南下時,看到的就是一幕幕這樣的場景。

    年關將過,謝裕與陳怡的婚事終于近在眼前。謝裕討厭繁文縟節,先前是將納征請期一類的雜事扔給了司儀小吏,如今代為執政,自是更有由不睬不問,全以國事為由,自己落個清閑,更引得以陳太師為首的一眾文人儒生不滿。

    蕭景睿讓蕭行云聽政學習,謝裕便真的放權,自己擔上罵名處置了幾個率先浮出水面的貪官大臣之后,將此事全權交予太子治。

    蕭行云被迫接過此事的時候,正在自己府中與鸚哥逗趣。

    他一時有些錯愕,“皇叔,這是為何?”

    “你知道本王為何不待監察司楊志徹查清楚,就將沿途所有可能涉事的官員都抓進了詔獄?”

    蕭行云緘默,卻見謝裕輕佻地拿起沾滿朱墨的御筆,低低地笑出了聲。

    “會咬人的狗可不叫。陛下在朝堂之上雷霆震怒多少次,可結果呢?那些個欺君罔上的臣子,依舊表里做派不一。嘴上叫得好聽,背地里卻行了多少齷齪之事?”

    謝裕指尖一動,將那御筆塞進蕭行云的手中,徑直走下高臺。

    “黎縣水患一事,如今是誰在從中謀利并不重要。”

    “人命、民心,哪一個都高于所謂的明君聲譽。”

    “百姓需要的是一個結果,一個能夠安定人心、震懾百官,足以給天下人交代的結果。讓他們看見朝廷并非碌碌無為,盡是些尸位素餐之輩,這是本王所做的事。”

    “而接下來的事……”謝裕眼風一轉,明明站在臺階之下,對視之間通身傳來的氣派,卻好像他才是那身居高位之人。

    “就是殿下該做的了。”

    蕭行云左手擱下折扇,右手拿起那只御筆,若有所思地抬起頭:“皇叔的意思是,讓侄兒來唱這個紅臉?”

    謝裕舌尖舔過干澀的嘴唇,已是邁開步子向外行去。聞言,他悶悶一笑,有些低沉的嗓音在殿中久久回蕩,逐漸變得空靈。

    “殿下多慮了。本王的意思是,本王累了,便將這剩下的爛攤子交給太子了。”

    同日下午,狄丘使臣離京。

    在離京前,一張信箋纏繞在箭頭之上,射進了阿克圖的院中,有人邀熒伽獨身一敘。

    “少主。”阿克圖扯下信箋,警覺地看向屋頂。

    他不識北晉官字,打開信箋,本以為會一頭霧水。沒想到這寫信之人倒是貼心,上頭寫的就是狄丘文體。

    只是這字太過扭曲難辨,阿克圖大笑一聲,“少主,您老是說我的字像狗爬,依老圖來看,這字還不如我的呢!”

    熒伽挑了挑眉,立刻有貌美女侍湊上,手上平攤一張錦帕,接住他口中吐出的果皮。

    同樣是狄丘生人,與“茹毛飲血”只愛摔跤的阿克圖相比,這少主熒伽簡直講究地過分。

    他撣去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看著蠟燭火苗將那封信箋緩緩燃成灰燼,還真就不帶一人,翩然而去。

    *

    明日便是謝裕的大婚。

    攝政王府早在前幾日修葺完畢,謝裕卻是在沈藺屋中多折騰了他兩日,前日才不緊不慢地搬了回去。

    塞的滿當的屋子頓時變得空空蕩蕩,謝裕走后,沈藺仔細檢查過他的柜子,那根夾在柜門縫隙中露出半截的頭發還在空中悠悠飄著,沈藺心中稍定,便拿了本話本打發時光,正巧青衣推門而出。

    “公子。”青衣捏著鼻子,頗為嫌棄地抖了抖手上的信,“膳房的小丫頭送來的。”

    “膳房?”

    沈藺接過信封。那信封上頭沾著一層水霧,故而質地頗為濕軟。送到鼻下一聞,混合著一股青菜、汗漬和難以言喻的味道,也虧那蕭行云想了如此辦法來給他遞信。

    自那日馬場一別,沈藺與蕭行云便約了改日同去京中新開的蜀中酒樓。

    先前,沈藺問及時間,蕭行云卻做神神秘秘故弄玄虛,只說到時候他便知道了,原來是這么知道。

    紙上的內容倒也簡單:后日午時一刻,蜀中小筑。

    沈藺不露聲色地處了信箋。

    蕭行云這日子選的微妙,若是明日謝陳大婚一切順利,后日就是謝裕陪著陳怡回門的日子。

    謝欲雖然行事囂張,可陳太師畢竟是天下文人之表率,再加上他先前行事,已引得多方不滿,顧念著這點和蕭景睿親自下旨賜婚的面子,他十有八九會陪陳怡回門。

    什么草莽紈绔——沈藺翻過一頁話本,趕巧這其中講的就是他國的一位落魄太子扮豬吃虎的故事——他通通不信。

    “唉,公子。”見沈藺終于看完信箋,青衣見縫插針地嘆了一口氣。

    “怎么垂頭喪氣的?”沈藺微微側頭。

    “剛剛我在府里看見了一只小貓,大概四五個月大小,也不知道怎么跑進來了,正被幾個兇神惡煞的下人追著跑呢。”

    青衣:“我看那小貓可憐,便躲在墻角處偷偷把它抱了起來,想著后院有個狗洞,正好可以將它送出去。”

    “后來,你猜怎么著!”

    青衣夸張地說,“這幾天王府不是修葺嘛,我抱著小貓走到后院,才發現那幾棵雜草沒了,我當時心中就感覺不妙,走近一看,果然那狗洞也被人封了個嚴嚴實實!”

    沈藺心中一咯噔,接下來青衣的話便沒怎么聽清。

    “公子……你說我該把這小貓怎么辦呢……自己養著?……被發現了怎么辦……還是央求著采買的姐姐把它送出去?”

    果然,上一次沈藺私自出府回來后,謝裕在他屋中坐著,雖然嘴上沒說什么,謝裕是多么敏銳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沒發現沈藺是在撒謊!

    他借大婚的名頭修葺府邸,又裝模作樣地給沈藺換了擺設,不過是在一步步地將這攝政王府打造成一個困住他的牢籠,一點一點打碎沈藺的希望。

    沈藺攥緊了手心又緩緩放開。天無絕人之路,謝裕堵的住他這一條路,難道還能將他的其他路都堵死嗎?

    第三十三章 他大概是瘋了

    黎縣,連日陰沉連綿的天色今日終于綻放出第一道金光。

    雨勢漸停,精疲力盡的群眾走上街道,卻依舊因為那漫至大腿根處的水位寸步難行。

    城中排水不靈,又怕影響飲水安全,得了天花而死的群眾尸體無法通過水路運出,只能在街道的對岸,用沙土麻袋堆出了一個臨時存放點。

    蒼州知府徐太清領著醫官、士兵趕到黎縣時,差點被那臭氣熏得暈厥。

    他入主了縣衙府邸,此刻縣衙廳中,還有許多老弱婦孺抱團聚集,熱淚盈眶地盯著自家男人在水中勞作泄洪的身影。

    徐太清赤著雙腳蹲坐椅上,將一只靴子開口朝下,抖了兩抖,竟然從里頭跳出一條活蹦亂跳的小金魚來。

    他頗感無語地將靴子放在一邊,目光隨著那些婦人向外看去,只不過看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的黎縣縣令戚正陽。

    暴雨停后,是戚正陽率先提出要升級城中的排水系統,也是他身先士卒,第一個扛起鋤頭淌進水中。

    他的身邊,還有許多兵士和自愿加入的青丁壯漢。他的周圍,醫官在臨時設置點處把脈問診,工人喊著吆喝,將一根木柱埋入水底,施粥的草棚粗具雛形……眾人齊心,黎縣,才得以喘上災患過后的第一口粗氣。

    因為長時間在水中勞作,戚正往的肩膀、后背、腰腹、腿部傳來了不同程度的酸痛。幾天幾夜未曾好好睡眠,戚正陽精神疲憊,身上肌肉被撕裂的那種疼痛卻強迫著他清醒,看著這個滿目瘡痍的城市。

    他揉著后脖頸處的軟肉,再埋頭一個上午之后,第一次抬起頭來,卻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遠處,似乎有一道流星劃過,耀眼的白晝劃過天際,正在以飛速向他靠近。

    隨后,又是更多的流星出現在空中,像一朵朵盛開的沙漠玫瑰鋪滿天空。

    戚正陽用力眨了眨眼睛,呼吸變得急促。

    他這才發現,這根本不是什么流星,而是燃著火苗的箭矢被敵軍射到了空中。

    是敵襲!

    *

    迎親的嗩吶一路奏著歡快的樂譜,陳怡一身紅妝,遮扇掩面坐上了停在府外的喜轎。在全城百姓的喝彩祝賀聲中,喜轎緩緩離地,一顛一顛,緩緩向攝政王府前進。

    攝政王府上下,今日通通起了一個大早。

    沈藺又是滿面倦容地被青衣推醒,他擰著眉頭坐在臺前,繼續翻著昨日尚未看完的話本。

    丫頭、小廝在廚房里外忙進忙出,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慶的笑容。今日謝裕大婚,賬房給府中的下人都發了賞銀,連臨時雇的廚房幫工都有份。

    但其中最高興的莫過于梁順,看著謝裕獨身一人了七八年,甚至一度誤入歧途沉迷男風,如今這偌大的府邸,終于要迎來新的女主人,這怎能讓他內心不感到雀躍?

    懷揣著這樣的心思,就連早上青衣來取早膳時,梁順看他都感覺順眼了些,沒有像往常一樣,對著青衣就是一個白眼。

    府中諸人為了謝裕娶親一事忙上忙下,反觀謝裕本人,簡直對這樁婚事隨意至極,反倒是最晚一個起的。

    這可苦了一大早就候在謝裕屋外的明松。敲門不是,直接推門進去也不是,不叫謝裕起身梳妝更更不是。

    他在謝裕屋外左右為難,硬生生把自己急出了一頭熱汗!

    過了好半天,眼見著要誤了時辰。明松在“惹惱謝裕可能掉腦袋”和“因為不提醒謝裕錯過時辰一定掉腦袋”中,咬咬牙選擇了前者,正準備不管不顧地沖進去。

    謝裕打著哈欠推開了門,明松收勢不急,差點直直撞上了謝裕胸腔。

    謝裕一抬眼,有些奇怪地問:“干什么?”

    明松:“……”

    “沒什么!”明松欲蓋彌彰地說,擺擺手讓身后等待服侍謝裕更衣洗漱的婢女魚貫而入。

    ……

    門一關一開,謝裕再出來時,已是喜袍加身。

    大紅的色澤襯著他的五官更加立體瘦削,眉眼精致而鋒利,向來有情又似無情的眸中含著微微一點笑意,偏偏整個人又端的正經。

    謝裕挑了挑眉,舉起自己的衣袖,摸過上面正到刺眼的紅色刺繡,太過濃艷,就像血色一般難以化開……

    沈藺被青衣半是央求半是強迫著出門看熱鬧時,便看見謝裕在府外站的筆直如松,一向是慵懶隨意的神情微微收斂,卻又是從容不迫的。

    他背后好像長了眼睛。

    隔著人海,在到場官員的聲聲祝賀之中,謝裕半側著身子回眸,精準無誤地與對上了沈藺的視線。

    兩個人的眼神在半空之中交流觸碰,碰撞出火花,眼波之中暗流涌動,其中還隱藏著一味說不清道不清的意味,像一根根遲鈍的銀針,密密地扎在沈藺的心頭,些許刺痛,又微癢的難受。

    在一白一紅之間,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變得粘稠、停止,被無限拉長。嗩吶的吹奏聲、人群的歡呼聲、官員的奉承聲被一道無形的屏障盡數阻隔。

    在天地的呼吸之間,好像就只剩下了沈藺與謝裕彼此二人。他人的身形就如云煙過往,逐漸飄散不見,消失無蹤。

    “王爺!您要的玉佩找到了!”

    梁順在沈藺背后大聲一喊,沈藺猛地收回了視線,眼角有些微澀發酸。

    梁順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到了謝裕身邊,殷勤地在他腰間系上玉佩。

    謝裕張開手臂,他的視線始終看向遠方,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異樣的情愫,目光始終沒有再投向沈藺一眼。

    就好像剛剛的對視,剛剛一眼萬年的錯覺,都是沈藺自己臆想出來的幻覺。

    沈藺猛地背過身去,謝裕眼角一跳,也跟著背過身去,正對大門。

    嗩吶聲音越發臨近,變得更加清晰刺耳。

    “公子,您怎么了?”青衣奇怪地問。

    “太吵了,我想回屋歇著。”

    沈藺快速說著,隨后張開腳步,幾乎是如逃跑一般,想要離開這個剛剛讓他方寸大亂潰不成軍的地方。

    可他還是不可避免地聽到了。

    “新娘子來了!”

    “胡說,明明是攝政王妃來了!”

    明明早就知道謝裕會有娶妻生子的這一天,做好了出府度日的準備,為什么心中還是會有那么多的執念、不舍,與那些根本就不屬于自己的期望?

    他大概是瘋了。

    沈藺捂著起伏的胸口,用力跑向下一個轉角。

    第三十四章 敵襲

    “王爺,花轎來了!”明松激動地喊道。

    巷道遠端,旗鑼傘扇退至兩側,中央大道上,一頂上插龍鳳呈祥的八抬鳳轎風光向前,轎身紅曼翠蓋,四角絲穗輕拂。

    鞭炮聲響,明松雙手遞上一把輕弓。

    “三箭定乾坤——”儐相高聲喊。

    謝裕持弓拉弦,右手一松,干脆利索地對著花轎連射三箭,意味著驅趕一路上帶來邪氣,即天煞、地煞和轎煞。

    陳怡紅布蓋頭,頭戴鳳冠,肩披霞帔,由兩個全福太太攙著走到王府門口。

    一塊捶布石靜置其上,石上有一馬鞍,上放一串制錢,陳怡從上邁過,“前進平安——”

    當她前腳邁入門檻,后腳抬起還沒有落下的時候,全福太太把馬鞍用力抽掉,即寓意“烈女不嫁二夫,好馬不配雙鞍”。

    又經歷了跨火盆、踩瓦片,破“房煞”,陳怡與謝裕各執一端紅綢,其身向內院走去。

    一路上有人大聲慶賀,往其身上撒著五谷雜糧、彩色紙屑,連王府門外也聚滿了看熱鬧沾喜氣的居民百姓,直把一整條寬闊街道圍得水泄不通!

    今日謝裕大喜,所宴賓客除了朝中大臣、京城權貴以外,還有蕭氏兄妹、誠嘉郡主這般的貴客。

    梁順從晨間開始,就笑得沒合攏過嘴。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表情,他臉頰兩側的肌肉有些僵硬。他笑得滿臉褶皺也不在意,熱情著招呼著賓客,儼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態,就要跟著往堂里去。

    一只手驀然搭上了他的肩膀,梁順轉過頭來,看見了一雙眼角尖尖,笑起來像狐貍的眼睛。

    “太子殿下,您怎么在這,不去看王爺拜天地?”梁順“哎呦”了一聲。

    蕭行云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羞赧神情,“里頭的流程還有一會。本宮衣袖臟了,不便貿然入內……”

    蕭明宜在堂外等了蕭行云半天,遲遲不見他跟上來。發了好一頓脾氣,四處一看,蕭行云不知在跟梁順絮絮叨叨些什么,竟然一轉身子,往相反方向走了!

    “蕭……皇兄!你跟那老頭子念叨什么呢,拜堂的地方在這,你走反了!”蕭明宜焦急地跳腳喊道。

    蕭行云半側著頭,給了她一個不贊成的警告眼神,隨后竟毅然決然地走了出去,直把蕭明宜氣得夠嗆。

    她在“追出去看看自家狗皇兄在做什么”和“看著自己最心愛的男人和別的女人拜堂”中幾番猶豫,最終嘟著嘴冷哼一聲,甩開婢女的手沖進了堂中。

    *

    蕭行云倒也沒說假話,他的衣袖是真的臟了需要洗漱。至于怎么臟的……

    蕭行云勾唇一笑,將那條沾滿灰塵的石柱拋之腦后,向著梁順指出的方向走了。

    只是在梁順的視野范圍內徹底消失之后,蕭行云突然改了方向,向其他地方走去。任憑是誰問起,也只能說是路癡太子迷了方向,誤入王府深處……

    *

    “一拜天地!——”

    蕭行云轉過某個走廊,誤打誤撞地瞧見了正坐在亭中發愣的沈藺。

    聽到背后傳來的響聲,沈藺甚至沒有回頭,他冷冷的視線目視前方,生平第一次沒有擠出笑容,去做出一副溫婉恭順的模樣。

    蕭行云摸著下巴,就那么站在了沈藺的背后一同看著,沒有開口打破沉默。

    這亭子的位置選的煞是微妙,坐在亭中,視線恰好可以卡著死角,一覽無余地瞧見堂中的情景,而不被里面的人發現。

    儐相的聲音洪亮通透,縱是隔了百十米遠,在這亭中也可以隱隱聽見。

    謝裕與陳宜各執一端紅綢,轉過身來拜了天地。

    而高堂之上,謝裕父母早逝,蕭景睿又在宮中重病不起,坐的只是太師陳硯。

    “二拜高堂——”儐相提氣推聲,洪亮的聲音再次傳來。

    從這個方向看去,蕭行云只能看見在堂內一臉不快又強行忍耐的蕭明宜和沈藺無意露出的一節干凈好看的后脖頸。

    蕭行云微微瞇起了眼睛,在沈藺看不見的角落,他的視線有些危險,充滿著好奇征服的意味,就像是個獵人在欣賞自己勢在必得的獵物。

    沈藺應該是微微扭過了頭,他一動,那散落在后脖子處沒梳進發冠的碎發便更是扎眼,在一片雪白中濃艷到極致的黑色,蕭行云的瞳孔中一時之間只容得進那片強烈的反差。

    大堂之中,太師陳硯雖然對這門婚事不滿,但是木已成舟,況且今日的謝裕禮數周全挑不出錯處,他摸順雪白的胡須,還是笑著看著底下的新人。

    沈誠嘉與崔敏站在一處,不知心中如何琢磨,臉上總歸也帶著笑容。唯有蕭明宜獨自站在一邊,臉黑得徹底,被婢女拉著袖子提醒了好幾回后還是不管不顧地發著脾氣。

    謝裕與陳怡又是一齊轉過身來,陳怡盯著地面,彎身拜了下去。

    她一動,卻發現牽紅另一端的謝裕好像站著沒動。

    蓋頭之下,陳怡微皺著眉頭,輕輕扯了紅綢提醒謝裕,這才發現了一絲怪異。

    大堂之中明明站滿了前來觀禮的賓客,為何突然安靜了下來變得鴉雀無聲,連一向喜歡鬧騰的蕭明宜都不說話了?

    “報!”一隊臉上染血的親衛。沖進了禮堂,眾人表情錯愕,登時如鳥獸散去,避開三尺,開始竊竊私語。

    “這是發生了何事?”

    “這是誰的親衛,怎么頭上還帶著血跡?”

    “真是不吉利!今天可是攝政王大喜的日子,這群人是瘋了嗎,有什么事不能等拜堂結束再說?!”

    百十米外,蕭行云臉色一變,疾步向外走去。連始終坐在亭中神情冷冷的沈藺都“騰”的一聲站了起來,再顧不上心頭的半點愁思,跟著沖了出去。

    “王爺!黎縣遭遇了敵襲!蒼州知府與縣令帶著民眾拼死反抗,戰果不妙……知府大人他,已經以身殉國了!”

    什么,敵襲?

    狄丘與北晉不是休戰了嗎?依附狄丘的邊境小國不是已經撤退了嗎?

    這究竟是哪里來的敵襲?!

    眾人腦袋一蒙,陳怡更是直接掀開了蓋頭,大堂之中瞬間變得吵鬧不已。

    在一片混亂之中,不知是誰問了一句,“那黎縣縣令如何?”

    “屬下人帶著縣令大人拼死逃出,大人性命無礙,只是受了重傷……”帶頭的親衛狼狽地低下了頭。

    “殿下,殿下!”有人喊道。

    陳怡驚愕地移開眼,謝裕已經丟下了牽紅,神色堅決地向外走去!

    第三十五章 那便祝殿下此行一帆風順

    軍隊很快集結完畢。城郊二十里外,謝裕騎馬掛帥,身后兵卒披堅執銳,縱列成排,無一不面視前方,目光堅毅有神。

    沈藺、陳怡、沈誠嘉還有不明所以的蕭明宜追到了此處。

    很快,圣旨與虎符由大監陳貴快馬送來,同樣策馬揚鞭而來的,還有匆匆進宮一趟的蕭行云。

    謝裕接旨未跪。

    黎縣遭遇敵襲一事來得突然,簡直是打了北晉一個措手不及。謝裕前往虎嘯營點兵遣將的時候,蕭行云快馬進了一趟宮,以輔助監國之名下了出兵圣旨,如此一來,謝裕調遣兵將一事雖然有些操之過急,但也不算師出無名。

    “裕哥哥,朝中有這么多可以打仗的將軍,為什么偏偏要你去!今天……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蕭明宜作為戎宗帝的幺女,雖刁蠻任性時常被訓斥,卻也是在皇宮中長大,錦衣玉食備受呵護。打仗,這兩個意味著刀光劍影尸橫遍野的陌生字眼,她只在話本中瞧見過。

    哪怕是之前北晉與狄丘在邊境爆發了摩擦,蕭明宜也只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從來沒有細想過這其中的殘酷,沒有想過有一天。謝裕會親自點兵上陣。

    一時之間,無數個可怖的片段在蕭明宜腦海中形成閃回,她幾乎淚灑當場,奔潰地喊道。

    謝裕未戴頭盔,只是將那他那頭黑發高高束起,任憑發絲在空中無序飛揚。

    城郊的風刮得猛烈,謝裕的視線從蕭明宜的臉上輕輕刮過,他輕輕“嗤笑”了一聲,無端有了些灑脫的意味。

    “安和公主,你可是忘了,本王是如何起家,坐上如今的位置的?”

    謝裕略帶調侃地聲音被風吹散,聽在沈藺的耳中,他一時無法自控地驟回了那個火光滔天的夜晚——謝裕撥開他黏在額間的劉海,沈藺費力地睜開眼睛,眼前的視線很是模糊,他努力地想要看清那個掌心溫熱目光溫柔的男人,卻只能看見兩道重影在他腦中久久盤旋,揮之不去。

    然后……沈藺耗盡最后一絲氣力抬起了手心,他好像跌入了一池深潭,他在其中瑟瑟發抖,可是深譚之中,突然又出現了一個溫暖的存在,這讓他無法自拔地想靠近,想汲取更多的光亮。

    他應該是被人凌空抱起,又或者是被人推著游上了深潭頂端。沈藺閉上了眼睛,徹底地暈了過去……再醒來時,便是物是人非,他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被帶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所在。

    對面著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面孔,陌生的方言……沈藺一度崩潰,可是很快,他又驚喜的發現,在那片方寸之地中,又有一個他曾經無比熟悉和眷戀的存在。

    他以為這是上天的恩賜,也曾經傻傻的認為,他可以為了那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克服萬難,只要能留在他身側,永遠看著他披荊斬棘……可是再后來……

    沈藺驀然睜開了眼,冷笑出聲。

    什么上天的恩賜,什么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通通都是狗屁,是他年少時候的自欺欺人與一廂情愿罷了!

    “公主有所不知,裕哥哥本就是武將出身,因為天資出奇屢立戰功,爵位一路高升。又在當年的一場動.亂中拼死掩護先帝逃出,平定了多方暴亂,展現了過人的才智與謀略,這才有了如今攝政王的位置。”

    知道了戚正陽暫無性命之憂,沈誠嘉一路跟著謝裕到了城郊,雖也面上關切,可還是嗓音泠泠,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可是——”

    “好了明宜,”蕭行云打斷了她的話,“皇叔是監國,黎縣突遭敵襲,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皇叔親征黎縣,才能更好地安撫民心,也讓區區的敵寇小國知道,我北晉,不是吃素的。”

    最后一句,蕭行云氣勢磅礴,說得格外鏗鏘有力。

    “再說了,誠嘉公主不是都說了,皇叔是武將出身,你腦子能想到的那些危險,皇叔還能看不穿嗎?”

    “更何況,這次敵襲雖然來得突然,但未必氣勢洶洶,皇叔不會有事的。”

    蕭明宜帶著哭腔喊道,“你怎么知道沒事,你又不是那些壞人,怎么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

    連謝裕臉上都浮現出幾分好奇,微微側目。

    “太子殿下說得沒錯。”這次說話的,卻是跟至城郊后,一直未曾開口說話的陳怡。

    “敵軍之所以選擇了偷襲黎縣而非其他城池,就是因為知道黎縣不久前遭遇了水患,正是百廢待興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而蒼州知府徐大人之所以會不幸殞命,怕也是因為這敵襲來得突然,黎縣兵胄又在連日的抗洪救災中耗費了體力,一時防備不及。”

    “由此可見,那敵襲恐怕根本就是雷聲大雨點小,裕哥哥不會有事的,公主可以放心啦。”這次接話的是沈誠嘉。

    “皇嬸果然如傳聞中的那般,聰穎過人。”蕭行云贊嘆地說。

    陳怡卻是微微一福身,嗓音淡淡,不卑不亢地說:“陳怡不過是妄言兩句。禮儀未成,陳怡與王爺還算不上是夫妻,擔不起殿下這句‘皇嬸.’。”

    蕭明宜見自己插不上話,當場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怎么你們都知道,合著就本公主一個人不知道!”

    “不對,還有你!”蕭明宜突然將指向矛頭指向了一直沒有說話的沈藺,“你怎么也跟著來了,而且你一直都沒說話,你也沒想到對吧!”

    沈藺:“……”

    也?

    謝裕坐在馬上心思微動,瞇了瞇眼。

    蕭明宜見過沈藺?什么時候?

    他卻只做未聽出蕭明宜話中的不妥,很快就調整了表情,一派于己無關的姿態。

    “哎呦,皇兄,疼!”蕭行云用扇柄不輕不重地敲在了蕭明宜的額頭。

    “這下你可以放心了?”

    蕭明宜嘟起了嘴,“戰場上刀劍無眼,本公主才不能放心呢!”

    “好了。”

    謝裕抬眸看了一眼天色,“黎縣距京路途遙遠,時辰不早了,該出發了。”

    “太子殿下,”謝裕正色道,“本王不在京城的這段日子,大小政務就交由太子了。”

    蕭行云眉眼一舒,將折扇展于胸前,輕輕點頭:“皇叔但請放心,侄兒雖然不成器,這些天跟在皇叔身邊,卻也學了點東西。更何況聽太醫說,父皇的病馬上就要好了,京城不會出現岔子。侄兒回宮后,立刻調撥糧草支援。”

    謝裕又說:“誠嘉,你向來心思通透,本王此去,你安心就是,不必多想。”

    謝裕隱藏在這句話中的意思是:本王向來說到做到,告訴你的朋友戚裳,不必擔心戚正陽的安全,你二人安心便是。

    沈誠嘉自然聽出了謝裕話中的深意,她輕輕一笑,露出了兩顆頗為可愛的尖尖虎牙。

    “誠嘉自然相信裕哥哥的實力。那誠嘉便在京中,等著裕哥哥得勝歸來的好消息啦。”

    謝裕挑了挑眉,視線一移,又看向了陳怡。

    “陳——”

    “殿下不必多慮,”陳怡一行禮,竟是率先開口說道,“陳怡雖未過門,卻也是陛下欽定殿下的妻子。殿下不在的這些日子,陳怡也會盡職盡責,盡我所能地打好府中的事務。”

    聽完陳怡的一番話,謝裕倒是啞然失笑,“你在陳府多住一段日子也無妨,不必早早的將自己局限在攝政王府中,本王不在意這些。”

    陳怡堅持地搖頭說:“殿下的好意陳怡心領了。可是殿下有殿下的職責,陳怡有陳怡的職責,這便是陳怡的使命。”

    謝裕未在多言,到最后,他的目光則是直接略過了一臉期盼的蕭明宜,直接落在了沈藺的臉上。

    沈藺雖然微抬著下巴,眼瞼卻是低垂著的。他的眼中仿佛蒙了一層大霧,謝裕透過他漆黑的瞳孔看見了馬上的自己,依舊的意氣風發、張揚灑脫,可是投映在沈藺的眸中,卻如蒙了一層薄紗,色彩盡失。

    謝裕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說話。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被沈藺低垂的視線盡數無視,卻又恰好嚴絲合縫地被蕭行云的目光所捕獲。

    “虎嘯營,出發!”謝裕舉劍高呼!

    “出發!——”傳令官聲呼!

    “出發!出發!出發!”將士們齊聲再呼!

    就在這陣陣呼喊聲中,虎嘯營全體拔營而起,每一步都帶著地動山搖的氣勢,勢不可擋地向前邁進!

    “裕哥哥,那我呢,那我呢!你怎么沒有話交代我!”蕭明宜的叫喊聲很快便湮沒在被踏起的飛揚塵土之中。

    謝裕縱馬而去,馬聲嘶鳴長嘯!

    而天邊余暉似血,傾灑而下,又如道道金光,將虎嘯營將士的身影完全籠罩……

    這一去,前方,是未知,是生死,是抉擇,是誰都沒法預料的意外。

    眾志成城之言雖然豪邁,可當余暉散盡,才知道那些已盡的言語是多么空洞蒼白,到最后,竟是連自己都不能信服。

    “那便祝殿下此行一帆風順,早日凱旋。”

    直到謝裕的背影逐漸在天際消失,沈藺才抬起眼睛,輕聲說道。

    第三十六章 你怎么又在討人嫌?

    冷月照梢,樹影婆娑。在這死寂的夜中,萬物沉默無聲,唯聽得堅硬的馬蹄重重擊打在凍土之上,發出干凈利索的一聲脆響。一隊軍旅蜿蜒在崇山峻嶺之間,神態疲憊卻不掩軍容整肅。

    “殿下,到了!戚縣令和少部分逃出來的百姓,就在前面落腳!”

    帶隊的正是白日里沖進王府的親衛。此人外號刀七,擅使一柄闊刀,故此得名。

    清冷的月光之下,刀七轉過頭來,很是瘆人。

    他臉上居然有一道巨大的傷口,從左眼角一路劈到了鼻尖!腐壞的爛肉新翻出來,又因為突發變故,長時間策馬趕路得不到休息,被軍醫匆匆處過后,再次裂開了傷口,正往外滲著血跡。

    刀七長得兇狠可怖,說話的語氣卻難掩激動。他握著刀柄的右手微微顫抖,那刀柄之上纏繞著一塊不知是原本的顏色還是被太多的鮮血所染色的黑布。

    仔細一看,那柄本該是锃亮的闊刀竟然長了好幾個豁口,不均的分布在刀背之上。刀七正是用這把闊刀斬下了敵人的頭顱,溫熱的鮮血噴灑在他的眼角之上,他背著戚正陽邊戰邊退,殺出了一條血路。

    前面,是一處已經荒廢的獵人小屋。兩盞昏暗的油燈通過早已破舊漏風的小窗微微透出,在這漆黑如墨的夜中,就如兩盞指引孤魂回鄉的明燈,譜寫了無聲的安魂曲目。

    刀七解釋道:“屬下等掩護戚大人拼死逃出后無處落腳,前往京城求援的路途又太過遙遠,只能將戚大人暫留此處,自己來京城求援。”

    謝裕環顧了周邊的環境,只是沉聲說:“此處地形復雜不便扎營,將士們辛苦些,我們到前面休整過夜。”

    半個時辰后,虎嘯營全體扎營完畢,值夜的軍士手持一柄長槍,五人一隊,來回巡視倒班。

    空曠的土地上生起了篝火,火上架著一口碩大的鐵鍋。將士們圍爐而坐,伸出手心烤火,呼出來的水汽在寒冷的冬日,很快就凝成了白霧。

    為了早日抵達黎縣,謝裕與軍師謀士特意規避了官道,規劃了一條很短的路線。先前徐太清、楊志等人馳黎時,暴雨未停,一路上又有被貪官污吏或多或少的耽擱,行進速度并不快。

    可如今謝裕的部隊不一樣,他帶著虎嘯營晝夜兼程,不過短短半個晝夜,便已行進百里,這速度不可謂是不驚人。照這樣下去,最遲后天清晨,虎嘯營便可以抵達黎縣。

    將士們扎營休整,謝裕則是在換了套勁裝后挑開了軍帳的門簾,自己走進了那處荒廢的獵屋。

    戚正陽等人早已知道了虎嘯營要來的消息,因此還沒睡。

    這獵屋畢竟被荒廢多年,屋中的布置已經不能單單用“簡陋”二字來形容,戚正陽勉強打掃出來了一張木桌,上面鋪滿了刀七剛剛送來的吃食。

    夜色已深,有幸逃出的老弱婦孺早已躺在地上沉沉睡去,身上蓋了一張發霉的毯子。而那些未睡著的,只是睜著那雙干澀通紅的、早已流不出更多眼淚的眼睛看著推門而入的謝裕,閉上眼的每一夜,都會被無窮無盡的夢魘所圍繞。

    “戚縣令。”

    謝裕站在戚正陽的背后,怕驚擾到那些早已入睡的百姓,壓著聲音。

    “殿下!”

    戚正陽老淚縱橫地轉過身來,雙腿一軟,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撲向謝裕。

    謝裕伸手一扶,卻是差點摸了個空,這才發現了情況不對。

    先前刀七之說戚正陽性命無虞,只是受了重傷,卻沒想到是這么個重傷。戚正陽的右臂幾乎被人連根砍去,只剩下空蕩蕩的衣袖掛在空中!除此之外,戚正陽的臉部、背后、大腿,也有著許多觸目驚心的傷口……他的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

    謝裕微微皺著眉頭,半晌,他自認為溫和寬慰地說:“虎嘯營已在外扎營,縣令可以放心了。”

    “下官身為黎縣的父母官,非但沒有保護到黎縣的百姓,反而在此處茍且偷生,不能與黎縣共同進退,還害得蒼州知府徐大人慘死……下官心中有愧!”

    戚正陽字字泣血,半是自嘲地說。

    謝裕向來不是個會安慰人的性子,因此他只是沉默了半瞬,問道:“徐太清是如何死的?”

    戚正陽閉上了眼睛,表情痛苦地回憶:“那一日,暴雨已停,我帶著城中的青年壯丁下水改善排水系統,突然,天上有數不清的箭矢瞬發而來。很快,黎縣的城門便被攻破,那群敵寇長驅直入,一路沖進了縣衙大廳……徐大人那時,正在廳中歇息。敵寇們是將他認成了我,才會直接……”

    說到此處,戚正陽幾斤哽咽,半晌后,他才又聲音顫抖地說道:“才會直接殘忍地殺害了徐大人……不止如此,徐大人死后,他們還將他的尸體懸掛在了城墻之上……是徐大人的親衛帶著下官拼死逃出,可本來該死的,應該是我才對!”

    “時人自有命數,自保尚且不易,又如何能去憂心他人?逝者已逝,戚縣令.還是不要太自責了。”謝裕半張臉隱沒在陰影之下,頗為冷硬地說。

    他的話殘忍,卻又不無道。在亂世之中,有些人拼盡全力,自保已是不易,又怎能分出多余的氣力,去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傷春悲秋呢?

    在戚正陽看不見的角度,謝裕的臉色隱在光亮與陰影之間,外頭枝影盤根交錯,正如他的心思一般,難以看清。

    *

    這是人心惶惶的一個晚上,不止在黎縣,還在京城。

    雖然謝裕寬泛了期限,但是陳怡還是執意在昨天就搬進了王府。禮儀未成,陳怡便沒有搬進謝裕的房中,而是在王府另尋了一處廂房過夜。

    陳怡習慣早起,她推門而出的時候,院中的丫頭拿了把笤帚,還在清掃。

    看見陳怡出來,丫頭連忙扔下了笤帚行禮,“夫人。”

    “起來吧,”陳怡走出兩步,語氣認真地糾正道,“昨天我便與你們講了,我與王爺禮儀未成,不算夫妻,你們喊我……”

    “哦,我知道了!”丫頭機靈一笑,自以為機靈地叫道:“準夫人!”

    “這,唉……”陳怡嘆了口氣,還要開口糾正,青緹卻是從另一端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

    “小姐小姐,您怎么今天還起這么早。昨天那么多流程,您肯定是累壞了,我還想著今日晚一些來叫您呢!”

    “睡不著便起來了。”陳怡縱是訓人的時候,語氣也并不顯得嚴厲,還是溫溫柔柔的,“青緹,我與你說了多少次了,王府不比家中……”

    “哎呀我知道了,”青緹吐了吐舌頭,有些親熱.地上前挽住了陳怡的手,“一定要謹言慎行,不要大喊大叫嘛,青緹這都記得呢,小姐你也太啰嗦了。”

    “你呀。”陳怡半是寵溺半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輕點在了青緹的眉心,“你若是真知道了,便該好好做,讓我少操點心才是。”

    “好啦好啦,青緹知道了!小姐,被你這么一打岔,我都差點忘了,安和公主來了!”

    “安和公主?”陳怡略感詫異,她沉思道:“我向來不與人走動,昨日也不過與她一面之緣,她來做什么?”

    還未等陳怡沉思完畢,就聽見了一聲嬌俏的女聲從遠方傳來。

    “嬸嬸!明宜來看你了!”

    “切莫在公主面前亂說話。”陳怡又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這才轉過身來,“公主。”

    蕭明宜直接拉住了陳怡的手,有些不高興地說:“嬸嬸與明宜這般生分做什么,我是不高興沈誠嘉那小狐貍精嫁給裕哥哥,才不是反感嬸嬸呢!”

    小狐貍精?

    陳怡一時沒顧得上糾結蕭明宜對她的稱呼,語氣認真地說,“公主,背后議論他人本非君子所為,況且……”

    這外號,陳怡張了張嘴,卻始終覺得冒昧不妥,怎么都說不出口。到最后,她只能有些無力地說:“況且,誠嘉郡主溫婉賢淑……”

    “她溫婉賢淑?!”

    蕭明宜簡直要炸開了鍋,“嬸嬸,我看你們一個個的就是被她給騙了!她若是溫婉賢淑,母豬都能上樹了!”

    “噗嗤”一聲,站在一旁的青緹沒忍住笑了出來,陳怡當即投去了一個不贊同的眼神。

    青緹指了指嘴巴,示意自己不說話了。

    “公主。”

    “好了嬸嬸,明宜今天可是特意逃出來陪你玩的!”蕭明宜拉著陳怡向外走去,打了個哈欠,有些含糊不清地說,“你才剛嫁過來裕哥哥就出征了,你一個人在府中肯定寂寞,明宜來陪你玩。”

    “逃出來?”陳怡又是詫異地問。

    “哎呀哎呀,那些都是小細節,不重要,嬸嬸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公主,這句‘嬸嬸’……”

    “哎呀嬸嬸,你又要說教了。我不管,嬸嬸嬸嬸,我就要這么喊!”

    陳怡從小接觸到的,都是知書達的大家閨秀,何曾想到蕭明宜這堂堂一個公主,性子居然……居然跟個潑皮辣子一般,很是招架不住。

    她不習慣與人如此貼近,因此將手輕輕扯了出來。蕭明宜一回頭,正要開鬧,卻不知道突然看見了什么,整個人沖了出去。

    “你怎么又在這討人嫌,哪都能看到你!”蕭明宜大聲質問。

    第三十七章 惡意

    這中氣十足又蠻不講的聲音,除了蕭明宜以外,還能是誰?

    沈藺轉過身來,神情冷清無異,心中卻頗有些無奈。

    “公主,”看到蕭明宜身后的陳怡,他頓了頓,又說,“小姐。”

    今日,本該是謝裕陪陳怡回門的日子,故而蕭行云才選了這日約沈藺蜀中小筑一聚。

    沒想到黎縣敵襲一事來的突然,謝裕當日便點兵出征。沈藺正是怕正午出門人多眼雜,又要被梁順抓住好生盤問,這才起了一個大早,又琢磨著借此機會準備準備出府后的事宜。

    千算萬算,沒算到梁順對謝裕真是個實心眼的。自昨日謝裕出征后,梁順的一顆心便懸了起來,仿佛也跟著謝裕去了。他不僅整日憂思不已,夜不能寐,好不容易睡著后,第二天還早早轉醒,在府中隨意溜達時,正好就看見了意圖出府的沈藺。

    蕭明宜拉著陳怡出府時,正巧撞破了梁順阻攔沈藺的這一幕。

    “夫人,您怎么來了?公主殿下也在。”看見來人是蕭明宜和陳怡,梁順當場換了一副嘴臉,完全不見方才的狠惡姿態。

    陳怡默默嘆了口氣,自認為自己已經磨破了嘴皮,不愿意在與他們在稱呼上計較來去。

    陳怡不問反答:“梁伯,大清早的您擋在門前做什么?”

    梁順尷尬一笑,倒是一時被問住了。

    畢竟沈藺在府中的地位特殊,陳怡才剛住進王府,怕是不知道謝裕與沈藺之間的那些糾纏。若被他貿然說了出去,壞了他們二人的夫妻感情……

    梁順掉了兩滴冷汗。

    “嬸嬸,這你還看不出來嗎?”蕭明宜插嘴道,“他明擺著就是攔著這沈……”

    “喂,”蕭明宜努了努嘴,語氣很是高傲,“你叫沈什么來著?”

    沈藺一躬身,“小人沈藺。”

    “哦,沈藺。”蕭明宜重復了一遍,嘟囔道,“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

    “嬸嬸,這你還看不出來嗎!這什么梁伯,分明就是擋在這里,不讓沈藺出去呀!說不定,他攔住的還不止沈藺,還有我們呢!”蕭明宜又轉頭說。

    這次,真的有兩顆豆大的汗珠從梁順頭上滴了下來。

    “公主這話可是折煞梁順了!”

    “梁伯,”陳怡雖不知這沈藺在府中是何身份,但是想來,尋常權貴府中都養了幾個門人散客,更何況是謝裕。

    “讓他出去吧。”陳怡一錘定音地說。

    陳怡音量雖小,說出來的話卻十分堅定。沈藺心思一動,第一次抬起眼睛,真真切切地打量著這位謝裕名義上的妻子。

    看著很是嬌弱,白白凈凈的,應該身子不是太好。她的氣質有一種讀書人特有的氣質,背挺得很直,整個人看上去本該很是板正,可是又任由著蕭明宜在她面前大喊大鬧,規矩雖多,卻不是個刻板的人。

    “這,夫人!可是王爺臨行前特地囑咐過,不能……”

    “好了梁伯。”陳怡微微加重語氣,但還是語重心長地說,“先生是來府中謀職的,不是賣身給了王府。若今日.你攔著他這事傳了出去,外頭有閑言碎語說王爺苛待門客,日后,哪還有能人賢士愿意入王府效力呢?”

    “可是——”梁順還欲再言,陳怡還未說話,一旁的蕭明宜倒是著急地說,“唉,你這老頭子是不是聽不懂話呀?我嬸嬸說放他出去,你卻還在這里推三阻四的。莫不是看我嬸嬸還未真正過門,便在這里故意給她難看?!”

    “公主——”

    蕭明宜寬慰地拍了拍陳怡的掌心,驕傲地說:“嬸嬸別怕,裕哥哥不在,明宜給你撐腰!”

    陳怡啞然失笑,但還是為梁順解釋道,“我相信梁伯并無此意,梁伯,你還是讓這位先生出去吧。”

    說完,陳怡想了想,怕梁順心中依舊顧慮,又添了一句,“日后王爺若是怪罪下來,陳怡一人承擔便是。”

    被陳怡、蕭明宜二人輪流施壓,梁順心中早已萌生退意,此時又見陳怡干脆利落地給了準話,梁順縱然對謝裕忠誠一片,此刻又哪有不退的道?

    于是,梁順主動讓開了大道,面對沈藺的臉色雖然還是嘲諷難看,但總歸沒有再伸手阻攔。

    “多謝。”沈藺真心實意地說。

    陳怡溫和地點了點頭,本已轉過頭去與旁人說話。沈藺卻突然垂著眼角,嘴角含著笑意,似惡魔低語般呢喃,眼中閃過狡黠的惡意,“若我不只是賣身給了王府呢?”

    “什么?”

    蕭明宜吵嚷的聲音太大,陳怡并沒有聽個真切,她抬頭輕輕問道。

    “沒什么。”

    那抹狹促的眼神在沈藺眼中一閃而過,轉眼之間已是消失了個無影無蹤,再難從其中窺得蹤跡。

    沈藺又恢復了那副溫和無害的模樣,柔順的發絲貼著他的臉龐微微被風吹起,其中有一縷黑發,恰好遮擋在他的雙目之前。

    白凈到近乎病態的皮膚之上,一抹極度刺眼的黑色纏繞住他的眼眶。又在一陣風后掉落,露出那雙通透明亮、如盛一泓清泉般的漂亮眼睛。

    這本該是一副很美的場景,看在陳怡的眼中,她卻莫名感受到了一種不安和隱隱的不適。

    這種感覺轉瞬即逝,快到她還沒有從中感受出來,她再看向沈藺時,便已經完全忘記了剛剛那種不安從何而來。

    沈藺明明是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里,溫和的沒有任何棱角,就像一件易碎的名貴瓷器。

    剛剛那種感覺又到底從何何來?

    沈藺看著陳怡的眼睛,嘴角一彎,一字一句地說,“小姐的這份恩情,沈藺自會記在心中,沒齒難忘。”

    *

    從王府出來,時辰尚早,沈藺準備先去找一塊地皮,為以后出府置辦屋舍做準備。

    先前出府去典當行換錢的時候他就打探過,集市的東邊是富人區,而西邊則相反。

    沈藺雖然幾乎典當了自己的全部家當,但畢竟資產有限,買不起東面的昂貴房宅,因此他一開始就目標明確,直往西邊而去。

    可沒過多久,他就發現他的方向完全錯了。

    西邊的宅舍固然便宜,可若要購買地皮,卻有一個與東邊,或者說不只是東邊,是全京城都需要滿足的條件——擁有京城的戶籍,或為外籍人士繳納京城賦稅五年。

    沈藺是蜀中人士,這第一個條件自然不滿足。

    至于這第二個條件。就算他在謝裕府中年年繳納賦稅,可他滿打滿算也才住了四年,更何況謝裕雖囚禁于他,還不至于連區區賦稅也要從中克扣。

    若是沈藺財大氣粗,他大可以從中尋一個買辦,自己造一份假戶籍出來。可難就難在沈藺預算有限,每一錠銀子都要花在刀刃上才是,這條路自然也被堵死。

    如此,在城中置辦宅舍這條路徹底不通,沈藺心思一轉,卻又是想到了另外一條路。

    *

    和蕭行云約定的時間是午時一刻。沈藺從集市西邊回來后,采買了一些果脯蜜餞想著帶回去給青衣嘗鮮,提前兩刻鐘到了蜀中小筑。

    這小筑臨水而建,規模不大,卻勝在風景宜人頗具風情,筑中的裝潢擺設盡數按照蜀中布置,顯然也是動了心思。

    小筑中的客人不算太多,許是建成不久還未在京城站穩腳跟,知名度不高。

    沈藺一入內,立刻有跑堂迎了上來,笑著問,“客官幾位?”

    “兩位。”

    “兩位?我們這倒是有一桌兩位的預約,敢問客官貴姓?”

    “免貴姓沈。”

    跑堂一笑,“沈公子這邊請!蕭公子早早就在二樓雅間訂了位置。”

    沈藺跟在跑堂的身后進入雅間,這果然是一個極好的位置,俯窗而望,能將溪邊的景色一覽無遺,除了蜀中的特色外,又可窺見北晉京都的風情。

    “公子,蕭公子說了,若是您先到了,就讓您先點菜呢。”

    反正蕭行云還沒來,沈藺也不與跑堂客套,點了三個自己愛吃的蜀中小菜,剩下的菜系,則是讓跑堂在蕭行云來后問過他的意見。

    很快,那三盤色澤誘人的小菜就被小二端了上來,上頭無一不是灑滿了辣椒碎末,看上去便火爆非常。

    蕭行云正是在這個時候捏著折扇進入了雅間。

    “呦,來的這般早,菜都上了。”蕭行云笑著說,“本宮可向來誠實守信,說好午時一刻便是午時一刻,絕不遲到。”

    “太子殿下。”

    沈藺要起身行禮,蕭行云卻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進屋后便直接走到了他的身邊,用扇柄輕輕點住他的肩膀,等沈藺重新坐下后才坐到了對面。

    蕭行云掃視了一眼桌面,沒評論菜色,反而說:“怎么只點了三個菜,可是這蜀中小筑的菜做的不正宗,不合你胃口?”

    沈藺搖了搖頭,“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口味,沈藺便點了些自己愛吃的,也好留些位置,等會讓小二加菜。”

    蕭行云將折扇放在一邊,驚嘆道:“先生果然是玲瓏心思,如此貼心。”

    “本宮向來是葷素不忌,就先這三個菜吧,正好嘗嘗你愛吃的口味。”

    第三十八章 算計

    小二應聲退下。蕭行云也不與沈藺客氣,捏起筷子就往自己碗中夾了塊魚肉。

    吃進嘴前,他特意細致地撥去了肉上的辣椒碎末,隨后毫不顧忌地往嘴里一送。

    然后,蕭行云就驀然變了臉色!

    只見他辣的面紅目赤,滿頭大汗。蕭行云只感覺自己喉嚨里像著了火,他下意識的就想張大嘴巴拼命呼氣,又顧忌著在沈藺面前保全著一國太子的姿態,心中一狠,一咬牙就吞下了那塊肉。

    隨后,蕭行云這才火急火燎地拿起茶盞猛灌了兩口,直將茶壺中的水喝得只剩一半左右,才感覺嘴里那股火辣辣的感覺減淡了不少,又能開口說話了。

    能開口說話后的第一件事,蕭行云當機立斷地喊道:“小二,再來兩壺茶!”

    “好嘞客官!”

    小二在門外應了一聲,很快就笑瞇瞇地送來了兩壺新茶。

    “客官,咱們這可是方圓百里最正宗的蜀中酒樓。不說別的,就這菜上的辣子,用的都是最好的!客官您嘗著如何?”

    蕭行云面有菜色,悻悻地說:“這辣子是挺夠勁的。”

    待小二重新退了出去,沈藺在碗中倒了半杯涼白開,遞到了蕭行云的面前。

    蕭行云自從被剛剛那口魚肉辣到后就放下了筷子,一派“我無需進食”的高人做派,因此挑著眉毛,笑著問:“先生這是做什么?”

    “太子殿下可是覺得這蜀中的食物過于辛辣?入嘴前將食物在這水中涮一涮,便不會覺得難以入口了。”沈藺如此解釋道。

    這蜀中小筑原是蕭行云說想來,沈藺才卻之不恭陪他來的。可看如今的這架勢,蕭行云明明不是一個能吃辣的人。

    那么,為什么蕭行云一定要尋個由誆騙他來,這其中就大有講究了。

    沈藺不是一個喜歡刨根問底的人,更何況這蕭行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心中也早有推斷。更準確的說,是在王府后院遇見蕭行云的第一眼,他透過蕭行云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眼神,心中就敞亮了。

    平心而論,沈藺認為自己長相雖然明艷好看,卻也不算勾人。像蕭行云這般的權貴公子,若是愿意,他可以找出一百個一千個比沈藺好看,更比沈藺聽話懂事的人。

    蕭行云之所以會盯著沈藺不放,無非是因為沈藺身上有一個那些美人都沒有的特性——他是謝裕的人。

    不管這是真是假,只要沈藺一天還待著謝裕的府上,蕭行云對他的興趣便不會停止。

    征服欲,特別是征服一個比自己更加位高權重的人的身邊人。這種伴隨著未知的威脅的刺激感,才是引誘蕭行云一步步向他靠近的關鍵。

    而對于這樣的蕭行云來說,沈藺縱然可以主動投誠達到自己的目的,可這也意味著蕭行云對他的興趣會急劇的衰減。

    沈藺即使是要走,也得勾著所有人的心弦,風光無限的離開。

    思至此處,沈藺輕輕抬起了眼,濃密的睫毛簌簌撲閃,如蝴蝶振翅,輕輕停在了蕭行云的心尖。

    蕭行云按照沈藺的說法重新夾了塊肉,在水中涮了兩下,再送入口。他仍是皺著眉頭,不過那緊皺的眉頭很快便舒展開來,變成一派明媚的春色。

    “先生果真是貼心。”

    這是蕭行云第二次夸沈藺貼心。

    隨后,蕭行云竟是又放下了筷子,意有所指地長嘆道:“若是本宮身邊也有如先生這般貼心的人就好了。”

    沈藺一笑,沒有說話。

    蕭行云重新拿起折扇,突然湊近了桌子,勾了勾唇問:“上次見面倉促,沒來及地問先生,這些日子在皇叔府上,是否安好?”

    沈藺點點頭,滴水不露地說:“沈藺在王爺府上一切安好,多謝太子殿下掛念。”

    “說起來,本宮倒是很好奇。皇叔麾下能人賢士眾多,偏偏先生能入皇叔的眼,在府上謀了個門客的閑職。本宮猜想,先生身上定是有些過人之處,卻不知先生在皇叔府上,到底做些什么?”

    末了,蕭行云喝了口茶水,悠悠地說:“先生若是覺得本宮這話問得冒昧,不回答就是。”

    不回答?

    不回答怎么引你上鉤?

    沈藺心中算計的越多,臉上的笑容便越是明媚好看。

    “幸得攝政王賞識,平時里不過陪王爺喝喝茶、下下棋,事務清閑,正如王爺所說,是份閑職。”

    只不過還需要陪睡罷了。

    沈藺不動聲色地想著。

    “如此說來,先生是對如今在皇叔府上的生活,十分滿意了?”

    蕭行云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本宮與先生甚是投緣,原本還想著聘請先生去東宮謀職。先生這么說……”

    蕭行云對上了沈藺的眼睛,故作苦惱地說:“倒是讓本宮不好意思開口了。”

    沈藺嘴角含著笑意:“承蒙太子殿下抬愛。”

    表面上看起來,蕭行云主動招誠,沈藺若是現在答應,立刻就可以從攝政王府脫身。事實也確實如此,可是然后呢?

    對于蕭行云來說,一個隨時可以背叛謝裕的人,難道去了他的東宮以后,就會對他絕對忠誠嗎?

    答案當然是不。

    白眼狼是永遠養不熟的,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可以隨時背叛原主的人,下次在更為誘人的利益面前,不會做出同樣的背叛選擇。

    因此蕭行云這話看起來是招誠,實際上,卻是試探。

    他是在試探沈藺是不是一個見利眼開的人,是否目光短淺日后不能為他所用。

    而對沈藺來說,這同樣也是一個機會,向蕭行云證明自己絕對不是一個會叛主求榮的人……只不過,這一切都是沈藺按照蕭行云的預想,所表演的一場戲罷了。

    沈藺看向蕭行云的目光很是清澈透明,可是他的心底,卻已經將蕭行云算計了個遍。

    對于他來說,想要進入蕭行云的東宮,他還需要一場戲。

    一場能讓蕭行云相信,沈藺在謝裕府中過得并不好,而是心灰意冷急需要人拯救的戲。

    而讓誰來唱這出戲呢?

    沈藺瞇了瞇眼,腦海之中有個身影一閃而過。

    “太子殿下,沈藺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蕭行云眼中帶笑,“還有先生不知道的問題?但問無妨。”

    “安和公主心底,是否有一字?”

    沈藺說著,走到蕭行云旁邊,食指蘸取茶水,輕輕寫下一字。

    待到沈藺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蕭行云低頭一看,才發現那方方正正的字不是其他,竟是一個“裕”字。

    蕭行云瞇起了眼,語氣陡然加重:“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他將茶盞重重置于桌上,桌面一抖,水珠滾動,那“裕”字瞬間變得面目全非,再難看出原本的痕跡。

    沈藺厲聲道:“沈藺斗膽。只是今晨出府時,正好看見了安和公主往府中而來。”

    “什么,蕭明宜又偷跑出宮了?!”

    這幾天謝裕不在,蕭行云暫時監國,被朝中那幾個大臣纏得焦頭爛額,連今天準時來和沈藺赴約,都是好不容易擠出來的時間,根本沒有多余的心思操心蕭明宜。

    沒想到這丫頭居然膽大包天,上次被他訓斥后,還敢偷跑出宮!

    蕭行云驟然松了語氣,“是本宮對這丫頭太過縱容,才養得她如何無法無天。帶回宮后,本宮一定重重訓斥她身邊的小廝丫鬟,絕對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

    察覺到剛剛自己的語氣太過兇狠,蕭行云柔著語調,又是笑著說:“至于先生所說的事,少女懷春本是常情,只是現在皇叔已然娶親,明宜就是再喜歡,本宮也會斷了她的念想,不會再任由她胡來。”

    “無妨,太子殿下也只是對公主太過關切。”沈藺一頓,又說,“只不過這事,沈藺倒是有與殿下不同的看法。”

    “哦?”蕭行云來了興趣,挑眉道,“原聞先生高見。”

    “依沈藺看來,公主天性活潑,不是一個喜歡管教的性子。太子殿下若是一味拘著公主,說不定公主只會心生不滿,更想逃離皇宮,這不但達不到殿下的目的,反而適得其反。”

    “沈藺竊以為,治水之道,在疏不在堵。”

    “那先生的意思是?”蕭行云若有所思地問。

    “依沈藺拙見。太子殿下不如遂了公主的意,不但不能拘著她,反而要讓公主在皇宮與王府之間來去自如。”

    沈藺抬著眼說:“唯有讓公主親眼看見王爺與王妃琴瑟和鳴如膠似漆的模樣,公主才會徹底死心,不再心存幻想。”

    蕭行云思考了片刻,說道:“你說的不錯,這法子確實可行。可是這其中還有一個問題。”

    “什么?”

    蕭行云問:“先生怎么能確保,皇叔回京后就一定能與皇嬸琴瑟和鳴如膠似漆,還恰好被明宜看見呢?”

    沈藺莞爾一笑,“太子殿下原是擔憂這個,沈藺不才,可為殿下分憂。畢竟此事不僅有關公主與北晉皇室顏面,還與王爺息息相關。于情于,沈藺都是要為王爺出一份力的。”

    他確實可以幫忙,沈藺慢悠悠想著,只不過日后蕭明宜看見的到底是什么,他就說不準了。

    蕭行云笑道:“既然如此,明宜之事,就麻煩先生了。”

    第三十九章 然后,你去死吧!

    當沈藺與蕭行云還在蜀中小筑慢悠悠地品茗喝茶的時候,當日傍晚,謝裕帶著虎嘯營日夜兼程,終于抵達了既縣。

    還沒進城,一股強烈的腥臭味便順著一條連接城中里外的小河緩緩散出。明松不適地捂著鼻子,突然指著河的一端,含糊不清地說:“殿下,您看。”

    幾具已經被水泡得發脹的尸體順著水流流向城外,而視線可及的不遠處就是河的下游,無數具尸體被水沖擊到此處后逐漸堆積,正散發著熏天的惡臭。

    “嘔——”

    明松背過了身子,開始干嘔。

    直到感覺要將胃酸都吐個干凈,明松用袖子抹了抹嘴轉過身來,就看見刀七闊步走到了河的下流,毫不猶豫地翻過了一具尸體,用刀鞘的尖端扒開了他的衣服。

    “嘔——”

    明松胃中一陣翻涌,這次還沒來得及轉過身去,強烈的惡心就涌上了他的心頭,他扶住了酸軟的膝蓋,再次開始干嘔。

    “殿下——”

    明松吐得天昏地暗,再抬起頭來時,竟是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等到他搖著頭用力眨了眨眼,才發現剛剛都在他身邊的虎嘯營的弟兄此時都離他有三步遠,其中以謝裕最為過分,竟然退了三丈!明松剛剛乍一看去,差點都沒找到他。

    明松:“……”

    “殿下,是天花引起的瘟疫。”

    刀七從小河旁回來,用干凈的水洗過手后,冷著臉說。

    “瘟疫?”

    城墻之上,一具已然風干的尸體順著北風微微晃動。他看上去已經在那墻上掛了有些日子,臉部明顯地呈現出被某種食腐性的鳥獸啄食后的痕跡。

    這不是旁人,正是戚正陽所說的來黎縣解決水患一事的蒼州知府徐太清!

    “監察司楊志在何處?”謝裕冷聲詢問。

    “回殿下,楊大人沿途徹查貪官污吏,耽擱了不少腳程。敵襲出現時,楊大人還未抵達黎縣,故而幸免遇難。此時楊大人正在隔壁縣城落腳。”

    謝裕未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先行前往城門打探的偵察兵正好折返。

    令人奇怪的是,這黎縣不僅城門大開,而且街道之上也無士兵把守。大街之上空空蕩蕩,也不見尋常百姓出戶走動,如今的黎縣,幾乎變成了一座空城!

    兩個副將面面相覷,“這,殿下,我們要不要進去?”

    謝裕一沉思,隨后下令道:“虎嘯營全體,進城!”

    謝裕身先士卒,騎著馬走在隊伍的最前方。他的左后方,是劉、曹兩位副官,右后方跟著的,則是明松與刀七。

    沉重的城門被兩側兵士緩緩推開,謝裕腳步一停,明松強忍著不適問:“怎么了殿下。”

    謝裕低聲吩咐了兩個小兵跑上城墻,他回過頭說,語氣依舊的單薄冷漠。

    “你是徐知府的親衛。徐知府為國捐軀,將他好好安葬吧。”

    刀七喉嚨一哽,七尺男兒,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被狂風吹得通紅。

    “刀七謝過殿下!”

    *

    不消多時,黎縣尚存的百姓被聚集到了一處大廳之中。

    安葬過徐太清后,刀七帶著兩隊兵士全城巡視,在一處垃圾存放處,找到了一個正在垃圾中翻找吃食的少年。

    那少年大約十五上下,蓬頭垢面,滿臉塵土黑跡,很是邋遢。

    從他口中刀七得知,敵軍進城后,沒有對黎縣百姓趕盡殺絕,只是大肆掠奪了城中的物資。

    黎縣遭遇水患,物資本就不足,如今有被蠻人搶去,幾乎家家戶戶都沒有吃食,運氣好的可以在垃圾堆里碰碰運氣,運氣不好的……甚至打起了那些尸體和快要餓死的小孩的主意。

    許是知道在這座死城中,剩余的百姓支撐不了多少,敵軍將百姓趕到了幾處擁擠、昏暗的老宅中,便讓他們在那里自生自滅、不予睬。

    前幾天時,城中還有幾個兵士走動,偷摸跑出去找食物的百姓都被抓起來了。

    這幾日,倒是不見那些士兵的蹤跡了,想來是將黎縣搜刮一空后撤了出去,這少年是餓得沒辦法了才會出門碰碰運氣。

    刀七言明自己的身份,與其余的兵士們一同將自己的隨身干糧分給了少年,少年睜大了眼睛咬著薄餅,自告奮勇地要帶刀七去與剩余的民眾匯合。

    一路上,那少年許是因為見到了救星,顯得十分高興,嘰嘰喳喳地介紹著周邊的建筑。

    末了,少年發出一聲與他這個年紀不符的嘆息,指著一處破爛的大門道:“就是這里了,其余的人也住在周邊。”

    他推開了那扇虛虛掩著的大門,揚著手中吃了一半的大餅,“爺爺奶奶,你們看,是誰來啦!”

    *

    黎縣本就是北晉邊境的一個小縣,人口不算太多。又歷經了水患、瘟疫、敵襲,一部分幸運的居民跟著戚正陽逃出,一部分不幸的居民被活活餓死,人口更是變得更少。

    烏泱泱的群眾擠進大廳,卻是還不能將這空間完全占滿。

    謝裕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刀七已經帶著兵士,盡可能地將他們省出來的口糧發給了百姓。

    那些饑腸轆轆的百姓一看到食物,當場雙眼冒出了金光,一個個似惡狼撲食一般,左手抓著烙餅、右手一個白窩,也不顧嘴里能不能塞得下,一個勁兒地就往里面塞。

    刀七拍拍最先帶路的少年,用著冷峻的語調生硬地關切:“吃飽了嗎?”

    “吃飽啦!”

    “吃飽了就到那位大哥哥那里去,他有話問你。”

    不多時,那少年洗了把臉,露出一張消瘦但是不掩白凈的面龐,走到了斜角。

    謝裕坐在椅上閉著眼睛,聽著手底下的人偵察過后回稟的四周情況,臉上神情淡淡。

    若這少年真的沒有撒謊,這敵軍的行徑也未免太讓人奇怪,簡直是捉摸不透。

    他派了劉副將領了一隊士兵出城查看,看看敵軍有沒有在黎縣周圍留下什么蛛絲馬跡。

    至于更多的……謝裕睜開眼晴,露出一個盡顯匪氣的笑容,就要從這少年身上打探了。

    見謝裕倏地睜開了眼,那少年有些害怕地后撤了幾步,想起了刀七分給百姓的那些吃食,少年咽了口口水,倒是又往前走了幾步。

    謝裕挑了挑眉,不著調地詢問:“本王很兇?”

    “比剛剛的大哥哥兇。”少年實事求是地回答。

    剛剛的大哥哥?

    臉上有疤面目猙獰的刀七?

    謝裕瞇起了眼,“你知道你是在跟誰說話嗎?”

    少年誠懇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你們現在吃的東西,都是我讓那位大哥哥分給你的。”

    少年終于反應過來了什么。他倏地睜大了雙眼,緊緊捂住了嘴巴,大喊一聲“糟糕!你不會把拿些吃的都收回去吧!”

    謝裕一笑,露出兩排陰森森的齒貝,“呵呵,看心情。”

    少年:“……”

    “你剛剛說,那群壞人進城之后并沒有傷害你們,只是把城中的吃的拿走,然后又在城中晃悠了幾天就出去了?”

    “嗯呢!”少年用力點了點頭。

    “那倒是奇怪了。”

    依這少年的話來說,敵軍本性并不兇殘,既然如此,又為何要殘忍的殺害徐太清將他掛于城墻之上,又殘忍地斷了戚正陽一臂呢?

    “奇怪?奇怪什么呀!”少年眨著眼睛,滿臉不解地問。

    “沒什么。既然大家派你出來尋找吃食,你一定是那幾個孩子中最聰明,最有膽識的,對吧?”謝裕循循善誘。

    “當然!”少年驕傲的挺起了胸膛。

    “那你可有偷偷觀察過,那些壞人身上穿著怎么樣的衣服,有沒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動作?”

    “你要是想起來了,我就把那個大哥哥今天晚飯里的雞腿分給你。”

    “雞腿!”少年眼睛一亮,苦思冥想了一會。

    “好像有!那群身上穿的衣服跟你們不一樣,具體怎么個不一樣呢……嗯,好像是毛絨絨的。對!毛茸茸的。他們進來以后,好像生了把火?然后圍著火堆,做了很多個奇奇怪怪的動作。”

    “什么動作呢?”少年逐步走到謝裕的身邊,“如果把你當場火堆的話……他們繞著火堆走了一圈。”

    少年繞到了謝裕的背后,“然后,嗯……好像有人手里搖著鈴鐺?”

    少年又是舉起了手心。

    “再然后呢……然后,你去死吧!”

    那少年的語調驟然變得扭曲猙獰,寒光乍現!

    他動作敏捷地從腿上的束帶抽出了一把匕首,暴呵一聲,雙手握緊用力一揮,對著謝裕的后腦橫劈而來!

    “殿下!”

    一直密切關注著謝裕情況的刀七發現不對,大喊一聲“保護殿下”,整個人飛身而去,可他的速度,又怎么比得過那僅離謝裕一步之遙的少年揮刀的速度!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少年突然感覺自己向下揮去的刀鋒勢頭受到了阻礙。

    他驚愕地低下頭,謝裕竟是伸出了一只手握住了匕首刀面,以血肉之軀硬生生抗住了他的攻勢!

    鮮血從謝裕的手心汩汩涌出,又順著刀面滑下,重重滴在地上,飛濺四處。

    謝裕卻好似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

    瘋子,這人真是個瘋子!

    少年下意識地想后退,可他畢竟還是個孩子,論力氣怎能是謝裕的對手?!

    謝裕起身轉過身來,仍由那刀鋒在他手心旋轉,剮蹭掉了皮肉。

    少年想棄匕而跑,謝裕卻是看穿他的意圖,用力一回抽!

    那少年的身子陡然被他拉近,然后是“嘭”的一聲巨響,那少年被謝裕一腳踹出了三米!

    匕首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謝裕居高臨下,整個人宛若剛從地獄爬出的惡煞,每一步都充滿了壓迫。

    “抓起來。”他冷冷地說道。

    第四十章 你有不平?

    “蕭景明,你壞事做盡。還有你,你們!都是蕭景明的走狗!”

    雙手被刀七緊緊鉗制縛在背后,那少年表情兇狠,開始瘋狂地掙扎叫喊。

    “蕭景明!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皇族,都是吃人不骨頭的骨頭!我就算是今天死了,下地獄我也會詛咒你們!”

    蕭景明?

    謝裕眉頭一皺,這小刺客喊得居然是蕭景明的名字,不是蕭景睿?

    文宗帝蕭景明,也就是是蕭景睿同父異母的哥哥,中年去世,膝下并無子嗣。蕭景明過繼后,皇位便自然傳給了蕭景睿,也就是如今當道的戎宗帝。

    蕭景明尚且在世的時候,謝裕還不是如今權勢滔天的攝政王,頂多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將軍。在蕭景明生命的最后幾年他才鋒芒畢露、得到重用。

    小刺客這話是什么意思。

    還有你?

    他不只對蕭景明滿懷怨恨,他還曾見過自己?

    “殿下,這刺客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交代,該怎么處?”

    往刺客嘴中塞了抹布防止自盡,刀七疾步走到謝裕面前,冷聲詢問。

    安撫好剛剛因為行刺一事受驚的人群,謝裕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任憑軍醫顫著身子,在他手中來回折騰。

    冰冷的消毒液體順著他的掌心流下,多余的液體很快被軍醫拿著棉球擦拭干凈,謝裕神情專注,始終沒皺一下眉頭。

    嘶。

    他在思考,他到底是什么時候得罪過這小刺客?

    他這一輩子,殺過的人,手上流過的鮮血數不勝數。那么多命案冤屈,到底哪一樁與這刺客有關?

    “殿下,處好了。這傷口實在過深,一周之內,殿下切記不可碰水。”

    “知道了。”謝裕漫不經心地說道,“不做處,關他一天,本王明日再審。”

    這一句話卻是對刀七說得。

    謝裕緩緩說道:“不用給他水和食物,餓他一天,小心點人死了就行。”

    他看著那只已經被包扎的面目全非的右手,翻過手心,露出了一個玩味的笑容,“本王倒是要看看,沒水沒吃的,他的嘴還能再硬多久。”

    *

    連夜清點了黎縣剩余的人數,核對了居民的戶籍身份。又派人在黎縣之中翻了個底朝天,這入侵的敵軍還真是撤得干干凈凈,半點蹤影都不見。

    黎縣的戶籍本簿做得清晰,核對信息的人員熬了一個大夜,眼瞼下都留了青黑的眼圈。

    百姓的信息不僅可以一一對應,就連那行刺的少年在本簿中都有清晰的信息對應,不似作假。

    如果說敵軍的心思已經縝密到可以提前為刺客留下戶籍信息……這未免有些細思極恐。

    況且刺殺一事,本就是不成功便成仁,敵軍固然可以這么做,可留下一個假的戶籍信息,除了勞神費力之外,還有什么好處,迷惑謝裕?

    不,不對,按照謝裕的性格,如果不是這刺客恰好說出了蕭景明的名字,殺了就是。就算不殺,他剛愎自用,也不一定去深挖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北蠻。”

    “殿下?”

    日暮沉沉,那刺客被單獨置放在一件破舊的屋舍中,刀七隨侍謝裕提醒審問,謝裕突然沒由來地說道。

    如果這刺客昨日的描述屬實,偷襲黎縣的,應當就是北蠻的軍隊。

    謝裕轉動指上的玉扳。而千里之外,有一個人同樣嘴角帶笑,吃下貌美女侍遞上的剝皮葡萄,注視著北晉的方向。

    “攝政王,你可還喜歡本少主送給你的這份大禮嗎?”

    *

    昏暗的屋舍中,那刺客被幾條粗麻繩捆綁在臨時安置的木樁之上。

    聽到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響,他有些費勁地睜開眼睛,不過很快,他又再次閉上了眼,頭顱低垂,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直到一盆水倏地撲上了他的臉盤,他渾身濕透,又是冬日,水流順著他的臉頰緩緩流下,滴入他的內衫,傳來一陣刺骨的嚴寒。

    “醒醒。”

    刀七直接大步上前,捏住了這刺客的下巴,扯下了塞進他嘴中的布條。

    “不急。”

    謝裕很是寬容地說。他在這屋中勉強找了一塊落座之地,“你是如何發現這刺客身上的破綻的?”

    幾乎是在這刺客抽出匕首的一瞬間,刀七就反應了過來。如果不是他早就發現了這少年身上的不對,刀七根本不可能這么快地就作出反應。

    “薄餅。”刀七言簡意賅地說。

    他本就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不習慣向人解釋。可謝裕只是微微側了側頭,刀七了思緒,強迫自己克服不適,繼續說道。

    “久餓之人看到食物,往往狼吞虎咽。可這少年接過我遞過的薄餅,雖然也興高采烈,但那薄餅卻也只是吃了一半,便再也沒有多吃一口,當時刀七便覺得不對。”

    “然后呢?”

    謝裕問這話時,那刺客已經緩緩睜開了眼睛,大喘著粗氣聽刀七說話。

    “然后……是帶路。”

    刀七看著少年奄奄一息的模樣,繼續回憶道。

    “我將薄餅遞給了他,本是想等他吃完后,才讓他為虎嘯營帶路……”

    “咳咳,可是我沒有等你說出口便自告奮勇地說要主動帶路?原來是這里露出了破綻。”

    刺客的聲音幾乎變得輕不可聞,他拼著力氣說道,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容。

    若不是這屋中的謝裕與刀七都是習武之人,換做一般人來,他們還真可能沒聽見如細蚊般的聲音。

    “不,不止如此,還有很多破綻。”刀七搖了搖頭。

    “還有很多破綻?哈哈哈……”少年嗓音干澀,突然開始大笑起來。

    “謝裕,昨日沒能殺你,是我無能,要殺要剮……”

    “噓。”

    謝裕忽然將手停在鼻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你這小孩,動不動就是生生死死的做什么。”

    “小孩?!”他突然開始劇烈的掙扎,手腕上被捆出來的紅痕被粗糙的繩索磨得更深。

    “我已經十八,你叫誰小孩!”

    “十八?”謝裕挑了挑眉,毫不遮掩的好奇眼神在他的身上來回掃視。

    這小孩……不,這刺客個子不高,長得又如此稚嫩,居然已經十八?

    謝裕誠懇又氣人地說:“沒看出來。”

    “謝裕!!我要殺了你!!”

    這句話似乎比說他無能還要刺激,那刺客陡然提高了音調,生氣地咆哮道。

    “刀七。”謝裕懶洋洋地說。

    “是。”

    刀七沉默地跨步向前,從背后抽出了一個物什。

    少年已經絕望地閉上了眼,可預想之中脖子上的疼痛并沒有傳來。他的唇角突然碰到了什么濕潤的物體,刺客下意識地舔舐唇角,這液體……是水?!

    他猛地睜開眼睛,刀七抽出的不是刀,而是一個裝滿水的水囊!

    他想殺了謝裕,而謝裕不殺他也就罷了,居然反而給了他水囊?!

    不,不對。

    他又是猛地搖了搖頭,對著刀七呲牙咧嘴地吼道:“拿走,我不喝!”

    就是拜謝裕所賜,他才整整一天未進一滴水、一粒米。

    如今謝裕又在這里假惺惺的裝好人,他還差點被騙了?這一發現無疑讓他更加憤怒。

    “不喝?”刀七皺了皺眉,他還真沒想到刺客會拒絕。

    盯著刺客看了半天,刀七一言不發,最后還真的將水囊拿走了。

    刺客:“……”

    “你回來!”

    刀七腳步一頓,繼續往回走。

    “謝裕!!”他目光充.血,手腕上的紅痕被麻繩勒得更緊。

    “在呢。”謝裕抬眸,懶洋洋地說。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殺便殺,這么折磨我做什么!”少年崩潰地說。

    “本王想干什么?”謝裕好像聽到了什么好笑的問題,“本王到底想干什么,你昨日便該知道了!”

    他倏地拔高語調。

    “你到底是何人?”

    “為什么要刺殺本王?”

    “怎么擁有的黎縣的戶籍,和北蠻中人又有什么關系?”

    “為什么最后要喊蕭景明的名字?”

    “本王更想知道的是,”謝裕明明是嘴角帶笑,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無端變得有些冷峻,顯得他整個人更是淡薄。

    “你有不平?是哪一年的冤假錯案。”

    隨著謝裕的話音落下,那少年瞳孔驟縮,幾乎變成了一個小點!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熾熱的夏日午后,他在屋外黏蟬,屋內是一陣陣的歡聲笑語。

    好像有幾個頗有名氣的文人墨客來了家中,老爺今天很高興,拿了一副新寫的字讓眾人評點。

    夫人與他的娘親一同在后廚做著酸梅湯招待客人,夫人對他一貫很好,忙碌前還摸了摸他的頭。

    “阿昱這么乖,今天一定要多喝一碗。”

    還有少爺,他懶洋洋地躺在躺椅上,手中拿了本蜀中新出的風靡話本。看得乏了,便將話本蓋在臉上,小睡一會。

    那話本還是前幾日他與人斗蛐蛐贏了才拿到的,他記得很清楚。

    這本是多么其樂融融的一幅盛夏畫卷。可是突然,一隊官兵闖入了府邸,所有的美好瞬間化為了齏粉。

    “……居心不軌,意圖霍亂朝綱,抓起來!”

    尖叫聲、哭喊聲伴隨著熊熊烈火此起彼伏地響起。

    他看到有一人窄腰長腿跨入門檻,在那一片吵鬧中輕輕皺起了眉頭,正是謝裕!

主站蜘蛛池模板: 91=av爱爱|黄频视频大全免费的国产|日本亚洲一区二区|c=aoporn超碰地址进入|黄色在线免费观看视频|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芒果 | 日日噜噜夜夜狠狠扒开双腿|欧美人成在线观看|美丽的姑娘免费观看在线播放|欧美性猛交xxxx乱大交密桃|亚洲精品国产字幕久久麻豆|日本裸交xx╳╳137大胆 | 欧美在线视频三区|国产中文原创|日本午夜免费福利视频|国产色综合色产在线视频|综合国产精品|猫咪成人在线观看 | 婷婷五月色中文字幕网|亚洲人成人77777网站|香蕉久久一区二区三区|亚洲成=a人片在线观看中|久久不见久久见免费影院视频|看黄在线观看 | 日本一二三区在线视频|91久久久久久久久|丁香五月天婷婷五月天男人天堂|人人澡人摸人人添|#NAME?|欧美群p视频 | 在线观看国产免费|亚洲免费成人在线视频|日韩免费一级毛片|国产综合久久|爱情岛论坛亚洲品质自拍hd|欧美成人免费一区二区 | 久久午夜影院|大陆三级毛片|亚洲=av无码专区国产不乱码|2021=av网站|在线国产福利在线观看|亚洲久久一区 | 中文字幕在线观看成人|日韩乱码人妻无码中文字幕久久|午夜毛片丰满熟女导航|天下第一社区视频在线观看|国内=a∨免费播放|久久好色 | 午夜影院污|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大胸|午夜=a级理论片915影院|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免费不卡|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98|国产一区三区视频 | 日韩欧美=a级毛片免费观看|呦呦国产|#NAME?|黄色一级视频免费|一本之道大象高清特色|欧美日韩九区 | 亚洲人成网站在e线播放|亚洲=aV一二三又爽又色又色|久久三级无码网站|国产黄色91|日本猛少妇|91视频在 | 模特写真福利内部视频|性高朝久久久久久久3小时|天天插夜夜爽|亚州综合视频|日韩免费一区二区三区|九九热线有精品视频99 | 久久国产毛片|成人午夜免费网站|久久久=av影视|男同性恋视频在线观看|欧美一级日韩一级|久草免费在线播放 | 欧美一区二不卡视频|片多多免费观看|成人午夜精品无码一区二区三区|国产目拍亚洲精品二区|午夜婷婷|伊人春色在线观看 | 尤物午夜在线|97插插插|欧美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视频|国产一级片精品|亚洲毛片亚洲毛片亚洲毛片|91免费视频观看 | 国产视频资源|日日摸久久久精品|男人午夜视频|山外人精品影院|一区二区三区=av夏目彩春|久久网精品三级片 | 黄网免费看|成人毛片观看|人妻精品久久无码专区涩涩|一个人在线观看www高清视频|草裙社区精品视频三区|亚洲精品乱码久久久久久金桔影视 | 96精品国产|国产图区|亚洲最大=aV网站在线观看|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影院|久久精品国产99国产|1024免费看 | 影音先锋99|成年女人免费大片视频|天天色草|特黄=a=a级毛片免费视频播放|3级片免费|在线观看中文字幕视频 | 无码国产精品一区二区VR|欧美精品亚洲精品日韩专区v=a|欧美xxx久久|黄在线观看免费|国产草草草|7777kkk亚洲综合欧美网站 | 国产波霸爆乳一区二区|尤物在线网址|黑人干白妞|精品一卡2卡三卡4卡免费视频|亚洲欧美VR色区|国产性=av | 麻豆精品蜜桃|黄网wwwccc|色自拍偷拍|久久亚洲精品无码网站|国产成人免费视频在线网站2|久久久老熟女一区二区三区91 | 国产一级黄色|美女把尿口扒开让男人桶|sif=angtv国产在线|亚洲一级毛片色视频|一级二级三级=av|特级理论片 | 无码国产精品一区二区VR|欧美精品亚洲精品日韩专区v=a|欧美xxx久久|黄在线观看免费|国产草草草|7777kkk亚洲综合欧美网站 | 国产一级=a特黄大片做受在线|亚洲精品屋V一区二区|亚洲午夜|亚洲综合爱爱|日本美女日b视频|日本国产=a | 亚洲妇女多毛撒尿XXXⅩ|黄色毛片黄色毛片|公和我做好爽添厨房|日本韩国最新免费观看|日本=a∨精品中文字幕在线|国产免费拔擦拔擦8X高清在线 | 久久久999精品免费|99九九99九九九视频精品|国产高清区|一二三四在线看日本高清|国产乱轮视频|国产精品一区二区欧美 |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久久悠悠色=av|成人免费视频看看|久久国产精品-国产精品|男人J进女人J啪啪无遮挡|成人片黄网站=a毛片免费|久久精品91视频 | 国产精品久久三区|三级网站在线看|色在线免费观看|小12萝裸体无码视频|性少妇xx|一级黄色大片视频 | 成人=av免费|欧洲-级毛片内射|国产精品亚洲а∨天堂网不卡|人人干美女|亚洲天堂国产精品|免费一级特黄 | 国产精品视频最多的网站|韓國三級大全久久網站|日韩推理片免费观看|60岁老女人高潮表现|日本免费专区|亚洲第一成人在线观看 | 中文乱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视频|亚洲高清专区|中文毛片无遮挡高潮免费|黄人成=a动漫片免费网站|99re在线免费|女乱淫免费看视频大黄 | 把女人弄爽=a片免费视频|999精品免费视频|五月婷在线|高清色惰WWW日本COM|一二三区=av|永久在线观看免费视频 | 国产1区在线观看|四房播播成人社区|嫩草影视亚洲|免费毛片在线不卡|久久亚洲精品国产一区最新章节|911免费看片 | 中文字幕亚洲码在线|国变精品美女久久久久=av爽|一区在线免费观看|精品91久久|国产精品成人=a片在线播放免费|小12萝裸乳无码 | 草草成人|精品综合视频|国产精品推荐精品|美国久久久久久|b=aoyu168成人免费视频|成人毛片网 | 日本欧美xxx|抖音奶片无罩子52秒回放|日韩福利=av|最好免费的高清视频剪辑软件|国产绳艺SM调教室论坛|黑人巨大精品欧美一区二区区 | 亚洲永久精品国语字幕|yellow中文字91幕国产在线|综合在线国产|少妇被粗大猛进去69影院|久操视频在线看|夜夜性日日交xxx性视频 | 在线=a亚洲视频播放在线观看|男女吃奶做爰猛烈紧视频|一级精品毛片|欧美一级片免费看|蜜臀久久=av|美国成人在线 | XXXX日本少妇做受|极品少妇videofreehd|日本无线免费视频|91免费视频|97久久精品人人做人人爽|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在线播放 | 台湾久久网|99久久精品免费看国产四区|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视频观看|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在线免费视频|红桃视频二区|国产久艹视频 |